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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26 AM

金庸 -【神雕俠侶】《全文完》

第一回:風月無情
“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一陣輕柔婉轉的歌聲,飄在煙水蒙蒙的湖面上。歌聲發自一艘小船之中,船裡五個少女和歌嘻笑,蕩舟采蓮。她們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詞人歐陽修所作的“蝶戀花”詞,寫的正是越女蓮的情景,雖只寥六十字,但季節、時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著、首飾、心情,無一不描繪得歷歷如見,下半闋更是寫景中有敘事,敘事中挾抒情,自近而遠,余意不盡。歐陽修在江南為官日久,吳山越水,柔情密意,盡皆融入長短句中。宋人不論達官貴人,或是裡巷小民,無不以唱詞為樂,是以柳永新詞一出,有井水處皆歌,而江南春岸折柳,秋湖采蓮,隨伴的往往便是歐詞。
  時當南宋理宗年間,地處嘉興南湖。節近中秋,荷葉漸殘,蓮肉飽實。這一陣歌聲傳入湖邊一個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樹下悄立已久,晚風拂動她杏黃色道袍的下擺,拂動她頸中所插拂塵的萬縷柔絲,心頭思潮起伏,當真亦是“芳心只共絲爭亂”。只聽得歌聲漸漸遠去,唱的是歐陽修另一首“蝶戀花”詞,一陣風吹來,隱隱送來兩句:“風月無情人暗換,舊游如夢空腸斷……”歌聲甫歇,便是一陣格格嬌笑。
  那道姑一聲長歎,提起左手,瞧著染滿了鮮血的手掌,喃喃自語:“那又有甚麼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渾不解詞中相思之苦、惆悵之意。”
  在那道姑身後十余丈處,一個青袍長須的老者也是一悄直立不動,只有當“風月無情人暗換,舊游如夢空腸斷”那兩句傳到之時,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
  小船在碧琉璃般的湖面上滑過,舟中五個少女中三人十五六歲上下,另外兩個都只九歲。兩個幼女是中表之親,表姊姓程,單名一個英字,表妹姓陸,名無雙。兩人相差半歲。
  三個年長少女唱著歌兒,將小舟從荷葉叢中蕩將出來。程英道:“表妹你瞧,這位老伯伯還在這兒。”說著伸手指向垂柳下的一人。
  那人滿頭亂發,胡須也是蓬蓬松松如刺蝟一般,須發油光烏黑,照說年紀不大,可是滿臉皺紋深陷,卻似七八十歲老翁,身穿藍布直綴,頸中掛著個嬰兒所用的錦緞圍涎,圍涎上繡著幅花貓撲蝶圖,已然陳舊破爛。
  陸無雙道:“這怪人在這兒坐了老半天啦,怎麼動也不動?”程英道:“別叫怪人,要叫『老伯伯』。你叫他怪人,他要生氣的。”陸無雙笑道:“他還不怪嗎?這麼老了,頭頸裡卻掛了個圍涎。他生了氣,要是胡子都翹了起來,那才好看呢。”從小舟中拿起一個蓮蓬,往那人頭上擲去。
  小舟與那怪客相距數丈,陸無雙年紀雖小,手上勁力竟自不弱,這一擲也是甚准。程英叫了聲:“表妹!”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見那蓮蓬逕往怪客臉上飛去。那怪客頭一仰,已咬住蓮蓬,也不伸手去拿,舌頭卷處,咬住蓮蓬便大嚼起來。五個少女見他竟不剝出蓮子,也不怕苦澀,就這麼連瓣連衣的吞吃,互相望了幾眼,忍不格格而笑,一面劃船近前,走上岸來。
  程英走到那人身邊,拉一拉他衣襟,道:“老伯伯,這樣不好吃的。”從袋裡取出一個蓮蓬,劈開蓮房,剝出十幾顆蓮子,再將蓮子外的青皮撕開,取出蓮子中苦味的芯兒,然後遞在怪客手裡。那怪客嚼了幾口,但覺滋味清香鮮美,與適才所吃的大不相同,裂嘴向程英一笑,點了點頭。程英又剝了幾枚蓮子遞給他。那怪客將蓮子拋入口中,一陣亂嚼,仰天說:“跟我來?”說著大踏步向西便走。
  陸無雙一拉程英的手,道:“表姊,咱們跟他去。”三個女伴膽小,忙道:“快回家去罷,別走遠了惹你娘罵。”陸無雙肩肩嘴扮個鬼臉,見那怪客走得甚快,說道:“你不來算啦。”放脫表姊的手,向前追去。程英與表妹一同出來玩耍,不能撇下她自歸,只得跟去。那三個女伴雖比她們大了好幾歲,但個個怕羞膽怯,只叫了幾聲,便見那怪客與程陸二人先後走入了桑樹後。
  那怪客走得甚快,見程陸二人腳步小跟隨不上,先還停步等了幾次,到後來不耐煩起來,突然轉身,長臂伸處,一手一個,將兩個女孩兒挾在腋下,飛步而行。二女只聽耳邊風聲颯然,路上的石塊青草不住在眼前移動。陸無雙害怕起來,叫道:“放下我,放下我!”那怪客那裡理她,反而走得更快了。陸無雙仰起頭來,張口往他手掌緣上猛力咬去。那怪客手掌一碰,只把她牙齒撞得隱隱生痛。陸無雙只得松開牙齒,一張嘴可不閒著,拚命的大叫大嚷。程英卻是默不作聲。
  那怪客又奔一陣,將二人放下地來。當地是個墳場。程英的小臉嚇成慘白,陸無雙卻脹得滿臉通紅。程英道:“老伯伯,我們要回家了,不跟你玩啦!”
  那怪客兩眼瞪視著她,一言不發。程英見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淒惋、自憐自傷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輕輕道:“要是沒人陪你玩,明天你再到湖邊來,我剝蓮子給你吃。”那怪客歎道:“是啊,十年啦,十年來都沒人陪我玩。”突然間目現凶光,惡狠狠的道:“何沅君呢?何沅君到那裡去了?”
  程英見他突然間聲色俱厲,心裡害怕,低聲道:“我……我……我不知道。”那怪客抓住她手臂,將她身子搖了幾搖,低沉著嗓子道:“何沅君呢?”程英給他嚇得幾欲哭了出來,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始終沒有流下。那怪客咬牙切齒的道:“哭啊,哭啊!你干麼不哭?哼,你在十年前就是這樣。我不准你嫁給他,你說不捨得離開我,可是非跟他走不可。你說感激我對你的恩情,離開我心裡很是難過,呸!都是騙人的鬼話。你要是真的傷心,又為甚麼哭?”
  他狠狠的凝視著程英。程英早給嚇得臉無人色,但淚水總是沒掉下來。那怪客用力搖幌她身子。程英牙齒咬住嘴唇,心中只說:“我不哭,我不哭!”那怪客道:“哼,你不肯為我掉一滴眼淚,連一滴眼淚也捨不得,我活著還有甚麼用?”猛然放脫程英,雙腿一彎,矮著身子,往身旁一塊墓碑上撞去,砰的一聲,登時暈了過去,倒在地下。
  陸無雙叫道:“表姊,快逃。”拉著程英的手轉身便走。程英奔出幾步,只見怪客頭上泊泊冒血,心中不忍,道:“老伯伯別撞死啦,瞧瞧他去。”陸無雙道:“死了,那不變了鬼麼?”程英吃了一驚,既怕他變鬼,又怕他忽然醒轉,再抓住自己說些古裡古怪的瘋話,可是見他滿臉鮮血,實在可憐,自己安慰自己:“老伯伯不是鬼,我不怕,他不會再抓我。”一步步的緩緩走近,叫道:“老伯伯,你痛麼?”
  怪客呻吟了一聲,卻不回答。程英膽子大了些,取手帕給他按住傷口。但他這一撞之勢著實猛惡,頭上傷得好生厲害,轉瞬之間,一條手帕就給鮮血浸透。她用左手緊緊按住傷口,過了一會,鮮血不再流出。怪客微微睜眼,見程英坐在身旁,歎道:“你又救我作甚?還不如讓我死了乾淨。”程英見他醒轉,很是高興,柔聲道:“你頭上痛不痛?”怪客搖搖頭,淒然道:“頭上不痛,心裡痛。”程英聽得奇怪,心想:“怎麼頭上破了這麼一大塊,反而頭上不痛心裡痛?”當下也不多問,解下腰帶,給他包扎好了傷處。
  怪客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道:“你是永不肯再見我的了,那麼咱們就這麼分手了麼?你一滴眼淚也不肯為我流麼?”程英聽他這話說得傷心,又見他一張丑臉雖然鮮血斑斑的甚是怕人,眼中卻滿是求懇之色,不禁心中酸楚,兩道淚水奪眶而出。怪客見到她的眼淚,臉上神色又是歡喜,又是淒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程英見他哭得心酸,自己眼淚更如珍珠斷線般從臉頰上滾將下來,輕輕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陸無雙見他二人莫名其妙的摟著痛哭,一股笑意竟從心底直透上來,再也忍耐不住,縱聲哈哈大笑。
  那怪客聽到笑聲,仰天歎道:“是啊,嘴裡說永遠不離開我,年紀一大,便將過去的說話都忘了,只記著這個新相識的小白臉。你笑得可真開心啊!”低頭仔細再瞧程英,說道:“是的,是的,你是阿沅,是我的小阿沅。我不許你走,不許你跟那小白臉畜生走。”說著緊緊抱住了程英。
  陸無雙見他神情激動,卻也不敢再笑了。
  怪客道:“阿沅,我找到你啦。咱們回家去罷,你從今以後,永遠跟著爹爹在一起。”程英道:“老伯伯,我爹爹早死了。”怪客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你的義父啊,你不認得了嗎?”程英微微搖頭,道:“我沒有義父。”怪客大叫一聲,狠狠將她推開,喝道:“阿沅,你連義父也不認了?”程英道:“老伯伯,我叫程英,不是你的阿沅。”
  那怪客喃喃的道:“你不是阿沅?不是我的阿沅?”呆了半晌,說道:“嗯,二十多年之前,阿沅才似你這般大。現今阿沅早長大啦,早大得不要爹爹啦。她心眼兒中,就只陸展元那小畜生一個。”陸無雙“啊”的一聲,道:“陸展元?”
  怪客雙目瞪視著她,問道:“你認得陸展元,是不是?”陸無雙微微笑道:“我自然認得,他是我大伯。”那怪客突然滿臉都是狠戾之色,伸手抓住陸無雙兩臂,問道:“他……他……這小畜生在那裡?快帶我去找他。”陸無雙甚是害怕,臉上卻仍是帶著微笑,顫聲道:“我大伯住得很近,你真的要去找他?嘻嘻!”怪客道:“是,是!我在嘉興已整整找了三天,就是要找這小畜生算帳。小娃娃,你帶我去,老伯伯不難為你。”語氣漸轉柔和,說著放開了手掌。陸無雙右手撫摸左臂,道:“我給你得抓得好痛,我大伯住在那裡忘記了。”
  那怪客雙眉直豎,便欲發作,隨即想到欺侮這樣一個小女孩甚是不該,丑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入懷,道:“是公公不好,給你陪不是啦。公公給糖糖你吃。”可是一只手在懷裡伸不出來,顯是摸不到甚麼糖果。
  陸無雙拍手笑道:“你沒糖,說話騙人,也不害羞。好罷,我跟你說,我大伯就住在那邊。”手指遠處兩株高聳的大槐樹,道:“就在那邊。”
  怪客長臂伸出,又將兩人挾在腋下,飛步向雙槐樹奔去。他急沖直行,遇到小溪阻路,蹤躍即過。片刻之間,三人已到了雙槐之旁。那怪客放下兩人,卻見槐樹下赫然並列著兩座墳墓,一座墓碑上寫著“陸公展元之墓”六字,另一碑下則是“陸門何夫人之墓”七字。墓畔青草齊膝,顯是安葬已久。
  怪客呆呆望著墓碑,自言自語:“陸展元這小畜生死了?幾時死的?”陸無雙笑嘻嘻的道:“死了有三年啦。”
  那怪客冷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只可惜我不能親手取他狗命。”說著仰天哈哈大笑。笑聲遠遠傳了出去,聲音中充滿哀愁憤懣,殊無歡樂之意。
  此時天色向晚,綠楊青草間已籠上淡淡煙霧。陸無雙拉拉表姊的衣袖,低聲道:“咱們回去罷。”那怪客道:“小白臉死了,阿沅還在這裡干麼?我要接她回大理去。喂,小娃娃,你帶我去找你……找你那個死大伯的老婆去。”陸無雙向墓碑一指,道:“你不見嗎?我大媽也死了。”
  怪客縱身躍起,叫聲如雷,猛喝:“你這話是真是假?她,她也死了?”陸無雙臉色蒼白,顫聲道:“爹爹說的,我大伯死了之後,大媽跟著也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嚇我,我怕!”怪客捶胸大叫:“她死了,她死了?不會的,你還沒見過我面,決不能死。我跟你說過的,十年之後我定要來見你。你……你怎麼不等我?”
  他狂叫猛跳,勢若瘋虎,突然橫腿掃出,喀的一聲,將右首那株大塊樹只踢得不住搖幌,枝葉簌簌作響。程英和陸無雙手拉著手,退得遠遠的,那敢近前?只見他忽地抱住那株槐樹用力搖幌,似要拔將起來。但那槐樹干粗枝密,卻那裡拔得它起?他高聲大叫:“你親口答應的,難道就忘了嗎?你說定要和我再見一面。怎麼答應的事不算數?”喊到後來,聲音漸漸嘶啞。他蹲下身子,雙手運勁,頭上熱氣緩緩冒起,有如蒸籠,手臂上肌肉虯結,弓身拔背,猛喊一聲:“起!”那槐樹始終未能拔起,可是喀喇一聲巨響,竟爾從中斷為兩截。他抱著半截槐樹發了一陣呆,輕聲道:“死了,死了!”舉起來奮力擲出,半截槐樹遠遠飛了出去,有如在半空張了一柄傘。
  他呆立墓前,喃喃的道:“不錯,陸門何夫人,那就是阿沅了。”眼睛一花,兩塊石碑幻成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拈花微笑、明眸流盼的少女,另一個卻是長身玉立、神情瀟的少年。兩人並肩而立。
  那怪客睜眼罵道:“你誘拐我的乖女兒,我一指點死你。”伸出右手食指,欺身直進,猛往那少年胸口點去,突覺食指劇痛,幾欲折斷,原來這一指點中了石碑,那少年的身影卻隱沒不見了。怪客大怒,罵道:“你逃到那裡去?”左掌隨著擊出,一掌雙發,拍拍兩響,都擊在碑上。他愈打愈怒,掌力也愈來愈是凌厲,打得十余掌,手掌上已是鮮血淋漓。
  程英心中不忍,勸道:“老伯伯,別打了,你可打痛了自己的手。”那怪客哈哈大笑,叫道:“我不痛,我要打死陸展元這小畜生。”
  他正自縱身大笑,笑聲忽爾中止,呆了一呆,叫道:“我非見你的面不可,非見你的面不可。”雙手猛力探出,十根手指如錐子般插入了那座“陸門何夫人”墳墓的墳土之中,待得手臂縮回,已將墳土抓起了兩大塊。只見他兩只手掌有如鐵鏟,隨起隨落,將墳土一大塊一大塊的鏟起。
  程陸二人嚇得臉無人色,不約而同的轉身便逃。那怪客全神貫注的挖墳,渾沒留意。二人急奔一陣,直到轉了好幾個彎,不見怪客追來,這才稍稍放心。二人不識途徑,沿路向鄉人打聽,直到天色大黑,方進陸家莊大門。
  陸無雙張口直嚷:“不好啦,不好啦!爸爸、媽媽快來,那瘋子在挖大伯大媽的墳!”飛跑著進大廳,只見父親陸立鼎正抬起了頭,呆呆的望著牆壁。
  程英跟著進廳,和陸無雙順著他眼光瞧去,卻見牆上印著三排手掌印,上面兩個,中間兩個,下面五個,共是九個。每個掌印都是殷紅如血。
  陸立鼎聽著女兒叫嚷,忙問:“你說甚麼?”陸無雙叫道:“那個瘋子在挖大伯大媽的墳。”陸立鼎一驚,站起身來,喝道:“胡說!”程英道:“姨丈,是真的啊。”陸立鼎知道自己女兒刁鑽頑皮,精靈古怪,但程英卻從不說謊,問道:“甚麼事?”陸無雙咭咭咯咯的將適才的事說了一遍。

[ 本帖最後由 紫色的水 於 2008-10-16 11:40 PM 編輯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27 AM

陸立鼎心知不妙,不待她說完,從壁上摘下單刀,朝兄嫂墳上急奔而去。奔到墳前,只見不但兄嫂的墳墓已被破,連二人的棺木也都打開了。當他聽到女兒說起有人挖墳,此事原在意料之中,但親眼見到,仍是不禁心中怦怦亂跳。棺中屍首卻已蹤影全無,棺木中的石灰、紙筋、棉墊等已凌亂不堪。他定了定神,只見兩具棺木的蓋上留著許多鐵器嶄鑿印痕、不由得既悲且憤、又驚又疑,剛才沒細問女兒,不知這盜屍惡賊跟兄嫂有何深仇大怨,在他們死後尚來毀屍洩憤?當即提刀追趕。
  他一身武功都是兄長陸展元所傳,生性淡泊,兼之家道殷實,一生席豐履厚,從不到江湖上行走,可說是全無閱歷,又乏應變之才,不會找尋盜屍賊的蹤跡,兜了個圈子後又回到墳前,更無半點主意,呆了半晌,只得回家。
  他走進大廳,坐在椅中,順手將單刀拄在椅邊,望著牆上的九個血手印呆呆出神。心中只是想:“哥哥臨死之時曾說,他有個仇家,是個道姑,名叫李莫愁,外號『赤練仙子』,武功既高,行事又是心狠手辣。預料在他成親之後十年要來找他夫妻報仇。那時他說:『我此病已然不治,這場冤仇,那赤練仙子是報不成的了。在過三年,便是她來報仇之期,你無論如何要勸你嫂子遠遠避開。』我當時含淚答應,不料嫂子在我哥哥逝世當晚便即自刎殉夫。哥哥已去世三年,算來正是那道姑前來報仇之期,可是我兄嫂既已去世,冤仇甚麼的自也一筆勾銷,那道姑又來干甚麼?哥哥又說,那道姑殺人之前,往往先在那人家中牆上或是門上印上血手印,一個手印便殺一人。我家連長工婢女總共也不過七人,怎地她印上了九個手印?啊,是了,她先印上血手印,才得知我兄嫂已死,便再派人去掘墳盜屍?這……這女魔頭當真惡毒……我今日一直在家,這九個血手印卻是幾時印下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此人……此人……”想到此處,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背後腳步細碎,一雙柔軟的小手蒙住了他雙眼,聽得女兒的聲音說道:“爹爹,你猜我是誰?”這是陸無雙自小跟父親玩慣了的玩意,她三歲時伸手蒙住父親雙目,說:“爹爹,你猜我是誰?”令父母大笑了一場,自此而後,每當父親悶悶不樂,她總是使這法兒引他高興。陸立鼎縱在盛怒之下,被愛女這麼一逗,也必怒氣盡消。但今日他卻再無心思與愛女戲要,拂開她雙手,道:“爹爹沒空,你到裡面玩去!”
  陸無雙一呆,她自小得父母愛寵,難得見他如此不理睬自己,小嘴一撅,要待撒嬌跟父親不依,只見男僕阿根匆匆進來,垂手稟道:“少爺,外面來了客人。”陸立鼎揮揮手道:“你說我不在家。”阿根道:“少爺,那大娘不是要見你,是過路人要借宿一晚。”陸立鼎驚道:“甚麼?是娘們?”阿根道:“是啊,那大娘還帶了兩個孩子,長得怪俊的。”陸立鼎聽說那女客還帶著兩個孩子,稍稍放心,道:“她不是道姑?”阿根搖搖頭道:“不是。穿得乾乾淨淨的,瞧上去倒是好人家的大娘。”陸立鼎道:“好罷,你招呼她到客房安息,飯菜相待就是。”阿根答應著去了。陸無雙道:“我也瞧瞧去。”隨後奔出。
  陸立鼎站起身來,正要入內與娘子商議如何應敵,陸二娘已走到廳上。陸立鼎將血手印指給她看,又說了墳破屍失之事。陸二娘皺眉道:“兩個孩子送到那裡去躲避?”陸立鼎指著牆上血印道:“兩個孩子也在數內,這魔頭既按下了血手印,只怕輕易躲避不了。嘿,咱兩個枉自練了這些年武功,這人進出我家,我們沒半點知覺,這……這……”陸二娘望著白牆,抓住椅背,道:“為甚麼九個指印?咱們家裡可只有七口。”
  她兩句話出口,手足酸軟,怔怔的望著丈夫,竟要流下淚來。陸立鼎伸手扶住她臂膀,道:“娘子,事到臨頭,也不必害怕。上面這兩個手印是要給哥哥和嫂子的,下面兩個自然是打在你我身上了。第三排的兩個,是對付無雙和小英。最後三個,打的是阿根和兩名丫頭。嘿嘿,這才叫血濺滿門啊。”陸二娘顫聲道:“哥哥嫂子?”陸立鼎道:“不知這魔頭跟哥哥嫂子有甚麼大仇,兄嫂死了,她仍要派人從墳裡掘出他們遺體來折辱。”陸二娘道:“你說那瘋子是她派來的?”陸立鼎道:“這個自然。”陸二娘見他滿臉汗水塵土,柔聲道:“回房去擦個臉,換件衣衫,好好休息一下再說。”
  陸立鼎站起身來,和她並肩回房,說道:“娘子,陸家滿門今日若是難逃一死,也讓咱們死得不墮了兄嫂的威名。”陸二娘心中一酸,道:“二爺說得是。”兩人均想,陸立鼎雖然藉藉無名,他兄長陸展元、何沅君夫婦卻是俠名震於江湖,嘉興陸家莊的名頭在武林中向來是無人膽敢小覷的。
  二人走到後院,忽聽得東邊壁上喀的一響,高處有人。陸立鼎搶上一步,擋住妻子身前,抬頭看時,卻見牆頭上坐著一個男孩,伸手正去摘凌霄花。又聽牆腳邊有人叫道:“小心啦,莫掉下來。”原來程英、陸無雙和一個男孩守在牆邊花叢之後。陸立鼎心想:“這兩個孩兒,想是來借宿那家人的,怎麼如此頑皮?”
  牆頭那男孩摘了一朵花。陸無雙叫道:“給我,給我!”那男孩一笑,卻向程英擲去。程英伸手接過,遞給表妹。陸無雙惱了,拿過花兒丟在地下,踏了幾腳,嗔道:“希罕麼?我才不要呢。”陸氏夫婦見孩兒們玩得起勁,全不知一場血腥大禍已迫在眉睫,歎了口氣,同進房中。
  程英見陸無雙踏壞花朵,道:“表妹,你又生甚麼氣啦?”陸無雙小嘴撅起,道:“我不要他的,我自己采。”說著右足一點,身子躍起,已抓住一根花架上垂下來的紫籐,這麼一借力,又躍高數尺,逕往一株銀桂樹的枝干上竄去。牆頭那男孩拍手喝采,叫道:“到這裡來!”陸無雙雙手拉著桂花樹枝,在空中蕩了幾下,松手放樹,向著牆頭撲去。
  以她所練過的這一點微末輕功,這一撲實是大為危險,只是她氣惱那男孩把花朵拋給表姊而不給自己,女孩兒家在生人面前要強好勝,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從空中飛躍過去。那男孩吃了一驚,叫道:“留神!”伸手相接。他若不伸出手去,陸無雙原可攀到牆頭,但在半空中見到男孩要來相拉,叱道:“讓開!”側身要避開他雙手。那空中轉身之技是極上乘的輕功,她曾見父親使過,但連她母親也不會,她一個小小女孩又怎會使?這一轉身,手指已攀不到牆頭,驚叫一聲“啊喲”直墮下來。
  牆腳下那男孩見她跌落,飛步過來,伸手去接。牆高一丈有余,陸無雙身子雖輕,這一跌下來力道可是甚大,那男孩一把抱住了她腰身,兩人重重的一齊摔倒。只聽喀喀兩響,陸無雙左腿腿骨折斷,那男孩的額角撞在花壇石上,登時鮮血噴出。
  程英與另一個男孩見闖了大禍,忙上前相扶。那男孩慢慢站起身來,按住額上創口,陸無雙卻已暈了過去。程英抱住表妹,大叫:“姨丈,阿姨,快來!”
  陸立鼎夫婦聽得叫聲,從房中奔出,見到兩個孩子負傷,又見一個中年婦人從西廂房快步出來,料想是那前來借宿的女子。只見她搶著抱起陸無雙與那男孩走向廳中,她不替孩子止血,卻先給陸無雙接續斷了的腿骨。陸二娘取過布帕,給那男孩頭上包扎了,過去看女兒腿傷。
  那婦人在陸無雙斷腿內側的“白海穴”與膝後“委中穴”各點一指,止住她的疼痛,雙手持定斷腿兩邊,待要接骨。陸立鼎見她出手利落,點穴功夫更是到家,心中疑雲大起,叫道:“大娘是誰?光臨捨下有何指教?”那婦人全神貫注的替陸無雙接骨,只嗯了幾聲,沒答他問話。
  就在此時,忽然屋頂上有人哈哈一笑,一個女子聲音叫道:“但取陸家一門九口性命,余人快快出去。”那婦人正在接骨,猛聽得屋頂上呼喝之聲,吃了一驚,不自禁的雙手一扭,喀的一聲,陸無雙劇痛之下,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各人一齊抬碩,只見屋檐邊站著一個少年道姑,月光映在她臉上,看來只有十五六歲年紀,背插長劍,血紅的劍絛在風中獵獵作響。陸立鼎朗聲道:“在下陸立鼎。你是李仙姑門下的麼?”
  那小道姑嘴角一歪,說道:“你知道就好啦!快把你妻子、女兒,婢僕盡都殺了,然後自盡,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不徐不疾,竟是將對方半點沒放在眼裡。
  陸立鼎聽了這幾句話只氣得全身發顫,說道:“你……你……”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待要躍上與她廝拚,卻想對方年幼,又是女子,可不便當真跟她動手,正躊躇間,忽覺身旁有人掠過,那前來借宿的婦人已縱身上屋,手挺長劍,與那小道姑斗在一起。
  那婦人身穿灰色衫裙,小道姑穿的是杏黃道袍,月光下只見灰影與黃影盤旋飛舞,夾雜著三道寒光,偶而發出幾下兵刃碰撞之聲。陸立鼎武功得自兄長親傳,雖然從無臨敵經歷,眼光卻是不弱,於兩人劍招瞧得清清楚楚。見小道姑手中一柄長劍守忽轉攻,攻倏變守,劍法甚是凌厲。那婦人凝神應敵,乘隙遞出招數。斗然間聽得錚的一聲,雙劍相交,小道姑手中長劍飛向半空。她急躍退後,俏臉生暈,叱道:“我奉師命來殺陸家滿門,你是甚麼人,卻來多管閒事?”
  那婦人冷笑道:“你師父若有本事,就該早尋陸展元算帳,現下明知他死了,卻來找旁人的晦氣,羞也不羞?”小道姑右手一揮,三枚銀針激射而出,兩枚打向那婦人,第三枚卻射向站在天井中的陸立鼎。這一下大是出人意外,那婦人揮劍擊開,陸立鼎低聲怒叱,伸兩指鉗住了銀針。
  小道姑微微冷笑,翻身下屋,只聽得步聲細碎,飛快去了。那婦人躍回庭中,見陸立鼎手中拿著銀針,忙道:“快放下!”陸立鼎依言擲下。那婦人揮劍割斷自己一截衣帶,立即將他右手手腕牢牢縛住。
  陸立鼎嚇了一跳,道:“針上有毒?”那婦人道:“劇毒無比。”當即取出一粒藥丸給他服下。陸立鼎只覺食中兩指麻木不仁,隨即腫大。那婦人忙用劍尖劃破他兩根手指的指心,但見一滴滴的黑血滲了出來。陸立鼎大駭,心道:“我手指又未破損,只碰了一下銀針就如此厲害,若是給針尖剌破一點,那裡還有命在?”當下向那婦人施了一禮,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敢請問大娘高姓。”
  那婦人道:“我家官人姓武,叫作武三通。”陸立鼎一凜,說道:“原來是武三娘子。聽說武前輩是雲南大理一燈大師的門下,不知是否?”武三娘道:“正是。一燈大師是我家官人的師父。小婦人從官人手裡學得一些粗淺武藝,當真是班門弄斧,可教陸爺見笑了。”陸立鼎連聲稱謝援手之德。他曾聽兄長說起,生平所見武學高手,以大理一燈大師門下的最是了得:一燈大師原為大理的國君,避位為僧後有“漁樵耕讀”四大弟子隨侍,其中那農夫名叫武三通,與他兄長頗有嫌隙,至於如何結怨,則未曾明言。可是武三娘不與己為敵,反而出手逐走赤練仙子的弟子,此中緣由實在難以索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28 AM

各人回進廳堂。陸立鼎將女兒抱在懷內,見她已然蘇醒,臉色慘白,但強自忍痛,竟不哭泣,不禁甚是憐惜。武三娘歎道:“這女魔頭的徒兒一去,那魔頭立即親至。陸爺,不是我小看於你,憑你夫婦兩人,再加上我,萬萬不是那魔頭的對手。但我瞧逃也無益,咱們聽天由命,便在這兒等她來罷!”
  陸二娘問道:“這魔頭到底是何等樣人?和咱家又有甚麼深仇大怨?”武三娘向陸立鼎望了一眼,道:“難道陸爺沒跟你說過?”陸二娘道:“他說只知此事與他兄嫂有關,其中牽涉到男女情愛,他也並不十分明白。”
  武三娘歎了口氣道:“這就是了。我是外人,說一下不妨。令兄陸大爺十余年前曾去大理。那魔頭赤練仙子李莫愁現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可是十多年前卻是個美貌溫柔的好女子,那時也並未出家。也是前生的冤孽,她與令兄相見之後,就種下了情苗。後來經過許多糾葛變故,令兄與令嫂何沅君成了親。說到令嫂,卻又不得不提拙夫之事。此事言之有愧,但今日情勢緊迫,我也只好說了。這個何沅君,本來是我們的義女。”
  陸立鼎夫婦同時“啊”的一聲。
  武三娘輕撫那受傷男孩的肩膀,眼望燭火,說道:“令嫂何沅君自幼孤苦,我夫婦收養在家,認作義女,對她甚是憐愛。後來她結識了令兄,雙方情投意合,要結為夫婦。拙夫一來不願她遠嫁,二來又是固執得緊,說江南人狡猾多詐,十分靠不住,無論如何不肯答允。阿沅卻悄悄跟著令兄走了。成親之日,拙夫和李莫愁同時去跟新夫婦為難。喜宴座中有一位大理天龍寺的高僧,出手鎮住兩人,要他們沖著他的面子,保新夫婦十年平安。拙夫與李莫愁當時被迫答應十年內不跟新夫婦為難。拙夫憤激過甚,此後就一直瘋瘋癲癲,不論他的師友和我如何相勸,總是不能開解,老是算算這十年的日子。屈指算來,今日正是十年之期,想不到令兄跟阿沅……唉,卻連十年的福也亨不到。”說著垂下頭來,神色淒然。
  陸立鼎道:“如此說來,掘墳盜我兄嫂遺體的,便是尊夫了。”武三娘深有慚色,道:“剛才聽府上兩位小姐說起,那確是拙夫。”陸立鼎怫然道:“尊夫這等行逕,可大大的不是了。這本來也不是甚麼怨仇,何況我兄嫂已死,就算真有深仇大怨,也是一了百了,卻何以來盜他遺體,這算甚麼英雄好漢?”論到輩份,武氏夫婦該是尊長,但陸立鼎心下憤怒,說話間便不敘尊卑之禮。武三娘歎道:“陸爺責備得是,拙夫心智失常,言語舉止,往往不通情理。我今日攜這兩個孩兒來此,原是防備拙夫到這裡來胡作非為。當今之世,只怕也只有我一人,他才忌憚三分了。”說到這裡,向兩個孩子道:“向陸爺陸二娘叩頭,代你爹爹謝罪。”兩個孩子拜了下去。
  陸二娘忙伸手扶起,問起名字,那摔破額角的叫做武敦儒,是哥哥,弟弟叫做武修文。兩人相差一歲,一個十二,一個十一,武學名家的兩個兒子,卻都取了個斯文名字。武三娘言道,他夫婦中年得子,深知武林中的險惡,盼望兒子棄武學文,可是兩個孩兒還是好武,跟他們的名字沾不上邊兒。
  武三娘說了情由,黯然歎息,心想:“這番話只能說到這裡為止,別的話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原來何沅君長到十七八歲時,亭亭玉立,嬌美可愛,武三通對她似乎已不純是義父義女之情。以他武林豪俠的身份,自不能有何逾份的言行,本已內心郁結,突然見她愛上了一個江南少年,竟是狂怒不能自已。至於他說“江南人狡猾多詐,十分靠不住”,除了敵視何沅君的意中人外,也因當年受黃蓉的欺騙,替郭靖托下壓在肩頭的黃牛、大石,弄得不能脫身,雖然後來與靖蓉二人和解了,但“江南人狡猾多詐”一節,卻是深印腦中。
  武三娘又道:“萬想不到拙夫沒來,那赤練仙子卻來尋府上的晦氣……”說到此處,忽聽屋上有人叫道:“儒兒,文兒,給我出來!”這聲音來得甚是突然,絲毫不聞屋瓦上有腳步之聲,便忽然有人呼叫。陸氏夫婦同時一驚,知是武三通到了。程英與陸無雙也認出是吃蓮蓬怪客的聲音。
  只見人影幌動,武三通飛身下屋,一手一個,提了兩個兒子上屋而去。武三娘大叫:“喂,喂,你來見過陸爺、陸二娘,你取去的那兩具屍體呢?快送回來……”武三通全不理會,早去得遠了。
  他亂跑一陣,奔進一座樹林,忽然放下修文,單單抱著敦儒,走得影蹤不見,竟把小兒子留在樹林之中。
  武修文大叫:“爸爸,爸爸!”見父親抱著哥哥,早已奔出數十丈外,只聽得他遠遠叫道:“你等著,我回頭再來抱你。”武修文知道父親行事向來顛三倒四,倒也不以為異。黑夜之中一個人在森林裡雖然害怕,但想父親不久回來,當下坐在樹邊等待。過得良久,父親始終不來,他自言自語:“我找媽去!”向著來陸摸索回去。
  那知江南鄉間阡陌縱橫,小路彎來繞去,縱在白日也是難認,何況黑夜之中?他越走道路越是狹窄,數次踏入了田中,雙腳全是爛泥。到後來竟摸進了一片樹林之中,腳下七高八低,望出來黑漆一團。他急得想哭,大叫:“爸爸,爸爸!媽媽,媽媽!”靜夜中那裡有人答應?卻聽得咕噓、咕噓幾聲,卻是貓頭鷹的啼聲。他曾聽人言道,貓頭鷹最愛數人眉毛的根數。若是被它數得清楚,立即斃命,當即伸指沾了唾液,沾濕眉毛,好教貓頭鷹難以計數。但貓頭鷹還是不住啼鳴,他靠在樹干上伸指緊緊掀住雙眉,不敢稍動,心中只是怦怦亂跳,過了一會,終於合眼睡著了。
  睡到天明,迷糊中聽得頭頂幾下清亮高亢的啼聲,他睜開眼來,抬頭望去,只見兩只極大的白色大鷹正在天空盤旋翱翔,雙翅橫展,竟達丈許。他從未見過這般大鷹,凝目注視,只覺又是奇怪,又是好玩,叫道:“哥哥,快來看大鷹!”一時沒想到只自己孤身一人,自來形影不離的哥哥卻已不在身邊。
  忽聽得背後兩聲低嘯,聲音嬌柔清脆,似出於女孩子之口。兩只大鷹又盤旋了幾個圈子,緩緩下降。武修文回過頭來,只見樹後走出一個女孩,向天空招手,兩只大鷹斂翅飛落,站在她的身畔。那女孩向武修文望了一眼,撫摸兩只大鷹之背,說道:“好雕兒,乖雕兒。”武修文心想:“原來這兩只大鷹是雕兒。”但見雙雕昂首顧盼,神駿非常,站在地下比那女孩還高。
  武修文走近說道:“這兩只雕兒是你家養的麼?”那女孩小嘴微撅,做了個輕蔑神色,道:“我不認得你,不跟你玩。”武修文也不以為忤,伸手去摸雕背。那女孩一聲輕哨,那雕兒左翅突然掃出,勁力竟是極大,武修文沒提防,登時摔了個筋斗。
  武修文打了個滾站起,望著雙雕,心下好生羨慕,說道:“這對雕兒真好,肯聽你話。我回頭要爹爹也去捉一對來養了玩。”那女孩道:“哼,你爹爹捉得著麼?”武修文連討三個沒趣,訕訕的很是不好意思,定睛瞧時,只見她身穿淡綠羅衣,頸中掛著一串明珠,臉色白嫩無比,猶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水來,雙目流動,秀眉纖長。武修文雖是小童,也覺她秀麗之極,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之意,但見她神色凜然,卻又不禁感到畏縮。
  那女孩右手撫摸雕背,一雙眼珠在武修文身上滾了一轉,問道:“你叫甚麼名字?怎麼一個兒出來玩?”武修文道:“我叫武修文,我在等我爹爹啊。你呢?你叫甚麼?”那女孩扁了扁小嘴,哼的一聲,道:“我不跟野孩子玩。”說著轉身便走。武修文呆了一呆,叫道:“我不是野孩子。”一邊叫,一邊隨後跟去。
  他見那女孩約莫比自己小著兩三歲,人矮腿短,自己一發足便可追上,那知他剛展開輕功,那女孩腳步好快,片刻間已奔出數丈,竟把他遠遠拋在後面。她再奔幾步,站定身子,回頭叫道:“哼,你追得著我麼?”武修文道:“自然追得著。”立即提氣急追。
  那女孩回頭又跑,忽然向前疾沖,躲在一株松樹後面。武修文隨後跟來,那女孩瞧他跑得近了,斗然間伸出左足,往他小腿上絆去。武修文全沒料到,登時向前跌出。他忙使個“鐵樹樁”想定住身子,那女孩右足又出,向他臀部猛力踢去。武修文一交直摔下去,鼻子剛好撞在一塊小尖石上,鼻血流出,衣上點點斑斑的盡是鮮血。
  那女孩見血,不禁慌了,登時沒做理會處,只想拔足逃走,忽然身後有人喝道:“芙兒,你又在欺侮人了,是不是?”那女孩並不回頭,辯道:“誰說的?他自己摔交,管我甚麼事?你可別跟我爹亂說。”武修文按住鼻子,其實也不很疼,只是見到滿手鮮血,心下驚慌。他聽得女孩與人說話,轉過身來,見是個撐著鐵拐的跛足老者。那人兩鬢如霜,形容枯槁,雙眼翻白,是個瞎子。
  只聽他冷笑道:“你別欺我瞧不見,我甚麼都聽得清清楚楚。你這小妞兒啊,現下已經這樣壞,大了瞧你怎麼得了?”那女孩過去挽住他的手臂,央求道:“大公公,你別跟我爹爹說,好不好?他摔出了鼻血,你給他治治啊!”
  那老者踏上一步,左手抓住武修文手臂,右手伸指在他鼻旁“聞香穴”掀了幾掀。武修文鼻血本已漸止,這麼幾掀,就全然不流了,只覺那老者五根手指有如鐵鉗,又長又硬,緊緊抓著自己手臂,心中害怕起來,微微一掙,竟是動也不動,當下手臂一縮一圈,使出母親所授的小擒拿手功夫,手掌打個半圈,向外逆翻。那老者沒料到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巧妙手法,被他一翻之下,竟爾脫手,“噫”的一聲輕呼,隨即又抓住了他手腕。武修文運勁欲再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了。
  那老者道:“小兄弟別怕,你姓甚麼?”武修文道:“我姓武。”那老者道:“你說話不是本地口音,從那裡來的?你爹媽呢?”說著放松了他手腕。武修文想起一晚沒見爹娘,不知他兩人怎樣了,聽他問起,險些兒便要哭出來。那女孩刮臉羞他,唱道:“羞羞羞,小花狗,眼圈兒紅,要流油!”
  武修文昂然道:“哼,我才不哭呢!”當下將母親在陸家莊等候敵人、父親抱了哥哥不知去了那裡、自己在黑夜中迷路等情說了。他心情激動,說得大是顛三倒四,但那老者也聽出了七八成,又問知他們是從大理國來,父親叫作武三通,最擅長的武功是“一陽指”。那老者道:“你爹爹是一燈大師門下,是不是?”武修文喜道:“是啊,你認識咱們皇爺嗎?你見過他沒有?我可沒見過。”武三通當年在大理國功極帝段智興手下當御林軍總管,後來段智興出家,法名一燈,但武三通與兩個孩子說起往事之時,仍是“咱們皇爺怎樣怎樣”,是以武修文也叫他“咱們皇爺”。
  那老者道:“我也沒機緣拜見過他老人家,久仰『南帝』的大名,好生欽羨。這女孩兒的爹娘曾受過他老人家極大的恩惠。如此說來,大家不是外人,你可知道你媽等的敵人是誰?”武修文道:“我聽媽跟陸爺說話,那敵人好像是甚麼赤練蛇、甚麼愁的。”那老者抬起了頭,喃喃的道:“甚麼赤練蛇?”突然一頓鐵杖,大聲叫道:“是赤練仙子李莫愁?”武修文喜道:“對對!正是赤練仙子!”
  那老者登時神色甚是鄭重,說道:“你們兩個在這裡玩,一步也別離開。我瞧瞧去。”那女孩道:“大公公,我也去。”武修文也道:“我也去。”那老者急道:“唉,唉!萬萬去不得。那女魔頭凶得緊,我打不過她。不過既知朋友有難,可不能不去。你們要聽話。”說著拄起鐵杖,一蹺一拐的疾行而去。
  武修文好生佩服,說道:“這老公公又瞎又跛,卻奔得這麼快。”那女孩小嘴一扁,道:“這有甚麼希奇?我爹爹媽媽的輕功,你見了才嚇一大跳呢。”武修文道:“你爹爹媽媽也是又瞎又跛的嗎?”那女孩大怒,道:“呸!你爹爹媽媽才又瞎又跛!”
  此時天色大明,田間農夫已在耕作,男男女女唱著山歌。那老者是本地土著,雙目雖盲,但熟悉道路,隨行隨問,不久即來到陸家莊前。遠遠便聽得兵刃相交,乒乒乓乓的打得極是猛烈。陸展元一家是本地的官宦世家,那老者卻是市井之徒,雖然同是嘉興有名的武學之士,卻向無往來;又知自己武功不及赤練仙子,這番趕去只是多陪上一條老命,但想到此事牽涉一燈大師的弟子在內,大多兒欠一燈大師的情太多,決不能袖手,當下足上加勁,搶到莊前。只聽得屋頂上有四個人在激斗,他側耳靜聽,從呼喝與兵刃相交聲中,聽出一邊三個,另一邊只有一個,可是眾不敵寡,那三個已全然落在下風。
  上晚武三通抱走了兩個兒子,陸立鼎夫婦甚是訝異,不知他是何用意。武三娘卻臉有喜色,笑道:“拙夫平日瘋瘋癲癲,這回卻難得通達事理。”陸二娘問起原因,武三娘笑而不答,只道:“我也不知所料對不對,待會兒便有分曉。”這時夜已漸深,陸無雙伏在父親懷中沉沉睡去。程英也是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來。陸二娘抱了兩個孩子要送她們入房安睡。武三娘道:“且稍待片刻。”忽聽得屋頂有人叫道:“拋上來。”正是武三通的聲音。他輕功了得,來到屋頂,陸氏夫婦事先仍是全沒察覺。
  武三娘接過程英,走到廳口向上拋去,武三通伸臂抱去。陸氏夫婦正驚異間,武三娘又抱過陸無雙擲了上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29 AM

陸立鼎大驚,叫道:“干甚麼?”躍上屋頂,四下裡黑沉沉地,已不見武三通與二女的影蹤。他拔足欲追,武三娘叫道:“陸爺不須追趕,他是好意。”陸立鼎將信將疑,跳回庭中,顫聲問道:“甚麼好意?”此時陸二娘卻已會意,道:“武三爺怕那魔頭害了孩兒們,定是將他們藏到了穩妥之處。”陸立鼎當局者迷,被娘子一語點醒,連道:“正是,正是。”但想到武三通盜去自兄嫂屍體,卻又甚不放心。
  武三娘歎道:“拙夫自從阿沅嫁了令兄之後,見到女孩子就會生氣,不知怎的,竟會眷顧府上兩位千金,實非我意料所及。他第一次來帶走儒兒、文兒之時,我見他對兩位小姐連望幾眼,神色間大是憐愛,頗有關懷之意。他從前對著阿沅,也總是這般模樣的。果然他又來抱去了兩位小姐。唉,但願他從此轉性,不再胡塗!”說著連歎了兩口長氣,接著道:“兩位且養養神,那魔頭甚麼時候到來,誰也料想不到,提心吊膽的等著,沒的折磨了自己。”
  陸氏夫婦初時顧念女兒與侄女的安危,心中栗六,舉止失措,此時去了後顧之憂,恐懼之心漸減,敵愾之意大增,兩人身上帶齊暗器兵刃,坐在廳上,閉目養神。兩人做了十幾年夫妻,平日為家務之事不時小有齟齬,此刻想到強敵轉瞬即至,想起陸展元與武三娘所說那魔頭武功高強、行事毒辣,多半大數難逃,夫婦相偕之時無多,不自禁互相依偎,四手相握。
  過了良久,萬籟俱寂之中,忽聽得遠處飄來一陣輕柔的歌聲,相隔隨遠,但歌聲吐字清亮,清清楚楚聽得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每唱一字,便近了許多,那人來得好快,第三句歌聲未歇,已來到門外。
  三人愕然相顧,突然間砰砰喀喇數聲響過,大門內門閂木撐齊斷,大門向兩旁飛開,一個美貌道姑微笑著緩步進來,身穿杏黃色道袍,自是赤練仙子李莫愁到了。
  阿根正在打掃天井,上前喝問:“是誰?”陸立鼎急叫:“阿根退開!”卻那裡還來得及?李莫愁拂塵揮動,阿根登時頭顱碎裂,不聲不響的死了。陸立鼎提刀搶上,李莫愁身子微側,從他身邊掠過,揮拂塵將兩名婢女同時掃死,笑問:“兩個女孩兒呢?”
  陸氏夫婦見她一眨眼間便連殺三人,明知無幸,一咬牙,提起刀劍分從左右攻上。李莫愁舉拂塵正要擊落,見武三娘持劍在側,微微一笑,說道:“既有外人插手,就不便在屋中殺人了!”她話聲輕柔婉轉,神態嬌媚,君之明眸皓齒,膚色白膩,實是個出色的美人,也不見她如何提足抬腿,已輕飄飄的上了屋頂。陸氏夫婦與武三娘跟著躍上。
  李莫愁拂塵輕揮,將三般兵刃一齊掃了開去,嬌滴滴的道:“陸二爺,你哥哥若是尚在,只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沅君這個小賤人,我未始不可饒了你家一門良賤。如今,唉,你們運氣不好,只怪你哥哥太短命,可怪不得我。”陸立鼎叫道:“誰要你饒?”揮刀砍去,武三娘與陸二娘跟著上前夾攻。李莫愁眼見陸立鼎武功平平,但出刀踢腿、轉身劈掌的架子,宛然便是當年意中人陸展元的模樣,心中酸楚,卻盼多看得一刻是一刻,若是舉手間殺了他,在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江南陸家刀法”了,當下隨手揮架,讓這三名敵手在身邊團團而轉,心中情意纏綿,出招也就不如何凌厲。
  突然間李莫愁一聲輕嘯,縱下屋去,撲向小河邊一個手持鐵杖的跛足老者,拂塵起處,向他頸口纏了過去。這一招她足未著地,拂塵卻已攻向敵人要害,全未防備自己處處都是空隙,只是她殺著厲害,實是要教對方非守不可。
  那老者於敵人來招聽得清清楚楚,鐵杖疾橫,斗地點出,逕刺她的右腕。鐵杖是極笨重的兵刃,自來用以掃打砸撞,這老者卻運起“刺”字訣,竟使鐵杖如劍,出招輕靈飄逸。李莫愁拂塵微揮,銀絲倒轉,已卷住了鐵杖頭,叫一聲:“撒手!”借力使力,拂塵上的千萬縷銀絲將鐵杖之力盡數借了過來。那老者雙臂劇震,險些把持不住,危急中乘勢躍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竄過,才將她一拂的巧勁卸開,心下暗驚:“這魔頭果然名不虛傳。”李莫愁這一招“太公釣魚”,取義於“願者上釣”以敵人自身之力奪人兵刃,本來百不失一,豈知竟未奪下他的鐵杖,卻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暗道:“這跛腳老頭兒是誰?竟有這等功夫?”身形微側,但見他雙目翻白,是個瞎子,登時醒悟,叫道:“你是柯鎮惡!”
  這盲目跛足老者,正是江南七怪之首的飛天蝙蝠柯鎮惡。
  當年郭靖、黃蓉參與華山論劍之後,由黃藥師主持成婚,在桃花島歸隱。黃藥師性情怪僻,不喜熱鬧,與女兒女婿同處數月,不覺厭煩起來,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另尋清靜之地閒居,逕自飄然離島。黃蓉知道父親脾氣,雖然不捨,卻也無法可想。初時還道數月之內,父親必有消息帶來,那知一別經年,音訊杳然。黃蓉思念父親和師父洪七公,和郭靖出去尋訪,兩人在江湖上行走數月,不得不重回桃花島,原來黃蓉有了身孕。
  她性子向來刁鑽古怪,不肯有片刻安寧,有了身孕,處處不便,甚是煩惱,推源禍始,自是郭靖不好。有孕之性子本易暴躁,她對郭靖雖然情深意重,這時卻找些小故,不斷跟他吵鬧。郭靖知道愛妻脾氣,每當她無理取鬧,總是笑笑不理。若是黃蓉惱得狠了,他就溫言慰藉,逗得她開顏為笑方罷。
  不覺十月過去,黃蓉生下一女,取名郭芙。她懷孕時心中不喜,但生下女兒之後,卻異常憐惜,事事縱恣。這女孩不到一歲便已頑皮不堪。郭靖有時看不過眼,管教幾句,黃蓉卻著意護持,郭靖每管一回,結果女兒反而更加放肆一回。到郭芙五歲那年,黃蓉開始授她武藝。這一來,桃花島上的蟲鳥走獸可就遭了殃,不是羽毛被拔得精光,就是尾巴給剪去了一截,昔時清清靜靜的隱士養性之所,竟成了雞飛狗走的頑童肆虐之場。郭靖一來順著愛妻,二來對這頑皮女兒確也十分愛憐,每當女兒犯了過錯,要想責打,但見她扮個鬼臉摟著自己脖子軟語相求,只得歎口長氣,舉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來。
  這些年中,黃藥師與洪七公均是全無音訊,靖蓉夫婦想起二人年老,好生掛念。郭靖又幾次去接大師父柯鎮惡,請他到桃花島來頤養天年。但柯鎮惡愛與市井之徒為伍,鬧酒賭錢為樂,不願過桃花島上冷清清的日子,始終推辭不來。這一日他卻不待郭靖來接,自行來到島上。原來他近日手氣不佳,連賭連輸,欠下了一身債,無可奈何,只得到徒兒家裡來避債。郭靖、黃蓉見到師父,自是高興異常,留著他在島上長住,無論怎樣不放他走了。黃蓉慢慢套出真相,暗地裡派人去替他還了賭債。柯鎮惡卻不知道,不敢回嘉興去,閒著無事,就做了郭芙的游伴。
  忽忽數年,郭芙已滿九歲了。黃蓉記掛父親,與郭靖要出島尋訪,柯鎮惡說甚麼也要一起去,郭芙自也磨著非同去不可。四人離島之後,談到行程,柯鎮惡說道:“甚麼地方都好,就是嘉興不去。”黃蓉笑道:“大師父,好教你得知,那些債主我早給你打發了。”柯鎮惡大喜之下,首先便去嘉興。
  到得嘉興,四人宿在客店之中。柯鎮惡向故舊打聽,有人說前數日曾見到一個青袍老人獨自在煙雨樓頭喝酒,說起形貌,似乎便是黃藥師的模樣。郭靖、黃蓉大喜,便在嘉興城鄉到處尋訪。這日清晨,柯鎮惡帶著郭芙,攜了雙雕到樹林中玩,不意湊巧碰到了武修文。
  柯鎮惡與李莫愁交手數合,就知不是她的對手,心想:“這女魔頭武功之高,竟似不亞於當年的梅超風。”當下展開伏魔杖法,緊緊守住門戶。李莫愁心中暗贊:“曾聽陸郎這沒良心的小子言道,他嘉興前輩人物中有江南七怪,武功甚是不弱,收下一個徒兒大大有名,便是大俠郭靖。這老兒是江南七怪之首,果然名不虛傳。他盲目跛足,年老力衰,居然還接得了我十余招。”只聽陸氏夫婦大聲呼喝,與武三娘已攻到身後,心中主意已定:“要傷柯老頭不難,但惹得郭氏夫婦找上門來,卻是難斗,今日放他一馬便是。”拂塵一揚,銀絲鼓勁挺直,就似一柄花槍般向柯鎮惡當胸剌去。這拂塵絲雖是柔軟之物,但藉著一股巧勁,所指處又是要害大穴,這一剌之勢卻也頗為厲害。
  柯鎮惡鐵杖在地下一頓,借勢後躍。李莫愁踏上一步,似是進招追擊,那知斗然間疾向後仰。她腰肢柔軟之極,翻身後仰,肩膀離武三娘已不及二尺。武三娘吃了一驚,急揮左掌向她額頭拍去。李莫愁腰肢輕擺,就如一朵菊花在風中微微一顫,早已避開,拍的一下,陸二娘小腹上已然中掌。
  陸二娘向前沖了三步,伏地摔倒。陸立鼎見妻子受傷,右手力揮,將單刀向李莫愁擲將過去,跟著展開雙手臂撲上去,要抱住她與之同歸於盡。李莫愁以處女之身,失意情場,變得異樣的厭憎男女之事,此時見陸立鼎縱身撲來,心中惱恨之極,轉過拂塵柄打落單刀,拂塵借勢揮出,刷的一聲,擊在他的天靈蓋上。
  李莫愁連傷陸氏夫婦,只一瞬間之事,待得柯鎮惡與武三娘趕上相救,早已不及。她笑問:“兩個女孩兒呢?”不等武三娘答話,黃影閃動,已竄入莊中,前後搜尋,竟無程英與陸無雙的人影。她從灶下取過火種,在柴房裡放了把火,躍出莊來,笑道:“我跟桃花島、一燈大師都沒過節,兩位請罷。”
  柯鎮惡與武三娘見她凶狠肆暴,氣得目眥欲裂,鐵杖鋼劍,雙雙攻上。李莫愁側身避過鐵杖,拂塵揚出,銀絲早將武三娘長劍卷住。兩股勁力自拂塵傳出,一收一放,喀的一響,長劍斷為兩截,劍尖刺向武三娘,劍柄卻向柯鎮惡臉上激射過去。
  武三娘長劍被奪,已是大吃一驚,更料不到她能用拂塵震斷長劍,再立即以斷劍分擊二人,那劍頭來得好快,急忙低頭閃避,只覺頭頂一涼,劍頭掠頂而過,割斷了一大叢頭發。柯鎮惡聽得金刃破空之聲,杖頭激起,擊開劍柄,但聽得武三娘驚聲呼叫,當下運杖成風,著著進擊,他左手雖扣了三枚毒蒺藜,但想素聞赤練仙子的冰魄銀針陰毒異常,自己目不見物,別要引出她的厲害暗器來,更是難以抵擋,是以情勢雖甚緊迫,那毒蒺藜卻一直不敢發射出去。
  李莫愁對他始終手下容情,心道:“若不顯顯手段,你這瞎老頭只怕還不知我有意相讓。”腰肢輕擺,拂塵銀絲已卷住杖頭。柯鎮惡只覺一股大力要將他鐵杖奪出手去,忙運勁回奪,那知勁力剛透杖端,突然對方相奪之力已不知到了何處,這一瞬間,但覺四肢百骸都是空空蕩蕩的無所著力。李莫愁左手將鐵杖掠過一旁,手掌已輕輕按在柯鎮惡胸口,笑道:“柯老爺子,赤練神掌拍到你胸口啦!”柯鎮惡此時自己無法抵擋,怒道:“賊賤人,你發勁就是,羅唆甚麼?”
  武三娘見狀,大驚來救。李莫愁躍起身子,從鐵杖上橫竄而起,身子尚在半空,突然伸掌在武三娘臉上摸了一下,笑道:“你敢逐我徒兒,膽子也算不小。”說著格格嬌笑,幾個起落,早去得遠了。
  武三娘只覺她手掌心柔膩溫軟,給她這麼一摸,臉上說不出的舒適受用,眼見她背影在柳樹叢中一幌,隨即不見,自己與她接招雖只數合,但每一招都是險死還生,已然使盡了全力,此刻軟癱在地,一時竟動不得。柯鎮惡適才胸口也是猶如壓了一塊大石,悶惡難言,當下急喘了數口氣,才慢慢調勻呼吸。
  過了好一會,武三娘奮力站起,但見黑煙騰空,陸家莊已裹在烈焰之中,火勢逼將過來,炙熱異常,當下柯鎮惡分別扶起陸氏夫婦,但見二人氣息奄奄,已挨不過一時三刻,尋思:“若是搬動二人,只怕死得更快,可是又不能將他們留在此地,那便如何是好?”
  正自為難,忽聽遠處一人大叫:“娘子,你沒事麼?”正是武三通的聲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0 AM

第二回 故人之子

武三娘正沒做理會處,忽聽得丈夫叫喚,又喜又惱,心想你這瘋子不知在胡鬧些甚麼,卻到這時才來,只見他上身扯得破破爛爛,頸中兀自掛著何沅君兒時所用的那塊圍涎,急奔而至,不住的叫道:“娘子,你沒事麼?”她近十年來從未見丈夫對自己這般關懷,心中甚喜,叫道:“我在這裡。”武三通撲到跟前,將陸氏夫婦一手一個抱起,叫道:“快跟我來。”一言甫畢,便騰身而起。柯鎮惡與武三娘跟隨在後。
  武三通東彎西繞,奔行數裡,領著二人到了一座破窯之中。這是座燒酒壇子的陶窯,倒是極大。武三娘走進窯洞,見敦儒、修文兩個孩子安好無恙,當即放心,歎了口氣。
  武氏兄弟正與程英、陸無雙坐在地下玩石子。程英與陸無雙見到陸氏夫婦如此模樣,撲在二人身上,又哭又叫。
  柯鎮惡聽陸無雙哭叫爸爸媽媽,猛然想起李莫愁之言,驚叫:“啊呀,不好,咱們引鬼上門,那女魔頭跟著就來啦!”武三娘適才這一戰已嚇得心驚膽戰,忙問:“怎麼?”柯鎮惡道:“那魔頭要傷陸家的兩個孩子,可是不知她們在那裡……”武三娘當即醒悟,驚道:“啊,是了,她有意不傷咱們,卻偷偷的跟來。”武三通大怒,叫道:“這赤練蛇女鬼陰魂不散,讓我來斗她。”說著挺身站在窯洞之前。
  陸立鼎頭骨已碎,可是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強自忍著一口氣,向程英道:“阿英,你把我……我……胸口……胸口一塊手帕拿出來。”程英抹了抹眼淚,伸手到他胸衣內取出一塊錦帕。手帕是白緞的質地,四角上都繡著一朵紅花。花紅欲滴,每朵花旁都襯著一張翠綠色的葉子,白緞子已舊得發黃,花葉卻兀自嬌艷可愛,便如真花真葉一般。陸立鼎道:“阿英,你把手帕縛在頸中,千萬不可解脫,知道麼?”程英不明他用意,但既是姨父吩咐,當即接了過去,點頭答應。
  陸二娘本已痛得神智迷糊,聽到丈夫說話聲音,睜開眼來,說道:“為甚麼不給雙兒?你給雙兒啊!”陸立鼎道:“不,我怎能負了她父母之托?”陸二娘急道:“你……你好狠心,你自己女兒也不顧了?”說著雙眼翻白,聲音都啞了。陸無雙不知父母吵些甚麼,只是哭叫:“媽媽,爸爸!”陸立鼎柔聲道:“娘子,你疼雙兒,讓她跟著咱們去不好麼?”
  原來這塊紅花綠葉錦帕,是當年李莫愁贈給陸展元的定情之物。紅花是大理國最著名的曼陀羅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綠”“陸”音同,綠葉就是比作她心愛的陸郎了,取義於“紅花綠葉,相偎相倚”。陸展元臨死之時,料知十年之期一屆,莫愁、武三通二人必來生事,自己原有應付之策,不料忽染急病;兄弟武藝平平,到時定然抵擋不了,無可奈何之中,便將這錦帕交給兄弟,叮囑明白,若是武三通前尋報仇,能避則避,不能避動手自然必輸,卻也不致有性命之憂;但李莫愁近年來心狠手辣之名播於江湖,遇上了勢必無幸,危急之際將這錦帕纏在頸中,只盼這女魔頭顧念舊情,或能手下忍得一忍。只是陸立鼎心高氣傲,始終不肯取出錦帕向這女魔頭乞命。
  程英是陸立鼎襟兄之女。她父母生前將女兒托付於他撫養。他受人重托,責任未盡,此時大難臨頭,便將這塊救命的錦帕給了她。陸二娘畢竟舐犢情深,見丈夫不顧親生女兒,惶急之下,傷處劇痛,便暈了過去。
  程英見姨母為錦帕之事煩惱,忙將錦帕遞給表妹,道:“姨媽說給你,你拿著罷!”陸立鼎喝道:“雙兒,是表姊的,別接。”武三娘瞧出甚中蹊蹺,說道:“我將帕兒撕成兩半,一人半塊,好不好?”陸立鼎欲待再說,可是一口氣接不上來,那能出聲,只是點頭。武三娘將錦帕撕成兩半,分給了程陸二女。
  武三通站在洞口,聽到背後又哭又叫,不知出了甚麼事,回過頭來,驀見妻子左頰漆黑,右臉卻無異狀,不禁駭異,指著她臉問道:“為……為甚麼這樣?”武三娘伸手在臉上一摸,道:“甚麼?”只覺左邊臉頰木木的無甚知覺,心中一驚,想起李莫愁臨去時曾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難道這只柔膩溫香的手掌輕撫而過,竟已下了毒手?
  武三通欲待再問,忽聽窯洞外有人笑道:“兩個女娃娃在這裡,是不是?不論死活,都給拋出來罷。否則的話,我一把火將你們都燒成了酒壇子。”聲若銀鈴,既脆且柔。
  武三通急躍出洞,但見李莫愁俏生生的站在當地,不由得大感詫異:“怎麼十年不見,她仍是這等年輕貌美?”當年在陸展元的喜筵上相見,李莫愁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此時已是三十歲,但眼前此人除了改穿道裝之外,卻仍是肌膚嬌嫩,宛如昔日好女。她手中拂塵輕輕揮動,神態甚是悠聞,美目流盼,桃腮帶暈,若非素知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定道是位帶發修行的富家小姐。武三通見她拂塵一動,猛想起自己兵刃留在窯洞之中,若再回洞,只怕她乘機闖進去傷害了眾小兒,見洞邊長著棵碗口粗細的栗樹,當即雙掌齊向栗樹推去,吆喝聲中,將樹干從中擊斷。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好力氣。”武三通橫持樹干,說道:“李姑娘,十年不見,你好啊。”他從前叫她李姑娘,現下她出了家,他並沒改口,依然舊時稱呼。這十年來,李莫愁從未聽人叫過自己作“李姑娘”,忽然間聽到這三個字,心中一動,少女時種種溫馨旎旖的風光突然湧向胸頭,但隨即想起,自己本可與意中人一生廝守,那知這世上另外有個何沅君在,竟令自己丟盡臉面,一世孤單淒涼,想到此處,心中一瞬間湧現的柔情密意,登時盡化為無窮怨毒。
  武三通也是所愛之人棄己而去,雖然和李莫愁其情有別,但也算得是同病相憐,可是那日自陸展元的酒筵上出來,親眼見她手刃何老拳師一家二十余口男女老幼,下手之狠,此時思之猶有余悸。何老拳師與她素不相識,無怨無仇,跟何沅君也是毫不相干,只因大家姓了個何字,她傷心之余,竟去將何家滿門殺了個乾乾淨淨。何家老幼直到臨死,始終沒一個知道到底為了何事。其時武三通不明其故,未曾出手干預,事後才得悉李莫愁純是遷怒,只是發洩心中的失意與怨毒,從此對這女子便既恨且懼,這時見她臉上微現溫柔之色,但隨即轉為冷笑,不禁為程陸二女暗暗擔心。
  李莫愁道:“我既在陸家牆上印了九個手印,這兩個小女孩是非殺不可的。武三爺,請你讓路罷。”武三通道:“陸展元夫婦已經死了,他兄弟、弟媳也已中了你的毒手,小小兩個女孩兒,你就饒了罷。”李莫愁微笑搖首,柔聲道:“武三爺,請你讓路。”武三通將栗樹抓得更加緊了,叫道:“李姑娘,你也忒以狠心,阿沅……”“阿沅”這兩字一出口,李莫愁臉色登變,說道:“我曾立過重誓,誰在我面前提起這賤人的名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曾在沅江之上連毀六十三家貨棧船行,只因他們招牌上帶了這個臭字,這件事你可曾聽到了嗎?武三爺,是你自己不好,可怨不得我。”說著拂塵一起,往武三通頭頂拂到。
  莫瞧她小小一柄拂塵,這一拂下去既快又勁,只帶得武三通頭上亂發獵獵飛舞。她知武三通是一燈大師門下高弟,雖然癡癡呆呆,武功卻確有不凡造脂,是以一上來就下殺手。武三通左手挺舉,樹干猛地伸出,狂掃過去。李莫愁見來勢厲害,身子隨風飄出,不等他樹干之勢使足,隨即飛躍而前,攻向他的門面。武三通見她攻入內圈,右手倏起,伸指向她額上點去,這招一陽指點穴去勢雖不甚快,卻是變幻莫測,難閃難擋。李莫愁一招“倒打金鐘”,身子驟然間已躍出丈許之外。
  武三通見她忽來忽往,瞬息之間進退數次,心下暗暗驚佩,當下奮力舞動樹干,將她逼在丈余之外。但只要稍有空隙,李莫愁立即便如閃電般欺近身來,若非他一陽指厲害,早已不敵,饒是如此,那樹干畢竟沉重,舞到後來漸感吃力,李莫愁卻越欺越近。突然間黃影幌動,她竟躍上武三通手中所握栗樹的樹梢,揮動拂塵,凌空下擊。武三通大驚,倒轉樹梢往地下撞去。李莫愁格格嬌笑,踏著樹干直奔過來。武三通側身長臂,一指點出。她纖腰微擺,已退回樹梢。此後數十招中,不論武三通如何震撞掃打,她始終猶如黏附在栗樹上一般,順著樹干抖動之勢,尋隙進攻。
  這一來武三通更感吃力,她身子雖然不重,究是在樹干上又加了數十斤的份量,何況她站在樹上,樹干打不著她,她卻可以攻入,自是立於不敗之地。武三通眼見漸處下風,知道只要稍有疏忽,自己死了不打緊,滿窯洞老幼要盡喪她手,當下奮起膂力,將樹干越舞越急,欲以樹干猛轉之勢,將她甩下樹來。
  又斗片刻,聽得背後柯鎮惡大叫:“芙兒,你也來啦?快叫雕兒咬這惡女人。”跟著便有一個女孩聲音連聲呼叱,空中兩團白影撲將下來,卻是兩頭大雕,左右分擊,攻向李莫愁兩側,正是郭芙攜同雙雕到了。
  李莫愁見雙雕來勢猛惡,一個筋斗翻在栗樹之下,左足釣住了樹干。雙雕撲擊不中,振翼高飛。女孩的聲音又呼哨了幾下。雙雕二次撲將下來,四只鋼釣鐵爪齊向樹底抓去。李莫愁曾聽人說起,桃花島郭靖、黃蓉夫婦養有一對大雕,頗通靈性,這時斗見雙雕分進合擊,對雕兒倒不放在心上,卻怕雙雕是郭靖夫婦之物,倘若他夫婦就在左近,那可十分棘手。她閃避數次,拂塵拍的一下,打在雌雕左翼之上,只痛得它吱吱急鳴,幾根長長的白羽從空中落了下來。
  郭芙見雕兒受挫,大叫:“雕兒別怕,咬這惡女人。”李莫愁向她一望,見這女孩兒膚似玉雪,眉目如畫,心裡一動:“聽說郭夫人是當世英俠中的美人,不知比我如何?這小娃身難道是她女兒嗎?”
  她心念微動,手中稍慢。武三通見雖有雙雕相助,仍是戰她不下,焦躁起來,猛地力運雙臂,連人帶樹的將她往空中擲去。李莫愁料想不到他竟會出此怪招,身不由己的給他擲高數丈。只雕見她飛上,撲動翅膀,上前便啄。
  李莫愁若是腳踏平地,雙雕原也奈何她不得,此時她身在半空,無所借力,如何能與飛禽抵敵?情急之下,揮動拂塵護住頭臉,長袖揮處,三枚冰魄銀針先後急射而出。兩枚分射雙雕,一枚卻指向武三通胸口。雙雕急忙振翅高飛,但銀針去得快極,嗤嗤作響,從雄雕腳爪之旁擦過,劃破了爪皮。
  武三通正仰頭相望,猛見銀光一閃,急忙著地滾開,銀針仍是刺中了他左足小腿。武三通一滾站起,那知左腿竟然立時不聽使喚,左膝跪倒。他強運功力,待要撐持起身,麻木已擴及雙腿,登時俯伏跌倒,雙手撐了幾撐,終於伏在地下不動了。
  郭芙大叫:“雕兒,雕兒,快來!”但雙雕逃得遠了,並不回頭。李莫愁笑道:“小妹妹,你可是姓郭麼?”郭芙見她容貌美麗,和藹可親,似乎並不是甚麼“惡女人”,便道:“是啊,我姓郭。你姓甚麼?”李莫愁笑道:“來,我帶你去玩。”緩步上前,要去攜她的手。柯鎮惡鐵棒一撐,急從窯洞中竄出,攔在郭芙面前,叫道:“芙兒,快進去!”李莫愁笑道:“怕我吃了她麼?”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左手提著一只公雞,口中唱著俚曲,跳跳躍躍的過來,見窯洞前有人,叫道:“喂,你們到我家裡來干麼?”走到李莫愁和郭芙之前,側頭向兩人瞧瞧,笑道:“嘖嘖,大美人兒好美貌,小美人兒也挺秀氣,兩位姑娘是來找我的嗎?姓楊的可沒有這般美人兒朋友啊。”臉上賊忒嘻嘻,說話油腔滑調。
  郭芙小嘴一扁,怒道:“小叫化,誰來找你了?”那少年笑道:“你不來找我,怎麼到我家來?”說著向窯洞一指,敢情這座破窯竟是他的家。郭芙道:“哼,這樣髒地方,誰愛來了?”
  武三娘見丈夫倒在地下,不知死活,擔心之極,從窯洞中搶將出來,俯身叫道:“三哥,你怎麼啦?”武三通哼了一聲,背心擺了幾擺,始終站不直身子。郭芙極目遠眺,不見雙雕,大叫:“雕兒,雕兒,快回來!”
  李莫愁心想:“夜長夢多,別等郭靖夫婦到來,討不了好去。”微微一笑,逕自闖向窯洞。武三娘急忙縱身回來攔住,揮劍叫道:“別進來!”李莫愁笑道:“這是那個小兄弟的府上,你又作得主了?”左掌對准劍鋒,直按過去,剛要碰到刃鋒,手掌略側,三指推在劍身的刃面,劍鋒反向武三娘額頭削去,擦的一聲,削破了她額頭。李莫愁笑道:“得罪!”將拂塵往衣領中一插,低頭進了窯洞,雙手分別將程英與陸無雙提起,竟不轉身,左足輕點,反躍出洞,百忙中還出足踢飛了柯鎮惡手中的鐵杖。
  那襤褸少年見她傷了武三娘,又擄劫二女,大感不平,耳聽得陸程二女驚呼,當即躍起,往李莫愁身上抱去,叫道:“喂,大美人兒,你到我府上傷人捉人,也不跟主人打個招呼,太不講理,快放下人來。”
  李莫愁雙手各抓著一個女孩,沒提防這少年竟會張臂相抱,但覺脅下忽然多了一雙手臂,心中一凜,不知怎的,忽然全身發軟,當即勁透掌心,輕輕一彈,將二女彈開數尺,隨即一把抓住少年後心。她自十歲以後,從未與男子肌膚相接,活了三十歲,仍是處女之身。當年與陸展元癡戀苦纏,始終以禮自持。江湖上有不少漢子見她美貌,不免動情起心,可是只要神色間稍露邪念,往往立斃於她赤練神掌之下。那知今日竟會給這少年抱住,她一抓住少年,本欲掌心發力,立時震碎他的心肺,但適才聽他稱贊自己美貌,語出真誠,心下不免有些喜歡,這話若是大男人所說,只有惹她厭憎,出於這十三四歲少年之口卻又不同,一時心軟,竟然下不了手。
  忽聽得空中雕唳聲急,雙雕自遠處飛回,又撲下襲擊。李莫愁左袖一揮,兩枚冰魄銀針急射而上。雙雕先前已在這厲害之極的暗器下吃過苦頭,急忙振翅上飛,但銀針去勢勁急異常,雙雕飛得雖快,銀針卻射得更快,雙雕嚇得高聲驚叫。李莫愁眼見這對惡鳥再也難以逃脫,正自喜歡,猛聽得呼呼聲響,兩件小物迅速異常的破空而至,剛聽到一點聲息,兩物轉瞬間劃過長空,已將兩枚銀針分別打落。
  這暗器先聲奪人,威不可當,李莫愁大吃一驚,隨手放落少年,縱身過去一看,原來只是兩顆尋常的小石子,心想:“發這石子之人武功深不可測,我可不是對手,先避他一避再說。”身隨意轉,手掌拍出,擊向程英的後心。她要先傷了程陸二女,再圖後計。
  手掌剛要碰到程英後心,一瞥間見她頸中系著一條錦帕,素底緞子上繡著紅花綠葉,正是當年自己精心繡就、贈給意中人之物,不禁一呆,倏地收回掌力,往日的柔情密意瞬息間在心中滾了幾轉,心想:“他雖與那姓何的小賤人成親,心下始終沒忘了我,這塊帕兒也一直好好放著。他求我饒他後人,卻饒是不饒?”一時心意難決,決定先斃了陸無雙再說。拂塵抖處,銀絲擊向陸無雙後心,陽光耀眼之下,卻見她頸中也系著一條錦帕,李莫愁“咦”了一聲,心道:“怎地有兩塊帕兒?定有一塊是假的。”拂塵改擊為卷,裹住陸無雙頭頸,將她倒拉轉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1 AM

就在此時,破空之聲又至,一粒小石子向她後心直飛而至。李莫愁回過拂塵,鋼柄揮出,剛好打中石子,猛地虎口一痛,掌心發熱,全身不由自主的劇震。這麼小小一顆石子竟有如許勁力,發石之人的武功可想而知。她再也不敢逗留,隨手提起陸無雙,展開輕功提縱術,猶如疾風掠地,轉瞬間奔了個無影無蹤。
  程英見表妹被擒,大叫:“表妹,表妹!”隨後跟去。但李莫愁的腳力何等迅捷,程英怎追得上?江南水鄉之地到處河泊縱橫,程英奔了一陣,前面小河攔路,無法再行。她沿岸奔跑叫嚷,忽見左邊小橋上黃影幌動,一人從對岸過橋奔來。程英只一呆,已見李莫愁站在面前,腋下卻沒了陸無雙。
  程英見她回轉,甚是害怕,大著膽子問道:“我表妹呢?”李莫愁見她膚色白嫩,容顏秀麗,冷冷的道:“你這等模樣,他日長大了,不是讓別人傷心,便是自己傷心,不如及早死了,世界上少了好些煩惱。”拂塵一起,摟頭拂將下來,眼見要將她連頭帶胸打得稀爛。
  她拂塵揮到背後,正要向前擊出,突然手上一緊,塵尾被甚麼東西拉住了,竟然甩不出去。她大吃一驚,轉頭欲看,驀地裡身不由主的騰空而起,被一股大力拉扯之下,向後高躍丈許,這才落下。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左掌護胸,拂塵上內勁貫注,直刺出去,豈知眼前空蕩蕩的竟是甚麼也沒有。她生平大小數百戰,從未遇到這般怪異情景,腦海中一個念頭電閃而過:“妖精?鬼魅?”一招“混元式”,將拂塵舞成一個圓圈,護住身周五尺之內,這才再行轉身。
  只見程英身旁站著一個身材高瘦的青袍怪人,臉上木無神色,似是活人,又似僵屍,一見之下,登時心頭說不出的煩惡,李莫愁不由自主的倒退兩步,一時之間,實想不到武林中有那一個厲害人物是這等模樣,待要出言相詢,只聽那人低頭向程英道:“娃兒,這女人好生凶惡,你去打她。”程英那敢動手,仰起頭道:“我不敢。”那人道:“怕甚麼?只管打。”程英仍是不敢。那人一把抓住程英背心,往李莫愁投去。
  李莫愁當非常之境,便不敢應以常法,料想用拂塵揮打必非善策,當即伸出左手相接,剛要碰到程英腰間,忽聽嗤的一聲,臂彎斗然酸軟,手臂竟然抬不起來。程英一頭撞在她胸口,順手揮出,拍的一響,清清脆脆的打了她一個巴掌,
  李莫愁畢生從未受過如此大辱,狂怒之下,更無顧忌,拂塵倒轉,疾揮而下,猛覺虎口劇震,拂塵柄飛了起來,險些脫手,原來那人又彈出一塊小石,打在她拂塵柄上。程英卻已穩穩的站立在地。
  李莫愁料知今日已討不了好去,若不盡快脫身,大有性命之憂,輕聲一笑,轉身便走,奔出數步,雙袖向後連揮,一陣銀光閃動,十余杖冰魄銀針齊向青袍怪人射去。她發這暗器,不轉身,不回頭,可是針針指向那人要害。那人出其不意,沒料想她暗器功夫竟然如此陰狠厲害,當即飛身向後急躍。銀針來得雖快,他後躍之勢卻是更快,只聽得銀針玎玎錚錚一陣輕響,盡數落在身前。李莫愁明知射他不中,這十余枚銀針只是要將他逼開,一聽到他後躍風聲,袖子又揮,一枚銀針直射程英。她知這一針非中不可,生怕那青袍人上前動手,竟不回頭察看,足底加勁,急奔過橋,穿入了桑林。
  那青袍人叫了聲:“啊!”上前抱起程英,只見一枚長長的銀針插在她肩頭,不禁臉上變色,微一沉吟,抱起她快步向西。
  柯鎮惡等見李莫愁終於擄了陸無雙而去,都是駭然。那衣衫襤褸的少年道:“我瞧瞧去。”郭芙道:“有甚麼好瞧的?這惡女人一腳踢死了你。”那少年笑道:“你踢死我?不見得罷。”說著發足便向李莫愁去路急追。郭芙道:“蠢才!又不是說我要踢你。”她可不知這少年繞著彎兒罵她是“惡女人”。
  那少年奔了一陣,忽聽得遠處程英高聲叫道:“表妹,表妹!”當即循聲追去。奔出數十丈,聽聲辨向,該已到了程英呼叫之地,可是四下裡卻不見二女的影子。
  一轉頭,只見地下明晃晃的撒著十幾枚銀針,針身鏤刻花紋,打造得極是精致。他俯身一枚枚的拾起,握在左掌,忽見銀針旁一條大蜈蚣肚腹翻轉,死在地下。他覺得有趣,低頭細看,見地下螞蟻死了不少,數步外尚有許多螞蟻正在爬行。他拿一枚銀針去撥弄幾下,那幾只螞蟻兜了幾個圈子,便即翻身僵斃,連試幾只小蟲都是如此。
  那少年大喜,心想用這些銀針去捉蚊蠅,真是再好不過,突然左手麻麻的似乎不大靈便,猛然驚覺:“針上有毒!拿在手中,豈不危險?”忙張開手掌拋下銀針,只見兩張手掌心已全成黑色,左掌尤其深黑如墨。他心中害怕,伸手在大腿旁用力摩擦,但覺左臂麻木漸漸上升,片刻間便麻到臂彎。他幼時曾給毒蛇咬過,險些送命,當時被咬處附近就是這般麻木不仁,知道凶險,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忽聽背後一人說道:“小娃娃,知道厲害了罷?”這聲音鏗鏘刺耳,似從地底下鑽出來一般。那少年急忙轉身,不覺吃了一驚,只見一人用頭支在地上,雙腳並攏,撐向天空。他退開幾步,叫道:“你……你是誰?”
  那人雙手在地上一撐,身子忽地拔起,一躍三尺,落在少年的面前,說道:“我…我是誰?我知道我是誰就好啦。”那少年更是驚駭,發足狂奔。只聽得身後篤、篤、篤的一聲聲響亮,回頭一望,不禁嚇得魂不附體,原來那人以手為足,雙手各持一塊石頭,倒轉身子而行,竟是快速無比,離自己背後已不過數尺。
  他加快腳步,拚命急奔,忽聽呼的一聲響,那人從他頭頂躍過,落在他身前。那少年叫道:“媽啊!”轉身便逃,可是不論他奔向何處,那怪人總是呼的一聲躍起,落在他身前。他枉有雙腳,卻賽不過一個以手行走之人。他轉了幾個方向,那怪人越逼近,當下伸手發掌,想去推他,那知手臂麻木,早已不聽使喚,只急得他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那怪人道:“你越是東奔西跑,身上的毒越是發作得快。”那少年福至心靈,雙膝跪倒,叫道:“求老公公救我性命。”那怪人搖頭道:“難救,難救!”那少年道:“你本事這麼大,定能救我。”這一句奉承之言,登教那怪人聽得甚是高興,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本事大?”那少年聽他語氣溫和,似有轉機,忙道:“你倒轉了身子還跑得這麼快,天下再沒第二個及得上你。”他隨口捧上一句,豈知“天下再沒第二個及得上你”這話,正好打中了那怪人的窩。他哈哈大笑,聲震林梢,叫道:“倒過身來,讓我瞧瞧。”
  那少年心想不錯,自己直立而他倒豎,確是瞧不清楚,他即不願順立,只有自己倒豎了,當下倒轉身子,將頭頂在地下,右手尚有知覺,牢牢的在旁撐住。那怪人向他細看了幾眼,皺眉沉吟。
  那少年此時身子倒轉,也看清楚了怪人的面貌,但見他高鼻深目,滿臉雪白短須,根根似鐵,又聽他喃喃自語,說著嘰哩咕嚕的怪話,極是難聽。少年怕他不肯相救,求道:“好公公,你救救我。”那怪人見他眉目清秀,看來倒也歡喜,道:“好,救你不難,但你須得答應我一件事。”少年道:“你說甚麼,我都聽你的。公公,你要我答應甚麼事?”怪人裂嘴一笑,道:“我正要你答應這件事。我說甚麼,你都得聽我的。”少年心下遲疑:“甚麼話都聽?難道叫我扮狗吃屎也得聽?”
  怪人見他猶豫,怒道:“好,你死你的罷!”說著雙手一縮一挺,身子飛起,向旁躍開數尺。那少年怕他遠去,忙要追去求懇,可是不能學他這般用手走路,當下翻身站起,追上幾步,叫道:“公公,我答應啦,你不論說甚麼,我都聽你的。”怪人轉過身來,說道:“好,你罰個重誓來。”少年此時左臂麻木已延至肩頭,心中越來越是害怕,只得罰誓道:“公公若是救了我性命,去了我身上惡毒,我一定聽你的話。要是不聽,讓惡毒重行回到我身上。”心想:“以後我永遠不再碰到銀針,惡毒如何回到身上?但不知我罰這樣一個誓,這怪人肯不肯算數?”
  斜眼瞧他時,卻見他臉有喜色,顯得極是滿意,那少年暗喜:“老家伙信了我啦。”怪人點點頭,忽地翻過身子,捏住少年手臂推拿幾下,說道:“好,好,你是個娃娃。”少年只覺經他一捏,手臂上麻木之感立時減輕,叫道:“公公,你再給我捏啊!”怪人皺眉道:“你別叫我公公,要叫爸爸!”少年道:“我爸爸早死了,我沒爸爸。”怪人喝道:“我第一句話你就不聽,要你這兒子何用?”
  那少年心想:“原來他要收我為兒。”他一生從未見過父親之面,聽母親說,他父親在他出世之前就已死了,自幼見到別的孩子有父親疼愛,心下常自羨慕,只是見這怪人舉止怪異,瘋瘋癲癲,卻老大不願意認他為義父。那怪人喝道:“你不肯叫我爸爸,好罷,別人叫我爸爸,我還不肯答應呢。”那少年尋思怎生想個法兒騙得他醫好自己。那怪人口中忽然發出一連串古怪聲音,似是念咒,發足便行。那少年急叫:“爸爸,爸爸,你到那裡去?”
  怪人哈哈大笑,說道:“乖兒子,來,我教你除去身上毒氣的法兒。”少年走近身去。怪人道:“你中的是李莫愁那女娃娃的冰魄銀針之毒,治起來可著實不容易。”當下傳了口訣和行功之法,說道此法是倒運氣息,須得頭下腳上,氣血逆行,毒氣就會從進入身子之處回出。只是他新學乍練,每日只能逼出少許,須得一月以上,方能驅盡毒氣。
  那少年極是聰明,一點便透,入耳即記,當下依法施為,果然麻木略減。他過了一陣氣,雙手手指尖流出幾滴黑汁。怪人喜道:“好啦!今天不用再練,明日我再教你新的法兒。咱們走罷。”少年一愕,道:“那裡去?”怪人道:“你是我兒,爸爸去那裡,兒子自然跟著去那裡。”
  正說到此處,空中忽然幾聲雕唳,兩頭大雕在半空飛掠而過。那怪人向雙雕呆望,以手擊額,皺眉苦苦思索,突然間似乎想起了甚麼,登時臉色大變,叫道:“我不要見他們,不要見他們。”說著一步跨了出去。這一步邁得好大,待得第二步跨出,人已在丈許之外,連跨得十來步,身子早在桑樹林後沒了。
  那少年叫道:“爸爸,爸爸!”隨後趕去。繞過一株大柳樹,驀覺腦後一陣疾風掠過,卻是那對大雕從身後撲過,向前飛落。柳樹林後轉出一男一女,雙雕分別停在二人肩頭。
  那男的濃眉大眼,胸寬腰挺,三十來歲年紀,上唇微留髭須。那女的約莫二十六七歲,容貌秀麗,一雙眼睛靈活之極,在少年身上轉了幾眼,向那男子道:“你說這人像誰?”那男子向少年凝視半晌,道:“你說是像……”只說了四個字,卻不接下去了。
  這二人正是郭靖、黃蓉夫婦。這日兩人正在一家茶館中打聽黃藥師的消息,忽見遠處烈焰沖天而起,過了一會,街上有人奔走相告:“陸家莊失火!”黃蓉心中一凜,想起嘉興陸家莊的主人陸展元是武林中一號人物,雖然向未謀面,卻也久慕其名,江湖上多說“江南兩個陸家莊”。江南陸家莊何止千百,武學之士說兩個陸家莊,卻是指太湖陸家莊與嘉興陸家莊而言。陸展元能與陸乘風相提並論,自非泛泛之士。一問之下,失火的竟然就是陸展元之家。兩人當即趕去,待得到達,見火勢漸小,莊子卻已燒成一個火窟,火場中幾具焦屍燒得全身似炭,面目已不可辨。
  黃蓉道:“這中間可有古怪。”郭靖道:“怎麼?”黃蓉道:“那陸展元在武林中名頭不小,他夫人何沅君也是當代女俠。若是尋常火燭,他家中怎能有人逃不出來?定是仇家來放的火。”郭靖一想不錯,說道:“對,咱們搜搜,瞧是誰放的火,怎麼下這等毒手?”
  二人繞著莊子走了一遍,不見有何痕跡。黃蓉忽然指著半壁殘牆,叫道:“你瞧,那是甚麼?”郭靖一抬頭,只見牆上印著幾個血手印,給煙一薰,更加顯得可怖。牆壁倒塌,有兩個血手印只剩下半截。郭靖心中一驚,脫口而出:“赤練仙子!”黃蓉道:“一定是她。早就聽說赤練仙子李莫愁武功高強,陰毒無比,不亞於當年的西毒。她駕臨江南,咱們正好跟她斗斗。”郭靖點點頭,道:“武林朋友都說這女魔頭難纏得緊,咱們若是找到岳父,那就好了。”黃蓉笑道:“年紀越大,越是膽小。”郭靖道:“這話一點不錯。越是練武,越是知道自己不行。”黃蓉笑道:“郭大爺好謙!我卻覺得自己愈練愈了不起呢。”
  二人嘴裡說笑,心中卻暗自提防,四下裡巡視,在一個池塘旁見到兩枚冰魄銀針。一枚銀針半截浸在水中,塘裡幾十條金魚盡皆肚皮翻白,此針之毒,實是可怖可畏。黃蓉伸了伸舌頭,拾兩段斷截樹枝挾起銀針,取出手帕重重包裹了,放入衣囊。二人又到遠處搜尋,卻見到了雙雕,又遇上了那個少年。
  郭靖眼見那少年有些面善,一時卻想不起像誰,鼻中忽然聞到一陣怪臭,嗅了幾下,只覺頭腦中微微發悶。黃蓉也早聞到了,臭味似乎出自近處,轉頭尋找,見雄雕左足上有破損傷口,湊近一聞,臭味果然就從傷口發出。二人吃了一驚,細看傷口,雖只擦破一層油皮,但傷足腫得不止一倍,皮肉已在腐爛。郭靖尋思:“甚麼傷,這等厲害?”忽見那少年左手全成黑色,驚道:“你也中了這毒?”
  黃蓉搶過去拿起他手掌一看,忙捋高他衣袖,取出小刀割破他手腕,推擠毒血。只見少年手上流出來的血卻是鮮紅之色,微感奇怪:他手掌明明全成黑色,怎麼血中卻又無毒?她不知那少年經怪人傳授,已將毒血逼向指尖,一時不再上升。她從囊中取出一顆九花玉露丸,道:“嚼碎吞下。”少年接在手裡,先自聞到一陣清香,放入口中嚼碎,但覺滿嘴馨芳,甘美無比,一股清涼之氣直透丹田。黃蓉又取兩粒藥丸,喂雙雕各服一丸。
  郭靖沉思半晌,忽然張口長嘯。那少年耳畔異聲陡發,出其不意,嚇了一跳,但聽嘯聲遠遠傳送出去,只驚得雀鳥四下裡亂飛,身旁柳枝垂條震動不已。他一嘯未已,第二嘯跟著送出,嘯上加嘯,聲音振蕩重疊,猶如千軍萬馬,奔騰遠去。
  黃蓉知道丈夫發聲向李莫愁挑戰,聽他第三下嘯聲又出,當下氣湧丹田,跟著發聲長嘯,郭靖的嘯聲雄壯宏大,黃蓉的卻是清亮高昂。兩人的嘯聲交織在一起,有如一只大鵬一只小鳥並肩齊飛,越飛越高,那小鳥竟然始終不落於大鵬之後。兩人在桃花島潛心苦修,內力已臻化境,雙嘯齊作,當真是回翔九天,聲聞數裡。
  那倒行的怪人聽到嘯聲,足步加快,疾行而避。
  抱著程英的青袍客聽到嘯聲,哈哈一笑,說道:“他們也來啦,老子走遠些,免得羅唆。”
  李莫愁將陸無雙挾在脅下,奔行正急,突然聽到嘯聲,猛地停步,拂塵一揮,轉過身來,冷笑道:“郭大俠名震武林,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果有真才實學。”忽聽得一陣清亮的嘯聲跟著響起,兩股嘯聲呼應相和,剛柔並濟,更增威勢。李莫愁心中一凜,自知難敵,又想他夫婦同闖江湖,互相扶持,自己卻是孤零零的一人,登覺萬念俱灰,歎了一口長氣,抓著陸無雙的背心去了。
  此時武三娘已扶著丈夫,帶同兩個兒子與柯鎮惡作別離去。柯鎮惡適才一番劇戰,生怕李莫愁去而復返傷害郭芙,帶著她正想找個隱蔽所在躲了起來,忽然聽到郭黃二人嘯聲,心中大喜。郭芙叫道:“爹爹,媽媽!”發足便跑。
  一老一小循著嘯聲奔到郭靖夫婦跟前。郭芙投入黃蓉懷裡,笑道:“媽,大公公剛才打跑了一個惡女人,他老人家本事可大得很哩。”黃蓉自然知她撒謊,卻只笑了笑。郭靖斥道:“小孩子家,說話可要老老實實。”郭芙伸了伸舌頭,笑道:“大公公本事不大嗎?他怎麼能做你師父?”生怕父親又再責罵,當即遠遠走開,向那少年招手,說道:“你去摘些花兒,編了花冠給我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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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1 AM

那少年跟了她過去。郭芙瞥見他手掌漆黑,便道:“你手這麼髒,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兒也給你弄臭啦。”那少年冷然道:“誰愛跟你玩了?”大踏步便走。
  郭靖叫道:“小兄弟,別忙走。你身上余毒未去,發作出來厲害得緊。”那少年最惱別人小看了他,給郭芙這兩句話刺痛了心,當下昂首直行,對郭靖的叫喊只如不聞。郭靖搶步上前,說道:“你怎麼中了毒?我們給你治了,再走不遲。”那少年道:“我又不認得你,關你甚麼事?”足下加快,想從郭靖身旁穿過。郭靖見他臉上悻悻之色,眉目間甚似一個故人,心念一動,說道:“小兄弟,你姓甚麼?”那少年向他白了一眼,側過身子,意欲急沖而過。郭靖翻掌抓住了他手腕。那少年幾下掙不脫,左手一拳,重重打在郭靖腹上。
  郭靖微微一笑,也不理會。那少年想縮回手臂再打,那知拳頭深陷在他小腹之中,竟然拔不出來。他小臉脹得通紅,用力後拔,只拔得手臂發疼,卻始終掙不脫他小腹的吸力。郭靖笑道:“你跟我說你姓甚麼,我就放你。”那少年道:“我姓倪,名字叫作牢子,你快放我。”郭靖聽了好生失望,腹肌松開,他可不知那少年其實說自己名叫“你老子”,在討他的便宜。那少年拳頭脫縛,望著郭靖,心道:“你本事好大,你老子不及乖子。”
  黃蓉見了他臉上的狡猾憊懶神情,總覺他跟那人甚為相似,忍不住要再試他一試,笑道:“小兄弟,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嗎?”左手一揮,已按住他後頸。那少年覺得按來的力道極是強勁,急忙運力相抗。黃蓉手上勁力忽松,那少年不由自主的仰天一交,結結實實的摔倒。郭芙拍手大笑。那少年大怒,跳起身來,退後幾步,正要污言穢語的罵人,黃蓉已搶上前去,雙手按住他肩頭,凝視著他雙眼,緩緩的道:“你姓楊名過,你媽媽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姓楊名過,突然被黃蓉說了出來,不由得驚駭無比,胸間氣血上湧,手上毒氣突然回沖,腦中一陣胡塗,登時暈了過去。
  黃蓉一驚,扶住他身子。郭靖給他推拿了幾下,但見他雙目緊閉,牙齒咬破了舌頭,滿嘴鮮血,始終不醒。郭靖又驚又喜,道:“他……他原來是楊康兄弟的孩子。”黃蓉見楊過中毒極深,低聲道:“咱們先投客店,到城裡配幾味藥。”
  原來黃蓉見這少年容貌與楊康實在相像,相起當年王處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試穆念慈的武功師承,伸手按她後頸,穆念慈不向前跌,反而後仰,這正是洪七公獨門的運氣練功法門。這少年若是穆念慈的兒子,所練武功也必是一路。黃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是深知本門練功的訣竅,一試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的真相。
  當下郭靖抱了楊過,與柯鎮惡、黃蓉、郭芙三人攜同雙雕,回到客店。黃蓉寫下藥方,店小二去藥店配藥,只是她用的藥都是偏門,嘉興雖是通都大邑,一時卻也配不齊全。郭靖見楊過始終昏迷不醒,甚是憂慮。黃蓉知道丈夫自楊康死後,常自耿耿於懷,今日斗然遇上他的子嗣,自是歡喜無限,偏是他又中了劇毒,不知生死,說道:“咱們自己出去采藥。”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自己,卻見她神色之間亦甚鄭重,心下更是惴惴不安,於是囑咐郭芙不得隨便亂走,夫妻倆出去找尋藥草。
  楊過昏昏沉沉的睡著,直到天黑,仍是不醒。柯鎮惡進來看了他幾次,自是束手無策,他毒蒺藜的毒性與冰魄銀針全然不同,兩者的解藥自不能混用,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著她睡覺。
  楊過昏迷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有人在他胸口推拿,慢慢醒轉,睜開眼來,但見黑影閃動,甚麼東西從窗中竄了出去。他勉力站起,扶著桌子走到窗口張望,只見屋檐上倒立著一人,頭下腳上,正是日間要他叫爸爸的那個怪人,身子搖搖擺擺,似乎隨時都能摔下屋頭。
  楊過驚喜交集,叫道:“是你。”那怪人道:“怎麼不叫爸爸?”楊過叫了聲:“爸爸!”心中卻道:“你是我兒子,老子變大為小,叫你爸爸便了。”那怪人很是喜歡,道:“你上來。”楊過爬上窗檻,躍上屋頂。可是他中毒後身子虛弱,力道不夠,手指沒攀到屋檐,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聲驚呼:“啊!”
  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將他輕輕放在屋頂,倒轉來站直了身子,正要說話,聽得西邊房裡有人呼的一聲吹滅燭火,知道已有人發見自己蹤跡,當下抱著楊過疾奔而去。待得柯鎮惡躍上屋時,四下裡早已無聲無息。
  那怪人抱著楊過奔到鎮外的荒地,將他放下,說道:“你用我教你的法兒,再把毒氣逼些兒出來。”楊過依言而行,約莫一盞茶時分,手指上滴出幾點黑血,胸臆間登覺大為舒暢。那怪人道:“你這孩兒甚是聰明,一教便會,比我當年親生的兒子還要伶俐。唉!孩兒啊!”想到亡故的兒子,眼中不禁濕潤,撫摸楊過的頭,微微歎息。
  楊過自幼沒有父親,母親也在他十一歲那年染病身亡。穆念慈臨死之時,說他父親死在嘉興鐵槍廟裡,要他將她遺體火化了,去葬在嘉興鐵槍廟外。楊過遵奉母親遺命辦理,從此流落嘉興,住在這破窯之中,偷雞摸狗的混日子。穆念慈雖曾傳過他一些武功的入門功夫,但她自己本就苦不甚高,去世時楊過又尚幼小,實是沒能教得了多少。這幾年來,楊過到處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與他素不相識,居然對他這等好法,眼見他對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極是感動,縱身一躍,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從兩三歲起就盼望有個愛憐他、保護他的父親。有時睡夢之中,突然有了個慈愛的英雄父親,但一覺醒來,這父親卻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場。此刻多年心願忽而得償,於這兩聲“爸爸”之中,滿腔孺慕之意盡情發洩了出來,再也不想在心中討還便宜了。
  楊過固然大為激動,那怪人心中卻只有比他更是歡喜。兩人初遇之時,楊過被逼認他為父,心中實是一百個不願意,此時兩人心靈交通,當真是親若父子,但覺對方若有危難,自己就是為他死了也所甘願。那怪人大叫大笑,說道:“好孩子,好孩子,乖兒子,再叫一聲爸爸。”楊過依言叫了兩聲,靠在他的身上。
  那怪人笑道:“乖兒子,來,我把生平最得意的武功傳給你。”說著蹲低身子,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聲,雙手推出,但聽轟的一聲巨響,面前半堵土牆應手而倒,只激得灰泥彌漫,塵土飛揚。楊過只瞧得目瞪口呆,伸出了舌頭,驚喜交集,問道:“那是甚麼功夫,我學得會嗎?”怪人道:“這叫做蛤蟆功,只要你肯下苦功,自然學得會。”楊過道:“我學會之後,再沒人欺侮我了麼?”那怪人雙眉上揚,叫道:“誰敢欺侮我兒子,我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這個怪人,自然便是西毒歐陽鋒了。
  他自於華山論劍之役被黃蓉用計逼瘋,十余年來走遍了天涯海角,不住思索:“我到底是誰?”凡是景物依稀熟稔之地,他必多所逗留,只盼能找到自己,這幾個月來他一直耽在嘉興,便是由此。近年來他逆練九陰真經,內力大有進境,腦子也已清醒得多,雖然仍是瘋瘋癲癲,許多舊事卻已逐步一一記起,只是自己到底是誰,卻始終想不起來。
  當下歐陽鋒將修習蛤蟆功的入門心法傳授了楊過,他這蛤蟆功是天下武學中的絕頂功夫,變化精微,奧妙無窮,內功的修習更是艱難無比,練得稍有不對,不免身受重傷,甚或吐血身亡,以致當年連親生兒子歐陽克亦未傳授。此時他心情激動,加之神智迷糊,不分輕重,竟毫不顧忌的教了這新收的義子。
  楊過武功沒有根柢,雖將入門口訣牢牢記住了,卻又怎能領會得其中意思?偏生他聰明伶俐,於不明白處自出心裁的強作解入。歐陽鋒教了半天,聽他瞎纏歪扯,說得牛頭不對馬嘴,惱將起來,伸手要打他耳光,月光下見他面貌俊美,甚是可愛,尤勝當年歐陽克少年之時,這掌便打不下去了,歎道:“你累啦,回去歇歇,明兒我再教你。”
  楊過自被郭芙說他手髒,對她一家都生了厭憎之心,說道:“我跟著你,不回去啦。”歐陽鋒只是對自己的事才想不明白,於其余世事卻並不胡塗,說道:“我的腦子有些不大對頭,只怕帶累了你。你先回去,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咱爺兒倆再廝守一起,永不分離,好不好?”楊過自喪母之後,一生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等親切言語,上前拉住了他手,哽咽道:“那你早些來接我。”歐陽鋒點頭道:“我暗中跟著你,不論你到那裡,我都知道。要是有人欺侮你,我打得他肋骨斷成七八十截。”當下抱起楊過,將他送回客店。
  柯鎮惡曾來找過楊過,在床上摸不到他身子,到客店四周尋了一遍,也是不見,甚是焦急;二次來尋時,楊過已經回來,正要問他剛才到了那裡,忽聽屋頂上風聲颯然,有人縱越而過。他知是有兩個武功極強之人在屋面經過,忙將郭芙抱來,放在床上楊過的身邊,持鐵杖守在窗口,只怕二人是敵,去而復回,果然風聲自遠而近,倏忽間到了屋頂。一人道:“你瞧那是誰?”另一人道:“奇怪,奇怪,當真是他?”原來是郭靖、黃蓉夫婦。
  柯鎮惡這才放心,開門讓二人進來。黃蓉道:“大師父,這裡沒事麼?”柯鎮惡道:“沒事。”黃蓉向郭靖道:“難道咱們竟看錯了人?”郭靖搖頭道:“不會,九成是他。”柯鎮惡道:“誰啊?”黃蓉一扯郭靖衣襟,要他莫說。但郭靖對恩師不敢相瞞,便道:“歐陽鋒。”柯鎮惡生平恨極此人,一聽到他名字便不禁臉上變色,低聲道:“歐陽鋒?他還沒死?”郭靖道:“適才我們采藥回來,見到屋邊人影一幌,身法又快又又怪,當即追去,卻已不見了縱影。瞧來很像歐陽鋒。”柯鎮惡知他向來穩重篤實,言不輕發,他說是歐陽鋒,就決不能是旁人。
  郭靖掛念楊過,拿了燭台,走到床邊察看,但見他臉色紅潤,呼吸調勻,睡得正沉,不禁大喜,叫道:“蓉兒,他好啦!”楊過其實是假睡,閉了眼偷聽三人說話。他隱約聽到義父名叫“歐陽鋒”,而這三人顯然對他極是忌憚,不由得暗暗歡喜。
  黃蓉過來一看,大感奇怪,先前明明見他手臂上毒氣上廷,過了這幾個時辰,只有更加瘀黑腫脹,那知毒氣反而消退,實是奇怪之極。她與郭靖出去找了半天,草藥始終沒能采齊,當下將采到的幾味藥搗爛了,擠汁給他服下。
  次日郭靖夫婦與柯鎮惡攜了兩小離嘉興向東南行,決定先回桃花島,治好楊過的傷再說。這晚投了客店,柯鎮惡與楊過住一房,郭靖夫婦與女兒住一房。
  郭靖夫婦睡到中夜,忽聽屋頂上喀的一聲響,接著隔壁房中柯鎮惡大聲呼喝,破窗躍出。郭靖與黃蓉急忙躍起,縱到窗邊,只見屋頂上柯鎮惡正空手和人惡斗,對手身高手長,赫然便是歐陽鋒。郭靖大驚,只怕歐陽鋒一招之間便傷了大師父性命,正欲躍上相助,卻見柯鎮惡縱聲大叫,從屋頂摔了下來。郭靖飛身搶上,就在柯鎮惡的腦袋將要碰到地面之時,輕輕拉住他後領向上提起,然後再輕輕放下,問道:“大師父,沒受傷嗎?”柯鎮惡道:“死不了。快去截下歐陽鋒。”郭靖道:“是。”躍上屋頂。
  這時屋頂上黃蓉雙掌飛舞,已與這十余年不見的老對頭斗得甚是激烈。她這些年來武功大進,內力強勁,出掌更是變化奧妙,十余招中,歐陽鋒竟絲毫占不到便宜。
  郭靖叫道:“歐陽先生,別來無恙啊。”歐陽鋒道:“你說甚麼?你叫我甚麼?”臉上一片茫然,當下對黃蓉來招只守不攻,心中隱約覺得“歐陽”二字似與自己有極密切關系。郭靖待要再說,黃蓉已看出歐陽鋒瘋病未愈,忙叫道:“你叫做趙錢孫李、周吳陳王!”歐陽鋒一怔,道:“我叫做趙錢孫李、周吳陳王?”黃蓉道:“不錯,你的名字叫作馮鄭褚衛、蔣沉韓楊。”她說的是“百家姓”上的姓氏。歐陽鋒心中本來胡塗,給她一口氣背了幾十個姓氏,更是摸不著頭腦,問道:“你是誰?我是誰?”
  忽聽身後一人大喝:“你是殺害我五個好兄弟的老毒物。”呼聲未畢,鐵杖已至,正是柯鎮惡。他適才被歐陽鋒掌力逼下,未曾受傷,到房中取了鐵杖上來再斗。郭靖大叫:“師父小心!”柯鎮惡鐵杖砸出,和歐陽鋒背心相距已不到一尺,卻聽呼的一聲響,鐵杖反激出去,柯鎮惡把持不住,鐵杖撒手,跟著身子也摔入了天井。
  郭靖知道師父雖然摔下,並不礙事,但歐陽鋒若乘勢追擊,後著可凌厲之極,當下叫道:“看招!”左腿微屈,右掌劃了個圓圈,平推出去,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這一招他日夕勤練不輟,初學時便已非同小可,加上這十余年苦功,實己到爐火純青之境,初推出去時看似輕描淡寫,但一遇阻力,能在剎時之間連加一十三道後勁,一道強似一道,重重疊疊,直是無堅不摧、無強不破。這是他從九陰真經中悟出來的妙境,縱是洪七公當年,單以這招而論,也無如此精奧的造詣。
  歐陽鋒剛將柯鎮惡震下屋頂,但覺一股微風撲面而來,風勢雖然不勁,然已逼得自己呼吸不暢,知道不妙,急忙身子蹲下,雙掌平推而出,使的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蛤蟆功”。三掌相交,兩人身子都是一震。郭靖掌力急加,一道又是一道,如波濤洶湧般的向前猛撲。歐陽鋒口中咯咯大叫,身子一幌一幌,似乎隨時都能摔倒,但郭靖掌力愈是加強,他反擊之力也相應而增。
  二人不交手已十余年,這次江南重逢,都要試一試對方進境如何。昔日華山論劍,郭靖殊非歐陽鋒敵手,但別來勇猛精進,武功大臻圓熟,歐陽鋒雖逆練真經,也自有心得,但一正一反,終究是正勝於反,到此次交手,郭靖已能與他並駕齊驅,難分上下。黃蓉要丈夫獨力取勝,只在旁掠陣,並不上前夾擊。
  南方的屋頂與北方大不相同。北方居室因須抵擋冬日冰雪積壓,屋頂堅實異常,但自淮水而南,屋頂瓦片疊蓋,便以輕巧靈便為主。郭靖與歐陽鋒各以掌力相抵,力貫雙腿,過了一盞茶時分,只聽腳下格格作響,突然喀喇喇一聲巨響,幾條椽子同時斷折,屋頂穿了個大孔,兩人一齊落下。
  黃蓉大驚,忙從洞中躍落,只見二人仍是雙掌相抵,腳下踏著幾條椽子,這些椽子卻壓在一個住店的客人身上。那人睡夢方酣,豈知禍從天降,登時雙腿骨折,痛極大號。郭靖不忍傷害無辜,不敢足上用力,歐陽鋒卻不理旁人死活。二人本來勢均力敵,但因郭靖足底勢虛,掌上無所借力,漸趨下風。他以單掌抵敵人雙掌,然全身之力已集於右掌,左掌雖然空著,可也已無力可使。黃蓉見丈夫身子微向後仰,雖只半寸幾分的退卻,卻顯然已落敗勢,當下叫道:“喂,張三李四,胡塗王八,看招。”輕飄飄的一掌往歐陽鋒肩頭拍去。
  這一掌出招雖輕,然而是落英神劍掌法的上乘功夫,落在敵人身上,勁力直透內髒,縱是歐陽鋒這等一流名家,也須受傷不可。歐陽鋒聽她又以古怪姓名稱呼自己,一征之下,斗然見她招到,雙掌力推,將郭靖的掌力逼開半尺,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一把抓住了黃蓉肩頭,五指如釣,要硬生生扯她一塊肉下來。
  這一抓發出,三人同時大吃一驚。歐陽鋒但覺指尖劇痛,原來已抓中了她身上軟蝟甲的尖刺,忙不迭的松手。就在此時,郭靖掌力又到,歐陽鋒回掌相抵,危急中各出全力,砰的一聲,兩人同時急退,但見塵沙飛揚,牆倒屋傾。原來二人這一下全使上了剛掌,黑暗中瞧不清對方身形,降龍十八掌與蛤蟆功的巨力竟都打在對方肩頭。兩人破牆而出,半邊屋頂塌了下來。黃蓉肩頭受了這一抓,雖未受傷,卻也已嚇得花容失色,百忙中在屋頂將塌未塌之際斜身飛出。只見歐陽鋒與郭靖相距半丈,呆立不動,顯然都已受了內傷。
  黃蓉不及攻敵,當即站在丈夫身旁守護。但見二人閉目運氣,哇哇兩聲,不約而同的都噴出一口鮮血。歐陽鋒叫道:“降龍十八掌,嘿,好家伙,好家伙!”一陣狂笑,揚長便走,瞬息間去得無影無蹤。
  此時客店中早已呼爺喊娘,亂成一團。黃蓉知道此處不可再居,從柯鎮惡手裡抱過女兒,道:“師父,你抱著靖哥哥,咱們走罷!”柯鎮惡將郭靖抗在肩上,一蹺一拐的向北行去。走了一陣,黃蓉忽然想起楊過,不知這孩子逃到了那裡,但掛念丈夫身受重傷,心想旁的事只好慢慢再說。
  郭靖心中明白,只是被歐陽鋒的掌力逼住了氣,說不出說來。他在柯鎮惡肩頭調勻呼吸,運氣通脈,約莫走出七八裡地,各脈俱通,說道:“大師父,不礙事了。”柯鎮惡將他放下,問道:“還好麼?”郭靖搖搖頭道:“蛤蟆功當真了得!”只見女兒伏在母親肩頭沉沉熟睡,心中一怔,問道:“過兒呢?”柯鎮惡一時想不起過兒是誰,愕然難答。黃蓉道:“你放心,先找個地方休息,我回頭去找他。”
  此時天色將明,道旁樹木房屋已朦朧可辨。郭靖道:“我的傷不礙事,咱們一起去找。”黃蓉皺眉道:“這孩子機伶得很,不用為他掛懷。”正說到此處,忽見道旁白牆後伸出個小小腦袋一探,隨即縮了回去。黃蓉搶過去一把抓住,正是楊過。他笑嘻嘻的叫了聲“阿姨”,說道:“你們才來麼?我在這兒等了好久啦。”黃蓉心中好些疑團難解,隨口答應一聲,道:“好,跟我們走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2 AM

 楊過笑了笑,跟隨在後。郭芙睜開眼來,問道:“你到那裡去啦?”楊過道:“我去捉蟋蟀對打,那才好玩呢。”郭芙道:“有甚麼好玩?”楊過道:“哼,誰說不好玩?一個大蟋蟀跟一只老蟋蟀對打,老蟋蟀輸了,又來了兩只小蟋蟀幫著,三只打一個。大蟋蟀跳來跳去,這邊彈一腳,那邊咬一口,嘿嘿,那可厲害了……”說到這裡,卻住口不說了。郭芙怔怔的聽著,問道:“後來怎樣?”楊過道:“你說不好玩,問我干麼?”郭芙碰了個釘子,很是生氣,轉過了頭不睬他。
  黃蓉聽他言語中明明是幫著歐陽鋒,在譏刺自己夫婦與柯鎮惡,便道:“你跟阿姨說,到底是誰打贏了?”楊過笑笑,輕描淡寫的道:“我正瞧得有趣,你們都來了,蟋蟀兒全逃走啦。”黃蓉心想:“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禁微覺有氣。
  說話之間,眾人來到一個村子。黃蓉向一所大宅院求見主人。那主人甚是好客,聽說有人受傷生病,忙命莊丁打掃廂房接待。郭靖吃了三大碗飯,坐在榻上閉目養神。黃蓉見丈夫氣定神閒,心知已無危險,坐在他身旁守護,想起見到楊過以來的種種情況,覺得此人年紀雖小,卻有許多怪異難解之處,但若詳加查問,他多半不會實說,心想只小心留意他行動便是。當日無語,用過晚膳後各自安寢。
  楊過與柯鎮惡同睡一房,到得中夜,他悄悄起身,聽得柯鎮惡鼻鼾呼呼,睡得正沉,便打開房門,溜了出去,走到牆邊,爬上一株桂花樹,縱身躍起,攀上牆頭,輕輕溜下。牆外兩只狗聞到人氣,吠了起來。楊過早有預備,從懷裡摸出兩根日間藏著的肉骨頭,丟了過去。兩只狗咬住骨頭大嚼,當即止吠。
  楊過辨明方向,向西南而行,約莫走了七八裡地,來到鐵槍廟前。他推開廟門,叫道:“爸爸,我來啦!”只聽裡面哼了一聲,正是歐陽鋒的聲音,楊過大喜,摸到供桌前,找到燭台,點燃了殘燭,見歐陽鋒躺在神像前的幾個蒲團之上,神情委頓,呼吸微弱。他與郭靖所受之傷情形相若,只是郭靖方當年富力強,復元甚速,他卻年紀老邁,精力已遠為不如。
  原來昨晚楊過與柯鎮惡同室宿店,半夜裡歐陽鋒又來瞧他。柯鎮惡當即醒覺,與歐陽鋒動起手來。其後黃蓉、郭靖二人先後參戰,楊過一直在旁觀看。終於歐陽鋒與郭靖同時受傷,歐陽鋒遠引。楊過見混亂中無人留心自己,悄悄向歐陽鋒追去。初時歐陽鋒行得極快,楊過自是追趕不上,但後來他傷勢發作,舉步維艱,楊過趕了上來,扶他在道旁休息。楊過知道自己若不回去,黃蓉、柯鎮惡等必來找尋,只恐累了義父的性命,是以與歐陽鋒約定了在鐵槍廟中相會。這鐵槍廟與他二人都大有干系,一說均知。楊過獨自守在大路之旁相候,與郭靖等會面後,直到半夜方來探視。
  楊過從懷裡取出七八個饅頭,遞在他手裡,道:“爸爸,你吃罷。”歐陽鋒餓了一天,生怕出去遇上敵人,整日躲在廟中苦挨,吃了幾個饅頭後精神為之一振,問道:“他們在那兒?”楊過一一說了。
  歐陽鋒道:“那姓郭的吃了我這一掌,七日之內難以復原。他媳婦兒要照料丈夫,不敢輕離,眼下咱們只擔心柯瞎子一人。他今晚不來,明日必至。只可惜我沒半點力氣。唉,我好像殺過他的兄弟,也不知是四個還是五個……”說到這裡,不禁劇烈咳嗽。
  楊過坐在地下,手托腮幫,小腦袋中剎時間轉了許多念頭,忽然心想:“有了,待我在地下布些利器,老瞎子若是進來,可要叫他先受點兒傷。”於是在供桌上取過四只燭台,拔去灰塵堆積的陳年殘燭,將燭台放在門口,再虛掩廟門,搬了一只鐵香爐,爬上去放在廟門頂上。
  他四下察看,想再布置些害人的陷阱,見東西兩邊偏殿中各吊著一口大鐵鐘。每一口鐘都是三人合抱也抱不起來,料必重逾千斤。鐘頂上有一只極粗的鐵釣,與巨木制成的木架相連。這鐵槍廟年久失修,破敗不堪,但巨鐘和木架兩皆堅牢,仍是完好無損。楊過心想:“老瞎子要是到來,我就爬到鐘架上面,管教他找我不著。”
  他手持燭台,正想到後殿去找件防身利器,忽聽大路上篤、篤、篤的一聲聲鐵杖擊地,知道柯鎮惡到了,忙吹滅燭火,隨即想起:“這瞎子目不見物,我倒不必熄燭。”但聽篤篤篤之聲越來越近,歐陽鋒忽地坐起,要把全身僅余的勁力運到右掌之上,先發制人,一掌將他斃了。楊過將手中燭台的鐵簽朝外,守在歐陽鋒身旁,心想我雖武藝低微,好歹也要相助義父,跟老瞎子拚上一拚。
  柯鎮惡料定歐陽鋒身受重傷,難以遠走,那鐵槍廟便在附近,正是歐陽鋒舊游之地,料想他不敢寄居民家,多半會躲在廟中,想起五個兄弟慘遭此人毒手,今日有此報仇良機,那肯放過?睡到半夜,輕輕叫了兩聲:“過兒,過兒!”不聽答應,只道他睡得正熟,竟沒走近查察,當下越牆而出。那兩條狗子正在大嚼楊過給的骨頭,見他出來,只嗚嗚幾聲,卻沒吠叫。
  他緩緩來到鐵槍廟前,側耳聽去,果然廟裡有呼吸之聲。他大聲叫道:“老毒物,柯瞎子找你來啦,有種的快出來。”說著鐵杖在地下一頓。歐陽鋒只怕洩了丹田之氣,不敢言語。
  柯鎮惡叫了幾聲,未聞應聲,舉鐵杖撞開廟門,踏步進內,只聽呼的一響,頭頂一件重物砸將下來,同時左腳已踏中燭台上的鐵簽,刺破靴底,腳掌心上一陣劇痛。他一時之間不明所以,鐵杖揮起,當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將頭頂的鐵香爐打了開去,隨即在地下一滾,好教鐵簽不致刺入足底。那知身旁尚有幾只燭台,只覺肩頭一痛,又有一只燭台的鐵簽刺入了肉裡。他左手抓住燭台拔出,鮮血立湧。此時不敢再有大意,聽著歐陽鋒呼吸之聲,腳掌擦地而前,一步一步走近,走到離他三尺之處,鐵杖高舉,叫道:“老毒物,今日你還有何話說?”
  歐陽鋒已將全身所剩有限力你運上右臂,只待對方鐵杖擊下,手掌同時拍出,跟他拚個同歸於盡。柯鎮惡雖知仇人身受重傷,但不知他到底傷勢如何,這一杖遲遲不落,要等他先行發招,就可知他還剩下多少力氣,。兩人相對僵持,均各不動。
  柯鎮惡耳聽得他呼吸沉重,腦中斗然間出現了朱聰、韓寶駒、南希仁等繕義兄弟的聲音,似乎在齊聲催他趕快下手,當下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聲,一招“秦王鞭石”,揮鐵杖摟頭蓋將下去。歐陽鋒身子略閃,待要發掌,手臂只伸出半尺,一口氣卻接不上來,登時軟垂下去。但聽砰的一聲猛響,火光四濺,鐵杖杖頭將地下幾塊方磚擊得粉碎。
  柯鎮惡一擊不中,次招隨上,鐵杖橫掃,向他中路打去。若在平日,歐陽鋒輕輕一帶,就要叫他鐵杖脫手,至不濟也能縱身躍過,但此刻全身酸軟,使不出半點勁道,只得著地打滾,避了開去。柯鎮惡使開降魔杖法,一招快似一招。歐陽鋒卻越避越是遲鈍,終於給他一招“杵伏藥叉”擊中左肩。
  楊過在一旁聽著,不由得心驚肉跳,有心要上前相助義父,卻自知武藝低微,只有送死的份兒。
  柯鎮惡接連二杖,都擊在歐陽鋒身上。歐陽鋒今日也是該遭此厄,總算他內力深湛,雖無還手之力,卻能退避化解,將他每一擊的勁道都卸在一旁,身上已被打得皮開肉綻,筋骨內髒卻不受損。柯鎮惡暗暗稱奇,心想這老毒物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每一杖下去,明明已經擊中,但總是在他身上滑溜而過,十成勁力倒給化解了九成,心想他的頭蓋總不能以柔功滑開我的杖力,當下運杖成風,著著向他頭頂進攻。
  歐陽鋒閃頭避了幾次,霎時間身子已被籠罩在他杖風之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若是被他一杖擊在頭上,那裡還保得住性命,無可奈何中行險僥幸,突然撲入他的懷裡,抓住了他胸口。柯鎮惡吃了一驚,鐵杖已在外門,難以擊敵,只得伸手反揪。兩人一齊滾倒。
  歐陽鋒不敢松手,牢牢抓住對方胸口,左手去扭他腰間,忽然觸手堅硬,急忙抓起,竟是一柄尖刀。這是張阿生常用的兵刃屠牛刀,名雖如此,其實並非用以屠牛。這刀砍金斷玉,鋒利無比。張阿生在蒙古大漠死於陳玄風之手,柯鎮惡心念義弟,這柄刀帶在身畔,片刻不離。歐陽鋒近身肉搏,拔了出來,左手彎過,舉刀便往敵人腰脅刺落。恰在此時,柯鎮惡正放脫鐵杖,右拳揮出,砰的一聲,將歐陽鋒打了個筋斗。歐陽鋒眼前金星直冒,迷迷糊糊中揮手將尖刀往敵人擲去。柯鎮惡聽得風聲,閃身避過,只聽鐺的一聲,鐘聲嗡嗡不絕,原來這把刀正擲中殿上的鐵鐘。歐陽鋒這一擲雖然無甚手勁,但因刀刃十分鋒利,竟然刺入鐵鐘,刀身不住顫動。
  楊過站在鐘旁,尖刀貼面飛過,險些給刺中臉頰,只嚇得心中怦怦而跳,急忙快手快腳的爬上鐘架。
  歐陽鋒靈機一動,繞到了鐘後。此時鐘聲未絕,柯鎮惡一時聽不出他呼吸所在,側頭細辨聲息。大殿中月光斜照,但見他滿頭亂發,住杖傾聽,神態極是可怕。楊過瞧出了其中關鍵,當即拔出屠牛刀,將刀柄往鐘上重重撞上,鏜的一聲,將兩人呼吸聲盡皆蓋過。
  柯鎮惡聽到潼聲,向前疾撲,歐陽鋒已繞到了鐘後。柯鎮惡橫杖擊出,歐陽鋒向旁閃避,這一杖便擊中了鐵鐘,只聽得鏜的一聲巨響,當真是震耳欲聾。楊過只覺耳鼓隱隱作痛。柯鎮惡性起,揮鐵杖不住擊鐘,前聲未絕,後聲又起,越來越響。歐陽鋒心想不妙,他這般敲擊下去,雖然郭靖受傷,黃蓉卻只怕要來應援。乘著鐘聲震耳,放輕腳步,想從後殿溜出。那知柯鎮惡耳音靈敏之極,雖在鐘聲鏜鏜巨響之中,仍分辨得出別的細微聲息,聽得歐陽鋒腳步移動,當下只作不知,仍是舞杖狂敲,待他走出數步,離鐘已遠,突然縱躍而前,揮杖在他頭頂擊落。
  歐陽鋒勁力雖失,但他一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這些接戰時的虛虛實實,豈有不知?眼見柯鎮惡右肩微抬,早知他的心意,不待他鐵杖揮出,又已逃回鐘後。他重傷後本已步履艱難,但此刻生死系於一發,竟然從數十年的深厚內力之中,激發了連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道。
  柯鎮惡大怒,叫道:“就算打你不死,累也累死了你。”繞鐘來追。
  楊過見二人繞著鐵鐘兜圈子,時候一長,義父必定氣力不加,眼見情勢危急,忽然心生一計,爬在鐘架上雙手亂舞,大做手勢。歐陽鋒全神躲閃敵人追擊,並未瞧見,再兜兩個圈子,才見楊過的影子映在地下,正做手勢叫他離開,一時未明其意,但想他既叫我離開,必有用意,當下冒險向外奔去。
  柯鎮惡停步不動,要分辨敵人的去向。楊過除下腳上兩只鞋子,向後殿擲去,拍拍兩聲,落在地下。柯鎮惡大奇,明明聽得歐陽鋒走向大門,怎麼後殿又有聲響?就在他微一遲疑之際,楊過執起屠牛少刀,發力向吊著鐵鐘的木架橫梁上斬去。這橫梁極粗,楊過力氣又小,寶刀雖利,數刀急砍又怎斬它得斷?但鐵鐘沉重之極,橫梁給接連斬出了幾個缺口,已吃不住巨鐘的重量。喀喇喇幾聲響,橫梁折斷,那口大鐵鐘夾著一股疾風,對准柯鎮惡的頂門直砸下來。
  柯鎮惡早聽得頭頂忽發異聲,正自奇怪,巨鐘已落將下來,這當兒已不及逃竄,百忙中鐵杖直豎,當的一聲猛響,巨鐘邊緣正壓在杖上,就這麼一擋,他已乘隙從鐘底滾出。但聽喀、砰、碰、轟,接連幾響,鐵杖斷為兩截,鐵鐘翻滾過去,在柯鎮惡肩頭猛力一撞,將他拋出山門,連翻了幾個筋斗,只跌得鼻子流血,額角上也破了一大塊。柯鎮惡目不見物,不知變故因何而起,只怕殿中躲著甚麼怪物作崇,爬起身來,一蹺一拐的走了。
  歐陽鋒在旁瞧著,也不由得微微心驚,不住口叫道:“可惜,可惜!”又道:“乖孩兒,好聰明!”楊過從鐘架上爬下,喜道:“這瞎子不敢再來啦。”歐陽鋒搖頭道:“此人與我仇深似海,只要他一息尚存,必定再來。”楊過道:“那麼咱們快走。”歐陽鋒仍是搖頭,道:“我受傷甚重,逃不遠。”他這時危難暫過,只覺四肢百骸都要如要散開來一般,實是一步也不能動了。楊過急道:“那怎麼辦?”歐陽鋒沉吟半晌,道:“有個法子,你再斬斷另一口鐘的橫梁,將我罩在鐘下。”楊過道:“那你怎麼出來?”歐陽鋒道:“我在鐘下用功七日,元功一復,自己就能掀鐘出來。這七日之中,那柯瞎子縱然再來尋仇,諒他這點點微末道行,也揭不開這口大鐘。只要黃蓉這女娃娃不來,未必有人能識破機關。黃蓉一來,那可大事去矣。”
  楊過心想除此之外,確也沒有旁的法子,問清楚他確能自行開鐘,不須別人相助,又問:“你七天沒東西吃,行嗎?”歐陽鋒道:“你去找只盆缽,裝滿了清水,放在我身旁。這裡還有好幾個饅頭,慢慢吃著,盡可支持得七日。”
  楊過去廚房中找到一只瓦缽,裝了清水,放在另一口仍然高懸的大鐘之下,然後扶了歐陽鋒端端正正的坐在鐘下。歐陽鋒道:“孩兒,你盡管隨那姓郭的前去,日後我必來尋你。”楊過答應了,爬上鐘架,斬斷橫梁,大鐵鐘落下,將歐陽鋒罩住了。
  楊過叫了幾聲“爸爸”,不聽歐陽鋒答應,知他在鐘內聽不見外邊聲息,正要離去,心念忽動,又到後殿拿一只瓦缽,盛滿了清水。將瓦缽放在地下,然後倒轉身子,左手伸在缽中,依照歐陽鋒所授逆行經脈之法,將手上毒血逼了一些出來。只是使這功夫極是累人,他又只學得個皮毛,雖只擠得十幾滴黑血,卻已鬧得滿頭大汗。歇了一陣,扯下神像前的幾條布幡,纏在一只簽筒之上,然後醮了碗中血水,在那口鐘上到處都遍塗了,心想若是柯瞎子再至,想撬開鐵鐘,手掌碰到鐘身,叫他非中毒不可。
  忽又想到,義父罩在鐘內,七天之中可別給悶死了,於是用尖刀挖掘鐘邊之下的青磚,在地下挖了個拳頭大的洞孔,以便通風透氣。挖掘之間,那尖刀碰到青磚底下的一塊硬石,竟爾拍的一聲折斷了。這屠牛刀鋒銳之極,刃鋒卻是甚薄,給楊過當作鐵鑿般亂挖亂掘,一柄寶刀竟爾斷送。他不知此刀珍貴,反正不是自己之物,也不可惜,隨手拋在一旁,伏在地下,對准鐘底洞孔叫道:“爸爸,我去了,你快來接我。那口鐘外面有毒,你出來時小心些。”隨即側頭,俯耳洞孔,只聽歐陽鋒微弱的聲音道:“好孩子,我不怕毒,毒才怕我。你自己小心,我定來接你。”
  楊過悄立半晌,頗有戀戀不捨之意,這才快步奔回客店,越牆時提心吊膽,只怕柯鎮惡驚覺,那知進房後見柯鎮惡尚未回來,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次日一早,忽聽得有人用棍棒砰砰砰的敲打房門。楊過躍下床來,打開房門,只見柯鎮惡持著一根木棍,臉色灰白,剛踏進門便向前撲出,摔在地下。楊過見他雙手烏黑,果然又去尋過歐陽鋒,終究不免中了自己布下之毒,暗暗心喜,當下假裝吃驚,大叫:“柯公公,你怎麼了?”
  郭靖、黃蓉聽得叫聲,奔過來查看,見柯鎮惡倒在地下,吃了一驚。此時郭靖雖能行走,卻無力氣,當下黃蓉將柯鎮惡扶在床上,問道:“大師父,你怎麼啦?”柯鎮惡搖了搖頭,並不答話。黃蓉見到他掌心黑氣,恨恨的道:“又是那姓李的賤人,靖哥哥,待我去會她。”說著一束腰帶,跨步出去。
  柯鎮惡低聲道:“不是那女子。”黃蓉止步回頭,奇道:“咦,那是誰?”柯鎮惡自覺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對付不了,反弄到自己受傷回來,也可算無能之極。他性子剛硬,真所謂辛姜老而彌辣,對受傷的原由竟一句不提。靖蓉二人知他脾氣,若他願說,自會吐露,否則愈問愈惹他生氣。好在他只皮膚中毒,毒性也不厲害,只是一時昏暈,服了一顆九花玉露丸後便無大礙。
  黃蓉心下計議,眼前郭靖與柯鎮惡受傷,那李莫愁險毒難測,須得先將兩個傷者、兩個孩子送到桃花島,日後再來找她算帳,方策萬全。這日上午在客店中休息半天,下午雇船東行。
  楊過見黃蓉不去找歐陽鋒,心下暗喜,又想:“爸爸很怕郭伯母去找他,難道郭伯母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大美人兒,比柯瞎子還厲害得多嗎?”
  舟行半日,天色向晚,船只靠岸停泊,船家淘米做飯。郭芙見楊過不理自己,又是生氣又是無聊,倚在船窗向外張望,忽見柳蔭下兩個小孩子在哀哀痛哭,瞧模樣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郭芙大聲叫道:“喂,你們在干甚麼?”武修文回頭見是郭芙,哭道:“我們在哭,你不見麼?”郭芙道:“干甚麼呀,你媽打你們麼?”武修文哭道:“我媽死啦!”
  黃蓉聽到他說話,吃了一驚,躍上岸去。只見兩個孩子撫著母親的屍身哀哀痛哭。武三娘滿臉漆黑,早已死去多時。黃蓉再問武三通的下落,武敦儒哭道:“爸爸不知到那裡去啦。”武修文道:“媽媽給爸爸的傷口吸毒,吸了好多黑血出來。爸爸好了,媽媽卻死了。爸爸見媽死了,心裡忽然又胡塗啦。我們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說著又哭了起來。黃蓉心想:“武三娘子捨生救夫,實是個義烈女子。”問道:“你們餓了罷?”兩兄弟不住點頭。
  黃蓉歎了口氣,命船夫帶他們上船吃飯,到鎮上買了一具棺木,將武三娘收殮了。當晚不及安葬,次晨才買了一塊地皮,將棺木葬了。武氏兄弟在墳前伏地大哭。
  郭靖道:“蓉兒,這兩個孩兒沒了爹娘,咱們便帶到桃花島上,以後要多費你心照顧啦。”黃蓉點頭答應,當下勸住了武氏兄弟,上船駛到海邊,另雇大船,東行往桃花島進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3 AM

第三回 求師終南

郭靖在舟中潛運神功,數日間傷勢便已痊愈了大半。夫婦倆說起歐陽鋒十余年不見,不但未見衰邁,武功猶勝往昔,這一掌若是打中了郭靖胸口要害,那便非十天半月之內所能痊可了。兩人談到洪七公,不知他身在何處,甚是記掛。黃蓉雖在桃花鳥隱居,仍是遙領丐幫幫主之位,幫中事務由魯有腳奉黃蓉之名處分勾當。她此番來到江南,原擬乘便會見幫中諸長老會商幫務,並打聽洪七公近況,但郭靖受傷,只有先行歸島。其後說到楊過,黃蓉便將他叫進內艙,詢問前事。楊過說了母親因病逝世、自己流落嘉興的經過,郭靖夫婦想起和穆念慈的交情,均是不勝傷感。
  待楊過回出外艙,郭靖說道:“我向來有個心願,你自然知道。今日天幸遇到過兒,我的心願就可得償了。”當年郭靖之父郭嘯天與楊過的祖父楊鐵心義結兄弟,兩家妻室同時懷孕。二人相約,日後生下的若均是男兒,就結為兄弟,若均是女兒則結為金蘭姊妹,如是一男一女,則為夫婦。後來兩家生下的各為男兒,郭靖與楊過之父楊康如約結為兄弟。但楊康認賊作父,多行不義,終於慘死於嘉興王鐵槍廟中。郭靖念及此事,常耿耿於懷。此時這麼一說,黃蓉早知他的心意,搖頭道:“我不答應。”
  郭靖愕然道:“怎麼?”黃蓉道:“芙兒怎能許配給這小子。”郭靖道:“他父雖然行止不端,但郭楊兩家世代交好,我瞧他相貌清秀,聰明伶俐,今後跟著咱倆,將來不愁不能出人頭地。”黃蓉道:“我就怕他聰明過份了。”郭靖道:“你不是聰明得緊麼?那有甚麼不好?”黃蓉笑道:“我卻偏喜歡你這傻哥哥呢。”郭靖一笑,道:“芙兒將來長大,未必與你一般也喜歡傻小子。再說,如我這般傻瓜,天下只怕再也難找第二個。”黃蓉刮臉羞他道:“好希罕麼?不害臊。”
  兩人說笑幾句,郭靖重提話頭,說道:“我爹爹就只這麼一個遺命,楊鐵心叔父臨死之際也曾重托於我。可是於楊康兄弟與穆世姊份上,我實沒盡了甚麼心。若我再不將過兒當作親人一般看待,怎對得起爹爹與楊叔父?”言下長歎一聲,甚有憮然之意。黃蓉柔聲道:“好在個兩孩子都還小,此事也不必急。將來若是過兒當真沒甚壞處,你愛怎麼就怎麼便了。”
  郭靖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正色道:“多謝相允,我實是感激不盡。”黃蓉也正色道:“我可沒應允。我是說,要瞧那孩子將來有沒有出息。”郭靖一揖到地,剛伸腰直立,聽她此言,不禁楞住,隨即道:“楊康兄弟自幼在金國王府之中,這才學壞。過兒在我們島上,卻決計壞不了,何況他這名字當年就是我給取的。他名楊過,字改之,就算有了過失,也能改正,你放心好啦。”黃蓉笑道:“名字怎能作數?你叫郭靖,好安靜嗎?從小就跳來跳去的像只大猴子。”郭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黃蓉一笑,轉過話頭,不再談論此事。
  舟行無話,到了桃花島上。郭芙突然多了二個年紀相若的小朋友,自是歡喜之極。
  楊過服了黃蓉的解藥後,身上余毒便即去淨。他和郭芙初見面時略有嫌隙,但小孩性兒,過了幾日,大家自也忘了。這幾天中,四人都在捕捉蟋蟀相斗為戲。
  這一日楊過從屋裡出來,又要去捉蟋蟀,越彈指閣,經兩忘峰,剛繞過清嘯亭,忽聽得山後笑語聲喧,忙奔將過去,只見郭芙和武氏兄弟翻石撥草,也正在捕捉蟋蟀。武敦儒拿著個小竹筒,郭芙捧著一只瓦盆。
  武修文翻開一塊石頭,嗤的一響,一只大蟋蟀跳了出來。武修文縱身撲上,雙手按住,歡聲大叫。郭芙叫道:“給我,給我。”武修文拿起蟋蟀,道:“好罷,給你。”揭開瓦盆蓋,放在盆裡,只見這蟋蟀方頭健腿、巨顎粗腰,甚是雄駿。武修文道:“這只蟋蟀定是無敵大將軍,楊哥哥,你那許多蟋蟀兒都打它不過。”
  楊過不服,從懷中取出幾竹筒蟋蟀,挑出最凶猛的一只來與之相斗。斗得幾個回合,那大蟋蟀張開巨口咬去,將楊過的那只攔腰咬住,摔出盆外,隨即振翅而鳴,洋洋得意。郭芙拍手歡叫:“我的打贏啦!”楊過道:“別忙,還有呢。”可是他連出三蟀,盡數敗下陣來,第三只甚至被巨蟀一口咬成兩截。
  楊過臉上無光,道:“不玩啦!”轉身便走。忽聽得後面草叢中嘰嘰嘰的叫了三聲,正是蟋蟀鳴叫,聲音卻頗有些古怪。武敦儒道:“又是一只。”撥開草叢,突然向後急躍,驚道:“蛇,蛇!”楊過轉過身來,果見一條花紋斑爛的毒蛇,昂首吐舌的盤在草中。楊過拾起一塊石子,對准了摔去,正中蛇頭,那毒蛇扭曲了幾下,便即死了。只見毒蛇所盤之旁有一只黑黝黝的小蟋蟀,相貌奇丑,卻展翅發出嘰嘰之聲。
  郭芙笑道:“楊哥哥,你捉這小黑鬼啊。”楊過聽出她話中有嘰嘲之意,激發了胸中傲氣,說道:“好,捉就捉。”當下將黑蟋蟀捉了過來。郭芙笑道:“你這只小黑鬼,要來干甚麼?想跟我的無敵大將軍斗斗嗎?”楊過怒道:“斗就斗,小黑鬼也不是給心欺負的。”將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
  說也奇怪,那大蟋蟀見到小黑蟀竟有畏懼之意,不住退縮。郭芙與武氏兄弟大聲吆喝,為大蟋蟀加勁助威。小黑蟋蟀昂頭縱躍而前,那大蟀不敢接戰,想躍出盆去。小黑蟀也即躍高,在半空咬住大蟀的尾巴,雙蟀齊落,那大蟋蟀抖了幾抖,翻轉肚腹而死。原來蟋蟀之中有一種喜與毒蟲共居,與蜈蚣共居的稱為“蜈蚣蟀”,與毒蛇共居的稱為“蛇蟀”,因身上染有毒蟲氣息,非常蟀所能敵。楊過所捉到的小黑蟀正是一只蛇蟀。
  郭芙見自己的無敵大將軍一戰即死,很不高興,轉念一想,道:“楊哥哥,你這頭小黑鬼給了我罷。”楊過道:“給你麼,本來沒甚麼大不了,但你為甚麼罵它小黑鬼?”郭芙小嘴一撇,悻悻的道:“不給就不給,希罕嗎?”拿起瓦盆一抖,將小黑蟀倒在地上,右腳踹落,登時踏死。楊過又驚又怒,氣血上湧,滿臉脹得通紅,登時按捺不住,反手一掌,重重打了她個耳光。
  郭芙一楞,還沒決定哭是不哭。武修文罵道:“你這小子打人!”向楊過胸口就是一拳。他家學淵源,自小得父母親傳,武功已有相當根基,這拳正中楊過前胸,力道著實不輕。楊過大怒,回手也是一拳,武修文閃身避過。楊過追上撲擊,武敦儒伸腳在他腿上一鉤,楊過撲地倒了。武修文轉身躍起,騎在他身上。兄弟倆牢牢按住,四個拳頭猛往他身上擊去。
  楊過雖比二人大了一兩歲,但雙拳難敵四手,武氏兄弟又練過上乘武功,楊過卻只跟穆念慈學過一些粗淺武功,不是二人對手,當下咬住牙關挨打,哼也不哼。武敦儒道:“你討饒就放你。”楊過罵道:“放屁!”武修文砰砰兩下,又打了他兩拳。郭芙在旁見武氏兄弟為她出氣,心下甚喜。
  武氏兄弟知道若是打他頭臉,有了傷痕,待會被郭靖、黃蓉看到,必受斥責,是以拳打足踢,都招呼在他身上。郭芙見打得厲害,有些害怕,但摸到自己臉上熱辣辣的疼痛,又覺打得痛快,不禁叫道:“用力打,打他!”武氏兄弟聽她這般呼叫,打得更加狠了。
  楊過伏在地下,耳聽郭芙如此叫喚,心道:“你這丫頭如此狠惡,我日後必報此仇。”但覺腰間、背上、臀部劇痛無比,漸漸抵受不住,武氏兄弟自幼練功,拳腳有力,尋常大人也經受不起,若非楊過也練過一些內功,早已昏暈。他咬牙強忍,雙手在地下亂抓亂爬,突然間左手抓到一件冰涼滑膩之物,正是適才砸死的毒蛇,當即抓起,回手揮舞。
  武氏兄弟見到這條花紋斑爛的死蛇,齊聲驚呼。楊過乘機翻身,回手狠狠一拳,只打得武敦儒鼻流鮮血,當即爬起身來,發足便逃。武氏兄弟大怒,隨後追去。郭芙要看熱鬧,連聲叫喚:“捉住他,捉住他!”在後追趕。楊過奔了一陣,一回頭,只見武敦儒滿臉鮮血,模樣甚是狠惡,心知若是給兩兄弟捉住了,那一頓飽打必比適才更是厲害,當下不住足的奔向試劍峰山腳,直向峰上爬去。
  武敦儒鼻上雖吃一拳,其實並不如何疼痛,但見到了鮮血,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提氣急追。楊過越爬越高,武氏兄弟絲毫不肯放松。郭芙卻在半山腰裡停住腳步,仰頭觀看。楊過奔了一陣,眼見前面是個斷崖,已無路可走。當年黃藥師每創新招,要躍過斷崖,再到峰頂絕險之處試招,楊過卻如何躍得過?他心道:“我縱然跳崖而死,也不能讓這兩個臭小子捉住再打。”轉過身來,喝道:“你們再上來一步,我就跳下去啦!”武敦儒一呆,武修文叫道:“跳就跳,誰還怕了你不成?料你也沒膽子!”說著又爬上幾步。
  楊過氣血上沖,正要湧身下躍,瞥眼忽見身旁有塊大石,半截擱在幾塊石頭之上,似乎安置得並不牢穩。他狂怒之下,那裡還想到甚麼後果,伸手將大石下面的幾塊石頭搬開,那大石果然微微搖動。他躍到大石後面,用力推去,大石幌了兩下,空隆一響,向山腰裡滾將下來。
  武氏兄弟見他推石,心知不妙,嚇得臉上變色,急忙縮身閃避。那大石帶著無數泥沙,從武氏兄弟身側滾過,砰砰巨響,一路上壓倒許多花木,滾入大海。武敦儒心下慌亂,一腳踏空,溜了下來,武修文急忙抱住。兩人在山坡上站立不住,摟作一團的滾將下來,翻滾了六七丈,幸好給下面一株大樹擋住了。
  黃蓉在屋中遠遠聽得響聲大作,忙循聲奔出,來到試劍峰下,但見泥沙飛揚,女兒藏在山邊草裡,嚇得哭也哭不出來,武氏兄弟滿頭滿臉都是瘀損鮮血。黃蓉上前抱起女兒,問道:“甚麼事?”郭芙伏在母親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了一會,才抽抽噎噎的訴說楊過怎樣無理打她、武氏兄弟怎樣相幫、楊過又怎樣推大石要壓死二人。她將過錯盡數推在楊過身上,自己踏死蟋蟀、武氏兄弟打人之事,卻全瞞過了不說。黃蓉聽罷,呆了半晌,見到女兒半邊臉頰紅腫,那一掌打得確是不輕,心下甚是憐惜,不住口的安慰。
  這時郭靖也奔了出來,見到武氏兄弟的狼狽情狀,問起情由,好生著惱,又怕楊過有甚不測,忙奔上山峰,可是峰前峰後找了一遍,不見影蹤。他提高嗓子大叫:“過兒,過兒。”這幾下高叫聲傳數裡,但是終不見楊過出來,也不聞應聲。郭靖等了一會,越加擔心,下得峰來,劃了小艇環島巡繞尋找,直到天黑,楊過竟是不知去向。
  原來楊過推下大石,見武氏兄弟滾下山坡,遙遙望見黃蓉出來,心知這番必受重責,當下縮身在巖石的一個縫隙之中,聽得郭靖叫喚,卻不敢答應。他挨著肌餓,躲在石縫中動也不動,眼見暮色蒼茫,大海上漸漸昏黑,四下裡更無人聲。又過一陣,天空星星閃爍,涼風吹來,身上大有寒意,他走出石縫,向山下張望,但見精捨的窗子中透出燈光,想像郭靖夫婦、柯鎮惡、郭芙、武氏兄弟六人正在圍坐吃飯,雞鴨魚肉擺了滿桌,不由咽了幾口唾抹。但隨即想到,他們必在背後數說責罵自己,不禁氣憤難當。黑夜中站在山崖上的海風之中,只想著一生如何受人欺辱,但覺塵世間個個對他冷眼相待,思潮起伏,滿胸孤苦怨憤,難以自已。
  其實郭靖尋他不著,那有心情吃飯?黃蓉見丈夫煩惱,知道勸他不聽,也不吃飯,陪他默默而坐。次日天沒亮,兩人又出外找尋。
  楊過餓了半日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也忍耐不住,悄悄溜下山峰,在溪邊捉了幾只青蛙,剝了皮,找些枯葉,要燒烤來吃。他在外流浪,常以此法充饑渡日,此時也怕被郭靖、黃蓉見煙火,當下藏在山洞中燒柴,一將蛙腿烤黃,立即踏滅柴火,張口大嚼。耳聽得郭靖叫喚“過兒,過兒。”心想:“你要叫我出去打我,我才不出來呢。”
  當晚他就在山洞中睡了,迷迷糊糊的躺了一陣,忽見歐陽鋒走進洞來,說道:“孩兒,我來教你練武功,免得你打不過武家那兩個小鬼。”楊過大喜,跟他出洞,只見他蹲在地下,咕咕咕的叫了幾聲,雙掌推出。楊過跟著他便練了起來,只覺發掌踢腿,無不恰到好處。忽然歐陽鋒揮拳打來,他閃避不及,砰的一下,正中頂門,頭上劇痛無比,大叫一聲,跳起身來。
  頭上又是砰的一下,他一驚而醒,原來適才是做了一夢。他摸摸頭頂,撞起了一個疙瘩,甚是疼痛,不禁歎了口氣,尋思:“料來爸爸此刻已經傷勢痊愈,從大鐘底下出來了。不知他甚麼時候來接我去,真的教我武功,也免得我在這裡受人白眼,給人欺辱。”走出洞來,望著天邊,但見稀星數點掛在樹梢,回思適才歐陽鋒教導自己的武功,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他蹲下身來,口中咕咕咕的叫了幾聲,要將歐陽鋒當日在嘉興所傳的蛤蟆功口訣用在拳腳之上,但無論如何使用不上。他苦苦思索,雙掌推出,夢中隨心所欲的發掌出足,這時竟已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他獨立山崖,望著茫茫大海,孤寂之心更甚,忽聽海上一聲長嘯隱隱傳來,叫著:“過兒,過兒。”他不由自主的奔下峰去,叫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他奔上沙灘,郭靖遠遠望見,大喜之下,急忙劃艇近岸,躍上灘來。星光下兩人互相奔近。郭靖一把將楊過摟在懷裡,只道:“快回去吃飯。”他心情激動,語音竟有些哽咽。回到屋中,黃蓉預備飯菜給郭靖和楊過吃了,大家對過去之事絕口不提。
  次日清晨,郭靖將楊過、武氏兄弟、郭芙叫到大廳,又將柯鎮惡請來,隨即向四個孩子向江南六怪的靈住磕過了頭,向柯鎮惡道:“大師父,弟子要請師父恩准,跟你收四個徒孫。”柯鎮惡喜道:“那再好不過,我恭喜你啦。”郭靖命楊過與武氏兄弟先向柯鎮惡磕頭,再對他夫婦行拜師之禮。郭芙笑問:“媽,我也得拜麼?”黃蓉道:“自然要拜。”郭芙笑嘻嘻的也向三人磕了頭。
  郭靖正色道:“從今天起,你們四人是師兄弟啦……”郭芙接口道:“不,還是師兄妹。”郭靖橫了女兒一眼,道:“爹沒說完,不許多口。”他頓了一頓,說道:“自今而後,你們四人須得相親相愛,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如再爭鬧打架,我可不能輕饒。”說著向楊過看了一眼。楊過心想:“你自然偏袒女兒,以後我不去惹她就是。”
  柯鎮惡接著將他們門中諸般門規說了一些,都是一些不得恃強欺人、不得濫傷無辜之類,江南七怪門派各自不同,柯鎮惡也記不得那許多,反正也是大同小異。
  郭靖說道:“我所學的武功很雜,除了江南七俠所授的根基之外,全真派的內功,桃花島和丐幫東南兩大宗的武功,都曾練過一些。為人不可忘本,今日我先授你們柯大師祖的獨門功夫。”
  他正要親授口訣,黃蓉見楊過低頭出神,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之色,依稀是楊康當年的模樣,不禁心中生憎,尋思:“他父親雖非我親手所殺,但也可說死在我的手裡,莫養虎為患,將來成為一個大大的禍胎。”心念微動,已有計較,說道:“你一個人教四個孩子,未免太也辛苦,過兒讓我來教。”郭靖尚未回答,柯鎮惡已拍手笑道:“那妙極啦!你兩口子可以比比,瞧誰的徒兒教得好。”郭靖心中也喜,知道妻子比己聰明百倍,教導之法一定遠勝於己,當下沒口子稱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3 AM

郭芙怕父親嚴峻,道:“媽,我也要你教。”黃蓉笑道:“你老是纏著我胡鬧,功夫一定學不成,衰是讓爹教你的好。”郭芙向父親偷看一眼,見他雙目也正瞪著自己,急忙轉頭,不敢再說。
  黃蓉對丈夫道:“咱們定個規矩,你不能教過兒,我也不能教他們三人。這四個孩子之間,更加不得互相傳授,否則錯亂了功夫,有損無益。”郭靖道:“這個自然。”黃蓉道:“過兒,你跟我來。”楊過厭憎郭芙與武氏兄弟,聽黃蓉這麼說,得以不與他們同場學藝,正合心意,當下跟著她走向內堂。
  黃蓉領著他進了書房,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來,道:“你師父有七位師父,人稱江南七怪,大師父就是柯公公,二師父叫作妙手書生朱聰,現下我先教你朱二師祖的功夫。”說著攤開書本,朗聲讀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原來那是一部“論語”。楊過心中奇怪,不敢多問,只得跟著她誦讀著識字。
  一連數日,黃蓉只是教他讀書,始終絕口不提武功。這一日讀罷了書,楊過獨自到山上閒走,想起歐陽鋒現下不知身在何處,思念甚殷,不禁倒轉身子,學著他的樣子旋轉起來。轉了一陣,依照歐陽鋒所授口訣逆行經脈,只覺愈轉愈是順遂,一個翻身躍起,咕的一聲叫喊,雙掌拍出,登覺遍體舒泰,快美無比,立時出了一身大汗。他可不知只這一番練功,內力已有進展。歐陽鋒的武功別創一格,實是厲害之極的上乘功夫,楊過悟性奇高,雖然那日於匆匆之際所學甚少,但如此練去,內力也有所進益。
  自此之後,他每日跟黃蓉誦讀經書,早晨晚間有空,自行到僻靜山邊練功。他倒不是想從此練成一身驚人武藝,只是每練一次,全身總是說不出的舒適,到後來已是不練不快。
  他暗自修練,郭靖與黃蓉毫不知曉。黃蓉教他讀書,不到三個月,已將一部“論語”教完。楊過記誦極速,對書中經義卻往往不以為然,不住提出疑難。其實黃蓉教他讀書,也已早感煩厭,只是常自想到:“此人聰明才智似不在我下,如果他為人和他爹爹一般,再學了武功,將來為禍不小,不如讓他學文,習了聖賢之說,於己於人都有好處。”當下耐著性子教讀,“論語”教完,跟著再教“孟子”。
  幾個月過去,黃蓉始終不提武功,楊過也就不問。自那日與郭芙、武氏兄弟打架之後,再不跟他們三人在一起玩耍,獨個兒越來越感孤寂,心知郭靖雖收他為徒,武功是決計不肯傳授的了。自己本就不是武氏兄弟的對手,待郭靖教得他們一年半載,再有爭斗,非死在他們手裡不可,心中打定了主意,一有機會,立即設法離島。
  這日下午,楊過跟黃蓉讀了幾段“孟子”,辭出書房,在海邊閒步,望著大海中白浪滔滔,心想不知何日方能脫此困境,眼見海面上白鷗來去,好生欣羨它們的來去自在。正自神往,忽聽桃樹林外傳來呼呼風響。他好奇心起,悄悄繞到樹後張望,原來郭靖正在林中空地上教武氏兄弟拳腳,教的是一招擒拿手“托梁換柱”。郭靖口中指點,手腳比劃,命武氏兄弟跟著照學。楊過只看了一遍,早就領會到這一招的精義所在,但武氏兄弟學來學去始終不得要領。郭靖本性魯鈍,深知其中甘苦,毫不厭煩,只是反覆教導。
  楊過暗暗歎氣,心道:“郭伯伯若肯教我,我豈能如他們這般蠢笨。”悶悶不樂,自回房中睡了。晚飯後讀了幾遍書,但感百無聊賴,又到海灘旁邊,學著郭靖所授的拳腳,使將開來,只是將一招反覆使得幾遍,便感膩煩,心念一動:“我若去偷學武功,保管比武氏兄弟強得多,那也不用怕他們來害我了。”
  一喜之後,跟著又想:“郭伯伯既不肯教,我又何必偷學他的?哼,這時他就是來求我去學,我也不學的了。最多給人打死了,好希罕麼?”想到此處,又是驕傲,又感淒苦,倚巖靜坐,竟在浪濤聲人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次日清晨,楊過不去吃早飯,也不去書房讀書,在海中撈了幾只大蚝,生火燒烤來吃,心想:“不吃你郭家的飯,也餓不死我。”瞧著岸邊的大船和小艇,尋思:“那大船我開不動,小艇卻又劃不遠,怎生逃走才好?”煩惱了半日,無計可施,便在一塊巨巖之後倒轉了身子,練起了歐陽鋒所授的內功來。
  正練到血行加速、全身舒暢之際,突然間身後有人大聲呼喝,楊過一驚之下,登時摔倒,手足麻痺,再也爬不起來,原來是郭芙與武氏兄弟三人適於此時到來。這巨巖之後本來十分僻靜,向無人至,但桃花島上道路樹木的布置皆按五行生克之變,郭芙與武氏兄弟不敢到處亂走,來來去去只在島上道路熟識處玩耍,以致見到了他練功的情狀。幸好楊過此時功力甚淺,否則給他們三人這麼齊聲吆喝,經脈錯亂,非當場癱瘓不可。
  郭芙拍手笑道:“你在這裡搗甚麼鬼?”楊過扶著巖石,慢慢支撐著站起,向她白了一眼,轉身走開。武修文叫道:“喂,郭師妹問你哪,怎得你這般無禮,也不理睬?”楊過冷冷的道:“你管得著麼?”武敦儒大怒,說道:“咱們自管玩去,別去招惹瘋狗。”楊過道:“是啊,瘋狗見人就咬,人家好端端的在這裡,三條瘋狗卻過來亂吠亂叫。”武敦儒怒道:“你說三條瘋狗?你罵人?”楊過笑道:“我只罵狗,沒罵人。”
  武敦儒怒不可遏,撲上去拔拳便打,楊過一閃避開。武修文想起師父曾有告誡,師兄弟不可打架,這事鬧了起來,只怕被師父責備,忙拉位兄長手臂,笑吟吟的對楊過道:“楊大哥,你跟師娘學武藝,我們三個跟師父學。這幾個月下來,也不知是誰長進得快了。咱們來過過招,比劃比劃,你敢不敢?”
  楊過心下氣苦,本想說:“我沒你們的運氣,師娘可沒教過我武功。”但一聽到他說“你敢不敢”四字,語氣中充滿了輕蔑之意,那句洩氣的話登時忍住了不說,只哼了一聲,冷冷的斜睨著他。武修文道:“咱們師兄弟比試武功,不論誰輸誰贏,都不可去跟師父、師娘說,就是打破了頭,也說是自己摔的。誰打輸向大人投訴,誰就是狗雜種、王八蛋。楊大哥,你敢不敢?”
  他這“你敢不敢”四字第二次剛出口,眼前一黑,左眼上已重重著了楊過一拳,武修文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武敦儒怒道:“你這般打冷拳,好不要臉。”施展郭靖所教的拳法,向楊過腰間打去。楊過不識閃避,登時中拳,眼見武敦儒又是飛腳踢來,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昨天郭靖傳授武氏兄弟的招數,當即右腳微蹲,左手在武敦儒踢來的右腳小腿上一托。這正是“鬧市俠隱”全金發所擅擒拿手法中的一招“托梁換柱”,雖非極精深的武功,臨敵之時卻也頗切實用。昨日郭靖反覆叫兩兄弟試習,武氏兄弟本已學會,但當真使將出來,卻遠不及楊過偷看片刻的靈活機巧。武敦儒被他這麼一托,登時遠遠摔了出去。
  武修文眼上中拳,本已大怒,但見兄長又遭摔跌,當即撲將上來,左拳虛幌,楊過向左避讓,卻不知這是拳術中甚是淺近的招數,先虛後實,武修文跟著右拳實擊,砰的一聲,楊過右邊顴骨上重重中了一拳。武敦儒爬起身來,上前夾擊,他兩兄弟武功本有根柢,楊過先前就已抵敵不過,再加上郭靖這幾個月來的教導,他如何再是敵手?廝打片刻,頭臉腰背已連中七八下拳腳。楊過心下發了狠:“就是給你們打死,我也不逃。”發拳直上直下的亂舞亂打,全然不成章法。
  武修文見他咬牙切齒的拚命,心下倒是怯了,反正已大占上風,不願再斗,叫道:“你已經輸啦,我們饒了你,不用再打了。”楊過叫道:“誰要你饒?”沖上去劈面猛擊。武修文伸左臂格開,右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向前急拉,便在此時,武敦儒雙拳同時向楊過後腰直擊下去。楊過站立不穩,向前摔倒。武敦儒雙手按住他頭,問道:“你服了沒有?”楊過怒道:“誰服你這瘋狗?”武敦儒大怒,將他臉孔向沙地上直按下去,叫道:“你不服,就悶死了你。”
  楊過眼睛口鼻中全是沙粒,登時無法呼吸,又過片刻,全身如欲爆裂。武敦儒雙手用力按住他頭,武修文騎在他頭頸之中,楊過始終掙扎不脫,窒悶難當之際,這些日子來所練歐陽鋒傳授的內力突然崩湧,只覺丹田中一股熱氣激升而上,不知如何,全身驀然間精力充沛,他猛躍而起,眼睛也不及睜開,雙掌便推了出去。
  這一下正中武修文的小腹,武修文“啊”的一聲大叫,仰跌在地,登時暈了過去。這掌力乃是歐陽鋒的絕技“蛤蟆功”,威力固不及歐陽鋒神功半成,楊過又不會運用,但他於危急之間自發而生的使將出來,武修文卻也抵受不起。
  武敦儒搶將過去,只見兄弟一動也不動的躺著,雙目翻白,只道已給楊過打死,大駭之下,大叫:“師父,師父,我弟弟死了,我弟弟死了!”連叫帶哭,奔回去稟報郭靖。郭芙心中害怕,也急步跟去。
  楊過吐出嘴裡沙土,抹去眼中沙子,只覺全身半點氣力也無,便欲移動一步也是艱難無比,眼見武修文躺著不動,又聽得武敦儒大叫:“我弟弟死了!”心下一片茫然,不知到底出了甚麼事,明知事情大大不妙,卻是無力逃走。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見郭靖、黃蓉飛步奔來。郭靖抱起武修文,在他胸腹之間推拿。黃蓉走到楊過邊,問道:“歐陽鋒呢?他在那裡?”楊過茫然不答。黃蓉又問:“這蛤蟆功他甚麼時候教你的?”楊過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有聽見,雙眼失神落魄的望著前面,嘴巴緊緊閉住,生怕說了一個字出來。黃蓉見他不理,抓住他雙臂,連聲道:“快說!歐陽鋒在那裡?”楊過始終一動不動。
  過不多時,武修文在郭靖內力推拿下醒了轉來,接著柯鎮惡也隨著郭芙趕到。柯鎮惡聽郭芙說了楊過倒轉身子的情狀,又聽得他如何“打死”武修文,想到這小子原來是歐陽鋒的傳人,滿腔仇怨登時都轉到了他身上,聽得黃蓉連問:“歐陽鋒在那裡?”而楊過全不理睬,當即走上前去,高舉鐵杖,厲聲喝道:“歐陽鋒這奸賊在那裡?你不說,一杖就打死了你!”
  楊過此時已豁出了性命不要,大聲道:“他不是奸賊!他是好人。你打死我好了,我一句話也不說。”柯鎮惡大怒,揮杖怒劈。郭靖大叫:“大師父,別……”只聽拍的一聲,鐵杖從楊過身側擦過,擊入沙灘。原來柯鎮惡心想打死這小小孩童畢竟不妥,鐵杖擊出時准頭略偏。
  柯鎮惡厲聲道:“你一定不說?”楊過大聲道:“你有種就打死我,我怕你這老瞎子嗎?”郭靖縱身上前,重重打了他個耳光,喝道:“你膽敢對師祖爺爺無禮!”楊過也不哭泣,只冷冷的道:“你們也不用動手,要我性命,我自己死好了!”反身便向大海奔去。
  郭靖喝道:“過兒回來!”楊過奔得更加急了。郭靖正欲上前拉他,黃蓉低聲道:“且慢!”郭靖當即停步,只見楊過直奔入海,沖進浪濤之中。郭靖驚道:“他不識水性,蓉兒,咱們快救他。”又要入海去救。黃蓉道:“死不了,不用著急。”過了一會,見楊過竟不回來,心下也不禁佩服他的傲氣,當即縱身入海,游了出去。她精通水性,在近岸海中救一個人自是視若等閒,潛入水底,將楊過拖了回來,將他擱在巖石之上,任由他吐出腸中海水,自行慢慢醒轉。
  郭靖瞧瞧師父,又瞧瞧妻子,問道:“怎麼辦?”黃蓉道:“他這功夫是來桃花島之前學的,歐陽鋒若是來到島上,咱們決不能不知。”郭靖點了點頭。黃蓉問道:“小武的傷勢怎麼樣?”郭靖道:“只怕要將養一兩個月。”
  柯鎮惡道:“明兒我回嘉興去。”郭靖與黃蓉對望了一眼,自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決不願和歐陽鋒的傳人同處一地。黃蓉道:“大師父,這兒是你的家,你何必讓這小子?”
  當天晚上,郭靖把楊過叫進房來,說道:“過兒,過去的事,大家也不提了。你對師祖爺爺無禮,不能再在我的門下,以後你只叫我郭伯伯便是。你郭伯伯不善教誨,只怕反耽誤了你。過幾天我送你去終南山重陽宮,求全真教長春子丘真人收你入門。全真派武功是武學正宗,你好好在重陽宮中用功,修心養性,盼你日後做個正人君子。”
  楊過應了一聲:“是,郭伯伯。”當即改了稱呼,不再認郭靖作師父了。
  郭靖這日一清早起來,帶備銀兩行李,與大師父、妻子、女兒、武氏兄弟別過,帶著楊過,乘船到浙江海邊上岸。郭靖買了兩匹馬,與楊過曉行夜宿,一路向北。楊過從未騎過馬,但他內功略有根柢,習練數日,已控轡自如。他少年好事,常常馳在郭靖之前。
  不一日,兩人渡過黃河,來到陝西。此時大金國已為蒙古所滅,黃河以北,盡為蒙古人天下。郭靖少年時曾在蒙古軍中做過大將,只怕遇到蒙古舊部,招惹麻煩,將良馬換了兩匹極瘦極丑的驢子,身上穿了破舊衣衫,打扮得就和鄉下莊漢相似。楊過也穿上粗布大褂,頭上纏了一塊青布包頭,跨在瘦驢之上。這驢子脾氣既壞,走得又慢,楊過在道上整日就是與它拗氣。
  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終南山的所在,漢初開國大將樊噲曾食邑於此,因而得名。沿途岡巒回繞,松柏森映,水田蔬圃連綿其間,宛然有江南景色。
  楊過自離離桃花島後,心中氣惱,絕口不提島上之事,這時忍不住道:“郭伯伯,這地方倒有點像咱們桃花島。”郭靖聽他說“咱們桃花島”五字,不禁憮然有感,道:“過兒,此去終南山不遠,你在全真教下好好學藝。數年之後,我再來接你回桃花島。”楊過頭一撇,道:“我這一輩子永遠不回桃花島啦。”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紀,竟說出這等決絕的話來,心中一怔,一時無言可對,隔了半晌才道:“你生郭伯母的氣麼?”楊過道:“侄兒那裡敢?只是侄兒惹郭伯母生氣罷啦。”郭靖拙於言辭,不再接口。
  兩人一路上岡,中午時分到了岡頂的一座廟宇。郭靖見廟門橫額寫著“普光寺”三個大字,當下將驢子拴在廟外松樹上,進廟討齋飯吃。廟中有七八名僧人,見郭靖打扮鄙樸,神色間極是冷淡,拿兩份素面、七八個饅頭給二人吃。
  郭靖與楊過坐在松下石凳上吃面,一轉頭,忽見松後有一塊石碑,長草遮掩,露出“長春”二字。郭靖心中一動,走過去拂草看時,碑上刻的卻是長春子丘處機的一首詩,詩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4 AM

“天蒼蒼兮臨下土,胡為不救萬靈苦?萬靈日夜相凌遲,飲氣吞聲死無語。仰天大叫天不應,一物細瑣枉勞形。安得大千復混沌,免教造物生精靈。”
  郭靖見了此詩,想起十余年前蒙古大漠中種種情事,撫著石碑呆呆不語,待想起與丘處機相見在即,心中又自欣喜。
  楊過道:“郭伯伯,這碑上寫著些甚麼?”郭靖道:“那是你丘祖師做的詩。他老人家見世人多災多難,感到十分難過。”當下將詩中含義解釋了一遍,道:“丘真人武功固然卓絕,這一番愛護萬民的心腸更是教人欽佩。你父親是丘祖師當年得意的弟子。丘祖師瞧在你父面上,定會好好待你。你用心學藝,將來必有大成。”
  楊過道:“郭伯伯,我想請問你一件事。”郭靖道:“甚麼事?”楊過說道:“我爹爹是怎麼死的?”郭靖臉上變色,想起嘉興鐵槍廟中之事,身子微顫,黯然不語。楊過道:“是誰害死他的?”郭靖仍是不答。
  楊過想起母親每當自己問起父親的死因,總是神色特異,避不作答,又覺郭靖雖然待己甚是親厚,黃蓉卻頗有疏忌之意,他年紀雖小,卻也覺得其中必有隱情,這時忍不住大聲道:“我爹爹是你跟郭伯母害死的,是不是?”
  郭靖大怒,順手在石碑上重重拍落,厲聲道:“誰教你這般胡說?”他此時功勁何等厲害,盛怒之下這麼一擊,只拍得石碑不住搖幌。楊過見他動怒,忙低頭道:“侄兒知道錯啦,以後不敢胡說,郭伯伯別生氣。”
  郭靖對他本甚愛憐,聽他認錯,氣就消了,正要安慰他幾句,忽聽身後有人“咦”的一聲,語氣似乎甚是驚詫。回過頭來,只見兩個中年道士站在山門口,凝目注視,臉上大有憤色,自己適才在碑上這一擊,定是教他二人瞧在眼裡了。
  兩個道士對望了一眼,便即出寺。郭靖見二人步履輕捷,顯然身有武功,心想此去離終南山不遠,這二道多半是重陽宮中人物。兩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紀,或是全真七子的弟子。他自在桃花島隱居後,不與馬鈺等互通消息,是以全真門下弟子都不相識,只知全真教近來好生興旺,馬鈺、丘處機、王處一等均收了不少佳弟子,在武林中名氣越來越響,平素行俠仗義,扶危解困,做下了無數好事,江湖上不論是否武學之士,凡是聽到全真教的名頭,都是十分尊重。他想自己要上山拜見丘真人,正好與那二道同行。
  當下足底加勁,搶出山門,只見那兩個道士已快步奔在十余丈外,卻不住回頭觀看。郭靖叫道:“二位道兄且住,在下有話請問。”他嗓門洪亮,一聲呼出,遠近皆聞,那二道卻不停步,反而走得更加快了。郭靖心想:“難道這二人是聾子?”足下微使勁力,幾個起落,已繞過二人身旁,搶在前頭,轉身說道:“二位道兄請了。”說著唱喏行禮。
  兩個道人見他身法如此迅捷,臉現驚惶之色,見他躬身行禮,只道他要運內勁暗算,急快分向左右閃避,齊聲問道:“你干甚麼?”郭靖道:“二位可是終南山重陽宮的道兄麼?”那身材瘦削道人沉著臉道:“是便怎地?”郭靖道:“在下是長春真人丘道長故人,意欲上山拜見,相煩指引。”另一個五短身材的道人冷笑道:“你有種自己上去,讓路罷!”說著突然橫掌揮出,出掌竟然甚是快捷。郭靖只得向右讓過。不料另一個瘦道人與那矮道人武術上練得絲絲入扣,分進合擊,跟著一掌自右向左,將郭靖攔在中間。這兩招叫做“大關門式”,原是全真派武功的高明招數,郭靖如何不識?他見二道不問情由,一上來就使傷人重手,不禁愕然,不知他們有何誤會,當下既不化解,亦不閃避,只聽波波兩聲,二道雙掌都擊在他的脅下。
  郭靖中了這兩掌,已知對方武功深淺,心想以二人功力而論,確是全真七子的弟子,與自己算是同輩。他在二道手掌擊到之時,早已鼓勁抵御,只是內力運得恰到好處,自己既不絲毫受損,卻也不將掌力反擊出去令二人手掌疼痛腫脹,只是平平常常受了,恍若無事。
  二道苦練了十余年的絕招打在對方身上,竟然如中敗絮,全不受力,心中驚駭無比,當下齊聲呼嘯,同時躍起,四足齊飛,猛向郭靖胸口踢到。郭靖暗暗奇怪:“全真弟子都是有道之士,待人親切,怎地門下弟子卻這般毫沒來由的便對人拳足交加?”眼見二人使出“鴛鴦連環腿”的腳法,仍是不動聲色,未加理會。但聽得拍拍拍,波波波,數聲響過,他胸口多了幾個灰撲撲的腳印。
  二道每人均是連踢六腳,足尖猶如踢在沙包之上,軟軟的極是舒服,但見對方神定氣閒,渾若無事,這一下驚詫更比適才厲害了幾倍,心想:“這賊子如此了得?就是我們師父師伯,卻也沒這等功夫。”斜眼細看郭靖時,見他濃眉大眼,神情樸實,一身粗布衣服,就如尋常的莊稼漢子一般,實無半點異樣之處,不禁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楊過見二道對郭靖又打又踢,郭靖卻不還手,不禁生氣,走上喝道:“你這兩個臭道士,干麼打我伯伯?”郭靖連忙喝止,道:“過兒,快住口,過來拜見兩位道長。”楊過一怔,心想:“郭伯伯沒來由,何必畏懼他們?”
  兩個道士對望一眼,刷刷兩聲,從腰間抽出長劍。矮道士一招“探海屠龍”,刺向郭靖下盤,另一個使招“罡風掃葉”,卻向楊過右腿疾削。
  郭靖對刺向自己這劍全沒在意,但見瘦道人那招出手狠辣,不由得著惱:“這孩子跟你們無怨無仇,何以下此毒手?這一劍豈非要將他右腿削斷?”當下身子微側,左手掌緣擱上矮人劍柄,“順手推舟”,輕輕向左推開。矮道人不由自主的劍刃倒轉,當的一聲,與瘦道人長劍相交,架開了他那一招。郭靖這一手以敵攻敵之技,原自空手入白刃功夫中變化出來,莫說敵手只有兩人,縱有十人八人同時攻上,他也能以敵人之刀攻敵人之劍,以敵人之槍挑敵人之鞭,借敵打敵,以寡勝眾。
  兩道均感手腕酸麻,虎口隱隱生痛,立即斜躍轉身,向郭靖怒目而視,心下又是驚駭,又是佩服,當下齊聲低嘯,雙劍又上。
  郭靖心想:“你們這是初練天罡北斗陣的根基功夫,雖是上乘劍法,但你們只有二人,劍術又沒練得到家,有何用處?”生恐楊過被二人劍鋒掃到,側身避開雙劍,伸右手抱起楊過,叫道:“在下是丘真人故人,兩位不必相戲。”那瘦道人道:“你冒充馬真人的故人也沒用。”郭靖道:“馬真人確也曾傳授過在下功夫。”矮道人怒道:“賊子胡說八道,卻來消遣人,只怕我們重陽祖師也曾傳授過你武功。”挺劍向他當胸刺來。
  郭靖眼見二道明明是全真門下,何以把自己當敵人看待,實是猜想不透。他和全真七子情誼非比尋常,又想楊過要去重陽宮學藝,不能得罪了宮中道士,是以一味閃避,並不還手。
  二道又驚又怕,早知對方武功遠在己上,難以刺中,兩人打個手勢,忽然劍法變幻,刷刷刷刷數劍,都往楊過前胸後背刺去,每一劍都是致人死命的狠辣招數。郭靖見這些不留絲毫余地的劍法都是向一個小孩兒身上招呼,此時也不由得不怒,但見矮道人一劍來得猛惡,右手倏地穿出,食中二指張開,平挾劍刃,手腕向內略轉,右肘撞向對方鼻梁。矮道士用力回抽,沒抽動長劍,卻見他手肘已然撞到,知道只要給撞中了面門,非死也受重傷,只得撤劍後躍。
  此時郭靖的武功真所謂隨心所欲,不論舉手抬足無不恰到好處,他右手雙指微微一沉,那劍倒豎立起,劍柄向上反彈。那瘦道人正挺劍刺向楊過頭頸,劍鋒被那劍柄一撞,錚的一聲,右臂發熱,全身劇震,也只得松手放劍,向旁跳開。兩人齊聲說道:“淫賊厲害,走罷!”說著轉身急奔。
  郭靖一生被罵過不少,但不是“傻小子”,便是“笨蛋”,也有人罵他是“臭賊”“賊廝鳥”的,“淫賊”二字的惡名,卻是破天荒第一次給人加在頭上,當下也不放下楊過,抱著他急步追趕,奔到二道身後,右足一點,身子已從二道頭頂飛過,足一落地,立刻轉身喝道:“你們罵我甚麼?”
  矮道人心下吃驚,嘴頭仍硬,說道:“你若不是妄想娶那姓龍的女子,到終南山來干甚麼?”他此言出口,生怕郭靖上前動手,不自禁的倒退了三步。
  郭靖一呆,心想:“我妄想娶那姓龍的女子,那姓龍的女子是誰?我為甚麼要娶她?我早有了蓉兒,怎麼還會娶旁人?”一時摸不著半點頭腦,怔在當地。二道見他發呆,心想良機莫失,互相使個眼色,急步搶過他身邊,上山奔去。
  楊過見郭靖出神,輕輕掙下地來,說道:“郭伯伯,兩個臭道士走啦。”郭靖如夢初醒,“嗯”了一聲,道:“他們說我要娶那姓龍的女子,她是誰啊?”楊過道:“侄兒也不知道,這兩人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就動手,定是認錯了人。”郭靖啞然失笑,道:“必是如此,怎麼我會想不到?咱們上山罷!”
  楊過將二道遺下的兩柄長劍提在手中。郭靖一看劍柄,上面赫然刻著“重陽宮”三個小字。二人一路上山,行了一個多時辰,已至金蓮閣,再上去道路險峻,躡亂石,冒懸崖,屈曲而上,過日月巖時天漸昏暗,到得抱子巖時新月已從天邊出現。那抱子巖生得甚是奇怪,就如一個婦人抱著孩子一般。兩人歇了片刻,郭靖道:“過兒,你累了?”楊過搖頭道:“不累。”郭靖道:“好,咱們再上。”
  又走了一陣,只見迎面一塊大巖石當道,形狀陰森可怖,自空憑臨,宛似一個老嫗彎腰俯視。楊過心中正有些害怕,忽聽巖後數聲呼哨,躍出四個道士,各執長劍,攔在當路,默不作聲。
  郭靖上前唱喏行禮,說道:“在下桃花島郭靖,上山拜見丘真人。”一個長身道士踏上一步,冷笑道:“郭大俠名聞天下,是桃花島黃老前輩令婿,豈能如你這般無恥?快快下山去罷!”郭靖心道:“我甚麼事無恥了?”當下沉住氣道:“在下確是郭靖,請各位引見丘真人便見分曉。”
  那長身道士喝道:“你到終南山來恃強逞能,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不給你些厲害,你還道重陽宮盡是無能之輩。”說話中竟是將適才矮、瘦二道也刺了一下,語聲甫畢,長劍幌動,踏奇門,走偏鋒,一招“分花拂柳”刺向郭靖腰脅。郭靖暗暗奇怪:“怎地我十余年不闖江湖,世上的規矩全都變了?”當下側身讓開,待要說話,另外三名道士各挺長劍,將他與楊過二人圍在垓心。郭靖道:“四位要待怎地,才信在下確是郭靖?”
  那長身道士喝道:“除非你將我手中之劍奪了下來。”說著又是一劍,這一劍竟是當胸直刺。自來劍走輕靈,講究偏鋒側進,不能如使單刀那般硬砍猛劈,他這一劍卻是全沒將郭靖放在眼裡,招數中顯得極是輕佻。
  郭靖微微有氣,心道:“奪你之劍,又有何難?”眼見劍尖刺到,伸食指扣在拇指之下,對准劍尖彈出,嗡的一聲,那道士把捏不定,長劍直飛上半空。郭靖不等那劍落下,錚錚錚連彈三下,嗡嗡嗡連響三聲,三柄長劍跟著飛起,劍刃在月光映照下閃閃生輝。楊過大聲喝采,叫道:“你們信不信了?”郭靖平時出手總為對方留下余地,這時氣惱這長身道人劍招無禮,才使出了彈指神通的妙技。這門功夫是黃藥師的絕學,郭靖在島上住了幾年,已盡得其傳,他內力深厚,使將出來自是非同小可。
  四名道士長劍脫手,卻還不明白對方使的是何手段。那長身道士叫道:“這淫賊會邪法,走罷。”說著躍向老嫗巖後,在亂石中急奔而去。其余三道跟隨在後,片刻間均已隱沒在黑暗之中。
  郭靖第一次給人罵“淫賊”,這一次又被罵“使妖法”,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過兒,將幾柄劍好好放在路邊石上。”
  楊過道:“是。”依言拾起四劍,與手中原來二劍並列在一塊青石之上,心中對郭靖的武功佩服的五體投地,口邊滾來滾去的只想說一句話:“郭伯伯,我不跟臭道士學武藝,我要跟你學。”但想起桃花島上諸般情事,終於將那句話咽在肚裡。
  二人轉了兩個彎,前面地勢微見開曠,但聽得兵刃錚錚相擊為號,松林中躍出七名道士,也是各持長劍。
  郭靖見七人撲出來的陣勢,左邊四人,右邊三人,正是擺的“天罡北斗陣”陣法,心中一凜:“與此陣相斗,倒有些難纏。”當下不敢托大,低聲囑咐楊過:“你到後面大石旁邊等我,走得遠些,以免我照顧你分心。”楊過點點頭,不願在眾道士之前示弱,解開褲子,大聲道:“郭伯伯,我去拉尿。”說著轉身而奔,到後面大石旁撒尿。郭靖暗喜:“這孩子聰明伶俐,直追蓉兒,但願他走上正路,一生學好。”
  回頭瞧七個道人時,那七人背向月光,面目不甚看得清楚,但見前面六人頦下都有一叢長須,年紀均已不輕,第七人身材細小,似乎年歲較輕,心念一動:“及早上山拜見丘真人說明誤會要緊,何必跟這些瞎纏?”身形一幌,已搶到左側“北極星位”。
  那七個道人見他一語不發,突然遠遠奔向左側,還未明白他的用意,那位當“天權”的道人低嘯一聲,帶動六道向左轉將上來,要將郭靖圍在中間。那知七人剛一移動,郭靖制敵機先,向右踏了兩步,仍是站穩“北極星位”。天權道人本擬由斗柄三人發動側攻,但見郭靖所處方位古怪,三人長劍都攻他不到,反而七人都是門戶洞開,互相不能聯防,每人都暴於他攻勢之下,當下左手一揮,帶動陣勢後轉。豈知搖光道剛移動腳步,郭靖走前兩步,又已站穩北極星位,待得北斗陣法布妥,七人仍是處於難攻難守的不利形勢。
  那天罡北斗陣是全真教中的極上乘功夫,練到爐火純青之時,七名高手合使,實可說無敵於天下。只是郭靖深知這陣法的秘奧,只消占到了北極星位,便能以主驅奴,制得北斗陣縛手縛腳,施展不得自由。也因那七道練這陣法未臻精熟,若是由馬鈺、丘處機等主持陣法,決不容敵人輕輕易易的就占了北極星位。此時八人連變幾次方位,郭靖穩持先手,可是始終不動聲色,只是氣定神閒的占住了樞紐要位。
  位當天樞的道人年長多智,已瞧出不妥,叫道:“變陣!”七道士分散開,左沖右突,東西狂奔,料想這番倒亂陣法,必能迷惑敵人目光。突然之間,七道又已組成陣勢。只是斗柄斗魁互易其位,陣勢也已從正西轉到了東南。陣勢一成,天璇、玉衡二道挺劍上沖,猛見敵人站在斗柄正北,兩足不丁不八,雙掌相錯,臉上微露笑容。二道猛地驚覺:“我二人若是沖上,開陽、天璇二位非受重傷不可。”只一呆間,天樞道已大聲叫道:“攻不得,快退下!”天權道又驚又怒,大聲呼哨,帶動六道連連變陣。
  楊過不明其理,但見七個道人如發瘋般環繞狂奔,郭靖卻只是或東或西、或南或北的移動幾步,七道始終不敢向郭靖發出一招半式。他愈看愈覺有趣,忽見郭靖雙掌一拍,叫道:“得罪!”突然向左疾沖兩步。
  此時北斗陣已全在他控制之下,他向左疾沖,七道若是不跟著向左,人人後心暴露,無可防御,那是武學中凶險萬分之事,當下只得跟著向左。這麼一來,七道已陷於不能自拔之境。郭靖快跑則七道跟著快跑,他緩步則七道跟著緩步。那年輕道士內力最淺,被郭靖帶著急轉十多個圈子,已感頭腦發暈,呼吸不暢,轉眼就要摔倒,只是心知北斗陣倘若少了一人,全陣立時潰滅,只得咬緊牙關,勉力撐持。
  郭靖年紀已然不輕,但自偕黃蓉歸隱桃花島之後,甚少與外界交往,不脫往日少年人性子,見七道奔得有趣,不由得童心大起,心想:“今日無緣無故的受你們一頓臭罵,不是叫我淫賊,便是咒我會使妖法,若不真的顯些妖法給你們瞧瞧,豈非枉自受辱?”當下高聲叫道:“過兒,瞧我使妖法啦。”忽然縱身躍上了高巖。那七個道士此時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既躍上高巖,若不跟著躍上,北斗陣弱點全然顯露,有數人尚自遲疑,那天權道氣急敗壞的大聲發令,搶著將全陣帶上高巖。
  七道立足未定,郭靖又是縱身竄上一株松樹。他雖與眾道相離,但不遠不近,仍是占定了北極星位,只是居高臨下,攻瑕抵隙更是方便。七道暗暗叫苦,都想:“不知從何處鑽出這個大魔頭來,我全真教今日當真是顏面掃地了。”心中這般尋思,腳下卻半點停留不得,各找樹干上立足之處,躍了上去。郭靖笑道:“下來罷!”縱身下樹,伸手向位占開陽的道士足上抓去。
  那北斗陣法最厲害之處,乃是左右呼應,互為奧援,郭靖既攻開陽,搖光與玉衡就不得不躍落樹下相助,而這二道一下來,天樞、天權二道又須跟下,頃刻之間,全陣盡皆牽動。
  楊過在一旁瞧得心搖神馳,驚喜不已,心道:“將來若有一日我能學得郭伯伯的本事,縱然一世受苦,也是心甘。”但轉念想到:“我這世那裡還能學到他的本事?只郭芙那丫頭與武氏兄弟才有這等福氣。郭伯伯明知全真派武功遠不及他,卻送我來跟這些臭道士學藝。”越想越是煩惱,幾乎要哭將出來,當即轉過了頭不去瞧他逗七道為戲,只是他小孩心性,如何忍耐得了,只轉頭片刻,禁不住回頭觀戰。
  郭靖心想:“到了此刻,你們總該相信我是郭靖了。做事不可太過,須防丘真人臉上不好看。”見七道轉得正急,突然站定,拱手說道:“七位道兄,在下多有得罪,請引路罷。”
  那天權道性子暴躁,見對方武功高強,精通北斗陣法,更認定他對本教不懷好意,朗聲喝道:“淫賊,你處心積慮的鑽研本教陣法,用心當真陰毒。你們要在終南山干這等無恥勾當,我全真教嫉惡如仇,決不能坐視不理。”郭靖愕然問道:“甚麼無恥勾當?”
  天樞道說道:“瞧你這身武功,該非自甘下流之輩,貧道好意相勸,你快快下山去罷。”語氣之中,顯得對郭靖的武功甚是欽佩。郭靖道:“在下自南方千裡北來,有事拜見丘真人,怎能不見他老人家一面,就此下山?”天權道問道:“你定要求見丘真人,到底是何用意?”郭靖道:“在下自幼受馬真人、丘真人大恩,十余年不見,心中好生記掛。此番前來,另行有事相求。”
  天權道一聽之下,敵意更增,臉上便似罩上一陣鳥雲。原來江湖上於“恩仇”二字,看得最重,有時結下深仇,說道前來報恩,其實乃是報仇,比如說道:“在下二十年前承閣下砍下了一條臂膀,此恩此德,豈敢一日或忘?今日特來酬答大恩。”而所謂有事相求,往往也不懷好意,比如強人劫鏢,通常便說:“兄弟們短了衣食,相求老兄幫忙,借幾萬兩銀子使使。”此時全真教大敵當前,那天權道有了成見,郭靖好好的一番言語,他都當作反語,冷冷的道:“只怕敝師玉陽真人,也於閣下有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5 AM

 郭靖聽了此言,登時想起少年時在趙王府之事,玉陽子王處一不顧危險,力敵群邪,捨命相救,實是恩德非淺,說道:“原來道兄是玉陽真人門下。王真人確於在下有莫大恩惠,若是也在山上,當真再好不過。”
  這七名道人都是王處一的弟子,忽爾齊聲怒喝,各挺長劍,七枝劍青光閃動,疾向郭靖身上七處刺來。郭靖皺起眉頭,心想自己越是謙恭,對方越是凶狠,真不知是何來由,可惜黃蓉沒有同來,否則她一眼之間便可明白其中原因,當下斜身側進,占住北極星位,朗聲說道:“在下江南郭靖,來到寶山實無歹意,各位須得如何,方能見信?”
  天權道說道:“你已連奪全真教弟子六劍,何不再奪我們七劍?”那天璇道一直默不作聲,突然拉開破鑼般的嗓子說道:“狗淫賊,你要在那龍家女子跟前賣好逞能,難道我全真教真是好惹的麼?”郭靖怒道:“甚麼姓龍的姑娘,我郭靖素不相識。”天璇道哈哈一笑,道:“你自然跟她素不相識。天下又有那一個男子跟她相識了?你若有種,就高聲罵她一句小賊人。”
  郭靖一怔,心想那姓龍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樣子,自己怎能無緣無故的出口傷人,便道:“我罵她作甚?”三四個道人齊聲說道:“你這可不是不打自招麼?”
  郭靖平白無辜的給他們硬安上一個罪名,越聽越是胡塗,心想只有硬闖重陽宮,見了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他們,一切自有分曉,當下冷然道:“在下要上山了,各位若是阻攔,莫怪無禮。”
  七道各挺長劍,同時踏上兩步。天璇道大聲道:“你莫使妖法,咱們只憑武功上見高低。”郭靖一笑,心中已有主意,說道:“我偏要使點妖法。你們瞧著,我雙手不碰你們兵刃,卻能將你們七柄長劍盡數奪下了。”七道相互望了一眼,臉上均有不信之色,心中都道:“你武功雖強,難道不用雙手,當真能奪下我們兵刃?你空手入白刃功夫就算練到了頂兒尖兒,也得有一雙手呀。”天樞道忽道:“好啊,我們領教閣下的踢腿神功。”郭靖道:“我也不須用腳,總而言之,你們的兵刃手腳,我不碰到半點,若是碰著了,就算我輸,在下立時拍手回頭,再也不上寶山羅。”
  七道聽他口出大言,人人著惱。那天權道長劍一揮,立時帶動陣法圍了上去。
  郭靖斜身疾沖,占了北極星位,隨即快步轉向北斗陣左側。天權道識得厲害,急忙帶陣轉至右方。凡兩人相斗,必是面向敵人,倘若敵人繞到背後,自非立即轉身迎敵不可。此時郭靖所趨之處,正是北斗陣的背心要害,不須出手攻擊,七名道人已不得不帶動陣法,以便正面和他相對。但郭靖一路向左,竟不回身,只是或快或慢,或正或斜,始終向左奔跑。他既穩穩占住北極星位,七道不得不跟著向左。
  郭靖越奔越快,到後來直是勢逾奔馬,身形一幌,便已奔出數丈。七道的功夫倒也大非尋常,雖處逆境,陣法竟是絲毫不亂,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個部位都是守得既穩且准,只是身不由主的跟著他疾奔。郭靖也不由得暗暗喝采:“全真門下之士果然不凡。”當下提一口氣,奔得猶似足不點地一般。
  七道初時尚可勉力跟隨,但時候一長,各人輕身功夫出了高下,位當天權、天樞、玉衡的三道功夫較高,奔得較快,余人漸漸落後,北斗陣中漸現空隙。各人不禁暗驚,心想:“敵人如在此時出手攻陣,只怕我們已防御不了。”但事到臨頭,也已顧不到旁的,只有各拚平生內力,繞著郭靖打轉。
  世上孩童玩耍,以繩子縛石,繞圈揮舞,揮得急時突然松手,石子便帶繩遠遠飛出。此時天罡北斗陣繞圈急轉,情形亦復相似,七道繞著郭靖狂奔,手中長劍舉在頭頂,各人奔得越快,長劍越是把捏不定,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要將手上長劍奪出一般。突然之間,郭靖大喝一聲:“撒手!”向左飛身疾竄。七道出其不意,只得跟著急躍,也不知怎的,七柄長劍一齊脫手飛出,有如七條銀蛇,直射入十余丈外的松林之中。郭靖猛地停步,笑吟吟的回過頭來。
  七個道人面如死灰,呆立不動,但每人仍是各守方位,陣勢嚴整。郭靖見他們經此一番狂奔亂跑,居然陣法不亂,足見平時習練的功夫實不在小。那天權道有氣沒力的低聲呼哨,七人退出巖之後。
  郭靖道:“過兒,咱們上山。”那知他連叫兩聲,楊過並不答應。他四下裡一找,楊過已影蹤不見,但見樹叢後遺著他一只小鞋。郭靖吃了一驚:“原來除了這七道之外,另有道人窺視在旁,將他擄了去。”但想群道只是認錯了人,對己有所誤會,全真教行俠仗義,決不致為難一個孩子,是以倒也並不著慌。當下一提氣,向山上疾奔。他在桃花島隱居十余年,雖然每日練功,但長久未與人對敵過招,有時也不免有寂寞之感,今日與眾道人激斗一場,每一招都是得心應手,不由得暗覺滿意。
  此時山道更為崎嶇,有時哨壁之間必須側身而過,行不到半個時辰,烏雲掩月,山間忽然昏暗。郭靖心道:“此處我地勢不熟,那些道兄們莫要使甚詭計,倒不可不防。”於是放慢腳步,緩緩而行。
  又走一陣,雲開月現,滿山皆明,心中正自一暢,忽聽得山後隱隱傳出大群人眾的呼吸。氣息之聲雖微,但人數多了,郭靖已自覺得。他緊一緊腰帶,轉過山道。
  眼前是個極大的圓坪,四周群山環抱,山腳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銀光閃閃。池前疏疏落落的站著百來個道人,都是黃冠灰袍,手執長劍,劍光閃爍耀眼。
  郭靖定睛細看,原來群道每七人一組,布成了十四個天罡北斗陣。每七個北斗陣又布成一個大北斗陣。自天樞以至搖光,聲勢實是非同小可。兩個大北斗陣一正一奇,相生相克,互為犄角。郭靖暗暗心驚:“這北斗陣法從未聽丘真人說起過,想必是這幾年中新鑽研出來的,比之重陽祖師所傳,可又深了一層了。”當下緩步上前。
  只聽得陣中一人撮唇呼哨,九十八名道士倏地散開,或前或後,陣法變幻,已將郭靖圍在中間。各人長劍指地,凝目瞧著郭靖,默不作聲。
  郭靖拱著手團團一轉,說道:“在下誠心上寶山來拜見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各位道長,請眾位道兄勿予攔阻。”
  陣中一個長須道人說道:“閣下武功了得,何苦不自愛如此,竟與妖人為伍?貧道良言奉勸,自來女色誤人,閣下數十年寒暑之功,莫教廢於一旦。我全真教跟閣下素不相識,並無過節,閣下何苦助紂為虐,隨同眾妖人上山搗亂?便請立時下山,日後尚有相見地步。”他說話聲音低沉,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顯見內力深厚,語意懇切,倒是誠意勸告。
  郭靖又好氣,又是好笑,心想:“這些道人不知將我當作何人,若是蓉兒在我身畔,就不致有此誤會了。”當下說道:“甚麼妖人女色,在下一概不知,容在下與馬真人、丘真人等相見,一切便見分曉。”
  長須道人凜然道:“你執迷不悟,定要向馬真人、丘真人領教,須得先破了我們的北斗大陣。”郭靖道:“在下區區一人,武功低微,豈敢與貴教的絕藝相敵?請各位放還在下攜來的孩兒,引見貴教掌教真人和丘真人。”
  長須道人高聲喝道:“你裝腔作勢,出言相戲,終南山上重陽宮前,豈容你這淫賊撒野?”說著長劍在空中一揮,劍刃劈風,聲音嗡嗡然長久不絕。眾道士各揮長劍,九十八柄劍刃披蕩往來,登時激起一陣疾風,劍光組成了一片光網。
  郭靖暗暗發愁:“他兩個大陣奇正相反,我一個人如何占他的北極星位?今日之事,當真棘手之極了。”
  他心下計議未定,兩個北斗大陣的九十八名道人已左右合圍,劍光交織,真是一只蒼蠅也難鑽過。長須道人叫道:“快亮兵刃罷!全真教不傷赤手空拳之人。”
  部靖心想:“這北斗大陣自然難破,但說要能傷我,卻也未必。此陣人數眾多,威力雖大,但各人功力高低參差,必有破綻,且瞧一瞧他們的陣法再說。”突然間滴溜溜一個轉身,奔向西北方位,使出降龍十八掌中一招“潛龍勿用”,手掌一伸一縮,猛地斜推出去。它名年輕道人劍交左手,各自相聯,齊出右掌,以它人之力擋了他這一招。郭靖這路掌法已練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前推之力固然極強,更厲害的還在後著的那一縮。它名道人奮力擋住了他那猛力一推,不料立時便有一股大力向前牽引,七人立足不定,身不由主的一齊俯地摔倒,雖然立時躍起,但個個塵土滿臉,無不大是羞愧。
  長須道人見他出手厲害,一招之間就將七名師侄摔倒,不由得心驚無已,長嘯一聲,帶動十四個北斗陣,重重疊疊的聯在一起,料想獻人縱然掌力再強十倍,也決難雙手推動九十八人。
  郭靖想起當日君山大戰,與黃蓉力戰丐幫,對手武功雖均不強,但一經聯手,卻是難以抵敵,當下不敢與眾道強攻硬戰,只展開輕身功夫,在陣中鑽來竄去,找尋空隙。
  他東奔西躍,引動陣法生變,只一盞茶時分,已知單憑一己之力,要破此陣實是難上加難。一來他不願下重手傷人,二來陣法嚴謹無比,竟似沒半點破綻;三來他心思遲鈍,陣法變幻卻快,縱有破綻,一時之間也看不出來。溶溶月色之下,但見劍光似水,人影如潮,此來彼去,更無已時。
  再斗片刻,眼見陣勢漸漸收緊,從空隙之間奔行閃避越來越是不易,尋思:“我不如闖出陣去,逕入重陽宮去拜見馬道長、丘道長?”抬頭四望,只見西邊山側有二三十幢房捨,有幾座構築宏偉,料想重陽宮必在其間,當下向東疾趨,幾下縱躍,已折向西行。
  眾道見他身法突然加快,一條灰影在陣中有如星馳電閃,幾乎看不清他的所在,不禁頭暈目眩,攻勢登時呆滯。長須道人叫道:“大家小心了,莫要中了淫賊的詭計。”
  郭靖大怒,心想:“說來說去,總是叫我淫賊。這名聲傳到江湖之上,我今後如何做人?”又想:“這陣法由他主持,只要打倒此人,就可設法破陣。”雙掌一分,直向那長須道人奔去。那知這陣法的奧妙之一,就是引敵攻擊主帥,各小陣乘機東包西抄、南圍北擊,敵人便是落入了陷阱。郭靖只奔出七八步,立感情勢不妙,身後壓力驟增,兩側也是翻翻滾滾的攻了上來。他待要轉向右側,正面兩個小陣十四柄長劍同時刺到。這十四劍方位時刻拿捏得無不恰到好處,竟教他閃無可閃,避無可避。
  郭靖身後險境,心下並不畏懼,卻是怒氣漸盛,心想:“你們縱然誤認我是甚麼妖人淫賊,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招招下的都是殺手?難到非要了我的性命不可?又說甚麼『全真教不傷赤手空拳之人』?”忽地斜身竄躍,右腳飛出,左手前探,將一名小道人踢了個筋斗,同時將他長劍奪了過來,眼見右腰七劍齊到,他左手揮了出去,八劍相交,喀喇一響,七柄劍每一劍都是從中斷為兩截,他手中長劍卻是完好無恙。他所奪長劍本也與別劍無異,並非特別銳利的寶劍,只是他內勁運上了劍鋒,使對手七劍一齊震斷。
  那七個道人驚得臉如土色,只一呆間,旁邊兩個北斗陣立時轉上,挺劍相護。郭靖見這十四人各以左手扶住身旁道侶右肩,十四人的力氣已聯而為一,心想:“且試一試我的功力到底如何?”長劍揮出,黏上了第十四名道人手中之劍。
  那道人急向裡奪,那知手中長劍就似鑲焊在銅鼎鐵砧之中,竟是紋絲不動。其余十三人各運功勁,要合十四人之力將敵人的黏力化開。郭靖正要引各人合力,一覺手上奪力驟增,喝一聲:“小心了!”右臂振處,喀喇喇一陣響亮,猶如推倒了甚麼巨物,十二柄長劍盡皆斷折。最後兩柄卻飛向半空。十四名道人驚駭無已,急忙躍開。郭靖暗歎:“畢竟我功力尚未精純,卻有兩柄劍沒能震斷。”
  這麼一來,眾道人心中更多了一層戒懼,出手愈穩,廿一名道士手人雖然失了兵刃,但運掌成風,威力並未減弱。郭靖適才震劍,未能盡如己意,又感敵陣守得越加堅穩,心想不知馬道長、丘道長他們這些年中在北斗陣上另有甚麼新創,若是對方忽出高明變化,自己難以拆解,只怕不免為群道所擒,事不宜遲,須得先下手為強,當下高聲叫道:“各位道兄,再不讓路,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那長須道人見己方漸占上風,只道郭靖技止於此,心想你縱然將我們九十八柄長劍盡數震斷,也不能脫出全真教的北斗大陣,聽他叫喊,只是微微冷笑,並不答話,卻將陣法催得更加緊了。
  郭靖倏地矮身,竄到東北角上,但見西南方兩個小陣如影隨形的轉上,當即指尖抖動,長劍於瞬息之間連刺了十四下,十四點寒星似乎同時撲出,每一劍都刺中一名道人右腕外側“陽谷穴”。這是劍法中最上乘功夫,運劍如風似電,落點卻不失厘毫,就和同時射出十四件暗器一般無異。
  他出手甚輕,每個道人只是腕上一麻,手指無力,十四柄長劍一齊拋在地下。各人驚駭之下,急忙後躍,察看手腕傷勢,但見陽谷穴上微現紅痕,一點鮮血也沒滲出,才知對方竟以劍尖使打穴功夫,勁透穴道,卻沒損傷外皮。眾道暗暗吃驚,均想這淫賊雖然無恥,倒還不算狠毒,若非手下容情,要割下我們手掌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這一來,已有五七三十五柄長劍脫手。長須道人大是恚怒,明知郭靖未下絕手,只是全真教實在顏面無光,何況若讓如此強手闖進本宮,後患大是不小,當下連連發令,收緊陣勢,心想九十八名道人四下合圍,將你擠也擠死了。
  郭靖心道:“這些道兄實在不識好歹,說不得,只好狠狠挫折他們一下。”左掌斜引,右掌向左推出。一個北斗陣的七名道人轉上接住。郭靖急奔北極星位,第二個北斗陣跟著攻了過來。此時共有一十四個北斗陣,也即有一十四個北極星座,郭靖無分身之術,自是沒法同時占住一十四個要位。他展開輕身功夫,剛占第一陣的北極星位,立即又轉到第二陣的北極星位,如此轉得幾轉,陣法已現紛亂之象。
  長須道人見情勢不妙,急傳號令,命眾道遠遠散開,站穩陣腳,以靜制動,知道各人若是隨著郭靖亂轉,他奔跑迅速,必能乘隙搗亂陣勢,但若固守不動,一十四個北極星位相互遠離,郭靖身法再快,也難同時搶占。
  郭靖暗暗喝采,心想:“這位道兄精通陣法要訣,果然見機得快。他們既站立不動,我便乘機往重陽宮去罷。”轉念忽想:“啊,不好,多半馬道長、丘道長他們都不在宮中,否則我跟這些道兄們斗了這麼久,丘道長他們豈有不知之理。”抬頭向重陽宮望去,忽見道觀屋角邊白光連閃,似是有人正使兵刃相斗,只是相距遠了,身形難以瞧見,刀劍撞擊之聲更無法聽聞。
  郭靖心中一動:“有誰這麼大膽,竟敢到重陽宮去動手?今晚之事,實是大有蹊蹺。”要待趕去瞧個明白,十四座北斗陣卻又逼近,越纏越緊。他心中焦急,左掌一招“見龍在田”,右手一招“亢龍有悔”,使出左右互搏之術,同時分攻左右。但見左邊北斗大陣的四十九人擋他左招,右邊四十九人擋他右招。他招數未曾使足,中途忽變,“見龍在田”變成了“亢龍有悔”,而“亢龍有悔”卻變成了“見龍在田”。
  他以左右互搏之術,雙手使不同招數已屬難能,而中途招數互易,眾道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左邊的北斗大陣原是抵擋他的“見龍在田”,右邊的擋他的“亢龍有悔”,這兩招去勢相反,兩邊道人奮力相抗,那料得到倏忽之間他竟招數互易。只見郭靖人影一閃,已從兩陣的夾縫中竄出,左邊的四十九名道人與右邊四十九名道人正自發力向前沖擊,這時那裡還收得住腳?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兩陣相撞,或劍折臂傷,或鼻腫目青,更有三十余人自相沖撞摔倒。
  主持陣法的長須道人雖然閃避得快,未為道侶所傷,可是也已狼狽不堪,盛怒之下,連聲呼喝,急急整頓陣勢,見郭靖向山腳下的大池玉清池奔去,當即帶著十四個小陣直追。全真派的武功本來講究清靜無為、以柔克剛,主帥動怒,正是犯了全真派武功的大忌,他心浮氣粗之下,已說不上甚麼審察敵情、隨機應變。
  郭靖堪堪奔到玉清池邊,但見眼前一片水光,右手長劍揮出,斬下池邊一棵楊柳的粗枝,隨即拋下長劍,雙手抓起樹枝,遠遠拋入池中。他足下用勁,身子騰空,右足尖在樹枝上一點,樹枝直沉下去,他卻已借力縱到了對岸。
  眾道人奔得正急,收足不住,但聽撲通、撲通數十聲連響,倒有四五十人摔入了水中。最後數十人已踏在別人背上,這才在岸邊停住腳步。有些道人不識水性,在池中載沉載浮,會水的道人急忙施救。玉清池邊群道拖泥帶水,大呼小叫,亂成了一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5 AM

第四回 全真門下

郭靖擺脫眾道糾纏,提氣向重陽宮奔去,忽聽得鐘聲鏜鏜響起,正從重陽宮中傳出。鐘聲甚急,似是傳警之聲。郭靖抬頭看時,見道觀後院火光沖天而起,不禁一驚:“原來全真教今日果然有敵大舉來襲,須得趕快去救。”但聽身後眾道齊聲吶喊,蜂湧趕來,他這時方才明白:“這些道人定是將我當作和敵人是一路,現下主觀危急,他們便要和我拚命了。”當下也不理會,逕自向山上疾奔。
  他展開身法,片刻間已縱出數十丈外,不到一盞茶工夫,奔到重陽宮前,但見烈焰騰吐,濃煙彌漫,火勢甚是熾烈,但說也奇怪,重陽宮中道士無數,竟無一個出來救火。
  郭靖暗暗心驚,見十余幢道觀屋宇疏疏落落的散處山間,後院火勢雖大,主院尚未波及,主院中卻是吆喝斥罵,兵刃相交之聲大作。他雙足一蹬,躍上高牆,便見一片大廣場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正自激斗。定神看時,見四十九名黃袍道人結成了七個北斗陣,與百余名敵人相抗。敵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間,但見這些人武功派別、衣著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用肉掌,正自四面八方的向七個北斗陣狠撲。看來這些人武功不弱,人數又眾,全真群道已落下風。只是敵方各自為戰,七個北斗陣卻相互呼應,守御嚴密,敵人雖強,卻也盡能抵擋得住。
  郭靖待要喝問,卻聽得殿中呼呼風響,尚有人在裡相斗。從拳風聽來,殿中相斗之人的武功又比外邊的高得多。他從牆頭躍落,斜身側進,東一幌、西一竄,已從三座北斗陣的空隙間穿過去。群道大駭,紛紛擊劍示警,只是敵人攻勢猛惡,無法分身追趕。
  大殿上本來明晃晃的點著十余枝巨燭,此時後院火光逼射進來,已把燭火壓得黯然無光,只見殿上排列著七個蒲團,七個道人盤膝而坐,左掌相聯,各出右掌,抵擋身周十余人的圍攻。
  郭靖不看敵人,先瞧那七道,見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輕,年老的正是馬鈺、丘處機和王處一,年輕的四人中只識得一個尹志平。七人依天樞以至搖光列成北斗陣,端坐不動。七人之前正有一個道人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見他白發蒼然,卻看不見面目。郭靖見馬鈺等處境危急,胸口熱血湧將上來,也不管敵人是誰,舌綻春雷,張口喝道:“大膽賊子,竟敢到重陽宮來撒野?”雙手伸處,已抓住兩名敵人背心,待要摔將出去,那知兩人均是好手,雙足牢牢釘在地下,竟然摔之不動。郭靖心想:“那裡來的這許多硬手?難怪全真教今日要吃大虧。”突然松手,橫腳掃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墜功夫與他手力相抗,不意他驀地變招,在這一掃之下登時騰空,破門而出。
  敵人見對方驟來高手,都是一驚,但自恃勝算在握,也不以為意,早有兩人撲過來喝問:“是誰?”郭靖毫不理會,呼呼兩聲,雙掌拍出。那兩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騰騰兩下,背心撞上牆壁,口噴鮮血。其余敵人見他一上手連傷四人,不由得大為震駭,一時無人再敢上前邀斗。馬鈺、丘處機、王處一認出是他,心喜無已,暗道:“此人一到,我教無憂矣!”
  郭靖竟不把敵人放在眼裡,跪下向馬鈺等磕頭,說道:“弟子郭靖拜見。”馬鈺、丘處機、王處一微笑點頭,舉手還禮。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郭靖聽得腦後風響,知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撐,身子騰空,墮下時雙膝順勢撞出,正中偷襲的兩人背心“魂門穴”,那二人登即軟癱在地。郭靖仍是跪著,膝下卻多墊了兩個肉蒲團。
  馬鈺微微一笑,說道:“靖兒請起,十余年不見,你功夫大進了啊!”郭靖站起身來,道:“這些人怎麼打發,但憑道長吩咐。”馬鈺尚未回答,郭靖只聽背後有二人同時打了一聲哈哈,笑聲甚是怪異。
  他當即轉過身來,只見身後站著二人。一個身披紅袍,頭戴金冠,形容枯瘦,是個中年藏僧。另一個身穿黃淺色錦袍,手拿摺扇,作貴公子打扮,約莫三十來歲,臉上一股傲狠之色。郭靖見兩人氣度沉穆,與甚余敵人大不相同,當下不敢輕慢,抱拳說道:“兩位是誰?到此有何貴干?”那貴公子道:“你又是誰?到這裡干甚麼來著?”口音不純,顯非中土人氏。
  郭靖道:“在下是這幾位師長的弟子。”那貴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他年紀比郭靖還小了幾歲,但說話老氣橫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辯自己並非全真派弟子,但聽他言語輕佻,心中微微有氣,他本來不善說話,也就王再多言,只道:“兩位與全真教有何仇怨?這般興師動眾,放火燒觀?”那貴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後輩,此間容不到你來說話。”郭靖道:“你們如此胡來,未免也太橫蠻。”此時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見不久便要燒到重陽宮主院。
  那貴公子摺扇一開一合,踏上一步,笑道:“這些朋友都是我帶來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饒了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
  郭靖眼見情勢危急,不願多言,右手探出,已抓住他摺扇,猛往懷裡一帶,他若不撒手放扇,就要將他身子拉將過來。
  這一拉之下,那貴公子的身子幌了幾幌,摺扇居然並未脫手。郭靖微感驚訝:“此人年紀不大,居然抵得住我這一拉,他內力的運法似和那藏僧靈智上人門戶相近,可比靈智上人遠為機巧靈活,想來是西藏一派。他這扇子的扇骨是鋼鑄的,原來是件兵刃。”當即手上加勁,喝道:“撒手!”那貴公子臉上斗然間現出一層紫氣,但霎息間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運內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時加勁,只要他臉上現得三次紫氣,內髒非受重傷不可,心想此人練到這等功夫實非易事,不願使重手傷他,微微一笑,突然張開手掌。
  摺扇平放掌心,那貴公子奪勁未消,但郭靖的掌力從摺扇傳到對方手上,將他的奪勁盡數化解了,貴公子使盡平生之力,始終未能有絲毫勁力傳上扇柄,也就拿不動扇子半寸。貴公子心下明白,對方武功遠勝於己,只是保全自己顏面,未曾硬奪摺扇,當下撒手躍開,滿臉通紅,說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語氣中已大為有禮了。郭靖道:“在下賤名不足掛齒,這裡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師。”
  那貴公子將信將疑,心想適才和全真眾老道斗了半日,他們也只一個天罡北斗陣厲害,若是單打獨斗,個個不是自己對手,怎麼他們的弟子卻這等厲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見他容貌樸實,甚是平庸,一身粗布衣服,實和尋常莊稼漢子一般無異,但手底下功夫卻當真深不可測,便道:“閣下武功驚人,小可極是拜服,十年之後,再來領教。小可於此處尚有俗務未了,今日就此告辭。”說著拱了拱手。郭靖抱拳還禮,說道:“十年之後,我在此相候便了。”
  那貴公子轉身出殿,走到門口,說道:“小可與全真派的過節,今日自認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掃門前雪,別來橫加阻撓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規矩,一人若是自認栽了筋斗,並約定日子再行決斗,那麼日子未至之時,縱是狹路相逢也不能動手。郭靖聽他這般說,當即答允,說道:“這個自然。”
  那貴公子微微一笑,以藏語向那藏僧說了幾句,正要走出,丘處機忽然提氣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處機就來尋你。”他這一聲呼喝聲震屋瓦,顯得內力甚是深厚。那貴公子耳中鳴響,心頭一凜,暗道:“這老道內力大是不弱,敢情他們適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逗留,逕向殿門疾趨。那紅袍藏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與其余各人紛紛走出。
  郭靖見這群人之中形貌特異者頗為不少,或高鼻虯髯,或曲發深目,並非中土人物,心中存了老大疑竇,只聽得殿外廣場上兵刃相交與吆喝酣斗之聲漸止,知道敵人正在退去。
  馬鈺等七人站起身來,那橫臥在地的老道卻始終不動。郭靖搶上一看,原來是廣寧子郝大通,才知道馬鈺等雖然身受火厄,始終端坐不動,是為了保護同門師弟。只見他臉如金紙,呼吸細微,雙目緊閉,顯是身受重傷。郭靖解開他的道袍,不禁一驚,但見他胸口印著一個手印,五指箕張,顏色深紫,陷入肉裡,心想:“敵人武功果然是西藏一派,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雖然無毒,功力卻比當年的靈智上人為深。”再搭郝大通的脈搏,幸喜仍是洪勁有力,知他玄門正宗,多年修為,內力不淺,性命當可無礙。
  此時後院的火勢逼得更加近了。丘處機將郝大通抱起,道:“出去罷!”郭靖道:“我帶來的孩子呢?是誰收留著?莫要被火傷了。”丘處機等全心抗御敵,未知此事,聽他問起,都問:“是誰的孩子?在那裡?”
  郭靖還未回答,忽然光中黑影一幌,一個小小的身子從梁上跳了下來,笑道:“我在這裡。”正是楊過。郭靖大喜,忙問:“你怎麼躲在梁上?”楊過笑道:“你跟那七個臭道士……”郭靖喝道:“胡說!快來拜見祖師爺。”
  楊過伸了伸舌頭,當下向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三人磕頭,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時,見他年輕,轉頭問郭靖道:“這位不是祖師爺了罷?我瞧不用磕頭啦。”郭靖道:“這位是尹師伯,快磕頭。”楊過心中老大不願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見他站起身來,不再向另外三位中年道人磕頭見禮,喝道:“過兒,怎麼這般無禮?”楊過笑道:“等我磕完了頭,那就來不及啦,你莫怪我。”
  郭靖問道:“甚麼事來不及了?”楊過道:“有一個道士給人綁在那邊屋裡,若不去救,只怕要燒死了。”郭靖急問:“那一間?快說!”楊過伸手向東一指,說道:“好像是在那邊,也不知道是誰綁了他的。”說著嘻嘻而笑。
  尹志平橫了他一眼,急步搶到東廂房,踢開房門不見有人,又奔到東邊第三代弟子修習內功的靜室,一推開門,但見滿室濃煙,一個道人被縛在床柱之上,口中鳴鳴而呼,情勢已甚危殆。尹志平當即拔劍割斷繩索,救了他出來。
  此時馬鈺、丘處機、王處一、郭靖、楊過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觀看火勢。眼見後院到處火舌亂吐,火光照紅了半邊天空,口上水源又小,只有一道泉水,僅敷平時飲用,用以救火實是無濟於事,只得眼睜睜望著一座崇偉宏大的後院漸漸梁折瓦崩,化為灰燼。全真教眾弟子合力阻斷火路,其余殿堂房捨才不受蔓延。馬鈺本甚達觀,心無掛礙。丘處機卻是性急暴躁,老而彌甚,望著熊熊大火,咬牙切齒的咒罵。
  郭靖正要詢問敵人是誰,為何下這等毒手,只見尹志平右手托在一個胖大道人腋下,從濃煙中鑽將出來。那道人被煙薰得不住咳嗽,雙目流淚,一見楊過,登時大怒,縱身向他撲去。楊過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後。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誰,伸手便在他胸口一推,要將他推開,去抓楊過。那知這一下猶如推在一堵牆上,竟是紋絲不動。那道人一呆,指著楊過破口大罵:“小雜種,你要害死道爺!”王處一喝道:“淨光,你說甚麼?”
  那道人鹿清篤是王處一的徒孫,適才死裡逃生,心中急了,見到楊過就要撲上廝拚,全沒理會掌教真人、師祖爺和丘祖師都在身旁,聽得王處一這麼一喝,才想到自己無禮,登時驚出一身冷汗,低頭垂手,說道:“弟子該死。”王處一道:“到底是甚麼事?”鹿清篤道:“都是弟子無用,請師祖爺責罰。”王處一眉頭微皺,慍道:“誰說你有用了?我問你是甚麼事?”
  鹿清篤道:“是,是。弟子奉趙志敬趙師叔之命,在後院把守,後來趙師叔帶了這小……小……小……”他滿心想說“小雜種”,終於想到不能在師祖爺面前無禮,改口道:“……小孩子來交給弟子,說他是我教一個大對頭帶上山來的,為趙師叔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讓他逃了。於是弟子帶他到東邊靜室裡去,坐下不久,這小……小孩兒就使詭計,說要拉屎,要我放開縛在他手上的繩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個孩童,也不怕他走了,於是給他解了繩索。那知這小孩兒坐在淨桶上假裝拉屎,突然間跳起身來,捧起淨桶,將桶中臭屎臭尿向我身上倒來。”
  鹿清篤說到此處,楊過嗤的一笑。鹿清篤怒道:“小……小……你笑甚麼?”楊過抬起了頭,雙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著麼?”鹿清篤還要跟他斗口,王處一道:“別跟小孩子胡扯,說下去。”鹿清篤道:“是,是。師祖爺你不知道,這小孩子狡猾得緊。我見尿屎倒來,匆忙閃避,他卻笑著說道:『啊』,道爺,弄髒了你衣服啦!……』”眾人聽他細著嗓門學楊過說話,語音不倫不類,都是暗暗好笑。王處一皺起了眉頭,暗罵這徒孫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
  鹿清篤續道:“弟子自然很是著惱,沖過去要打,那知這小孩舉起淨桶,又向我身上拋來。我大叫:『小雜種,你干甚麼?』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時避開,一腳卻踩在屎尿之中,不由得滑了兩下,總算沒有摔倒,不料這小……小孩兒乘我慌亂之中,拔了我腰間佩劍,用劍頂在我心頭,說我若是動一動,就一劍刺了下來。我想君子不吃眼前虧,只好不動。這小孩兒左手拿劍,右手用繩索將我反綁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塊衣襟,塞在我嘴裡,後來宮裡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師叔相救,豈不是活生生教這小孩兒燒死了麼?”說著瞪眼怒視楊過,恨恨不已。
  眾人聽他說畢,瞧瞧楊過,又轉頭瞧瞧他,但見一個身材瘦小,另一個胖大魁梧,不自禁都縱聲大笑起來。鹿清篤給眾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無措。
  馬鈺笑道:“靖兒,這是你的兒子罷?想是他學全了母親的本領,是以這般刁鑽機靈。”郭靖道:“不,這是我義弟楊康的遺腹子。”
  丘處機聽到楊康的名字,心頭一凜,細細瞧了楊過兩眼,果然見他眉目間依稀有幾分楊康的模樣。楊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雖然這徒兒不肖,貪圖富貴,認賊作父,但丘處機每當念及,總是自覺教誨不善,以致讓他誤入歧途,常感內疚,現下聽得楊康有後,又是傷感,又是歡喜,忙問端詳。
  郭靖簡略說了楊過的身世,又說是帶他來拜入全真派門下。丘處機道:“靖兒,你武功早已遠勝我輩,何以不自己傳他武藝?”郭靖道:“此事容當慢慢稟告。只是弟子今日上山,得罪了許多道兄,極是不安,謹向各位道長謝過,還望恕罪莫怪。”當將眾道誤己為敵、接連動手等情說了。馬鈺道:“若不是你及時來援,全真教不免一敗塗地。大家是自己人,甚麼賠罪、感謝的話,誰也不必提了。”
  丘處機劍眉早已豎起,待掌教師兄一住口,立即說道:“志敬主持外陣,敵友不分,當真無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邊安下了這麼強的陣勢,竟然轉眼間就敵人沖了進來,攻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哼,原來他調動北斗大陣去阻攔你來著。”說著須眉戟張,極是惱怒,當即呼叫兩名弟子上來,詢問何以誤認郭靖為敵。
  兩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紀較大的弟子說道:“守在山下的馮師弟、衛師弟傳上訊來,說這……這位郭大俠在普光寺中拍擊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敵人一路。”
  郭靖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誤會全是由此而起,說道:“那可怪不得眾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無意間在道長題詩的碑上重重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眾道友的誤會。”丘處機道:“原來如此,事情可也真湊巧。我們事先早已得知,今日來攻重陽宮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擊石碑為號。”郭靖道:“這些人到底是誰?竟敢這麼大膽?”
  丘處機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靖兒,我帶你去看一件物事。”說著向馬鈺與王處一點點頭,轉身向山後走去。郭靖向楊過道:“過兒,你在這兒別走開。”當下跟在丘處機後面。只見他一路走向觀後山上,腳步矯捷,精神不減少年。
  二人來到山峰絕頂。丘處機走到一塊大石之後,說道:“這裡刻得有字。”
  此時天色昏暗,大石背後更是漆黑一團。郭靖伸手石後,果覺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來是一首詩,詩雲:
  “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復知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於今終南下,殿閣凌煙霧。”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順著筆劃書寫,忽然驚覺,那些筆劃與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寫出來一般,不禁脫口而出:“用手指寫的?”
  丘處機道:“此事說來駭人聽聞,但確是用手指寫的!”郭靖奇道:“難道世間當真是有神仙?”丘處機道:“這首詩是兩個人寫的,兩個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書寫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是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絕倫,雖非神仙,卻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傑。”郭靖大是仰慕,忙道:“這位前輩是誰?道長可否引見,得讓弟子拜會。”丘處機道:“我也從來沒見過此人。你坐下罷,我跟你說一說今日之事的因緣。”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著山腰裡的火光漸漸減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兒沒跟我同來,否則一起在這裡聽丘道長講述奇事,豈不是好?”
  丘處機道:“這詩的意思你懂麼?”郭靖此時已是中年,但丘處機對他說話的口氣,仍是與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一般無異,郭靖也覺原該如此,道:“前面八句說的是張良,這故事弟子曾聽蓉兒講過,倒也懂得,說他在橋下替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許他孺子可教,傳他一部異書。後來張良輔佐漢高祖開國,稱為漢興三傑之一,終於功成身退,隱居而從赤松子游。後面幾句說到重陽祖師的事跡,弟子就不大懂了。”丘處機問道:“你知重陽祖師是甚麼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6 AM

郭靖一怔,答道:“重陽祖師是你師父,是全真教的開山祖師,當年華山論劍,功夫天下第一。”丘處機道:“那不錯,他少年時呢?”郭靖搖頭道:“我不知道。”丘處機道:“『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我恩師不是生來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時先學文,再練武,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只因憤恨金兵入侵,毀我田廬,殺我百姓,曾大舉義旗,與金兵對敵,占城奪地,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後來終以金兵勢盛,先師連戰連敗,將士傷亡殆盡,這才憤而出家。那時他自稱『活死人』,接連幾年,住在本山的一個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門一步,意思是雖生猶死,不願與金賊共居於青天之下,所謂不共戴天,就是這個意思了。”郭靖道:“原來如此。”
  丘處機道:“事隔多年,先師的故人好友、同袍舊部接連來訪,勸他出墓再干一番事業。先師心灰意懶,又覺無面目以對江湖舊侶,始終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後,先師一個生平勁敵在墓門外百般辱罵,連激他七日七夜,先師實在忍耐不住,出洞與之相斗。豈知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你既出來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師恍然而悟,才知敵人倒是出於好心,乃是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沒在墳墓之中,是以用計激他出墓。二人經此一場變故,化敵為友,攜手同闖江湖。”
  郭靖想到前輩的俠骨風范,不禁悠然神往,問道:“那一位前輩是誰?不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師之一罷?”
  丘處機道:“不是。論到武功,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師之上,只因她是女流,素不在外拋頭露面,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聲名也是默默無聞。”郭靖道:“啊,原來是女的。”丘處機歎道:“這位前輩其實對先師甚有情意,欲待委身相事,與先師結為夫婦。當年二人不斷的爭鬧相斗,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師親近,只不過她心高氣傲,始終不願先行吐露情意。後來先師自然也明白了,但他於邦國之仇總是難以忘懷,常說: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對那位前輩的深情厚意,裝癡喬呆,只作不知。那前輩只道先師瞧她不起,怨憤無已。兩人本已化敵為友,後來卻又因愛成仇,約在這終南山上比武決勝。”
  郭靖道:“那又不必了。”丘處機道:“是啊!先師知她原是一番美意,自是一路忍讓。豈知那前輩性情乖僻,說道:『你越是讓我,那就越是瞧我不起。』先師逼於無奈,只得跟她動手。當時他二位前輩便是在這裡比武,斗了幾千招,先師不出重手,始終難分勝敗。那人怒道:『你並非存心和我相斗,當我是甚麼人?』先師道:『武比難分勝負,不如文比。』那人道:『這也好。若是我輸了,我終生不見你面,好讓你耳目清淨。』先師道:『若是你勝了,你要怎樣?』那人臉上一紅,無言可答,終於一咬牙,說道:『你那活死人墓就讓給我住。』
  “那人這句話其實大有文章,意思說若是勝了,要和先師在這墓中同居廝守。先師好生為難,自料武功稍高她一籌,實逼處此,只好勝了她,以免日後糾纏不清,於是問她怎生比法。她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晚再決勝負。』
  “次日黃昏,二人又在此處相會。那人道:『咱們比武之前,先得立下個規矩。』先師道:『又定甚麼規矩了?』那人道:『你若得勝,我當場自刎,以後自然不見你面。我若勝了,你要就是把這活死人墓讓給我住,終生聽我吩咐,任何事不得相違;否則的話,就須得出家,任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論做和尚還是道士,須在這山上建立寺觀,陪我十年。』先師心中明白:“終生聽你吩咐,自是要我娶你為妻。否則便須做和尚道士,那是不得另行他娶。我又怎能忍心勝你,逼你自殺?只是在山上陪你十年,卻又難了。』當下好生躊躇。其實這位女流前輩才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她一片情深,先師也不是不動心,但不知如何,說到要結為夫婦,卻總是沒這個緣份。先師沉吟良久,打定了主意,知道此人說得出做得到,一輸之後必定自刎,於是決意捨己從人,不論比甚麼都輸給她便是,說道:『好,就是這樣。』
  “那人道:『咱們文比的法子極是容易。大家用手指在這塊石頭上刻幾個字,誰寫得好,那就勝了。』先師搖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用手指在石上刻字?』那人道:『若是我能,你就認輸?』先師本處進退兩難之境,心想世上決無此事,正好乘此下台,成個不勝不敗之局,這場比武就不了了之,當即說道:『你若有此能耐,我自然認輸。要是你也不能,咱倆不分高下,也不用再比了。』
  “那人淒然一笑,道:『好啊,你做定道士啦。』說著左手在石上撫摸了一陣,沉吟良久,道:『我刻些甚麼字好?嗯,自來出家之人,第一位英雄豪傑是張子房。他反抗暴秦,不圖名利,是你的先輩。』於是伸出右手食指,在石上書寫起來。先師見她手指到處,石屑竟然紛紛跌落,當真是刻出一個個字來,自是驚訝無比。她在石上所寫的字,就是這一首詩的前半截八句。
  “先師心下欽服,無話可說,當晚搬出活死人墓,讓她居住,第二日出家做了道士,在那活死人墓附近,蓋了一座小小道觀,那就是重陽宮的前身了。”
  郭靖驚訝不已,伸手指再去仔細撫摸,果然非鑿非刻,當真是用手指所劃,說道:“這位前輩的指上功夫,也確是駭人聽聞。”丘處機仰天打個哈哈,道:“靖兒,此事騙得先師,騙得我,更騙得你。但若你妻子當時在旁,決計瞞不過她的眼去。”郭靖睜大雙眼,道:“難道這中間有詐?”
  丘處機道:“這何消說得?你想當世之間,論指力是誰第一?”郭靖道:“那自然是一燈大師的一陽指。”丘處機道:“是啊!憑一燈大師這般出神入化的指上功夫,就算是在木材之上,也未必能刻出字來,何況是在石上?更何況是旁人?先師出家做了黃冠,對此事苦思不解。後來令岳黃藥師前輩上終南來訪,先師知他極富智計,隱約說起此事,向他請教。黃島主想了良久,哈哈笑道:『這個我也會。只是這功夫目下我還未練成,一月之後再來奉訪。』說著大笑下山。過了一個月,黃島主又上山來,與先師同來觀看此石。上次那位前輩的詩句,題到『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為止,意思是要先師學張良一般,遁世出家。黃島主左手在石上撫摸良久,右手突然伸出,在石上寫起字來,他是從『重陽起全真』起,寫到『殿閣凌煙霧』止,那都是恭維先師的話。
  “先師見那巖石觸手深陷,就與上次一般無異,更是驚奇,心想:『黃藥師的功夫明明遜我一籌,怎地也有這等厲害的指力?』一時滿腹疑團,突然伸手指在巖上一刺,說也奇怪,那巖石竟被他刺了一個孔。就在這裡。”說著將郭靖的手牽到巖旁一處。
  郭靖摸到一個子孔,用食指探入,果然與印模一般,全然吻合,心想:“難道這巖石特別松軟,與眾不同。”指上運勁,用力捏去,只捏得指尖隱隱生疼,巖石自是紋絲不動。
  丘處機哈哈笑道:“諒你這傻孩子也想不通這中間的機關。那位女前輩右手手指書寫之前,左手先在石面撫摸良久,原來她左手掌心中藏著一大塊化石丹,將石面化得軟了,在一柱香的時刻之內,石面不致變硬。黃島主識破了其中巧妙,下山去采藥配制化石丹,這才回來依樣葫蘆。”
  郭靖半晌不語,心想:“我岳父的才智,實不在那位女前輩之下,但不知他老人家到了何處。”心下好生掛念。
  丘處機不知他的心事,接著道:“先師初為道士,心中甚是不忿,但道書讀得多了,終於大徹大悟,知道一切全是緣法,又參透了清淨虛無的妙詣,乃苦心潛修,光大我教。推本思源,若非那位女前輩那麼一激,世間固無全真教,我丘某亦無今日,你郭靖更不知是在何處了。”
  郭靖點頭稱是,問道:“但不知這位女前輩名諱怎生稱呼,她可還在世上麼?”丘處機歎道:“這位女前輩當年行俠江湖,行跡隱秘異常,極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除了先師之外,只怕世上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先師也從來不跟人說。這位前輩早在首次華山論劍之前就已去世,否則以她這般武功與性子,豈有不去參與之理?”
  郭靖點點頭道:“正是。不知她可有後人留下?”丘處機歎了口氣道:“亂子就出在這裡。那位前輩生平不收弟子,就只一個隨身丫鬟。這丫鬟素不涉足江湖,武林中自然無人知聞,她卻收了兩個弟子。大弟子姓李,你想必知道,江湖上叫她甚麼赤練仙子李莫愁。”
  郭靖“啊”了一聲,道:“這李莫愁好生歹毒,原來淵源於此。”丘處機道:“你見過她?”郭靖道:“數月之前,在江湖曾碰上過。此人武功果然了得。”丘處機道:“你傷了她?”郭靖搖頭道:“沒有。其實也沒當真會面,只見到她下手連殺數女,狠辣無比,較之當年的銅屍梅超風尤有過之。”
  丘處機道:“你沒傷她也好,否則麻煩多得緊。她的師妹姓龍……”郭靖一凜,道:“是那姓龍的女子?”丘處機臉色微變,道:“怎麼?你也見過她了?可出了甚麼事?”郭靖道:“弟子不曾見過她。只是此次上山,眾位師兄屢次罵我是妖人淫賊,又說我為姓龍的女子而來,教我好生摸不著頭腦。”
  丘處機哈哈大笑,隨即歎了口氣,說道:“那也是重陽宮該遭此劫。若非陰錯陽差,生了這個誤會,不但北斗大陣必能擋住那批邪魔,而你早得一時三刻上山,郝師弟也不致身受重傷。”他見郭靖滿面迷惘之色,說道:“今日是那姓龍女子十八歲生辰。”郭靖順口接了一句:“嗯,是她十八歲生辰!”可是一個女子的十八歲生辰,為甚麼能釀成這等大禍,仍是半點也不明白。
  丘處機道:“這姓龍的女子名字叫作甚麼,外人自然無從得知,那些邪魔外道都叫她小龍女,咱們也就這般稱呼她罷。十八年前的一天夜裡,重陽宮外突然有嬰兒啼哭之聲,宮中弟子出去察看,見包袱中裹著一個嬰兒,放在地下。重陽宮要收養這嬰兒自是極不方便,可是出家人慈悲為本,卻也不能置之不理,那時掌教師兄和我都不在山上,眾弟子正沒做理會處,一個中年婦人突然從山後過來,說道:『這孩子可憐,待我收留了她罷!』眾弟子正是求之不得,當下將嬰兒交給了她。後來馬師兄與我回宮,他們說起此事,講到那中年婦人的形貌打扮,我們才知是居於活死人墓中的那個丫鬟。她與我們全真七子曾見過幾面,但從未說過話。兩家雖然相隔極近,只因上輩的這些糾葛,當真是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我們聽過算了,也就沒放在心上。
  “後來她弟子赤練仙子李莫愁出山,此人心狠手辣,武藝極高,在江湖上鬧了個天翻地覆。全真教數次商議,要她治一治,終於礙著這位墓中道友的面子,不便出手。我們寫了一封信送到墓中,信中措辭十分客氣。可是那信送入之後,宛似石沉大海,始終不見答覆,而她對李墓愁仍是縱容如故,全然不加管束。
  “過得幾年,有一日墓外荊棘叢上挑出一條白布靈幡,我們知道是那位道友去世了,於是師兄弟六人到墓外致祭。剛行禮畢,荊棘叢中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向我們還禮,答謝吊祭,說道:『師父去世之時,命弟子告知各位道長,那人作惡橫行,師父自有制她之法,請各位不必操心。』說畢轉身回入。我們待欲詳詢,她已進了墓門。先師曾有遺訓,全真派門下任何人不得踏進墓門一步。她既進去,只索罷了,只是大家心中奇怪,那位道友既死,還能有甚麼制治弟子之法?只是見那小女孩孤苦可憐,便送些糧食用品過去,但每次她總是原封不動,命一個僕婦退了回來。看來此人性子乖僻,與她祖師、師父一模一樣。但她既有僕婦照料,那也不需旁人代為操心了。後來我們四方有事,少在宮中,於這位姑娘的訊息也就極少聽見。不知怎的,李莫愁忽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不再生事。我們只道那位道友當真遺有妙策,都感欽佩。
  “去年春天,我與王師弟赴西北有事,在甘州一位大俠家中盤桓,竟聽到了一件驚人的消息。說道一年之後,四方各處的邪魔外道要群集終南山,有所作為。終南山是全真教的根本之地,他們上山來自是對付我教,那豈可不防?我和王師弟還怕這訊息不確,派人四出打聽,果然並非虛假。只是他們上終南山來卻不是沖著我教,而是對那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有所圖謀。”郭靖奇道:“她小小一個女孩子,又從不出外,怎能跟這些邪魔外道結仇生怨?”丘處機道:“到底內情如何,既跟我們不相干,本來也就不必理會。但一旦這群邪徒來到終南山上,我們終究無法置身事外,於是輾轉設法探聽,才知這件事是小龍女的師姊挑撥起來的。”郭靖道:“李莫愁?”
  丘處機道:“是啊。原來她們師父教了李莫愁幾年功夫,瞧出她本性不善,就說她學藝已成,令她下山。李莫愁當師父在世之日,雖然作惡,總還有幾分顧忌,待師父一死,就借吊祭為名,闖入活死人墓中,想將師妹逐出。她自知所學未曾盡得師祖、師父的絕藝,要到墓中查察有無武功秘笈之類遺物。那知墓中布置下許多巧妙機關,李莫愁費盡了機,才進了兩道墓門,在第三道墓邊卻看到師父的一封遺書。她師父早料到她必定會來,這通遺書放在那裡等她已久,其中寫道:某年某月某日,是她師妹十八歲的生辰,自那時起便是她們這一派的掌門。遺書中又囑她痛改前非,否則難獲善終。那便是向她點明,倘若她怙惡不俊,她師妹便當以掌門人身分清理門戶。
  “李莫愁很是生氣,再闖第三道門,卻中了她師父事先伏下的毒計,若非小龍女給她治傷療毒,當場就得送命。她知道厲害,只得退出,但如此縮手,那肯甘心?後來又闖了幾次,每次都吃了大虧。最後一次竟與師妹動手過招。那時小龍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武功卻已遠勝師姊,如不是手下容讓,取她性命也非難事……”
  郭靖插口道:“此事只怕江湖上傳聞失實。”丘處機道:“怎麼?”郭靖道:“我恩師柯大俠曾和李莫愁斗過兩場,說起她的武功,實有獨到之處。連一燈大師的及門高弟武三通武大哥也敗在她手下。那小龍女若是未滿二十歲,功夫再好,終難勝她。”
  丘處機道:“那是王師弟聽丐幫中一位朋友說的,到底小龍女是不是當真勝過了師姊李莫愁,其時並無第三人在場,誰也不知,只是江湖上有人這麼說罷了。這一來,李莫愁更是心懷不忿,知道師父偏心,將最上乘的功夫留著給師妹。於是她傳言出來,說道某年某月某日,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要比武招親……”郭靖聽到“比武招親”四字,立即想到楊康、穆念慈當年在北京之事,不禁輕輕“啊”了一聲。
  丘處機知他心意,也歎了口氣,道:“她揚言道:若是有誰勝得小龍女,不但小龍女委身相嫁,而墓中的奇珍異寶、武功秘笈,也盡數相贈。那些邪魔外道本來不知小龍女是何等樣人,但李莫愁四下宣揚,說她師妹的容貌遠勝於她。這赤練仙子據說甚是美貌,姿色莫說武林中少見,就是大家閨秀,只怕也是少有人及。”
  郭靖心中卻道:“那又何足為奇?我那蓉兒自然勝她百倍。”
  丘處機續道:“江湖上妖邪人物之中,對李莫愁著迷的人著實不少。只是她對誰都不加青眼,有誰稍為無禮,立施毒手,現下聽說她另有個師妹,相貌更美,而且公然比武招親,誰不想來一試身手?”郭靖恍然大悟,道:“原來這些人都是來求親的。怪不得宮中道兄們罵我是淫賊妖人。”
  丘處機哈哈大笑,又道:“我們又探聽到,這些妖邪對全真教也不是全無顧忌。他們大舉集人齊上終南山來,我們倘若干預此事,索性乘機便將全真教挑了,除了這眼中之釘。我和王師弟得到訊息,決意跟眾妖邪周旋一番,當即傳出法帖,召集本教各代道侶,早十天都聚在重陽宮中。只劉師哥和孫師妹在山西,不及趕回。我們一面操演北斗陣法,一面送信到墓中,請小龍女提防。那知此信送入,仍是沒有回音,小龍女竟然全不理睬。”
  郭靖道:“或許她已不在墓中了。”丘處機道:“不,在山頂遙望,每日都可見到炊煙在墓中升起。你瞧,就在那邊。”說著伸手西指。郭靖順著他手指瞧去,但見山西郁郁蒼蒼,十余裡地盡是樹林,亦不知那活死人墓是在何處。想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整年住在墓室之中,若是換作了蓉兒,真要悶死她了。
  丘處機又道:“我們師兄弟連日布置御敵。五日之前,各路哨探陸續趕回,查出眾妖邪之中最厲害的是兩個大魔頭。他們約定先在山下普光寺中聚會,以手擊碑石為號。你無意之中在碑上拍了一下,又顯出功力驚人,無怪我那些沒用的徒孫要大驚小怪。
  “那兩個大魔頭說起來名聲著實不小,只是他們今年方到中原,這才震動武林。你在桃花島隱居,與世隔絕,因而不知。那貴公子是蒙古的王子,據說還是大汗成吉思汗的近系子孫。旁人都叫他作霍都王子。你在大漠甚久,熟識蒙古王族,可想得到此人來歷麼?”
  郭靖喃喃說了幾遍“霍都王子”,回思他的容貌舉止,卻想不起會是誰的子嗣,但覺此人容貌俊雅,傲狠之中又帶了不少狡詐之氣。成吉思汗共生四子,長子術赤剽悍英武,次子察合台性子暴躁而實精明,三子窩闊台即當今蒙古皇帝,性格寬和,四子拖雷血性過人,相貌均與這霍都大不相同。
  丘處機道:“只怕是他自高身價,胡亂吹噓,那也是有的。此人武功是西藏一派,今年年初來到中原,出手就傷了河南三雄,後來又在甘涼道上獨力殺死蘭州七霸,名頭登時響遍了半邊天,我們可料不到他竟會攬上這門子事。另一個藏僧名叫達爾巴,天生神力,和霍都的武功全然一路,看來是霍都的師兄還是帥叔。他是和尚,自然不是要來娶那女子,多半是來幫霍都的。
  “其余的淫賊奸人見這兩人出頭,都絕了求親之念,然而當年李莫愁曾大肆宣揚,說古墓中珍寶多如山積,又有不少武功秘本,其麼降龍十八掌的掌譜、一陽指的指法等等無不齊備。群奸雖然將信將疑,但想只要跟上山來,打開古墓,多少能分潤一些好處,是以上終南山來的竟有百余人之眾。本來我們的北斗陣定能將這些二流腳色盡擋在山下,縱然不能生擒,也教他們不得走近重陽宮一步。也是我教合當遭劫,這中間的誤會,那也不必說了。”
  郭靖甚感歉仄,吶吶的要說幾句謝罪之言。丘處機將手一揮,笑道:“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宮殿館閣,盡是身外之物,身子軀殼尚不足惜,又理這些身外物作甚?你十余年來勤修內功,難道這一點還勘不破麼?”郭靖也是一笑,應了聲:“是!”丘處機笑道:“其實我眼見重陽宮後院為烈火焚燒之時,也是暴跳如雷,此刻才寧靜了下來,比之馬師哥當時便心無掛礙,我的修為實是萬萬不及。”郭靖道:“這些奸人如此毫沒來來由的欺上門來,也難怪道長生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8:37 AM

丘處機道:“北斗大陣全力與你周旋,兩個魔頭領著一批奸人,乘隙攻到重陽宮前。他們一上來就放火燒觀,郝師弟出陣與那霍都王子動手。也是他過於輕敵,而霍都的武功又別具一格,怪異特甚。郝師弟出手時略現急躁,胸口中了他一掌。我們忙結陣相護。只是少了郝師弟一人,補上來的弟子功力相差太遠,陣法威力便屬有限。你若不及時趕到,全真教今日當真是一敗塗地了。現下想來,就算守在山下的眾弟子不認錯了敵人,那些二流妖人固然無法上山,達爾巴與霍都二人卻終究阻擋不住。此二人聯手與北斗陣相斗,我們輸是不會輸的,但決不能如你這般贏得乾淨爽快……”正說到這裡,忽聽西邊鳴鳴鳴一陣響亮,有人吹動號角。角聲蒼涼激越,郭靖聽在耳中,不由得心邁陰山,神馳大漠,想起了蒙古黃沙莽莽、平野無際的風光。
  再聽一會,忽覺號角中隱隱有肅殺之意,似是向人挑戰。丘處機臉現怒色,罵道:“孽障,孽障!”眼望西邊樹林,說道:“靖兒,那奸人與你訂了十年之約,妄想這十年中肆意橫行,好教你不便干預。天下那有這等稱心如意之事?咱們過去!”郭靖道:“是那霍都王子?”丘處機道:“自然是他。他是在向小龍女挑戰。”一邊說,一邊飛步下山。郭靖跟隨在後。
  二人行出裡許,但聽那號角吹得更加緊了,角聲鳴鳴之中,還夾著一聲聲兵刃的錚錚撞擊,顯是那達爾巴也出手了。丘處機怒道:“兩個武學名家,卻來合力欺侮一個少女,當真好不要臉。”說著足下加快。兩人片刻間已奔到山腰,轉過一排石壁。郭靖只見眼前是黑壓壓的一座大樹林。林外高高矮矮的站著百余人,正是適才圍攻重陽宮那些妖邪。兩人隱身石壁之後,察看動靜。
  只見霍都王子與達爾巴並肩而立。霍都舉角吹奏。那達爾巴左手高舉一根金色巨杵。將戴在右手手腕上的一只金鐲不住往杵上撞去,錚錚聲響,與號角聲相互應和,要引那小龍女出來。兩人鬧了一陣,樹林中靜悄悄的始終沒半點聲響。
  霍都放下號角,朗聲說道:“小王蒙古霍都,敬向小龍女恭賀芳辰。”一語甫畢,樹林人錚錚錚響了三下琴聲,似是小龍女鼓琴回答。霍都大喜,又道:“聞道龍姑娘揚言天下,今日比武招親,小王不才,特來求教,請龍姑娘不吝賜招。”猛聽得琴聲激亢,大有怒意。眾妖邪縱然不懂音律,卻也知鼓琴者心意難平,出聲逐客。
  霍都笑道:“小王家世清貴,姿貌非陋,願得良配,諒也不致辱沒。姑娘乃當世俠女,不須靦覯。”此言甫畢,但聽琴韻更轉高昂,隱隱有斥責之意。
  霍都向達爾巴望了一眼,那藏僧點了點頭。霍都道:“姑娘既不肯就此現身,小王只好強請了。”說著收起號角,右手一揮,大踏步向林中走去。群豪蜂湧而前,均想:“連大名鼎鼎的全真教也阻擋不了我們,諒那小龍女孤身一個小小女子,濟得甚事?”但怕別人搶在頭裡,將墓中寶物先得了去,各人爭先恐後,湧入樹林。
  丘處機高聲叫道:“這是全真教祖師重陽真人舊居之地,快快退出來。”眾人聽得他叫聲,微微一怔,但腳下毫不停步。丘處機怒道:“靖兒,動手罷!”二人轉出石壁,正要搶入樹林,忽聽群豪高聲叫嚷,飛奔出林。
  丘郭二人一呆,但見數十人沒命價飛跑,接著霍都與達爾巴也急步奔出,狼狽之狀,比之適才退出重陽宮時不佑過了幾倍。丘郭均怠詫異:“那小龍女不知用何妙法驅退群邪?”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間,便聽得嗡嗡響聲自遠而近,月下但見白茫茫、灰蒙蒙一團物事從林中疾飛出來,撲向群邪頭頂。郭靖奇道:“那是甚麼?”丘處機搖頭不答,凝目而視,只見江湖豪客中有幾個跑得稍慢,被那群東西在頭頂一撲,登時倒地,抱頭狂呼。郭靖驚道:“是一群蜂子,怎麼白色的?”說話之間,那群玉色蜂子又已螫倒了五六人。樹林前十余人滾來滾去,呼聲慘厲,聽來驚心動魄。郭靖心想:“給蜂子刺了,就真疼痛,也不須這般殺豬般的號叫,難道這玉蜂毒性異常麼?”只見灰影幌動,那群玉蜂有如一股濃煙,向他他與丘處機面前撲來。
  眼見群蜂來勢凶猛,難以抵擋,郭靖要待轉身逃走,丘處機氣湧丹田,張口向群蜂一口噴出。蜂群飛得正急,突覺一股強風刮到,勢道頓挫。丘處機一口氣噴完,第二口又即噴出。郭靖學到訣竅,當即跟著鼓氣力送,與丘處機所吹的一股風連成一起。二人使的都是玄門正宗的上乘功夫,蜂群抵擋不住,當先的數百只蜂子飛勢立偏,從二人身旁掠過,卻又追趕霍都、達爾巴等人去了。
  這時在地下打滾的十余人叫聲更是淒厲,呼爹喊娘,大聲叫苦。更有人叫道:“小人知錯啦,求小龍女仙姑救命!”郭靖暗暗駭異:“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縱然砍下他們一臂一腿,也未必會討饒叫痛。怎地小小蜂子的一螫,然這般厲害?”
  但聽得林中傳出錚錚琴聲,接者樹梢頭冒出一股淡淡白煙。丘郭二人只聞到一陣極甜的花香。過不多時,嗡嗡之聲自遠而近,那群玉蜂聞到花香,飛回林中,原來是小龍女燒香召回。
  丘處機與小龍女做了十八年鄰居,從不知她竟然有此本事,又是佩服,又覺有趣,說道:“早知我們這位芳鄰如此神通廣大,全真教大可不必多事。”他這兩句話雖是對郭靖說的,但提氣送出,有意也要小龍女聽到。果然林中琴聲變緩,輕柔平和,顯是酬謝高義之意。丘處機哈哈大笑,朗聲叫道:“姑娘不必多禮。貧道丘處機率弟子郭靖,敬祝姑娘芳辰。琴聲錚錚兩響,從此寂然。”
  郭靖聽那些中叫得可憐,道:“道長,這些人怎生救他們一救?”丘處機道:“龍姑娘自有處置,咱們走罷。”
  當下二人轉身東回,路上郭靖又求丘處機收楊過入門。丘處機歎道:“你楊鐵心叔父是豪傑之士,豈能無後?楊康落得如此下場,我也頗有不是之處。你放心好了,我必盡心竭力,教養這小孩兒成人。”郭靖大喜,就在山路上跪下拜謝。
  二人談談說說,回到重陽宮前,天色已明。眾道正在收拾後院燼余,清理瓦石。
  丘處機召集眾道士,替郭靖吊見,指著那主持北斗大陣的長須道人,說道:“他是王師弟的大弟子,名叫趙志敬。第三代弟子之中,武功以他練得最純,就由他點撥過兒的功夫罷。”
  郭靖與此人交過手,知他武功確是了得,心中甚喜,當下命楊過向趙志敬行了拜師之禮,自已又向趙志敬鄭重道謝。他在終南山盤桓數日,對楊過諄諄告誡叮囑,這才與眾人別過,回桃花島而去。
  丘處機回想當年傳授楊康武功,卻任由他在王府中養尊處優,終於鑄成大錯,心想:“自來嚴師出高弟,棒頭出孝子。這次對過兒須得嚴加管教,方不致重蹈他父覆轍。”當下將楊過叫來,疾言厲色的訓誨一頓,囑他刻苦耐勞,事事聽師父教訓,不可有絲毫怠忽。
  楊過留在終南山上,本已老大不願,此時沒來由的受了一場責罵,心中恚憤難這,當時忍著眼淚答應了,待得丘處機走開,不禁放聲大哭。忽然背後一人冷冷的道:“怎麼?祖師爺說錯了你麼?”
  楊過一驚,止哭回頭,只見背後站著的正是師父趙志敬,忙垂手道:“不是。”趙志敬道:“那你為甚麼哭泣?”楊過道:“弟子想起郭伯伯,心中難過。”趙志敬明明聽得丘師伯厲聲教訓,他卻推說為了思念郭靖,甚是不悅,心想:“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已如此狡猾,若不重重責打,大了如何改?”沉著臉喝道:“你膽敢對師父說謊?”
  楊過眼見全真教群道給郭靖打得落花流水,又見丘處機等被霍都一班妖邪逼得手忙腳亂,全賴郭靖救援,心中認定這些道士武功全都平常。他對丘處機尚且毫不佩服,更何況對趙志敬?也是郭靖一時疏忽,未跟他詳細說明全真派武功乃武學正宗,當年王重陽武功天下第一,各家各派的高手無一能敵。他自札所以能勝諸道,實因眾道士未練到絕頂,卻非全真派武功不濟。可是楊過認定郭靖夫婦不願收他為徒,便胡亂交給旁人傳藝,兼之親眼見到群道折劍倒地的種種狼狽情狀,就算郭靖解釋再三,他也是決不肯信的。這時他見師父臉色難看,心道:“我拜你為師,實是迫不得已,就算我武功練得跟你一模一樣,又有屁用?還不是大膿包一個?你凶霸霸的干麼?”當下轉過了頭不答。
  趙志敬大怒,嗓門提得更加高了:“我問你話,你膽敢不答?”楊過道:“師父要我答甚麼,我就答甚麼。”趙志敬聽他出言挺撞,怒氣再也按捺不住,反手揮去,拍的一聲,登時將他打得臉頰紅腫。楊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發足便奔。趙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問道:“你到那裡去?”楊過道:“快放手,我不跟你學武功啦。”
  趙志敬更怒,喝道:“小雜種,你說甚麼?”楊過此時橫了心,罵道:“臭道士,狗道士,你打死我罷!”其時於師徒之份看得最重,武林之中,師徒就如父子一般,師父就要處死弟子,為徒的往往也不敢反抗。楊過居然膽敢辱罵師尊,實是罕見罕聞的大逆不道之事。趙志敬氣得臉色焦黃,舉掌又劈臉打了下去。楊過突然間縱身躍起,抱住他手臂,張口牢牢咬住他的右手食指。
  楊過自得歐陽鋒授以內功秘訣,間中修息,已有了一些根柢。趙志敬盛怒之下,又道他是小小孩童,絲毫未加提防,給他緊抱狠咬,竟然掙之不脫,常言道十指連心,手指受痛,最是難忍。趙志敬左手在他肩頭重重一拳,喝道:“你作死麼?快放開!”楊過此時心中狂怒,縱然刀槍齊施,他也決意不放,但覺肩頭劇痛,牙齒更加用勁了,喀的一響,直咬抵骨。趙志敬大叫:“哎唷!”左拳狠狠在他天靈蓋上一錘,將他打得昏了過去,這才捏住他下顎,將右手食指抽了出來。但見滿手鮮血淋漓,指骨已斷,雖能續骨接指,但此後這根手指的力道必較往日為遜,武功不免受損,氣惱之余,在楊過身上又踢了幾腳。
  他撕下楊過的衣袖,包了手指創口,四下一瞧,幸好無人在旁,心想此事若被旁人知曉,江湖上傳揚出去,說全真教趙志敬給小徒兒咬斷了指骨,實是顏面無存,當下取過一盆冷水,將楊過潑醒。
  楊過一醒轉,發瘋般縱上又打。趙志敬一把扭住他胸口,喝道:“畜生,你當真不想活了?”楊過罵道:“狗賊,臭道士,長胡子山羊,給我郭伯伯打得爬在地下吃屎討饒的沒用家伙,你才是畜生!”
  趙志敬右手出掌,又打了他一記。此時他有了提防,楊過要待還手,那裡還能近身?瞬息之間,被他連踢了幾個筋斗。趙志敬若要傷他,原是輕而易舉,但想他究是自己徒弟,如下手重了,師父師伯問起來如何對答?可是楊過瞎纏猛打,倒似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雖然身上連中拳腳,疼痛不堪,竟絲毫沒退縮之意。
  趙志敬對楊過拳打足踢,心中卻是好生後悔,眼見他雖然全身受傷,卻是越戰越勇,最後迫於無奈,左手伸指在他脅下一點,封閉了他的穴道。楊過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眼中滿含怒色。趙志敬道:“你這逆徒,服不服了?”楊過雙眼瞪著他,毫無屈服之意。趙志敬坐在一塊大石上,呼呼喘氣。他若與高手比武過招,打這一時三刻絕不致呼吸急喘,現下手腳自然不累,只是心中惱得厲害,難以寧定。
  一師一徒怒目相對,趙志敬竟想不出善策來處置這頑劣的孩兒,正煩惱間,忽聽鐘聲鏜鏜響起,卻是掌教召集全教弟子。趙志敬吃了一驚,對楊過道:“你若不再忤逆,我就放了你。”伸手解開了他穴道。
  那知楊過猛地躍起,縱身撲上。趙志敬退開兩步,怒道:“我不打你,你還要怎地?”楊過道:“你以後還打我不打?”趙志敬聽得鐘聲甚急,不敢耽誤,只得道:“你若是乖乖地,我打你作甚?”楊過道:“那也好。師父,你不打我,我就叫你師父。你再打我一記,我永不認你。”趙志敬氣得只有苦笑,點了點頭,道:“掌教召集門人,快跟我去罷。”他見楊過衣衫扯爛,面目青腫,只怕旁人查問,給他略略整理一下,拉了他手,奔到宮前聚集。
  趙志敬與楊過到達時,眾道已分班站立。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三人向外而坐。馬鈺雙手擊了三下,朗聲說道:“長生真人與清淨散人從山西傳來訊息,說道該處之事極為棘手。本座和兩位師弟會商決定,長春真人和玉陽真人帶同十名弟子,即日前去應援。”眾道人面面相覷,有的駭異,有的憤激。丘處機當下叫出十名弟子的姓名,說道:“各人即行收拾,明天一早隨玉陽真人和我前去山西。余人都散了。”
  眾道散班,這才悄悄議論,說道:“那李莫愁不過是個女子,怎地這生了得。連長生子劉師叔也制她不住?”有的道:“清淨散人孫師叔難道不是女子?可見女子之中也盡有能人,小覷不得。”有的道:“丘師伯與王師叔一去,那李莫愁自當束手就縛。”
  丘處機走到趙志敬身邊,向他道:“我本要帶你同去,但怕耽誤了過兒功夫,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一眼瞥見楊過滿臉傷痕,不覺一怔,道:“怎麼?跟誰打架了?”趙志敬大急,心想丘師伯得知實情,必然嚴責,忙向楊過連使眼色。楊過心中早有主意,見到趙志敬惶急之情,只作不知,支支吾吾的卻不回答。丘處機怒道:“是誰將你打得這個樣子?到底是誰不好?快說。”趙志敬聽丘師伯語氣嚴厲,心中更是害怕。
  楊過說:“不是打架,是弟子摔了一交,掉下了山坑。”丘處機不信,怒道:“你說謊,好好的怎會摔一交?你臉上這些傷也不是摔的。”楊過道:“適才師祖爺教訓弟子要乖乖的學藝……”丘處機道:“是啊,那怎麼了?”楊過道:“師祖爺走開之後,弟子想師祖爺教訓得是,弟子今後要力求上進,才不負了師祖爺的期望。”他這幾句花言巧語,丘處機聽得臉色漸和,嗯了一聲。楊過接著道:“那知突然之間來了一條瘋狗,不問情由的撲上來便咬,弟子踢它趕它,那瘋狗卻越來越凶。弟子只得轉身逃走,一不小心,摔入了山坑。幸好我師父趕來,救了我起來。”
  丘處機將信將疑,眼望趙志敬,意思詢問這番話是真是假。趙志敬大怒,心道:“好哇,你這臭小子膽敢罵我瘋狗?”但形格勢禁,不得不為他圓謊,只得點頭道:“是弟子救他起來的。”
  丘處機這才信了,道:“我去之後,你好好傳他本門玄功,每隔十天,由掌教師伯覆查一次,指點竅要。”趙志敬心中老大不願,但師伯之言那敢違抗,只得躬身答應。楊過此時只想著逼得師父自認瘋狗的樂趣,丘師祖之言全未聽在耳裡。待丘處機走開了十幾步,趙志敬怒火上沖,忍不住伸手又要往楊過頭頂擊去。楊過大叫:“丘師祖!”丘處機愕然回頭,問道:“甚麼?”趙志敬的手伸在半空,不敢落下,情勢甚是尷尬,勉強回臂用手指去搔鬢邊頭發。楊過奔向丘處機,叫道:“師祖爺,你去之後,沒人看顧我,這裡好多師伯師叔都要打我。”丘處機臉一板,喝道:“胡說!那有這等事?”他外表嚴厲,內心卻甚慈祥,想起孤兒可憐,朗聲道:“志敬,你好好照料這個孩兒,若有差失,我回來唯你是問。”趙志敬只得又答應了。
  當日晚飯過後,楊過慢吞吞的走到師父所住的靜室之中,垂手叫了聲:“師父!”此刻是傳授武功之時,趙志敬盤膝坐在榻上早已盤算了半日,心想:“這孩子這等頑劣,此時已是桀騖不馴,日後武功高了,還有誰更能制得住他?但丘師伯與師父命我傳他功夫,不傳可又不成。”左思右想,好生委決不下,見他慢慢進來,眼光閃動,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更可是老大生氣,忽然靈機一動:“有了,他於本門功夫一竅不通,我只傳他玄功口訣,修練之法卻半點不教。他記誦得幾百句歌訣又有何用?師父與師伯們問起,我盡可推諉,說他自己不肯用功。”琢磨已定,和顏悅色的道:“過兒,你過來。”楊過道:“你打不打我?”趙志敬道:“我傳你功夫,打你作甚?”楊過見他如此神情,倒是大出意料之外,當下慢慢走近,心中嚴加戒備,生怕他有甚詭計。趙志敬瞧在眼裡只作不知,說道:“我全真派功夫,乃是從內練出外,與外家功夫自外向內者不同。現下我傳你本門心法,你要牢牢記住了。”當下將全真派的入門內功口訣,說了一遍。
  楊過只聽了一遍,就已記在心裡,尋思:“這長胡子老山羊惱我恨我,豈肯當真傳授功夫?他多半教我些沒用的假口訣作弄人。”過了一會,假裝忘卻,又向趙志敬請教。趙志敬照舊說了。次日,楊過再問師父,聽他說的與昨日一般無異,這才相信非假,料得他若是胡亂捏造,連說三次,不能字字相同。
  如此過了十日,趙志敬只是授他口訣,如何修練的實在法門卻一字不說。到第十天上,趙志敬帶他去見馬鈺,說已授了本門心法,命楊過背給掌教師祖聽。楊過頭至尾背了一遍,一字不錯。馬鈺甚喜,連贊孩子聰明。他是敦厚謙沖的有道之士,君子可欺以方,那想得到得到趙志敬另有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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