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金庸 -【神雕俠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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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2 AM

公孫谷主猜知她心意,說道:“柳妹,我是誠心誠意,想與你締結百年良緣,對你只有一片愛慕之忱,絕無歹意,這一節你自是明白的。”小龍女點點頭,淒然道:“你待我一直很好,且別說於我有救命之恩,在此之前,你對我千依百順,殷勤周至,唯恐博不了我的歡心。”她垂首半晌,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公孫先生,當日你如沒在荒山中遇著我,若是沒救我性命,任我沒聲沒息的死了,於咱們三人都更好些。你硬逼我與你成親,明知我會終生不樂。這於你又有甚麼好處?”
  公孫谷主雙眉又是緩緩豎起,低沉著聲音道:“我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不容人欺負折辱。你既答允了與我成親,便得成親。至於歡樂悉苦,世事原本難料,明天的事又有誰知道了?大家走著瞧罷。”袍袖一揮,說道:“此人遍身為情花所傷,每過一個時辰,疼痛便增一分,三十六日後全身劇痛而死。在十二個時辰之內,我有秘制妙藥可給他醫治,一天之後卻是神仙難救。他是死是活,就由你說罷。”說著緩步走向室門,伸手推開了門,轉頭道:“若是你寧可任他慢慢痛死,那也由得你,你就在這兒瞧他三十六日,我對你絕無加害之意,你盡可放心。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如回心轉意,只須呼叫一聲,我便拿解藥來救他性命。”說著便要邁步出室。
  小龍女見楊過全身發顫,咬唇出血,雙目本來朗若流星,此刻已是黯然無光,想得到他身上如何痛苦,此時已然如此難當,若這疼痛每過一個時辰便增一分,一連痛上三十六天,只怕地獄之中也無如此苦刑,一咬牙,說道:“公孫先生,我允你成親便了。你快放了他,取藥解救。”
  公孫谷主一直逼迫,為的便是要她口出此言,此時聽在耳□,心中又是喜歡又是妒恨,知道自今之後,這女子對己只有怨憎,決無半分情意,點頭道:“你能回心轉意,於大家都好。今晚你我洞房花燭之後,明日一早我便取藥救他。”小龍女道:“你先給他治好傷。”谷主歎道:“柳妹,你也太小覷我了。好容易才叫你答允,你實非真心情願,我就再蠢,也豈能不知?難道我先能給他治傷麼?”說著轉身出門。
  小龍女與楊過慘然相對,半晌無言。楊過緩緩的道:“姑姑,過兒承你傾心相愛,雖在九泉,亦是心懷安暢。你將我一掌打死了罷!”小龍女心想:“我先將他打死,隨即自盡。”於是提起手來,潛運內勁。楊過臉露微笑,目光柔和,甜甜的瞧著她,低聲道:“此刻才是你我洞房花燭的時分呢。”小龍女見他神采飛揚,心想:“這般一個俊俏郎君,何以老天便狠心如此,要他今日死於非命?”胸口一酸,突覺喉頭發甜,似乎又要嘔血,臂上的勁力登時消失。她突然撲在楊過身上,情花的千針萬刺同時刺入她的體內,說道:“過兒,你我同受苦楚。”
  忽聽背後公孫谷主“啊喲”一聲驚呼,道:“你……你……”隨即冷冷的道:“那又何苦如此?你身上挨痛,他的疼痛便能少了半分嗎?”小龍女向楊過深深望了一眼,緩緩轉過身去,邁步出室,再不回頭。公孫谷主向楊過道:“楊兄弟,再過十個時辰,我便攜同靈藥前來救你。這十個時辰之中,只要你清心自持,不起情欲之念。縱有痛楚,亦不難熬。”說著出室關門,逕自去了。
  楊過身上受苦,心中傷痛:“前時所受的諸般苦楚,與今日相較已全都算不了甚麼。這谷主如此狠毒,我焉能一死了之,任由姑姑落在他手中苦受折磨?何況我父仇未報,豈能讓那假仁假義的郭靖、黃蓉作下惡事,不受報應?”思念及此,不由得熱血如沸,激昂振奮,“死不得,無論如何死不得!便算姑姑成了這谷主的夫人,我還是要救她出來。我還得苦練武功,給死去的父母報仇。”於是咬緊牙關,盤膝坐起,雖在漁網之中不能坐正姿式,還是氣沉丹田,用起功來。
  過了兩個時辰,已是午後,一名綠衫弟子端著盤子走進來,盤中裝著四個無酵饅頭,說道:“谷主今日新婚大喜,也讓你好好吃一個飽。”將盤子放在漁網之側,他手上密密層層的包著粗布,唯恐為情花所傷。楊過伸手出網,取過四個饅頭都吃了,心想:“我既要和這賊谷主□拚到底,便不能作踐自己身子。”那弟子笑道:“瞧不出你胃口倒好。”
  突然門口綠影一幌,又有一名綠衫弟子進來,悄沒聲的走到那人身後,伸拳在他背心上重重擊落。先前那人沒瞧見來人是誰,已被打得昏暈過去。
  楊過見偷襲的那人竟是公孫綠萼,奇道:“你……你……”公孫綠萼轉身先將室門關上,低聲道:“楊大哥悄聲,我來救你。”說著解開漁網的結子,搬開叢叢情花,放了楊過出來,她手上也纏著粗布。楊過遲疑道:“令尊若知此事……”公孫綠萼道:“我拚著身受重責便是。”隨手摘下一小叢情花,塞在那綠衫弟子口中,令他醒後不能呼救,然後將他縛入漁網,情花堆了個滿身,這才低聲道:“楊大哥,倘若有人進來,你就躲在門後。你身中劇毒,我到丹房去取解藥給你。”
  楊過好生感激,知她此舉實是身犯奇險,自己與她相識不過一日,她竟背叛父親來救自己,說道:“姑娘,我……我……”內心激動,竟然說不下去了。公孫綠萼微微一笑,說道:“你稍待片刻,我即時便回。”說著翩然出室。
  楊過呆呆的出神:“她何以待我如此好法?我雖遭際不幸,自幼被人欺辱,但世上真心待我之人卻也不少。姑姑是不必說了,如孫婆婆、洪老幫主、義父歐陽鋒、黃島主這些人,又和程英、陸無雙,以及此間公孫綠萼這幾位姑娘,無不對我極盡至誠。我的時辰八字必是極為古怪,否則何以待我好的如此之好,對我惡的又如此之惡?”他卻想不到自己際遇特異,所逢之人不是待他極好,便是極惡,乃是他天性偏激使然,心性相投者他赤誠相待,言語不合便視若仇敵,他待別人如是,別人自然也便如是以報了。
  等了良久,始終不見公孫綠萼現身。楊過越等越是擔憂,初時還猜想定是丹房中有人,盜藥一時不得其便,時刻漸久,心想縱然取藥不得,她也必過來告知,瞧來此事已然凶多吉少,她為我干冒大險,我怎可不設法相救?於是將室門推開一縫,向外張望,門外靜悄悄的並無人影,當即溜了出來,卻不知公孫綠萼陷身何處。
  正自□徨,忽聽轉角處腳步聲響,他忙縮身轉角,只見兩名綠衫弟子並肩而來,手中各執一條荊杖,顯然是行刑之具。楊過大怒:“姑姑寧死不屈,這無恥谷主竟要對她苦刑逼迫!”當下放輕腳步,跟隨在兩名弟子之後。那二人並不知覺,曲曲折折的繞過幾道長廊,來到一間石室之前,朗聲說道:“啟稟谷主,荊杖取到。”推門入內。
  楊過心中怦怦而跳,見那石室東首有窗,於是走到窗下,湊眼向內張望,豈知小龍女不在室內,公孫綠萼卻垂首站在父親之前。公孫谷主居中而坐,兩名綠衫弟子手持長劍,守在綠萼左右。
  谷主接過荊杖,冷冷的道:“萼兒,你是我親生骨肉,到底為何叛我?”公孫綠萼低頭不語。谷主道:“你看中了那姓楊的小子,我豈有不知?我本說要放了他,你又何必性急?明日爹爹跟他說,就將你許配於他如何?”楊過如何不知公孫綠萼對己大有情意,但此刻聽人公然說將出來,一顆心還是怦然而動。
  公孫綠萼低頭不語,過了片刻,突然抬起頭來,朗聲說道:“爹爹,你此刻一心想著自己成親,那□還顧念到女兒?”公孫谷主哼了一聲,並不接口。公孫綠萼又道:“不錯,女兒欽慕楊公子為人正派,有情有義。但女兒知他心目中只有龍姑娘一人。女兒所以救他,就是……就是瞧不過爹爹的所作所為,別無他意。”楊過心中大是激動,暗想:“這賊谷主乖戾妄為,所生的女兒卻如此仁義。”
  公孫谷主臉上木然,並無氣惱之色,淡淡的道:“依你說來,那我便是為人不正派了,便是無情無義了?”公孫綠萼道:“女兒怎敢如此數說爹爹。只是……只是……”谷主道:“只是怎麼?”綠萼道:“那楊公子身受情花的千針萬刺,痛楚如何抵擋?爹爹,你大恩大德,放了他罷。”谷主冷笑道:“我明日自會救他放他,何用你從中多事。”
  公孫綠萼側頭沉吟,似在思量有幾句話到底該不該說,終於臉現堅毅之色,說道:“爹爹,女兒受你生養撫育的大恩,那楊公子只是初識的外人,女兒如何會反去助他?倘若爹爹明日當真給他治傷,將他釋放,女兒又何必冒險到丹房中來?”谷主厲聲說道:“那你為何又來了?”公孫綠萼道:“女兒就知爹爹對他不懷善意,你逼迫龍姑娘與你成親之後,便要使毒計害死楊公子,好絕了龍姑娘之念。”
  公孫谷主兩道長眉登時又即豎起,冷冷的道:“哼,當真是養虎貽患。把你養得這麼大了,想不到今日竟來反咬我一口。拿來!”說著伸出手來。綠萼道:“爹爹要甚麼?”谷主道:“你還裝假呢?那治情花之毒的絕情丹啊。”綠萼道:“女兒沒拿。”谷主站起身來,道:“那麼那□去了?”
  楊過打量室中,只見桌上,櫃中滿列藥瓶,壁上一叢叢的掛著無數乾草藥,西首並列三座丹爐,這間石室自便是所謂丹房了。瞧著公孫谷主的神情,綠萼今日非受重刑不可,只聽她道:“爹爹,女兒私進丹房,確是想取絕情丹去救楊公子,但找了半天沒找到,否則何以會給爹爹知覺?”
  谷主厲聲道:“我這藏藥之所極是機密,幾個外人一直在廳,沒離開過一步,這絕情丹突然失了影蹤,難道它自己會生腳不成?”綠萼跪倒在地,哭道:“爹爹,你饒了楊公子性命,命他出谷之後永世不許回來,也就是了。”谷主冷笑道:“若是我性命垂危,你未必便肯跪地向人哭求。”綠萼不答,只是抱住了他雙膝。
  谷主道:“你取去了絕情丹,又教我怎生救他?好,你不肯認,也由得你。你就在這兒耽一天。你雖偷了我的丹藥,卻送不到那姓楊的小子口中,總是枉然,十二個時辰之後,我再放你罷!”說著走向室門。
  公孫綠萼咬牙叫道:“爹爹!”
  谷主道:“你還有何話說?”綠萼指著那四名弟子道:“你先叫他們出去。”谷主道:“我谷中眾心如一,事無不可對人言。”綠萼滿臉通紅,隨即慘白,說道:“好,你不信女兒的話,那你便瞧我身上有沒有丹藥。”說著解去上衫,接著便解裙子。公孫谷主忙揮手命四名弟子出外,關上了室門。片刻之間,綠萼已將外衫與裙子脫去,只留下貼身的小衣,果然身上並無一物。
  楊過在窗外見她全身晶瑩潔白,心中怦的一動。他是少年男子,公孫綠萼又是身材豐腴,容顏俏麗,一看之下,不由得血脈賁張,但隨即想起:“她是為救我性命,這才不惜解衣露軀,楊過啊楊過,你若再看一眼,那便是禽獸不如了。”急忙閉眼,但心神煩亂之際,額頭竟輕輕在窗格子上一碰。
  這一碰雖只發出微聲,公孫谷主卻已知覺,走到三座丹爐之旁,將中間一座丹爐推開,把東首的推到中間,西首的推到東首,然後將原在中間的推到了西首,說道:“既是如此,我便允你饒那小子的性命便是。”綠萼大喜,拜倒在地,顫聲道:“爹爹!”
  谷主走到靠壁的椅中坐下,道:“我谷中規矩,你是知道的。擅入丹房,該當如何?”綠萼低首道:“該當處死。”谷主歎道:“你雖是我親生女兒,但也不能壞了谷中規矩,你好好去罷!”說著抽出黑劍,舉在半空,柔聲道:“唉,萼兒,你若是從此不代那姓楊的小子求情,我便饒你。我只能饒一個人,饒你還是饒他?”公孫綠萼低聲道:“饒他!”谷主道:“好,我女兒當真大仁大義,勝於為父的多了。”揮劍往她頭頂劈下去。
  楊過大驚,叫道:“且慢!”從窗口飛身躍入,跟著叫道:“該當殺我!”右足在地下一點,正要伸手去抓公孫谷主手腕,阻他黑劍下劈,突覺足底一軟,卻似踏了個空。楊過暗叫不妙,急提真氣,身子斗然向上拔起。公孫谷主雙掌在女兒肩頭一推。公孫綠萼身不由主的急退,往楊過身上撞來。
  楊過躍起後正向下落,公孫綠萼恰好撞向他身上,兩人登時一齊筆直墮下,但覺足底空虛,竟似直墮了數十丈尚未著地。
  楊過雖然驚惶,仍想到要護住綠萼性命,危急中雙手將她身子托起,眼前一片黑暗,不知將落於何處,足底是刀山劍林?還是亂石巨巖?思念未定,撲通一聲,兩人已摔入水中,往下急沉,原來丹房之下竟是個深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3 AM

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

楊過身子與水面相觸的一瞬之間,心中一喜,知道性命暫可無礙,否則二人從數十丈高處直墮不住,那是非死不可。沖力既大,入水也深,但覺不住的往下潛沉,竟似永無止歇。他閉住呼吸,待沉勢一緩,左手抱著綠萼,右手撥水上升,剛鑽出水面吸了口氣,突然鼻中聞到一股腥臭,同時左首水波激蕩,似有甚麼巨大水族來襲。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轉過:“賊谷主將我二人陷在此處,豈有好事?”右手發掌向左猛劈出去,砰的一聲巨響,擊中了甚麼堅硬之物,跟著波濤洶湧,他借著這一掌之勢,己抱著公孫綠萼向右避開。
  他不精水性,所以能在水底支持,純系以內功閉氣所致。此時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得左首和後面擊水之聲甚急,他右掌翻出,突然按到一大片冰涼粗糙之物,似是水族的鱗甲,大吃一驚:“難道世間真有毒龍?”手上使勁,騰身而起,那怪物卻被他按入了水底。他深深吸了口氣,准擬再潛入水中,那知右足竟然己踏上了實地,這一下非事先所料,足上使的勁力不對,撞得急了,右腿好不疼痛。
  但心喜之余,腿上疼痛也顧不得了,伸手摸去,原來是深淵之旁的巖石。他只怕怪物繼續襲來,忙向高處爬去,坐穩之後,驚魂稍定。公孫綠萼吃了好幾口水,人已半暈。楊過讓她伏在自己腿上,緩緩吐水。只聽得巖石上有爬搔之聲,腥臭氣息漸濃,有幾只怪物從水潭中爬了上來。
  公孫綠萼翻身坐起,摟住了楊過脖子,驚道:“那是甚麼?”楊過道:“別怕,你躲在我身後。”公孫綠萼不動,只是摟得他更加緊了,顫聲道:“鱷魚,鱷魚!”
  楊過在桃花島居住之時曾見過不少鱷魚,知道此物凶猛殘忍,尤勝陸上虎狼,當日他與郭芙、武氏兄弟等見到,也是不敢招惹,總是遠而避之,不意今日竟會在這地底深淵之中相遇,當下坐穩身子,凝神傾聽,從腳步聲中察覺共有三條鱷魚,正一步步的爬近。
  公孫綠萼低聲道:“楊大哥,想不到我和你死在一處。”語氣中竟有喜慰之意。楊過笑道:“便是要死,咱們也得先殺幾條鱷魚再說。”
  這時當先一條鱷魚距楊過腳邊已不到一丈,綠萼叫道:“快打!”楊過道:“再等一下。”伸出右足,垂在巖邊,那鱷魚又爬近數尺,張開大口,往他足上狠狠咬落。楊過右足回縮,跟著揮腳踢出,正中鱷魚下顎。那鱷魚一個筋斗翻入淵中,只聽得水聲響動,淵中群鱷一陣騷動,另外兩條鱷魚卻又已爬近。
  楊過雖中情花劇毒,武功卻絲毫未失,適才這一踢實有數百斤的力道,踢中鱷魚後足尖隱隱生疼,那鱷魚跌入潭中後卻仍是游泳自如,想見其皮甲之堅厚,心想:“單憑空手,終究奈何不了這許多凶鱷,斗到後來,我與公孫姑娘遲早會膏於鱷吻,如何想個法子,方能將這些鱷魚盡數殺死?”伸手出法想摸塊大石當武器,但巖石上光溜溜的連泥沙也無一粒,只聽得兩頭鱷魚又爬近了些,忙問:“你身上有佩劍麼?”
  公孫綠萼道:“我身上?”想起自己在丹房中除去衣裙,只余下貼身的小衣,這時卻偎身於楊過懷中,不由得大羞,登時全身火熱,心中卻甜甜的喜悅不勝。
  楊過全神貫注在鱷魚來襲,並未察覺她有何異狀,耳聽得兩頭鱷魚距身前已不過丈許,身後又有兩頭,若是發掌劈打,原可將之擊落潭中,但轉瞬又復來攻,於事無補,自己內力卻不絕耗損,於是蓄勢不發,待二鱷爬到身前三尺之處,猛地裡雙掌齊發,拍拍兩聲,同時擊在二鱷頭上。鱷魚轉動不靈,楊過掌到時不知趨避,但皮甲堅厚,只是暈了一陣,滑入潭中。就在此時,身後二鱷已然爬到,楊過左足將一鱷踢下巖去,這一腳踢得重了,抱持綠萼不穩,她身子一側,向巖下滑落。
  公孫綠萼驚叫一聲,右手按住巖石,運勁竄上。楊過伸掌在她背心一托,將她救上。這麼一耽擱,最後一頭鱷魚已迫近身邊,張開巨口往楊過肩頭咬落。這時拳打足踢均已不及,雖可躍開閃避,但那巨口的雙顎一合,說不定便咬在綠萼身上,危急中雙手齊出,一手扳住鱷魚的上顎,一手扳住下顎,運起內力,大喝一聲,只聽得喀喇一響,鱷魚兩顎從中裂開,登時身死。
  楊過雖扳死凶鱷,背上卻也已驚得全是冷汗。綠萼道:“你沒受傷罷?”楊過聽她語聲之中又是溫柔,又是關切,心中微微一動,道:“沒有。”只是適才使力太猛,雙臂略覺疼痛。綠萼察覺死鱷身軀躺在巖上,一動也不動,心下極是欽佩,道:“你空手怎麼將它弄死的?黑暗中便又瞧得恁地清楚。”楊過道:“我隨著姑姑在古墓中居住多年,只要略有微光,便能見物。”他說到姑姑與古墓,不由得一聲長歎,突然全身劇痛,萬難忍受,不由得縱聲大叫,同時飛足將死鱷踢入潭中。
  兩頭鱷魚正向巖上爬上來,聽到他慘呼之聲,嚇得又躍入水中。
  公孫綠萼忙握住他手臂,另一手輕輕在他額頭撫摸,盼能稍減他的疼痛。楊過自知身中劇毒,縱然不處此危境,也活不了幾日,聽公孫谷主說要連痛三十六日才死,但疼痛如此難當,只畏再挨幾次,終於會忍耐不住而自絕性命,然自己一死之後,公孫綠萼無人救護,豈不慘極,心想:“她所以處此險境,全是為了我。我不論身上如何疼痛,必當支持下去,但願那谷主稍有父女之情,終於回心轉意而將她救回。”心中盤算,一時沒想及小龍女,疼痛登時輕緩,說道:“公孫姑娘,別害怕,我想你爹爹就會來救你上去。他只恨我一人,對你向來鍾愛,此時定然已好生後悔。”
  公孫綠萼垂淚道:“當我媽在世之時,爹爹的確極是愛我。後來我媽死了,爹爹就對我日漸冷淡,但他……但他……心中,我知道是不會恨我的。”停了片刻,斗地想起許多奇怪難解之事,說道:“楊大哥,我忽然想起,爹爹一直在怕我。”楊過奇道:“他伯你?那倒奇了。”綠萼道:“是啊,我總覺爹爹見到我之時神色間很不自然,似是心中隱瞞著甚麼要緊事情,生怕給我知道了。這些年來,他總是盡量避開我,不見我面。”
  他以前見到父親神情有異,雖覺奇怪,但每次念及,總是只道自母親逝世,父親心中悲痛,以至性情改變,但這次她摔入鱷潭,卻明明是父親布下的圈套。他在丹房中移動三座丹爐,自是打開翻板的機關。若說父親心恨楊過,要將他置之死地,楊過本已中了情花之毒,只須不加施救,便難以活命,何況那時他正跌向鱷潭,其勢已萬難脫險,然則父親何以將自己也推入潭中?這一掌之推,那裡還有絲毫父女之情?這決非盛怒之下一時失手,其中必定包藏了陰謀禍心。她越想越是難過,但心中也是越加明白。父親從前許多特異言行當時茫然不解,只是拿“行為怪僻”四字來解釋,此時想來,顯然全是從一個“怕”字而起,可是他何以會害怕自己的親生女兒,卻萬萬猜想不透。
  這時鱷潭中鬧成一片,群鱷正自分嚼死鱷,一時不再向巖上攻來。楊過見她呆呆出神,問道:“是否你父親有甚隱事,給你無意之中撞見了?”綠萼搖頭道:“沒有啊。爹爹行止端方,處事公正,谷中大小人等無不對他極是敬重。今日他如此對你確是不該,但以往從未有過這般倒行逆施之事。”楊過不知絕情谷中過去的情事,自難代她猜測。
  鱷潭深處地底,寒似冰窟,二人身上水濕,更是涼氣透骨。楊過在寒玉床上練過內功,對這一點寒冷自是毫不在意,公孫綠萼卻已不住顫抖,偎在楊過懷中求暖。楊過心想這姑娘命在頃刻,定然又是難過又是害怕,想說幾句笑話逗她一樂,只見潭中群鱷爭食,巨口利齒,神態猙獰可怖,於是笑道:“公孫姑娘,今日你我一齊死了,你來世想轉生變作甚麼東西?似這般難看的鱷魚,我是說甚麼也不變的。”
  公孫綠萼微微一笑,道:“那你還是變一朵水仙花兒罷,又美又香,人人見了都愛。”楊過笑道:“要說變花,也只有你這等人才方配。若是我啊,不是變作喇叭花,便是牛屎菊。”綠萼笑道:“倘若閻羅王要你變一朵情花,你變不變?”
  楊過默然不答,心中極是悔恨:“憑我和姑姑合使玉女素心劍法,那賊谷主終非敵手。那時他手忙腳亂,轉眼便要輸了。偏生事不湊巧,姑姑在劍室中給情花刺傷,而這素心劍法又須兩人心靈相通,情意綿綿,方始發出威力。唉,這也是天數使然,無話可說了。卻不知姑姑眼下如何?”他一想到小龍女,身上各處創口又隱隱疼痛。
  公孫綠萼不聽他答話,已知自己不該提到情花,忙岔開話題,說道:“楊大哥,你能瞧見鱷魚,我眼前卻是黑漆漆的,甚麼都瞧不見。”楊過笑道:“鱷魚的尊容丑陋得緊,不瞧也罷。”說著輕輕拍了拍她肩頭,意示慰撫,一拍之下,著手處冰冷柔膩,才想到她在丹房中解衣示父,只剩下貼身的小衣,肩頭和膀子都沒衣服遮蔽。楊過微微一驚,急忙縮手。綠萼想到他能在暗中見物,自己半裸之狀全都給他瞧得清清楚楚,不禁叫了聲:“啊喲!”身子自然而然的讓開了些。
  楊過稍稍坐遠,脫下長袍,給她披在身上,解衣之際,不但想到了小龍女,也想到了給自己縫袍的程英,想到願意代己就死的陸無雙,自咎一生辜負美人之恩極多,愧無以報,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
  公孫綠萼整理一下衫袖,將腰帶系上,忽覺楊過長袍的衣袋中有小小一包物事,伸手摸了出來,交給他道:“這是甚麼東西?你要不要用?”楊過接了過來,入手只覺沉沉地,問道:“那是甚麼?”綠萼一笑,說道:“是你袋裡的東西,怎麼反來問我?”楊過凝神看時,見是個粗布小包,自己從未見過,當即打開,眼前突然一亮,只見包中共有四物,其中之一是柄小小匕首,柄上鑲有龍眼核般大小的一顆珠子,發出柔和瑩光,照上了公孫綠萼的俏臉,心想:“古人言道珠稱夜光,果然不虛。”
  綠萼忽地尖叫:“咦!”伸手從包中取過一個翡翠小瓶,叫道:“這是絕情丹啊。”楊過又驚又喜,問道:“這便是能治情花之傷的丹藥?”
  綠萼舉瓶搖了搖,覺到瓶中有物,喜道:“是啊,我在丹房中找了半天沒找到,怎麼反而給你拿了去?你怎地拿到的?你干麼不服啊?你不知道這便是絕情丹,是不是?”她欣喜之余問話連串不斷,竟沒讓楊過有答話的余暇。
  楊過搔了搔頭,道:“我半點也不知道,這……這瓶丹藥,怎地會放在我袋中,這可真是奇哉怪也。”
  綠萼藉著匕首柄上夜明珠的柔光,也看清楚了近處物事,只見小包中除匕首與裝絕情丹的翡翠小瓶之外,還有塊七八寸見方的羊皮,半截靈芝。她心念一動,說道:“這半截靈芝就是給那老頑童折斷的。”楊過道:“老頑童?”綠萼道:“是啊,芝房由我經管,這靈芝便是種在芝房中白玉盆裡的。老頑童大鬧書劍丹芝四房,毀書盜劍,踢爐折芝,都是他干的好事。”楊過恍然而悟,叫道:“是了,是了。”綠萼忙問:“怎麼?”
  楊過道:“這個小包是周老前輩放在我身邊的。”他此時已知周伯通對己實有暗助之意,因之把“老頑童”改口稱為“周老前輩”。綠萼也已明白了大半,說道:“原來是他交給你的。”楊過道:“不,這位武林前輩游戲人間,行事鬼神莫測,他取去了我人皮面具和大剪刀,我固然不知,而他將這小包放在我衣袋裡,我也毫無所覺。唉,他老人家的本事,我真是一半也及不上。”綠萼點頭道:“是了,爹爹說他盜去了谷中要物,非將他截住不可,而他……他當眾除去衣衫,身上卻未藏有一物。”楊過笑道:“他脫得赤條條地,竟把谷主也瞞過了,原來這包東西早已放在我的袋中。”
  綠萼拔開翡翠小瓶上的碧玉寒子,弓起左掌,輕輕側過瓶子,將瓶裡丹藥倒在掌中,瓶中倒出一枚四四方方骰子般的丹藥來,色作深黑,腥臭刺鼻。大凡丹藥都是圓形,以便吞服,若是藥錠,或作長方扁平,如這般四方的丹藥,楊過卻是前所未見,從綠萼掌中接了過來,仔細端詳。綠萼握著瓶子搖了幾搖,又將瓶子倒過來在掌心拍了幾下,道:“沒有啦,就只這麼一枚,你快吃罷,別掉在潭裡可就糟了。”
  楊過正要把丹藥放入口中,聽她說“就只這麼一枚”,不由得一怔,問道:“只有一枚?你爹爹處還有沒有?”綠萼道:“就因為只有一枚,那才珍貴啊,否則爹爹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楊過大吃一驚,顫聲道:“如此說來,我姑姑遍身也中了情花之毒,你爹爹又有甚麼法子救她?”
  綠萼歎道:“我曾聽大師兄說過,這絕情丹谷中本來很多,後來不知怎地,只剩下了一枚,而這丹藥配制極難,諸般珍貴藥材無法找全,因此大師兄曾一再告誡,大家千萬要謹防情花的劇毒,小小刺傷,數日後可以自愈,那是不打緊的。中毒一深,卻令谷主難辦,因為一枚丹藥只治得一人。”楊過連叫“啊喲”,說道:“你爹爹怎地還不來救你?”
  綠萼當即明白了他心意,見他將丹藥放回瓶中,輕歎一聲,說道:“楊大哥,你對龍姑娘這般癡情,我爹爹寧不自愧?你只盼望我將絕情丹帶上去,好救龍姑娘的性命。”
  楊過給她猜中心事,微微一笑,說道:“我既盼望你這麼好心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脫此險境,也盼能救得我姑姑性命。就算我治好了情花之毒,困在這鱷潭中也是活不了,自是救治我姑姑要緊。”心想:“姑姑美麗絕倫,那公孫谷主想娶她為妻,本也可說是人情之常。然而姑姑不肯相嫁,他便誘她到劍房中想害她性命,用心已然險惡之極;而他明知惟一的絕情丹已給人盜去,姑姑身上的情花劇毒無可解救,已不過三十六日之命,他兀自要逼她委身,只怕這潭中的鱷魚,良心比他也還好些。”
  綠萼知道不論如何苦口勸他服藥,也總是白饒,深悔不該向他言明丹藥只有一枚,於是說道:“這靈芝雖不能解毒,但大有強身健體之功,你就快服了罷。”楊過道:“是。”將半截靈芝剖成兩片,自己吃了一片,另一片送到綠萼口中,道:“也不知你爹爹何時才來放你,吃這一片擋擋寒氣。”綠萼見他情致殷勤,不忍拒卻,於是張口吃了。
  這靈芝已有數百年氣候,二人服入肚中,過不多時,便覺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極是舒服,精神為之一振,心智也隨之大為靈敏。綠萼忽道:“老頑童盜去了絕情丹,爹爹當然早已知道。他說治你之傷,固是欺騙龍姑娘,便是逼我交出丹藥,也是假意做作。”
  楊過早就想到此節,只是不願更增她的難過,是以並未說破,這時聽她自己想到了,便道:“你爹爹放你上去之後,將來你須得處處小心,最好能設法離谷,到外面走走。”綠萼歎道:“唉,你不知爹爹的為人,他既將我推入鱷潭,決不致再回心轉意放我出去。他本就忌我,經過此事之後,又怎再容我活命?楊大哥,你就不許我陪著你一起死麼?”
  楊過正待說幾句話相慰,忽然又有一頭鱷魚慢慢爬上巖來,前足即將搭上從小包中抖出來的那張羊皮。楊過心念一動:“且瞧瞧這張羊皮有甚麼古怪。”提起匕首,對准鱷魚雙眼之間刺去,噗的一聲,應手而入,原來這匕首竟是一把砍金斷玉的利刃。那頭鱷魚掙扎了幾下,跌入潭中,肚腹朝天,便即斃命。楊過喜道:“咱們有了這柄匕首,潭中眾位鱷魚老兄的運氣可就不大好啦。”左手執起羊皮,右手將匕首柄湊過去,就著刃柄上夜明珠發出的弱光凝神細看。羊皮一面粗糙,並無異狀,翻將過來,卻見畫著許多房屋山石之類。
  楊過看了一會,覺得並無出奇之處,說道:“這羊皮是不相干的。”綠萼一直在他肩旁觀看,忽道:“這是我們絕情谷水仙山莊的圖樣。你瞧,這是你進來的小溪,這是大廳,這是劍室,這是芝房,這是丹房……”她一面說,一面指著圖形。楊過突然“咦”的一聲,道:“你瞧,你瞧。”指著丹房之下繪著一些水紋。綠萼道:“這便是鱷潭了。啊……這裡還有通道。”
  二人見鱷潭之旁繪得有一條通道,不禁精神大振。楊過將圖樣對照鱷潭的形勢,說道:“若是圖上所繪不虛,那麼從這通道過去,必是另有出路。只是……”綠萼接口道:“奇在這通道一路斜著向下,鱷潭已深在地底,再向下斜,卻通往何處?”圖上通道到羊皮之邊而盡,不知通至甚麼所在。
  楊過道:“這鱷潭的事,你爹爹或大師兄曾說起過麼?”綠萼搖頭道:“直到今日,我才知丹房下面潛伏著這許多可怖之物,只怕大師兄也未必知悉。可是……可是,養這許多鱷魚,定須時時喂東西給它們吃,爹爹不知道為甚麼……”想起父親的陰狠,忍不住發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4 AM

楊過打量周遭情勢,但見巖石後面有一團黑黝黝的影子,似是通道的入口,但隔得遠了,不易瞧得清楚,心想:“就算這真是通道,其中不知還養著甚麼猛惡怪物,遇上了說不定凶險更大。然而總不能在此坐以待斃,反正是死,不如冒險求生。只要把公孫姑娘救出危境,將絕情丹送入姑姑口中,那便好了。”於是將匕首交在綠萼手中,道:“我過去看看,你提防鱷魚。”左足在巖上一點,已飛入潭中。綠萼驚呼一聲。楊過右足踏在死鱷肚上,借勁躍起,接著左足在一頭鱷魚的背上一點。那鱷魚直往水底沉落,楊過卻已躍到對岸,貼身巖上,反手探去,叫道:“這裡果然是個大洞!”
  公孫綠萼輕功遠不如他,不敢這般縱躍過去。楊過心想若是回去背負,二人身重加在一起,不但飛躍不便,而且鱷魚也借力不起,事到如今只有冒險到底,叫道:“公孫姑娘,你將長袍浸濕了丟過來。”綠萼不明他用意,但依言照做,除下長袍,在潭水中一浸,迅速提起,打了兩個結,成為一個圓球,叫道:“來啦!”運勁投擲過去。楊過伸手接住,解開了結,在巖壁上找了個立足之地,左手牢牢抓住一塊凸出的巖角,右手舞動浸濕了的長袍,說道:“你仔細聽著聲音。”將長袍向前送出,回腕揮擊,拍的一聲,長袍打在洞口。他連擊三下,問道:“你知道洞口的所在了?”綠萼聽聲辨形,捉摸到了遠近方位,說道:“知道啦。”楊過道:“你跳起身來,抓住長袍,我將你拉過來。”
  綠萼盡力睜大雙眼,但望出去始終是黑漆漆的一團,心中甚是害怕,說道:“我不……我……”楊過道:“不用怕,若是抓不住長袍摔在潭裡,我立刻跳下來救你。咱們先前尚且不怕鱷魚,有了這柄削鐵如泥的匕首,還怕何來?”說著呼的一聲,又將長袍揮出。
  公孫綠萼一咬牙,雙足在巖上力撐,身子已飛在半空,聽著長袍在空中揮動的聲音,雙手齊出,右手抓住了長袍下擺,左手卻抓了個空。楊過只覺手上一沉,抖腕急揮,將綠萼送到了洞口,生怕她立足不定,長袍一揮出,立即便跟著躍去,在她腰間輕輕一托,將她托起,穩穩坐在洞邊。
  公孫綠萼大喜,叫道:“行啦,你這主意真高。”楊過笑道:“這洞裡可不知有甚麼古怪的毒物猛獸,咱們也只有聽天由命了。”說著弓身鑽進了洞裡。綠萼將匕首遞給他,道:“你拿著。”接過楊過遞來的長袍,穿在身上。
  洞口極窄,二人只得膝行而爬,由於鱷潭水氣蒸浸,洞中潮濕滑溜,腥臭難聞。楊過一面爬,一面笑道:“今日早晨你我在朝陽下同賞情花,滿山錦繡,鳥語花香,過不了幾個時辰卻到了這地方,我可真將你累得慘了。”綠萼道:“這那怪得你?”
  二人爬行了一陣,隧洞漸寬,已可直立行走,行了良久,始終不到盡頭,地下卻越來越平。楊過笑道:“啊哈,瞧這模樣咱們是苦盡甘來,漸入佳境。”綠萼歎道:“楊大哥,你心裡不快活,不必故意逗我樂子……”一言未畢,猛聽得左首傳來一陣大笑之聲:“哈哈,哈哈,哈哈!”
  這幾下明明是笑聲,聽來卻竟與號哭一般,聲音是“哈哈,哈哈”,語調卻異常的淒涼悲切。楊過與綠萼一生之中都從未聽到過這般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聲音,何況在這黑漆漆的隧洞之中,猝不及防的突然聞此異聲,比遇到任何凶狠的毒蛇怪物更令他二人心驚膽戰。楊過算得大膽,卻也不禁跳起身來,腦門在洞頂一撞,好不疼痛。公孫綠萼更是嚇得遍體冷汗,毛骨悚然,一把抱住了他雙腿。
  二人實不知如何是好,進是不敢,退又不甘。綠萼低聲道:“是鬼麼?”這三字聲音極低,不料左首那音又是一陣哭笑,叫道:“不錯,我是鬼,我是鬼,哈哈,哈哈!”
  楊過心想:“她既自稱是鬼,便不是鬼。”於是朗聲說道:“在下楊過,與公孫姑娘二人遇難,但求逃命,對旁人絕無歹意……”那人突然插口道:“公孫姑娘?甚麼公孫姑娘?”楊過道:“公孫谷主之女,公孫綠萼。”那邊就此再無半點聲息,似乎此人忽然之間無影無蹤的消失了。
  當那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之際,二人已是恐懼異常,此時突然寂靜無聲,在黑暗之中更是感到說不出的驚怖,相互依偎在一起,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良久,那人突然喝道:“甚麼公孫谷主,是公孫止麼?”語意之中,充滿著怒氣,但已聽得出是女子聲音。綠萼大著膽子應道:“我爹爹確是單名一個『止』字,老前輩可識得家父麼?”那人嘿嘿冷笑,道:“我識得他麼?嘿嘿,我識得他麼?”綠萼不敢接口,只有默不作聲。又過半晌,那聲音又喝道:“你叫甚麼名字?”綠萼道:“晚輩小名綠萼,紅綠之綠,花萼之萼。”那人哼了一聲,問道:“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生的?”
  綠萼心想這怪人問我生辰八字干麼,只怕要以此使妖法加害,在楊過耳邊低聲道:“我說得麼?”楊過尚未回答,那人冷笑道:“你今年十八歲,二月初三的生日,戌時生,對不對?”綠萼大吃一驚,叫道:“你……你……怎知道?”
  突然之間,她心中忽生一股難以解說的異感,深知洞中怪人決不致加害自己,當下從楊過身畔搶過,迅速向前奔去,轉了兩個彎,眼前斗然亮光耀目,只見一個半身赤裸的禿頭婆婆盤膝坐在地下,滿臉怒容,凜然生威。
  綠萼“啊”的一聲驚呼,呆呆站著。楊過怕她有失,急忙跟了進去。
  但見那老婆婆所坐之處是個天然生成的石窟,深不見盡頭,頂上有個圓徑丈許的大孔,日光從孔中透射進來,只是那大孔離地一百余丈,這老婆婆多半不小心從孔中掉了進來,從此不能出去。這石窟深處地底,縱在窟中大聲呼叫,上面有人經過也未必聽見,但她從這般高處掉下來如何不死,確是奇了。見石窟中日光所及處生了不少大棗樹,難道她恰好掉在樹上,因而竟得活命?楊過見她僅以若干樹皮樹葉遮體,想是在這石窟中已是年深日久,衣服都已破爛淨盡。
  那婆婆對楊過就如視而不見,上上下下的只是打量綠萼,忽而淒然一笑,道:“姑娘,你長得好美啊。”綠萼報以一笑,走上一步,萬福施禮,道:“老前輩,你好。”
  那婆婆仰天大笑,聲音仍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說道:“老前輩?哈哈,我好,我好,哈哈,哈哈!”說到後來,臉上滿是怒容。綠萼不知這句問安之言如何得罪了她,心下甚是惶恐,回頭望著楊過求援。
  楊過心想這老婆婆在石窟中耽了這麼久,心智失常,勢所難免,便向綠萼搖搖頭,微微一笑,示意不必與她當真,左右打量地形,思忖如何攀援出去。頭頂石孔離地雖高,憑著自己輕功,要冒險出去也未必定然不能。
  綠萼卻全神注視那婆婆,但見她頭發稀疏,幾已全禿,臉上滿面皺紋,然而雙目炯炯有神。那婆婆也是目不轉瞬的望著綠萼,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卻把楊過撇在一旁,不加理睬。那婆婆看了一會,忽道:“你左邊腰間有個朱砂印記,是不是?”
  綠萼又是大吃一驚,心想:“我身上這個紅記,連爹爹也未必知道,這個深藏地底的婆婆怎能如此明白?她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瞧來她必與我家有極密切的關連。”於是柔聲問道:“婆婆,你定然識得我爹爹,也識得我去世了的媽媽,是不是?”那婆婆一怔,說道:“你去世了的媽媽?哈哈,我自然識得。”突然語音聲厲,喝道:“你腰問有沒紅記?快解開給我看。若有半句虛言,叫你命喪當地。”
  綠萼回頭向楊過望了一眼,紅暈滿頰。楊過忙轉過頭去,背向著她。綠萼解開長袍,拉起中衣,露出雪白晶瑩的腰身,果然有一顆拇指大的殷紅斑記,紅白相映,猶似雪中紅梅一般,甚是可愛。
  那婆婆只瞧了一眼,已是全身顫動,淚水盈眶,忽地雙手張開,叫道:“我的親親寶貝兒啊,你媽想得你好苦。”綠萼瞧著她的臉色,突然天性激動,搶上去撲在她身上,哭叫:“媽媽,媽媽!”
  楊過聽得背後二人一個叫寶貝兒,一個叫媽,不由得大吃一驚,回過身來,只見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綠萼的背心起伏不已,那婆婆臉上卻是涕淚縱橫,心想:“難道這婆婆竟是公孫姑娘的母親?”
  只見那婆婆驀地裡雙眉豎起,臉現殺氣,就如公孫谷主出手之時一模一樣,楊過暗叫:“不好。”搶上一步,怕她加害綠萼,卻見她伸手在綠萼肩上輕輕一推,喝道:“站開些,我來問你。”綠萼一怔,離開她身子,又叫了一聲:“媽!”
  那婆婆厲聲道:“公孫止叫你來干麼?要你花言巧語來騙我,是不是?”綠萼搖頭,叫道:“媽,原來你還在世上,媽!”臉上的神色又是喜歡,又是難道,這顯是母女真情,那裡能有半點作偽?那婆婆卻仍厲聲問道:“公孫止說我死了,是不是?”綠萼道:“女兒苦了十多年,只道真是個無母的孤兒,原來媽好端端的活著,我今天真好歡喜啊。”那婆婆指著楊過道:“他是誰?你帶著他來干麼?”
  綠萼道:“媽,你聽我說。”於是將楊過怎樣住入絕情谷、怎樣中了情花之毒、怎樣二人一齊摔入鱷潭的事,從頭至尾的說了,只是公孫谷主要娶小龍女之事,卻全然略過不提,以防母親妒恨煩惱。
  那婆婆遇到她說得含糊之處,一點點的提出細問。綠萼除了小龍女之事以外,其余毫不隱瞞。那婆婆越聽臉色越是平和,瞧向楊過的臉色也一眼比一眼親切。聽到綠萼說及楊過如何殺鱷、如何相護等情,那婆婆連連點頭,說道:“很好,很好!小多子,也不枉我女兒看中了你。”綠萼紅暈滿臉,低下了頭。
  楊過心想這其中的諸般關節,此時也不便細談,於是說道:“公孫伯母,咱們先得想個計策,如何出去?”
  那婆婆突然臉色一沉,喝道:“甚麼公孫伯母,『公孫伯母』這四字,你從此再也休得出口。你莫瞧我手足無力,我要殺你可易如反掌。”突然波的一聲,口中飛出一物,錚的一響,打在楊過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刃上。
  楊過只覺手臂劇震,五指竟然拿捏不住,當的一聲,匕首落在地下。他大驚之下,急向後躍,只見匕首之旁是個棗核,在地下兀自滴溜溜的急轉。他驚疑不定,心想:“憑我手握匕首之力,便是金輪法王的金輪、達爾巴的金杵、公孫谷主的鋸齒金刀,也不能將之震落脫手,這婆婆口中吐出一個棗核,卻將我兵刃打落,雖說我未曾防備,但此人的武功可真是深奧難測了。”
  綠萼見他臉上變色,忙道:“楊大哥,我媽決不會害你。”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轉頭向母親道:“媽,你教他怎麼稱呼,也就是了。他可不知道啊。”
  那婆婆嘿嘿一笑,說道:“好,老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江湖上人稱『鐵掌蓮花裘千尺』的便是,你叫我甚麼?嘿嘿,還不跪下磕頭,稱一聲『岳母大人』嗎?”
  綠萼忙道:“媽,你不知道,楊大哥跟女兒清清白白,他……他對女兒全是一片好意,別無他念。”裘千尺怒道:“哼,清清白白?別無他念?你的衣服呢?干麼你只穿貼身小衣,卻披著他的袍子?”突然提高嗓子,尖聲說道:“這姓楊的如想學那公孫止這般薄幸無恥,我要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姓楊的,你娶我女兒不娶?”
  楊過見她說話瘋瘋癲癲,大是不可理喻,怎地見面沒說得幾句話,就迫自己娶她女兒?但若率言拒絕,不免當場令綠萼十分難堪。何況這婆婆武功極高,脾氣又怪,自己稍有應對不善,只怕她立時會施殺手,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內,總是先尋脫身之計要緊,於是微微一笑,說道:“老前輩可請放心,公孫姑娘捨身救我,楊過決非沒心肝的男子,此恩此德,終身不敢或忘。”這幾句話說得極是滑頭,雖非答應娶綠萼為妻,但裘千尺聽來卻甚為順耳。她點點頭道:“這就好了。”
  公孫綠萼自然明白楊過的心意,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大有幽怨之色,垂首不言,過了半晌,向裘千尺道:“媽,你怎會在這裡?爹爹怎麼又說你已經過世,害得女兒傷心了十幾年?倘若女兒早知你在這兒,拚著性命不要,也早來尋你啦。”她見母親上身赤裸,如將楊過的袍子給她穿上,自己又是衣衫不周,當下撕落袍子的前後襟,給母親披在肩頭。
  楊過心想小龍女所縫的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場,心中一陣難過,觸動情花之毒,全身又感到一陣劇烈疼痛。裘千尺見了,臉上一動,右手顫抖著探入懷中,似欲取甚麼東西,但轉念一想,仍是空手伸了出來。
  綠萼從母親的神色與舉動之中瞧出了些端倪,求道:“媽,楊大哥身上這情花之毒,你能設法給治治麼?”裘千尺淡淡的道:“我陷在此處自身難保,別人不能救我,我又怎能相救旁人?”綠萼急道:“媽,你救了楊大哥,他自會救你。便是你不救他,楊大哥也必定盡力助你。楊大哥,你說是不?”
  楊過對這乖戾古怪的裘千尺實無好感,但想瞧在綠萼面上,自當竭力相助,便道:“這個自然。老前輩在此日久,此處地形定然熟知,能賜示一二麼?”
  裘千尺歎了口長氣,說道:“此處雖然深陷地底,但要出去卻也不難。”向楊過望了一眼,說道:“你心中定然在想,既然出去不難,何以枯守在此?唉,我手足筋脈早斷,周身武功全失了啊。”楊過早便瞧出她手足的舉動有異,綠萼卻大吃一驚,問道:“你從上面這洞裡掉下來跌傷的嗎?”裘千尺森然道:“不是!是給人害的。”綠萼更是吃驚,顫聲道:“媽,是誰害你的?咱們必當找他報仇。”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報仇?你下得了這手麼?挑斷我手足筋脈的,便是公孫止。”
  綠萼自從一知她是自己母親,心中即已隱隱約約的有此預感,但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終究還是全身劇烈一震,問道:“為……為甚麼?”
  裘千尺向楊過冷然掃了一眼,道:“只因我殺了一個人,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哼,只因我害死了公孫止心愛的女人。”說到這裡,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綠萼心中害怕,與母親稍稍離開,卻向楊過靠近了些。一時之間,石窟中寂靜無聲。
  裘千尺忽道:“你們餓了罷?這石窟中只有棗子裹腹充饑。”說著四肢著地,像野獸般向前爬去,行動甚是迅捷。綠萼與楊過看到這番情景,均感淒慘。裘千尺卻是十多年來爬得慣了,也不以為意。綠萼正待搶上去相扶,已見她伏在一株大棗樹下。
  也不知何年何月,風吹棗子,從頭頂洞孔中落下一顆,在這石窟的土中抽芽發莖,生長起來,開花結實,逐漸繁生,大大小小的竟生了五六十株。當年若不是有這麼一顆棗子落下,即或落下而不生長成樹,那麼楊過與公孫綠萼來到這石窟時將只見到一堆白骨。誰想得到這具骸骨本是一位武林異人?綠萼自更不會知道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裘千尺在地下撿起一枚棗核,放入口中,仰起頭來吐一口氣,棗核向上激射數丈,打正一根樹干,枝干一陣搖動,棗子便如落雨般掉下數十枚來。
  楊過暗暗點頭,心道:“原來她手足斷了筋脈,才逼得練成這一們口噴棗核的絕枝,可見天無絕人之路,當真不假。”想到此處,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綠萼檢起棗子,分給母親與楊過吃,自己也吃了幾枚。在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舉止有序,儼然是個小主婦的模樣。
  裘千尺遭遇人生絕頂的慘事,心中積蓄了十余年的怨毒,別說她本來性子暴躁,便是一個溫柔和順之人,也會變得萬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屬天性,眼見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出落得這般明艷端麗,動靜合度,憐愛的柔情漸占上風,問道:“公孫止說了我甚麼壞話?”
  綠萼道:“爹爹從來不提媽的事,小時候我曾問他我像不像媽?又問他,媽是生甚麼病死的。爹爹忽地大發脾氣,狠狠的罵了我一頓,吩咐我從此不許再提。過了幾年我再問一次,他又是板起臉斥責。”裘千尺道:“那你心中怎麼想?”綠萼眼中珠滾動,道:“我一直想,媽媽必定又是美貌,又是和善,爹爹跟你恩愛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後,旁人提到了你,他便要傷心難過,是以後來我也就不敢再問。”
  裘千尺冷笑道:“現下你定是十分失望了,你媽媽既不美貌,又不和氣,卻是個凶狠惡毒的丑老太婆。早知如此,我想你還是沒見到我的好。”綠萼伸出雙臂摟住她脖子,柔聲道:“媽,你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樣。”轉頭向楊過道:“楊大哥,我媽很好看,是不是?她待我好,待你也好,是不是?”這兩句話問得語含至誠,在她心中,當真以為母親乃是天下最好的婦人。
  楊過心想:“她年輕時或許美貌,現今還說甚麼好看?待你或許不錯,對我就未必安著甚麼好心。”但綠萼既然這麼問,只得應道:“是啊,你說的對。”
  但他話中語氣就遠不及綠萼誠懇,裘千尺一聽便知,心道:“天可憐見,讓我和女兒相會,今日她心中雖滿是孺慕之情,但難保永是如此,我的一番含冤苦情,須得跟她說個明明白白。”於是說道:“萼兒,你問我為何身陷在此?為甚麼公孫止說我已經死了,你好好坐著,我慢慢說給你聽罷。”
  裘千尺緩緩的道:“公孫止的祖上在唐代為官,後來為避安史之亂,舉族遷居在這幽谷之中。他祖宗做的是武官,他學到家傳的武藝,固然也可算得是青出於藍,但真正上乘的武功,卻是我傳的。”楊過和綠萼同時“啊”了一聲,頗感出於意料之外。
  裘千尺傲然道:“你們幼小,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哼,鐵掌幫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便是我的親兄長。楊過,你把鐵掌幫的情由說些給萼兒聽。”楊過一怔,道:“鐵掌幫?弟子孤陋寡聞,實不知鐵掌幫是甚麼。”
  裘千尺破口罵道:“你這小子當面扯謊!鐵掌幫威名振於大江南北,與丐幫並稱天下兩大幫會,你怎能不知?”楊過道:“丐幫嘛,晚輩倒聽見過,這鐵掌幫……”裘千尺急了,罵道:“嘿嘿,還虧你學過武藝,連鐵掌幫也不知道……”綠萼見母親氣得面紅耳赤,插口勸道:“媽,楊大哥還不到二十歲,他從小在深山中跟師父練武,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明白,也是有的。”裘千尺不去理她,自管呶呶不休。
  二十年前,鐵掌幫在江湖上確是聲勢極盛,但二次華山論劍之時,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皈依佛門,拜一燈大師為師,鐵掌幫即風流雲散。當鐵掌幫散伙之時,楊過剛剛出世,後來沒聽旁人提及,他自是不知。實則他母親穆念慈,便是在鐵掌幫總舵的鐵掌峰上失身於他父親楊康,受孕懷胎,世上才有他楊過。此時裘千尺說起,他竟瞠目不知所對。裘千尺在絕情谷中僻處已近三十年,江湖上的變動全沒聽聞,只道鐵掌幫稱雄數百年,現下定是更加興旺,聽楊過居然說連“鐵掌幫”三字也不知道,自是要暴跳如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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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5 AM

楊過給她毫無來由的一頓亂罵,初時強自忍耐,後來聽她越罵越不成話,怒氣漸生,要待反唇相稽,刺她幾句,抬起頭來正要開口,只見綠萼凝視著他,眼中柔情款款,臉上滿是歉然之色。楊過心中一軟,臉上伯個無可奈何之狀,心下反而油然自得起來,暗想:“你媽媽越是罵得凶,你自是越加對我好。老太婆的嘮叨是耳邊風,美人的柔情卻是心上事。”心下一寬,腦子特別機靈,忽地想起:“完顏萍姑娘的武功與那公孫止似是一路,她又說學的是鐵掌功夫,料想與鐵掌幫幫必有干系。”閉目一想,於完顏萍與耶律齊對戰時所便的拳法刀法還記得七八成,至於與公孫止連斗數場,還只是幾個時辰之前的事,於他的身形出手更是記得清晰,當即叫道:“啊喲,我記起啦。”裘千尺道:“甚麼?”
  楊過道:“三年之前,我曾見一位武林奇人與十八名江湖好漢動手,他一人空手對敵十八人,結果對方九人重傷,九人給他打死了,這位武林奇人聽說便是鐵掌幫的。”裘千尺急問:“那人是怎麼一副模樣?”楊過信口開河:“那人頭是禿的,約莫六十來歲,紅光滿面,身材高大,穿件綠色袍子,自稱姓裘……”裘千尺突然喝道:“胡說!我兩位哥哥頭上不禿,身材矮小,從來不穿綠色衣衫。你見我身高頭禿,便道我哥哥也是禿頭麼?”
  楊過心中暗叫:“糟糕!”臉上卻不動聲色,笑道:“你別心急,我又沒說那人是你哥哥,難道天下姓裘的都須是你哥哥?”裘千尺給他駁得無言可說,問道:“那你說他的武功是怎樣的?”
  楊過站起身來,將完顏萍的拳法演了幾路,再混入公孫止的身法掌勢,到後來越打越順手,石窟中掌影飄飄,拳風虎虎,招式雖有點似是而非,較之完顏萍原來的掌法卻已高了不知多少。完顏萍拳法中疏漏不足之處,他身隨意走,盡都予以補足,舉手抬足,嚴密渾成,而每一掌劈出,更特意多加上幾分狠勁。
  裘千尺看得大悅,叫道:“萼兒,萼兒,這正是我鐵掌幫的功夫,你仔細瞧著。”楊過一面打,裘千尺口講指劃,在旁解釋拳腳中諸般厲害之處。楊過暗暗好笑,心道:“再演下去,便要露出馬腳來了。”於是收勢說道:“打到此處,那位武林奇人已經大勝,沒再打下去了。”裘千尺十分歡喜,道:“許多招式你都記錯了,手法也不對,但使到這樣,也已經挺不容易。那武林奇人叫甚麼名字?他跟你說些甚麼?”楊過道:“這位奇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勝之後,便即飄然遠去。我只聽那九個傷者躺在地下互相埋怨,說鐵掌幫的裘老爺子也冒犯得的?可不是自己找死麼?”
  裘千尺喜道:“不錯,這姓裘的多半是我哥哥的弟子。”她天性好武,十余年來手足舒展不得,此時見楊過演出她本門武功,自是見獵心喜,當即滔滔不絕的向二人大談鐵掌門的掌法與輕功。
  楊過急欲出洞,將絕情丹送去給小龍女服食,雖聽她說的是上乘武功,識見精到,聞之大有脾益,但想到小龍女身挨苦楚,那裡還有心情研討武功?當即向綠萼使個眼色。
  綠萼會意,問道:“媽,你怎麼將武功傳給爹爹的?”裘千尺怒道:“叫他公孫止!甚麼爹爹不爹爹?”綠萼道:“是。媽,你說下去罷。”
  裘千尺恨恨的道:“哼!”過了半晌,才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兩個哥哥鬧憋扭,爭吵起來……”綠萼插口道:“我有兩位舅舅嗎?”裘千尺道:“你不知道麼?”聲音變得甚是嚴厲,大有怪責之意。綠萼心想:“我怎麼會知道?”應道:“是啊,從來沒人跟我說過。”
  裘千尺歎了口長氣,道:“你……你果然是甚麼都不知道。可憐!可憐!”隔了片刻,才道:“你兩個舅舅是雙生兄弟,木舅舅裘千丈、二舅舅裘千仞。他二人身材相貌、說話聲音,全然一模一樣,但遭際和性格脾氣卻大不相同。二哥武功極高,大哥則平平而已。我的武功是二哥親手所傳,大哥卻和我親近得多。二哥是鐵掌幫幫主,他幫務既繁,自己練功又勤,很少和我見面,傳我武功之時,也是督責甚嚴,話也不多說半句。大哥卻是妹妹長、妹妹短的,和我手足之情很深。後來大哥和二哥說擰了吵嘴,我便幫著大哥點兒。”綠萼問道:“媽,兩位舅舅為甚麼事鬧憋扭?”
  裘千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怪我二哥太過古板。要知道二哥做了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這八個字在江湖上響亮得緊,大哥裘千丈的名頭說出去卻很少人知道。大哥出外行走,為了方便,有時便借用二哥的名字。他二人容貌相同,又是親兄弟,借用一下名字有甚麼大不了?可是二哥看不開,常為這事嘮叨,說大哥招搖撞騙。大哥脾氣好,給二哥罵時總是笑嘻嘻的陪不是。有一次二哥實在罵得凶了,竟不給大哥留絲毫情面。我忍不住在旁插嘴,護著大哥,把這事攬到自己頭上,於是兄妹倆吵了一場大架。我一怒之下離了鐵掌峰,從此沒再回去。”
  “我獨個兒在江湖上東闖西蕩,有一次追殺一個賊人,無意中來到這絕情谷,也是前生的冤孽,與公孫止這…這惡賊…這惡賊遇上了,二人便成了親。我年紀比他大著幾歲,武功也強得多,成親後我不但把全身武藝傾囊以授,連他的飲食寒暖,那一樣不是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他自己操半點兒心?他的家傳武功巧妙倒也巧妙,可是破綻太多,全靠我挖空心思的一一給他補足。有一次強敵來襲,若不是我捨命殺退,這絕情谷早就給人毀了。誰料得到這賊殺才狼心狗肺,恩將仇報,長了翅膀後也不想想自己的本領從何而來,不想想危難之際是誰救了他性命。”說著破口大罵,粗辭污語,越罵越凶。
  綠萼聽得滿臉通紅,覺得母親在楊過之前如此詈罵丈夫,實是大為失態,連叫:“媽,媽!”可那裡勸阻得住?楊過卻聽得十分有勁,他也是恨透了公孫止,聽她罵得痛快,正合心意,不免在旁湊上幾句,加油添醬,恰到好處,大增裘千尺的興頭,若不是礙著綠萼的顏面,他也要一般的破口而罵了。
  裘千尺直罵到辭窮才盡,罵人的言語之中更無新意,連舊意也已一再重復,這才不得不停,接下去說道:“那一年我肚子中有了你,一個懷孕的女人,脾氣自不免急著點兒,那知他面子上仍是一般的對我奉承,暗中卻和谷中一個賤丫頭勾搭上了。我生下你之後,他仍和那賤婢偷偷摸摸,我一點也不知情,還道我們有了個玉雪可愛的女兒,他對我更加好了些。我給這兩個狗男女這般瞞在鼓裡過了幾年,我才在無意之中,聽到這狗賊和那賤婢商量著要高飛遠走,離開絕情谷永不歸來。
  “當時我隱身在一株大樹後面,聽得這賊殺才說如何忌憚我武功了得,必須走得越遠越好,又說我如何管得他緊,半點不得自由,他說只有和那賤婢在一起,才有做人的樂趣。我一直只道他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時一聽,氣得幾乎要暈了過去,真想沖出去一掌一個,將這對無恥狗男女當場擊斃。然則他雖無情,我卻總顧念著這些年來的夫妻恩義,還想這殺胚本來為人極好,定是這賤婢花言巧語,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當下強忍怒氣,站在樹後細聽。
  “只聽他二人細細商量,說再過兩日,我要靜室練功,有七日七夜足不出戶,他們便可乘機離去,待得我發覺時已然事隔七日,便萬萬追趕不上了。當時我只聽得毛骨悚然,心想當真天可憐見,教我事先知曉此事,否則他們一去七日,我再到何處找去?”說到這裡,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恨恨不已。
  綠萼道:“那年輕婢女叫什麼名字?她相貌很美麼?”
  裘千尺道:“呸!美個屁!這小賤人就是肯聽話,公孫止說什麼她答應什麼,又是滿嘴的甜言蜜語,說這殺胚是當世最好的好人,本領最大的大英雄,就這麼著,讓這賊殺才迷上了。哼,這賤婢名叫柔兒。他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公孫止,他這三分三的臭本事,那一招那一式我不明白?這也算大英雄?他給我大哥做跟班也還不配,給我二哥去提便壺,我二哥也一腳踢得他遠遠地。”
  楊過聽到這裡,不禁對公孫止微生憐憫之意,心想:“定是你處處管束,要他大事小事都聽你吩咐,你又瞧他不起,終於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綠萼只怕她又罵個沒完沒了,忙問:“媽,後來怎樣?”
  裘千尺道:“嗯,當時這兩個狗男女約定了,第三日辰時再在這所在相會,一同逃走,在這兩天之中卻要加倍小心,不能露出絲毫痕跡,以防給我瞧出破綻。接著兩人又說了許多混話。那賤婢癡癡迷迷的瞧著這賊殺才,倒似他比皇帝老子還尊貴,比神仙菩薩更加法力無邊。那賊殺才也就得意洋洋,不斷的自稱自贊,跟著又摟摟抱抱,親親摸摸,這些無恥丑態只差點兒沒把我當場氣死。第三日一早,我假裝在靜室中枯坐練功,公孫止到窗外來偷瞧了幾次,臉上這副神情啊,當真是打從心底裡樂將上來。我等他一走開,立即施展輕功,趕到他們幽會之處。那無恥的小賤人早已等在那裡。我一言不發便將她抓起,拋入了情花叢中……”楊過與綠萼不由得都“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裘千尺向二人橫了一眼,繼續說道:“過了片刻,公孫止也即趕到,他見柔兒在情花叢中翻滾號叫,這分驚慌也不用提啦。我從樹叢後躍了出來,雙手扣住他脈門,將他也摔入了情花叢中。這谷中世代相傳,原有解救情花之毒的丹藥,叫做絕情丹。公孫止掙扎著起來,扶著那賤婢一齊奔到丹房,想用絕情丹救治。哈哈,你道他見到什麼?”
  綠萼道:“媽……他見到什麼?”楊過心想:“定是你將絕情丹毀了個干淨,那還能有第二件事?”
  裘千尺果然說道:“哈哈,他見到的是,丹房桌上放著一大碗砒霜水,幾百枚絕情丹浸在碗中。要服絕情丹,不免中砒霜之毒,不服罷,終於也是不免一死。配制絕情丹的藥方原是他祖傳秘訣,然而諸般珍奇藥材急切難得,而且調制一批丹藥,須連經春露秋霜,三年之後方得成功。當下他奔來靜室,向我雙膝跪下,求我饒他二人性命。他知我顧念夫妻之情,決不致將絕情丹全數毀去,定會留下若干。他連打自己耳光,賭咒發誓,說只要我饒了他二人性命,他立時將柔兒逐出谷去,永不再跟她見面,此後再也不敢復起貳心。
  “我聽他哀求之時口口聲聲的帶著柔兒,心下十分氣惱,當即取出一枚絕情丹來放在桌上,說道:『絕情丹只留下一顆,只能救得一人性命。你自己知道,每人各服半顆,並無效驗。救她還是救自己,你自己拿主意罷。』他立即取過丹藥,趕回丹房。我隨後跟去。這時那賤婢已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下打滾。公孫止道:『柔兒,你好好去罷。我跟你一塊死。』說著拔出長劍。柔兒見他如此情深義重,滿臉感激之情,掙扎著道:『好,好。我跟你在陰間做夫妻去。』公孫止當胸一劍,便將她刺死了。
  “我在丹房窗外瞧著,暗暗吃驚,只怕他第二劍便往自己頸口抹去,但見他提起劍來,我正要出聲喝止,卻見他伸劍在柔兒的屍身上擦了幾下,拭去血跡,還入劍鞘,轉頭向窗外道:『尺姐姐,我甘心悔悟,親手將這賤婢殺了,你就饒了我罷。』說著舉手往口邊一送,將那枚絕情丹吞服了。這一下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但如此了結,足見他悔悟之誠,我也甚感滿意。當時他在房中設了酒宴,殷殷把盞,向我陪罪。我痛斥了他一頓,他不住口的自稱該死,發下了幾百個毒誓,說從此決不再犯。”
  楊過心想:“這一下你可上了大當啦!”綠萼卻是淚水泫然欲滴。裘千尺怒道:“怎麼?你可憐這賤婢麼?”綠萼搖頭不語,她實是為父親的無情狠辣而傷心。
  裘千尺又道:“我喝了兩杯酒,微微冷笑,從懷中又取出一顆絕情丹來,放在桌上,笑道:『你適才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我只不過試試你的心腸,只消你再向我求懇幾句,我便會將兩枚丹藥都給你,救了這美人兒的性命,豈不甚好?』”
  綠萼忙問:“媽,倘使當時他真的再求,你會不會把兩枚丹藥都給他?”
  裘千尺沉吟半晌,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了。當時我也曾想過,不如救了這賤婢,將她趕出谷去,那麼公孫止對我心存感激,說不定從此改邪歸正,再也不敢胡作非為。但他為了自己活命,忙不迭的將心上人殺了,須怪不得我啊。
  “公孫止拿起那顆丹藥瞧了半天,舉杯笑道:『尺姐姐,過去的事又說它作甚?這丫頭還是殺了的好,一干二淨。你干了這杯。』他不住的只勸我喝酒,我了卻了一椿心事,胸懷歡暢,竟然喝得沉沉大醉。待得醒轉,已是身在這石窟之中,手足筋脈均已給他挑斷,這賊殺才也沒膽子再和我相見一面。哼,這當兒他只道我的骨頭也早已化了灰啦。”
  她說完了這件事,目露凶光,神色甚是可怖。楊過與綠萼都轉開了頭,不敢與她目光相接。良久良久,三人都不說話。
  綠萼環顧四周,見石窟中惟有碎石樹葉,滿地亂草,淒然道:“媽,你在這石窟中住了十多年,便只靠食棗子為生麼?”裘千尺道:“是啊,難道這千刀萬剮的賊殺才每天還會給我送飯不成?”綠萼抱著她叫了聲:“媽!”
  楊過道:“那公孫止可跟你說起過這石窟有無出路?”裘千尺冷笑道:“我跟他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他從來沒說過莊子之下有這樣個石窟,有這樣個水潭,石窟要是另有出路,這奸賊也不會放我在這裡了。那些鱷魚多半是他後來養的,他終究怕我逃出去。”
  楊過在石窟中環繞一周,果見除了進來的入口之外更無旁的通路,抬頭向頭頂透光的洞穴望去,見那洞離地少說也有一百來丈,樹下雖長著一株大棗樹,但不過四五丈高,就算二十株棗樹疊起,也到不了頂,凝思半晌,實是束手無策,道:“我上樹去瞧瞧。”當下躍上棗樹,攀到樹頂,只見高處石壁上凹凹凸凸,不似底下的滑溜,當下屏住呼吸,縱上石壁,一路向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頭向綠萼叫道:“公孫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繩子下來縋你們上去。”
  約莫爬了六七十丈,仗著輕功卓絕,一路化險為夷,但爬到離洞穴七八丈時,石壁不但光滑異常,再無可容手足之處,而且向內傾斜,除非是壁虎、蒼蠅,方能附壁不落。
  楊過察看周遭形勢,頭頂洞穴徑長丈許,足可出入而有余,心下已有計較,當即溜回石窟之底,說道:“能出去!但須搓一根長索。”於是取出匕首,割下棗樹樹皮,搓絞成索。公孫綠萼大喜,在旁相助,兩人手腳雖快,卻也花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天色昏暗,才搓成一條極長的樹皮索子。
  楊過抓住繩索,使勁拉了幾下,道:“斷不了。”又用匕首割下一條棗樹的枝干,長約一丈五尺,將繩索一端縛在樹干中間,於是又向上爬行,攀上石壁盡頭,雙足使出千斤墜功夫,牢牢踏在石壁之上,雙臂運勁,喝一聲:“上去!”將樹干摔出洞穴。這一下勁力使得恰到好處,樹干落下時正好橫架在洞穴口上。楊過拉著繩索,將樹干拉到洞穴邊上,使得樹干兩端橫架於洞外實地者較多,而中斷凌空者只是數尺,再拉繩索試了兩下,知道樹干橫架處甚是堅牢,吃得住自己身子重量,叫道:“我上去啦!”雙手抓著繩索,交互上升,低頭下望,只見裘千尺與綠萼母女倆在暮色朦朧中已成為兩個小小黑影。
  手上加勁,上升得更快了,片刻間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樹干,手臂一曲,呼的一聲,已然飛出洞穴,落在地下。
  舒了一口長氣,站直身子,但見東方一輪明月剛從山後升起。在閉塞黑暗的鱷潭與石窟中關了大半天,此時重得自由,胸懷間說不出的舒暢,心想:“我和姑姑同在古墓,卻何以又絲毫不覺郁悶?可見境隨心轉,想出去而不得,心裡才難過,要是本就不想出去,出去了反而不開心了。”於是將長索垂了下去。
  裘千尺一見楊過出洞,便大罵女兒:“你這蠢貨,怎地讓他獨自上去了?他出洞之後,那裡還想得到咱們?”綠萼道:“媽,你放心,楊大哥不是那樣的人。”裘千尺怒道:“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還能有什麼好的?”突然轉過頭來,向女兒全身仔細打量,說道:“小傻瓜,你給他占了便宜啦,是不是?”綠萼滿臉通紅道:“媽,你說什麼,我不懂。”裘千尺更是惱怒:“你不懂,為什麼要臉紅?我跟你說啊,對付男人,一步也放松不得,半點也大意不得,難道你還沒看清楚你媽的遭遇?”正自嘮叨不休,綠萼縱起身來,接住了楊過垂下的長索,給母親牢牢縛在腰間,笑道:“你瞧,楊大哥理不理咱們?”說著將繩索扯了幾扯,示意已經縛好。
  裘千尺哼了一聲,道:“媽跟你說,上去之後,你須得牢牢釘住他,寸步不離。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麼?你爺爺給你媽取名為千尺,千尺便是百丈,嘿嘿,百丈之外,還有什麼丈夫?”綠萼又是好笑,又是傷感,心道:“媽真是一廂情願,人家那有半點將我放在心上了。”眼眶一紅,轉過了頭。裘千尺還待說話,突覺腰間一緊,身子便緩緩向上升去。綠萼仰望母親,雖知楊過立即又會垂下長索來救自己,但此時孤另另的在這地底石窟之中,不由得身子發顫,害怕異常。
  楊過將裘千尺拉出洞穴,解下她腰間長索,二次垂入石窟。綠萼將樹皮索子縛在腰間,這才放心,於是拉著繩索抖了幾下,但覺繩索拉緊,身子便即凌空上升。眼見足底的棗樹越來越小,頭頂的星星越來越明,再上去數丈便能出洞,猛聽得頭頂一人大聲呼叱,接著繩子一松,身子便急墜下去。從這百丈高處掉將下來,焉得不粉身碎骨?綠萼大聲驚呼,險些暈去,但覺身子往下直跌,實做不得半點主。
  楊過雙手交互收索,將綠萼拉扯而上,眼見成功,猛聽得身後腳步聲響,竟然有人奔來襲擊,這一下當真是吃驚非小,當下顧不得回身迎敵,雙手如飛般收索。但聽得一人大聲喝道:“在這裡鬼鬼祟祟,干什麼勾當?”接著風聲勁急,一條長大沉重的兵刃擊向背心。
  楊過聽著兵刃風聲,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危急中只得回過左手,伸掌搭在鋼杖上向旁推開,化解了這一擊的來勢。黑暗之中,樊一翁沒見到楊過面目,但已知對方武功了得,收轉鋼杖,向他腰間橫掃過去,這一下出了全力,直欲將他攔腰打成兩截。這時楊過右手支持著綠萼的身重,加之那條百余丈的長索也是頗具份量,時刻稍久,本已覺得吃力,眼見杖到,忙又伸出左掌化解。不料樊一翁這一杖來勢極猛,楊過左掌與他杖身甫觸,登覺全身大震,右手拿捏不住,繩索脫手,綠萼便向下急跌。
  石窟中綠萼驚呼,而在石窟之頂,裘千尺與楊過也是齊聲大叫。楊過顧不得擋架鋼杖,左手疾探,俯身抓住繩索。但綠萼急墜之勢極大,百來斤的重量再加上急墜的沖勢,幾達千斤之力。楊過抓住繩索,微微一頓,隨即為沖力所扯,竟是身不由主,頭下腳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他武功雖強,至此也已絕無半分騰挪余地。
  裘千尺手足經絡已斷,武功全失,在旁瞧著,只有空自焦急,眼見盤在洞穴邊的百余丈的長索越抽越短,只要繩索一盡,楊過與綠萼便是身遭慘禍了。長索垂盡,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飛將起來,揮向裘千尺身旁。裘千尺心念一動:“你這惡賊害人,也教你同歸於盡。”看准繩索伸手輕輕一拔,這一拔並無多大勁力,但方位恰到好處,繩子甩將過去,正好在樊一翁腰間轉了幾圈,登時緊緊纏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6 AM

 樊一翁只覺腰間一緊,急忙使出千斤墜功夫想定住身子。但楊過與綠萼二人的身重並在一起,又加上這般下墜的沖力,還是帶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之邊。樊一翁眼見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便是一個倒栽蔥摔將下去,大驚之下,左手抓住繩索,右手撐住了洞口巖石,這麼一借力,大喝一聲,竟將繩索拉得停住不動。
  這時綠萼離地也不過十數丈,實已到了千鈞一發之境。須知最歷害的乃是這股下墜的沖勢,即是小小一顆石子,從如許高處落將下來,也是力道大得異常,待得樊一翁奮起神力將沖勢止住,他手上重量便只二百來斤,於他可說已殊不足道。他右手拉住繩索,左手便要伸到腰間去解開繩索,再將敵人摔下,突覺背心微微一痛,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節之下的“靈台穴”上,一個婦人的聲音喝道:“快拉上來!靈台有損,百脈俱廢!”
  樊一翁大吃一驚,這“靈台有損,百脈俱廢”八字,正是師父在傳授點穴功夫時所諄諄告戒的,當下不敢違抗,只得雙手交互用力,將楊過與綠萼拉上。但他先前力抗下墜之勢,使勁過猛,此時但覺胸口塞悶、喉頭甜甜的似欲吐出血來,知道自身髒腑已受內傷,實是不宜使力,苦於要害制於敵手,只得拼命使勁。好容易將楊過拉上,心中只覺一寬,登時四肢酸軟,哇的一聲,狂噴鮮血,委頓在地。
  他這一松手,繩子又向下溜滑。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楊過那用她囑咐?搶住繩子,終於將綠萼吊上。綠萼數次上升下降,已自嚇得暈了過去。楊過回手先點了樊一翁的伏兔、巨骨兩穴,叫他手足不能動彈,在才拿捏綠萼的人中,將她救醒。
  綠萼緩緩醒轉,睜開眼來,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見楊過笑吟吟的望著自己,不自禁的縱體入懷,叫道:“楊大哥,咱們都死了麼?這是在陰世麼?”楊過笑道:“是啊,咱們都死了。”綠萼聽他語氣不對,大有調笑的味兒,身子仰後,想瞧清楚他的臉色,卻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媽!”站了起來。
  楊過見裘千尺雖無武功,卻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甚是欽佩,問道:“你老人家用什麼法子叫這矮子聽話?”裘千尺微微一笑,舉起手來,手中拿著一塊尖角石子。要知公孫止的點穴功夫是她所傳,樊一翁又學自公孫止,三人一脈相傳,口訣無異,她既將石尖對准樊一翁的靈台穴,又叫出“靈台有損,百脈俱廢”這令人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來,樊一翁焉得不慌?其時憑著裘千尺此時手上勁力,以這麼小小一塊石子,焉能令人“百脈俱廢”?
  楊過此時心中所念,只是小龍女的安危,見綠萼與裘千尺已身離險地,樊一翁也被制,說道:“兩位在此稍待,我送絕情丹去救人要緊。”裘千尺奇道:“什麼絕情丹?你也有絕情丹?”楊過道:“是啊,你請瞧瞧,這是不是真的丹藥。”說著從懷中取出小瓶,倒出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藥。裘千尺接過手來,聞了聞氣味,說道:“不錯,這丹藥怎會落入你手,你既身中情花之毒,自己怎麼又不服食?”楊過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送了丹藥之後,再跟前輩詳談。”說著接過丹藥,拔步欲行。
  綠萼又是傷感,又是關懷,幽幽的道:“楊大哥,你務必避開我爹爹,別讓他見到。”裘千尺喝道:“又是爹爹!你若再叫他爹爹,以後就不用叫我媽了。”
  楊過道:“我送丹藥去治姑姑身上之毒,公孫谷主決不會阻攔。”綠萼道:“若是他又想毒計對付你呢?”楊過淡淡一笑,說道:“那也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
  裘千尺問道:“你要去見公孫止,是不是?”楊過道:“是啊。”裘千尺道:“好,我和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楊過初時一心只想著送解藥去救小龍女,並未計及其他,聽到了裘千尺這句話,眼前突然現出一片光明:“這賊谷主的原配到了,他焉能與姑姑成親?”大喜之下,突然又想到:“絕情丹只有一枚,雖然救得姑姑,但我卻不免一死。”思念及此,不禁暗然。
  綠萼見他臉色忽喜忽憂,又想到父母會面,不知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當真是柔腸百轉,心亂如麻。裘千尺卻極是興奮,道:“萼兒,快背我去。”綠萼道:“媽,你須得先洗個澡,換套衣衫。”她實是怕見到父母相會的這個局面,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
  裘千尺大怒,叫道:“我身上衣衫爛盡,身上肮髒,是誰害的?難道……”忽地想起大哥裘千丈時常假扮二哥裘千仞,在江湖上裝模作樣,曾嚇倒無數英雄好漢,心想自己手足筋絡已斷,如何是公孫止的對手,便算與他見面,此仇終也難報,只有假扮二哥,先嚇這惡賊一個心膽俱裂,然後俟機下手,好在他從未見過二哥之面,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絕無疑心,但轉念又想:“我與他多年夫妻,他怎能認我不出?”
  楊過見她沉吟難決,已有幾分料到,道:“前輩怕公孫止認出你來,是不是?我倒有一件寶貝在此。”於是取出人皮面具,戴在臉上,登時面目全非,陰森森的極是怕人。
  裘千尺大喜,接過面具,道:“萼兒,咱們先到莊子後面的樹林中躲著,你去給我取一件葛衫來,還得一把大蒲扇,可別忘了。”綠萼應了,俯身將母親背起。
  楊過游目四顧,原來處身於一個絕峰之頂,四下裡林木茂密,遠望石莊,相距已有數裡之遙。
  裘千尺歎道:“這山峰叫做厲鬼峰,谷中世代相傳,峰上有厲鬼作崇,是以誰也不敢上來,想不到我重出生天,竟是在這厲鬼峰上。”
  楊過向樊一翁喝道:“你到這裡來干什麼?”樊一翁絲毫不懼,喝道:“快快將老子殺了,休得多言。”楊過道:“是公孫谷主派你來的麼?”樊一翁怒道:“不錯,師父命我到山前山後察看,以防有奸人混跡其間,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有人在此干這鬼鬼祟祟的勾當。”一面說,一面打量裘千尺,心想這老太婆不知是誰,怎地公孫姑娘叫她媽媽。樊一翁年紀比公孫夫婦均大,他是帶義投師,公孫止收他為徒之時,裘千尺已陷身石窟,因此他並不認得,但聽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語,料知他們對師父定將大大不利。
  裘千尺聽他言語之中對公孫止極是忠心,不禁大怒,對楊過道:“快斃了這矮鬼,以絕後患。”楊過回頭向樊一翁瞧去,見他凜然不懼,倒也敬重他是條好漢,有心饒他性命,但想此刻正需裘千尺出力相助,卻又不便拂逆其意,說道:“公孫姑娘,你先背媽媽下去,我料理了這矮子即來。”
  公孫綠萼素知大師兄為人正派,不忍見他死於非命,說道:“楊大哥,我大師哥不是壞人……”裘千尺怒喝道:“快走,快走!我每一句話你都不聽,要你這女兒何用?”綠萼不敢再說,負著母親覓路下峰。
  楊過走到樊一翁身畔,低聲道:“樊兄,你手足上穴道被點,六個時辰後自行消解。我和你無冤無仇,不能害你。”說著展開輕功,追向綠萼而去。樊一翁本已閉目待死,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對待自己,一時怔住了無話可說,眼睜睜望著三人的背影被巖壁擋住,消失於黑暗之中。
  楊過急欲與小龍女會面,嫌綠萼走得太慢,道:“裘老前輩,我來背你一陣。綠萼先覺母親與楊過神情言語之間頗為捍格,本來有些擔心,聽他說願意背負,心下甚喜,說道:“那要你辛苦啦。”裘千尺道:“我十月懷胎,養下這般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兒,一句話就給了你,難道背我一下也不該?”楊過一怔,不便接口,將她抱過來負在背上,一提氣,如箭離弦般向峰下沖去。
  裘千仞號稱鐵掌水上飄,輕身功夫可算得武林獨步,當年與周伯通纏斗,萬裡奔逐,從中原直到西域,連老頑童這等高強武功也追他不上,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長親手所傳,經絡未廢之時自也是一等一的輕功,這時伏在楊過背上,但覺他猶似腳不沾地,跑得又快又穩,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奇怪,心思:“這小子的輕功和我家數全然不同,但絕不在鐵掌門功夫之下,倒也不能小覷他了。”她本覺女兒嫁了此人大是委屈,只是女兒既然心許,那也無可奈何,這時卻漸漸覺得,這個未過門的女婿似乎也不致辱沒了女兒。
  不到一頓飯功夫,楊過已負著裘千尺到了峰下,回頭看綠萼時,她還在山腰之中,等了良久,她才奔到山腳,已是嬌喘細細,額頭見汗。
  三人悄悄繞到莊後,綠萼不敢進莊,向鄰家去借了自己的衣衫,以及母親所要的葛衫蒲扇,又借了件男子的長袍給楊過穿上。裘千尺戴上人皮面具,穿了葛衫,手持蒲扇,由楊過與綠萼左右扶持,走向莊門。
  進門之際,三人心中都是思潮起伏。裘千尺一離十余年,此時舊地重來,更是感慨萬千。但見莊門口點起大紅燈籠,一眼望進去盡是彩綢喜帳,大廳中傳出鼓樂之聲。眾家丁見到裘千尺與楊過均感愕然,但見有綠萼陪同在側,不敢多有言語。
  三人直闖進廳,只見賀客滿堂,大都是絕情谷中水仙莊的四鄰。公孫止全身吉服,站在左首。右首的新娘鳳冠霞帔,面目雖不可見,但身材苗條,自是小龍女了。
  天井中火光連閃,砰砰砰三聲,放了三個響銃。贊禮人唱道:“吉時已到,新人同拜天地!”
  裘千尺哈哈大笑,只震得燭影搖動,屋瓦齊動,朗聲說道:“新人同拜天地,舊人那便如何?”
  她手足筋絡雖斷,內功卻絲毫未失,在石窟中心無旁騖,日夜勤修苦練,十四年的修練倒抵得旁人二十八年有余,這兩句話喝將出來,各人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暗,廳上紅燭竟自熄滅了十余枝。
  眾人吃了一驚,一齊回過頭來。公孫止聽了喝聲,本已大感驚詫,眼見楊過與女兒安然無恙,站在這蒙面客身側,更是愕然不安,喝道:“尊駕何人?”
  裘千尺逼緊嗓子,冷笑道:“我和你誼屬至親,你假裝不認得我麼?”她說這兩句話之時氣運丹田,雖然聲音不響,但遠遠傳了出去。絕情谷四周皆山,過不多時,四下裡回聲鳴響,只聽得“不認得我麼?不認得我麼?”的聲音紛至沓來。
  金輪法王、瀟湘子、尹西克等均在一旁觀禮,聽了裘千尺的話聲,知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無不群相矚目。
  公孫止見此人身披葛衫、手搖蒲扇,正與前妻所說妻舅裘千仞的打扮相似,內功又如此了得,但容貌詭異,倒似是周伯通先前所假扮的瀟湘子,其中定是大有蹊蹺,心下暗自戒備,冷冷的道:“我與尊駕素不相識,說什麼誼屬至親,豈不可笑?”
  尹克西熟知武林掌故,見了裘千尺的葛衫蒲扇,心念一動,問道:“閣下莫非是鐵掌水上飄裘老前輩麼?”
  裘千尺哈哈一笑,將蒲扇搖了幾搖,說道:“我只道世上識得老朽之人都死光了,原來還剩著一位。”
  公孫止不動聲色,說道:“尊駕當真是裘千仞?只怕是個冒名頂替的無恥之徒。”裘千尺吃了一驚,心道:“這賊殺才憑得機靈,怎知我不是?”想不透他從何處看出破綻,當下微微冷笑,卻不回答。
  楊過不再理會他夫妻倆如何搗鬼,搶到小龍女身邊,右手握著絕情丹,左手揭去罩在臉上的紅巾,叫道:“姑姑,張開嘴來。”小龍女乍見楊過,心中怦的一跳,驚喜交集,顫聲道:“你……你果然好了。”她此時早知公孫止心腸歹毒,行止戾狠,所以答允與他成婚,全是為了要救楊過一命,見他突然到來,還道公孫止言而有信,已治好了他所中劇毒。楊過手一伸,將那絕情丹送入她口內,說道:“快吞下!”小龍女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依言吞入肚內,頃刻間便覺一股涼意直透丹田。
  這時廳上亂成一團,公孫止見楊過又來搗亂,欲待制止,卻又忌憚這蒙面怪客,不知是否真是妻舅鐵掌水上飄裘千仞,一時不敢發作。
  楊過將小龍女頭上的鳳冠霞帔扯得粉碎,挽著她手臂退在一旁,說道:“姑姑,這賊谷主有苦頭吃了,咱們瞧熱鬧罷。”小龍女心中一片混亂,偎依在楊過身上,不知說什麼好。馬光佐見楊過突然到來,心中說不出的喜歡,上前問長問短,羅唆不清,那去理會楊過與小龍女實不喜旁人前來打擾。
  尹克西素聞裘千仞二十年前威震大江南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又聽他一笑一喝,山谷鳴響,內功極是深厚,有心結納,於是上前一揖,笑道:“今日是公孫谷主大喜之期,裘老前輩也趕來喝一杯喜酒麼?”裘千尺指著公孫止道:“閣下可知他是我什麼人?”尹克西道:“這倒不知,卻要請教。”裘千尺道:“你要他自己說。”
  公孫止又問一句:“尊駕當真是鐵掌水上飄?這倒奇了!”雙手一拍,向一名綠衫弟子道:“去書房將東邊架上的拜盒取來。”綠萼六神無主,順手端過一張椅子,讓母親坐下。公孫止暗暗奇怪:“她與那姓楊的小子摔入鱷魚潭中,怎地居然不死?”
  片刻之間,那弟子將拜盒呈上,公孫止打了開來,取出一信,冷冷的道:“數年之前,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書信,倘若尊駕真是裘千仞。那麼這封信便是假了。”裘千尺吃了一驚,心想:“二哥和我反目以來,從來不通音問,怎麼忽然有書信到來?卻不知信中說些什麼?”大聲道:“我幾時寫過什麼書信給你?當真是胡說八道。”
  公孫止聽了她說話的腔調,忽地記起一個人來,猛吃一驚,背心上登時出了一陣冷汗,但隨即心想:“不對,不對,她死在地底石窟之中,這時候早就爛得只剩一堆白骨。可是這人究竟是誰?”當下打開書信,朗聲誦讀:
  “止弟尺妹均鑒:自大哥於鐵掌峰上命喪郭靖、黃蓉之手……”
  裘千尺聽了這第一句話,不禁又悲又痛,喝道:“什麼?誰說我大哥死了?”她生平與裘千丈兄妹之情最篤,忽地聽到他的死訊,全身發顫,聲音也變了。她本來氣發丹田,話聲中難分男女,此時深情流露,“誰說我大哥死了”這句話中,顯出了女子聲氣。
  公孫止聽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聽他說“我大哥”三字,內心深處驚恐更甚,但自更斷定此人絕非裘千仞,當下繼續讀信:
  “……愚兄深愧數十年來,甚虧友於之道,以至手足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惡行無窮,又豈僅獲罪於大哥賢妹而已?比者華山二次論劍,愚兄得蒙一燈大師點化,今已放下屠刀,皈依三寶矣。修持日淺,俗緣難斷,青燈古佛之旁,亦常憶及兄妹昔日之歡也。臨風懷想,維祝多福。衲子慈恩合什。”
  公孫止一路誦讀,裘千尺只是暗暗飲泣,等到那信讀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們可知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孫止,你還認得我麼?”這一句厲聲斷喝,大廳上又有七八枝燭火熄滅,余下的也是搖晃不定。
  燭光黯淡之中,眾人眼前突地出現一張滿臉慘厲之色的老婦面容,無不大為震驚,誰也不敢開口。廳上寂靜無聲,各人心中怦怦跳動。
  突然之間,站在屋角待候的一名老僕奔上前來,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沒死啊。”裘千尺點頭道:“張二叔,虧你還記得我。”那老僕極是忠心,見主母無恙,喜不自勝,連連磕頭,叫道:“主母,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廳上賀客之中,除了金輪法王等少數幾個外人,其余都是谷中鄰裡,凡是三四十歲以上的大半認得裘千尺,登時七張八嘴,擁上前來問長問短。
  公孫止大聲喝道:“都給我退開!”眾人愕然回首,只見他對裘千尺戟指喝道:“賤人,你怎地又回來了?居然還有面目來見我?”
  綠萼一心盼望父親認錯,與母親重歸於好,那知聽他竟說出這等話來,激動之下,奔到父親跟前,跪在地下,叫道:“爹!媽沒死,沒死啊。你快陪罪,請她原恕了罷!”
  公孫止冷笑道:“請她原恕?我有什麼不對了?”綠萼道:“你將媽媽幽閉地底石窟之中,讓她死不死、活不活的苦渡十多年時光。爹,你怎對得住她?”公孫止冷然道:“是她先下手害我,你可知道?她將我推在情花叢中,叫我身受千針萬刺之苦,你可知道?她將解藥浸在砒霜液中,叫我服了也死,不服也死,你可知道?她還逼我手刃……手刃一個我心愛之人,你可知道?”綠萼哭道:“女兒都知道,那是柔兒。”
  公孫止已有十余年沒聽人提起這名字,這時不禁臉色大變,抬頭向天,喃喃的道:“不錯,是柔兒,是柔兒!”手指裘千尺,惡狠狠的道:“就……就是這個狠心毒辣的賤人,逼得我殺了柔兒!”他臉色越來越是淒厲,輕輕的叫著:“柔兒……柔兒……”
  楊過心想這對冤孽夫妻都不是好人,自己中毒已深,在這世上已活不了幾日,這幾天中只盼找個人跡不到的所在,與小龍女二人安安靜靜的渡過,那裡有心思去分辨公孫止夫婦的誰是誰非,輕輕拉了拉小龍女的衣袖,低聲道:“咱們去罷。”
  小龍女道:“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她真的給丈夫這麼關了十多年?”她實難相信世上有如此惡毒之人。楊過道:“他夫妻二人是互相報復。”小龍女偏著頭沉吟半晌,低聲道:“這個我就不懂啦。難道這女人也是和我一般,被逼和他成親?”在她想來,二人若非被逼成婚,定然你憐我愛,豈能如此相互殘害?楊過搖頭道:“世上好人少,惡人多,這些人的心思,原也教旁人難以猜測兒……”
  忽聽公孫止大喝一聲:“滾開!”右腳一抬,綠萼身子飛起,向外撞將出來,顯是給父親踢了一腳。
  她身子去向正是對准了裘千尺的胸膛。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只得低頭閃避,但綠萼來勢太快,砰的一響,身子與母親肩頭相撞。裘千尺仰天一交,連人帶椅向後摔出,光禿禿的腦門撞在石柱之上,登時鮮血濺柱,爬不起身。綠萼給父親踢了這一腳,也是俯伏在地,昏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7 AM

第二十回 俠之大者

楊過本欲置身於這場是非之外,眼見公孫止如此凶暴,忍不住怒氣勃發,正要上前與他理論,小龍女已搶上扶起裘千尺,,在她腦後“玉枕穴”上推拿幾下,抑住流血,然後撕下衣襟,給她包扎傷處,向著公孫止喝道:“公孫先生,她是你元配夫人,為何你待她如此?你既有夫人,何以又想娶我?便算我嫁了你,你日後對我,豈不也如對她一般?”
  這三句話問得痛快淋漓,公孫止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馬光佐忍不住大聲喝采。瀟湘子冷冷的道:“這位姑娘說得不錯。”
  公孫止對小龍女實懷一片癡戀,雖給她問得語塞,只是神色尷尬,卻不動怒,低聲下氣的道:“柳妹,你怎能跟這惡潑婦相比?我是愛你唯恐不及,我對你若有絲毫壞心,管教我天誅地滅。”小龍女淡淡的道:“天下我只要他一個人愛我,你就是再喜歡我一百倍,我也半點不希罕。”說著過去拉住楊過的手。
  楊過憤慨異常,心道:“姑姑這般待我,偏生我已活不了幾日,都是你這狗賊害的。”指著公孫止喝道:“你說對我姑姑沒半點壞心眼,哼,你將我陷入死地,卻來騙她成婚,這是好心眼麼?她身中情花之毒,你明知無藥可救,卻不向她說破,這是好心眼麼?”小龍女吃了一驚,顫聲道:“當真麼?”楊過道:“不要緊,你已服了解藥。”說著微微一笑,這微笑中又是淒涼,又是歡喜,心想:“我把藥讓給你服了,我是甘心情願的為你而死。”
  公孫止望望裘千尺,又望望小龍女和楊過,眼光在三人臉上掃了一轉,心中妒恨、情欲、憤怒、懊悔、失望、羞愧,諸般激情紛擾糾結。他平素雖極有涵養,此時卻似陷入半瘋之境,突然俯身,從紅毯之下取出陰陽雙刃,當的一聲互擊,喝道:“好,好!今日咱們一齊同歸於盡!”眾人萬料不到他在新婚交拜的吉具之下竟藏有凶器,不禁都“噫”了一聲。
  小龍女冷笑道:“過兒,這等惡人,原也不必跟他客氣。”嗆□一響,也從新娘的大紅喜服之下取出一對劍來,正是那君子劍與淑女劍。她雖然不通世務,但對付心中恨惡之人,下手時卻半點也不留情,當時為孫婆婆報仇,即曾殺得重陽宮中全真諸道心驚膽戰,廣寧子郝大通幾乎性命不保。此日公孫止害得她與楊過不能團圓,她早已有了以死相拚之念,是以喜服下暗藏雙劍,只待公孫止救治了楊過,立時俟機相刺,若是不勝,那便自刎以殉,決不將貞潔喪在絕情谷中。
  眾賀客見一對新婚夫婦原來早藏刀劍,都是驚愕無已,只有金輪法王等少數有識之士,才早料到這場喜事必以凶殺為結局,只是見裘千尺一擊即倒,與她先前所顯示的深厚內功殊不相稱,不免大感詫異。
  楊過從小龍女手中接過君子劍來,說道:“姑姑,咱們今日殺了這匹夫,給我報仇。”小龍女一震淑女劍,奇道:“給你報仇?”楊過暗自難過,但想此事不能跟她說穿,只說:“這賊殺才害的人著實不少。”長劍抖處,逕刺公孫止左脅。他知此刻之斗實是極為凶險,小龍女身上情花之毒雖解,自己卻中毒極深,若是雙劍合壁而施展“玉女素心劍法”,一動真情,立時劇痛難當,當下目不斜視的望著敵人,使開“全真劍法”,一招一式,法度謹嚴無比。這一路劍法若是由馬鈺、丘處機等老道出手,自是端穩凝持,深具厚重古□之致,在楊過使來,卻不免顯得少年老成,微見澀滯。
  公孫止知他二人雙劍聯手的厲害,一上手即使開陰陽倒亂刃法,右手黑劍,左手金刀,招數凌厲無前。楊過的全真劍法乃當年王重陽所創,雖不如敵人凶悍,卻是變化精微,楊過謹守不攻,接了他三招。小龍女一聲呼叱,挺淑女劍攻擊公孫止後心。
  公孫止恚恨難當,心想:“這花朵般的少女原是我新婚夫人,此時卻來與旁人聯劍攻我。”又想:“惡婆娘突然出現,揭破前事,我威信掃地,顏面無存,非但再難逼迫柳妹成婚,連這絕情谷的基業也已不保。”但他仗著武功精湛,今日雖遇棘手難題,還是要憑武力一逞,只要打敗楊過,便挾小龍女遠走高飛。他不知小龍女已服絕情丹解藥,還道她已不過三十六日之命,但這三十六日之中,也要叫她成為自己妻室。心中越想越邪,手上的倒亂刃法卻越來越是猛惡。
  小龍女使動玉女劍法,等要和楊過心意相通,發揚“素心劍法”威力,那知他目光始終不瞧過來,只是自顧自的揮劍拒戰。小龍女好生奇怪,問道:“過兒,你怎麼不瞧我?”她心中柔情漸動,劍光忽長。楊過聽了她的語聲,心中一震,登時胸口劇痛,劍招稍緩,嗤的一下,衣袖已被黑劍劃破,小龍女大驚,刷刷刷連攻三劍,阻住公孫止進擊。楊過道:“我不能瞧你,也不能聽你說話。”小龍女軟語溫柔:“為甚麼?”楊過只怕再遇危險,粗聲答道:“你要我死,那就跟我說話好了!”他怒氣一生,疼痛登止,將公孫止黑劍的招數盡行接過。
  小龍女好生歉然,道:“你別生氣,我不說啦。”突然心念一動:“啊,我劇毒已解,他可並未服藥!他得到解藥,自己不服,卻來給我解毒。”想到此處,又是感激,又是憐惜,當真是深情無限,這一下勁隨心生,玉女素心劍法威力大盛,招數遞將出去,竟然將楊過全要害盡行護住。本來她既守護楊過,楊過就該代她防御敵招,但他不敢斜目旁睨,變得她全身一無守備,處處能受敵招。
  公孫止目光何等敏銳,只數招之間,便已瞧出破綻,但他不欲傷害小龍女半分,一刀一劍均是向楊過猛烈砍刺。但見攻的如驚濤沖岸,守的卻也似堅巖屹立,再加上小龍女全力防護,數十招中公孫止竟是半點也奈何不得敵手。
  這時綠萼已經醒轉,站在母親身旁觀斗,眼見小龍女盡力守護楊過,全然不顧自身安危,不禁自問:“若是換作了我,當此生死之際,也能不顧自身而護他麼?”輕輕歎了口氣,心道:“我定能如龍姑娘這般待他,只是他卻萬萬不肯如此等我。”
  便在此時,裘千尺嘶聲叫道:“假刀非刀,假劍非劍!”楊過與小龍女聽了都是一怔,不明白她這兩句話的用意。裘千尺又叫:“刀即是刀,劍即是劍!”
  楊過與公孫止斗了兩次,一直在潛心思索陰陽倒亂刃法的□奧所在,但見他揮動輕飄飄的黑劍硬砍硬斫,一柄沉厚重實的鋸齒金刀卻是靈動飛翔,走的全是單劍路子,招數出手與武學至理恰正相反;但若始終以刀作劍,以劍作刀,那也罷了,偏生□忽之間劍法中又顯示刀法,而刀招中隱隱含著劍招的殺著,端的是變化無方,捉摸不定,此時忽聽得裘千尺叫了那十六個字,心道:“難道他刀上的劍招、劍上的刀招全是花假?”眼見黑劍橫肩砍來,明明是單刀的招數,心中便只當他是柄長劍,君子劍挺出,雙劍相交,錚的一聲,兩人各自後退了一步。才知這黑劍底子□果然仍舊是劍,所使的刀招只是炫人耳目,但若對方武功稍差,應付失宜,刀招卻也能夠傷人。
  楊過一試成功,心中大喜,當下凝神找尋對方刀劍中的破綻,心想他招數錯亂,雖然奇妙,但路子定然不純,拆了數招,忽聽裘千尺道:“攻他右腿,攻他右腿。”楊過見公孫止金刀幌動,下盤實是無隙可乘,但想裘千尺手足勁力雖失,胸中所藏武學卻絲毫未減,公孫止的武功既是她所傳授,定然知其虛實,當下依言出招,擊刺對方右腿。公孫止橫刀架開,右腿無隙可乘,但這麼一橫刀,左肩與左脅卻同時暴露。楊過不等裘千尺指點,長劍閃處,已將他腋底的衣衫劃破。公孫止咒罵了一聲,向後躍開,怒目向裘千尺喝道:“老乞婆,瞧我放不放過你?”說著又挺刀劍向楊過攻去。
  楊過舉劍一擋,裘千尺又道:“踢他後心!”此時二人正面相對,要踢他後心決無可能,但楊過對裘千尺已頗具信心,知她話中必有深意,不管如何,逕往敵人後心搶去。公孫止回刀後削。裘千尺叫道:“刺他眉心。”楊過心道:“我剛轉到他背後,你卻又要我刺他眉心。”勢在緊迫,不及多想,立時又轉到敵人身前,正欲挺劍刺他眉心,裘千尺又叫道:“削他屁股!”
  綠萼在旁瞧得兩手掌心中都是汗水,皺起了眉頭,心道:“媽這般亂喊亂叫,那不是在反助爹爹麼?”她口中不言,馬光佐卻已忍不住大聲說道:“楊兄弟,別上這老太婆的當,她要累死你。”
  楊過前後轉了數次,已隱約體會到裘千尺的用意,聽她呼前便即趨前,聽她喝後立時搶後,果然數轉之後,公孫止右脅下露出破綻。楊過長劍抖處,嗤的一聲,衣衫刺破,劍尖入肉寸余,公孫止脅下登時鮮血迸流。
  眾人“啊”的一聲,一齊站了起來。法王等均已明白,原來裘千尺適才並非指點楊過如何取勝,卻是教他如何從不可勝之中,尋求可勝之機,並非指出公孫止招數中的破綻,而是要楊過在敵人絕無破綻的招數之中,引他露出破綻。她一連指點了幾次,楊過便即領會了這上乘武學的精義,心中佩服無已,暗道:“敵人若是高手,招數中焉有破綻可尋?這位裘老前輩的指點,當真令人一生受用不盡。”
  但要迫得公孫止露出破綻,非但武功必須勝過,尚得熟知他所有招數,方能於十余招之前,對他諸般後著應變料得清清楚楚,逐步引導他走上失誤之途,此節唯裘千尺所能,楊過卻是只明其理,無力自為,當下聽著她的指點,劍光霍霍,向公孫止前後左右一陣急攻,二十余招後,公孫止腿上又中一劍。
  這一劍著肉雖然不深,但拉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幾有五六寸長。公孫止心想:“這男女二人並力守護,急切間傷不得這姓楊的小子,再斗下去,有那老乞婆在旁指點,我須喪身在這小賊的劍下。”當年他為了自己活命,曾將心愛的情人刺死,此時事在危急,也已顧不得小龍女,當下黑劍幌動,刷的一刀,向小龍女肩頭急砍。
  楊過一驚,挺劍代她守護,猛聽得裘千尺叫道:“刺他腰下。”楊過一怔,心想:“姑姑此時受攻,我如何能不救?但裘老前輩每次指點均有深意,想來這是一招圍魏救趙的妙著。”心念甫動,長劍已然圈轉,疾刺公孫止右腰。忽聽得小龍女“啊”的一聲叫,右臂受創,嗆□一聲,淑女劍掉在地下。公孫止黑劍斜掠,擋開了楊過一招。
  楊過大驚,急叫:“你快退開,我一個人對付他。”他這一動情關注,胸口又是一陣疼痛。小龍女受傷不輕,只得退下,撕衣襟裹傷。楊過奮力拚斗,對裘千尺的指點失誤甚是惱怒,向她怒目橫了一眼。
  裘千尺冷笑道:“你怪我甚麼?我只助你殺敵,誰來管你救人?哼哼,這姑娘的死活與我有甚相干?她死了倒好!”楊過怒道:“你兩夫妻真是一對兒,誰都沒半點心肝!”裘千尺冷笑一聲,也不動怒,臉上神色自若,靜觀二人劇斗。
  楊過斜眼向小龍女一瞥,見她靠在椅上,撕衣襟包扎傷口,料想並無大礙,精神一振,劍招忽變,自全真劍法變為玉女劍法。公孫止見他的劍法本來穩重端嚴,突然間輕靈跳脫,豐姿綽約,登時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心下微感奇異,暗想:“此人詭計多端,又在搗甚麼鬼了?”但接招之下,只覺對方劍法吞吐激揚,宛然名家風□,與小龍女適才所使正是一路,登時疑心盡去,當下金刀黑劍同時攻了上去。
  十余招後,楊過又漸落下風,給公孫止逼得不住倒退。裘千尺屢次出言指點,但楊過惱她有意損傷小龍女,對她呼叫宛似不聞,暗道:“誰要你來羅唆?”刷刷刷刷四劍,長聲吟道:“良馬既聞,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口中長吟,劍招配合了詩句,揮舞得瀟灑有致。公孫止一呆,道:“甚麼?”
  楊過又吟道:“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盼生姿。”詩句是四字一句,劍招也是四招一組,吟到“風馳電逝,躡景追飛”時劍去奇速,於“凌厲中原,顧盼生姿”這句上卻是迅猛之余,繼以飄逸。公孫止從沒見過這路劍法,聽他吟得好聽,攻勢登緩,凝神捉摸他詩中之意,心知他劍招與詩意相合,只要領會了詩義,便能破其劍法。
  只聽他又吟道:“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這幾句詩吟來淡然自得,劍法卻是大開大闔,峻潔雄秀,尤其最後兩句劍招極盡飄忽,似東卻西,縐上擊下,一招兩劍,難以分其虛實。
  小龍女此時已裹好創口,見楊過的劍法使得好看,但從未聽他說起過,不禁問道:“過兒,這是甚麼劍法,誰教你的?”楊過笑道:“我自己琢磨的,姑姑你說好麼?前幾日我躺著養傷,床邊有一本詩集,我看到這首詩好,就記下了。朱子柳前輩在英雄宴上以書法化入武功,我想以詩句化入武功,也必能夠。”小龍女道:“很好啊……”
  忽聽得金輪法王贊道:“楊兄弟,你這份聰明智慧,真叫老衲佩服得緊。下面幾句自然是『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
  公孫止心念一動:“這和尚在指點我。”當下也不及細想這和尚是何用意,但想“俯仰自得”必是上一劍之後緊接下一劍,當即揮黑劍先守上盤,金刀卻從中盤疾砍而出。
  金輪法王文武全才,雖然僻居西藏,卻於漢人的經史百家之學無所不窺,他聽了楊過所吟之詩,早知下句,便先行說了出來,想借公孫止之手將他除去。這一次公孫止果然搶到先著,楊過劍招未出,已被他盡數封住去路,鋸齒金刀卻從中路要害斫來。好在楊過聽到法王吟詩,也早防有此著,竟不再使自創的四言詩劍法,長劍橫守中盤,左手中指錚的一聲,在金刀背上一彈。
  公孫止只感手臂一震,虎口微微發麻,心下吃驚:“這小子的古怪武功真多。”楊過這一彈正是黃藥師所傳的彈指神通功夫,只是他功力未夠,未能克敵制勝,這一下若是讓黃藥師彈上了,公孫止的金刀非脫手不可。但只這麼一彈,楊過已於瞬息間從下風搶回上風,長劍飛舞,再使黃藥師所授“玉簫劍法”。這玉簫劍法與彈指功夫均以攻敵穴道為主,劍指相配,精微奧妙,饒是他功夫未純,一陣急攻,卻也使公孫止招架不易。
  此時裘千尺又在旁呼喝:“他劍刺右腰,刀劈項頸!”“他劍削右肩,刀守左脅。”竟將公孫止每一路招數都先行喝了出來。如此一來,楊過自是有勝無敗,他不再長吟,法王便無法知他劍意。公孫止的陰陽雙刃雖系家傳武學,但經裘千尺去蕪存菁、創新補闕,大大的整頓過一番,他所使招數自是盡在裘千尺料中,不論如何騰挪變化,總是給她先行叫破。斗到酣處,驀聽得裘千尺叫道:“他刀劍齊攻你上盤。”這句呼喝時刻拿捏得極是陰毒,恰好公孫止刀劍已出,難以中途改變,楊過卻有余裕抵擋。楊過低頭疾趨,橫劍護背,左指已戳到了對方臍下一寸五分處的“氣海穴”。楊過一指得手,心中大喜,料想敵人必受重創,豈知公孫止飛出一腿,竟向他下顎踢到。
  楊過一驚,向旁急竄數尺,才想起此人身上穴道極奇,先前用金鈴索打他穴道,明明打中,此人卻似一無所覺,微一沉吟間,公孫止刀劍又已攻上。但聽裘千尺叫道:“他刀劍交叉,右劍攻左,左刀砍右。”楊過不遑多想,當即竭力抵御。
  依二人功力而論,楊過早已不敵,全賴裘千尺搶先提示,點破了公孫止所有厲害招數。此時二人翻翻滾滾,已拆了七八百招,谷中諸子弟固然瞧得心驚膽戰,而瀟湘子等眾手也是目眩神馳,猜不透這場激戰到底誰勝誰敗。刀光劍影之中,公孫止張口喘氣,楊過汗透重衣,二人進退趨避之際均已不如先前靈動。
  公孫綠萼心想再斗下去,二人必有一傷,她固不願楊過斗敗,卻也不忍眼見父親身受損傷,低聲向裘千尺道:“媽,你叫他們別打啦,大家來評評理,說個誰是誰非。”
  裘千尺“哼”了一聲,道:“斟兩碗茶過來。”綠萼心中煩亂,但依言斟了兩碗茶,搶到母親面前。裘千尺舉起雙手,取下了包在頭頂的那塊血布。她腦門撞柱流血,小龍女撕下了衣襟替她包扎,此時取下包布,頭頂又有鮮向流出。綠萼驚道:“媽!”裘千尺道:“死不了!”將血布拋在膝頭,雙手各接一只茶碗,每手四指持碗,拇指卻浸入了茶水之中,滿指鮮血都混入茶內。她隨手輕幌,片刻間鮮血便不見痕跡,叫道:“都斗得累了,喝一碗茶再打!”對綠萼道:“送茶去給他們解渴,一人一碗。”
  綠萼知道母親對父親怨毒極深,料想她決無這般好心,竟要送茶給他解渴,此舉多半會對父親不利,但兩碗茶是自己所斟,其中絕無毒藥,又是一般無異,想來母親是體惜楊過,但父親倘若無茶,便決計不肯住手,楊過這碗茶仍是喝不到,眼見兩人確是累得狠了,當下走到廳心,朗聲說道:“請喝茶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8 AM

公孫止與楊過早就口渴異常,聽得裘千尺的叫聲,一齊罷手躍開。綠萼將茶盤先送到父親面前。公孫止心想此茶是裘千尺命她送來,其中必有古怪,多半是下了毒藥,將手一擺,向楊過道:“你先喝。”楊過坦然不懼,隨手拿起一碗,放到嘴邊,喝了一口。公孫止道:“好,這碗給我!”伸手接過他手中的茶碗。楊過笑道:“是你女兒斟的茶,難道還能有毒藥?”說著換過茶碗,一飲而盡。
  公孫止向女兒臉上一看,見她臉色平和,心想:“萼兒對這小子有有情意,茶中自然不會下毒,我已跟他掉了一碗,還怕怎地?”當下也是一口喝乾,錚的一下,刀劍並擊,說道:“不用歇氣啦,咱們再打,哼,若非這老賤人指點,你便有十條小命,也都已喪在我金刀黑劍之下。”
  裘千尺將破布按上頭頂傷口,陰惻惻的道:“他閉穴之功已破,你盡可打他穴道。”
  公孫止一呆,但覺舌根處隱隱有血腥之味,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原來他所練的家傳閉穴功夫有一項重大禁忌,決不能飲食半點葷腥,否則功夫立破,上代祖宗生怕無意之中沾到,是以祖訓嚴令谷中人人不食葷腥,旁人雖然不練這門上乘內功,卻也迫得陪著吃素。他向來防□周密,那想到裘千尺竟會行此毒計,將自己血液和入茶中?楊過喝一碗血茶自是絲毫無損,公孫止畢生苦練的閉穴功卻就此付於流水。
  他狂怒之下回過頭來,只見裘千尺膝頭放著一碟待賀客的蜜棗,正吃得津津有味,緩緩的道:“我二十年前就已說過,你公孫家這門功夫難練易破,不練也罷。”
  公孫止眼中如欲噴出火來,舉起刀劍,向她疾沖過去。綠萼一驚,搶到母親身前相護,突覺耳畔呼呼風響,似有暗器掠過。公孫止長聲大號,右眼中流下鮮血,轉身疾奔而出,手中卻兀自握著刀劍。一滴滴鮮血濺在地下,一道血線直通向廳門。只聽得他慘聲呼號,愈去愈遠,終於在群山之中漸漸隱沒。廳上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裘千尺用甚法子傷他。
  只有楊過和綠萼方始明白,裘千尺所用的,仍是口噴棗核功夫。
  當楊過與公孫止激斗之際,她早已嘴嚼蜜棗,在口中含了七八顆棗核。眼見公孫止武功大進,自己縱然噴出棗核襲擊,他也必閃避得了,若是一擊不中,給他有了防□,以後便再難相傷,因此於他酣斗之余先用血茶破了他閉穴功夫,乘他怒氣勃發之際突發棗核。這是她十余年潛心苦修的唯一武功,勁道之強,准頭之確,不輪於天下任何厲害暗器。若不是綠萼突然搶出,擋在面前,公孫止不但雙目齊瞎,而且眉心穴道中核,登時便送了性命。
  綠萼心中不忍,呆了一呆,叫道:“爹爹,爹爹!”想要追出去察看。裘千尺厲聲道:“你要爹爹,便跟他去,永遠別再見我。”綠萼愕然停步,左右為難,但想此事畢竟是父親不對,母親受苦之慘,遠勝於他,再者父親已然遠去,要追也追趕不上,當下從門口緩緩回來,垂首不語。
  裘千尺凜然坐在椅上,東邊瞧瞧,西邊望望,冷笑道:“好啊,今日你們都是喝喜酒來著,這杯酒沒喝成,豈不掃興?”眾人給她冷冰冰的目光瞧得心頭發毛,只怕她口中突然噴□古怪暗器。谷中諸人只是一味驚懼,法王與尹克西等卻各暗自戒備。
  小龍女與楊過見公孫止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都是深深歎了一口長氣,各自伸出手來,相互緊緊握住,兩人心意相通,當即並肩往廳外走去。剛到門口,裘千尺突然大聲喝道:“楊過,你到那□去?”楊過回轉身來,長□到地,說道:“裘老前輩、綠萼姑娘,咱們就此別過。”他自知命不久長,也不說甚麼“後會有期。”之類的話了。
  綠萼回了一禮,黯然無言。裘千尺怒容滿臉,喝道:“我將獨生女兒許配於你,怎地既不改口稱我岳母,又這麼匆匆忙忙的便走了?”楊過一愕,心道:“你雖將女兒許配於我,我可沒說要啊。”裘千尺道:“此間彩禮齊全,燈燭俱備,賀客也到了這許多,咱們武學之士也不必婆婆媽媽,你們二人今日便成了親罷。”
  金輪法王等眼見楊過為了小龍女與公孫止幾番拚死惡斗,此時聽了裘千尺此言,知道必然又是一番風波。各人互相望了幾眼,有的微笑,有的輕輕搖頭。
  楊過左手挽著小龍女的臂膀,右手倒按君子劍劍柄,說道:“裘老前輩一番美意,晚輩極是感激。但晚輩心有所屬,實非令愛良配。”說著慢慢倒退。他怕裘千尺狂怒之下,斗然口噴棗核,是以按劍以防。
  裘千尺向小龍女怒目橫了一眼,冷冷的道:“嘿,這小狐狸精果然美得出奇,無怪老的著了迷,小的也為她顛倒。”綠萼道:“媽,楊大哥與這位龍姑娘早有婚姻之約,這中間詳情,女兒慢慢再跟你說。”裘千尺啐了她一口,怒道:“呸?你當你媽是甚麼人?我說過的話,也能改口麼?姓楊的,別說我女兒容貌端麗,沒一點配你不上,她便是個丑八怪,今日我也非要你娶她為妻不可。”
  馬光佐聽她說得蠻橫,不由得哈哈大笑,大聲說道:“這谷中的夫妻當真是一對活寶,老公逼人家閨女成親,老婆也硬逼人家小子娶女,別人不要,成不成?”裘千尺冷冷的道:“不成!”馬光佐裂開大口,哈哈大笑。突然波的一響,一枚棗核射向他眉心,當真是來如電閃,無法閃避。馬光佐驚愕之下,頭一抬,拍的一聲,棗核已將他三顆門牙打落。馬光佐大怒,虎吼一聲,撲將過去。但聽波波兩聲,他右腿“環跳”,左足“陽關”兩穴同時被棗核打中,雙足一軟,摔倒在地,爬不起來。
  這三枚棗核實在去得太快,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楊過當馬光佐大笑之際,已知裘千尺要下毒手,抽出長劍要過去相救,終是遲了一步,忙伸手將他扶起,解開了他穴道。馬光佐倒也極肯服輸,見這禿頭老太婆手不動,腳不抬,口一張便將自己打倒,心中好生佩服,吐出三枚門牙,滿嘴鮮血的說道:“老太婆,你本事比我大,老馬不敢得罪你啦。”
  裘千尺不理他,瞪著楊過道:“你決意不肯娶我女兒,是不是?”
  公孫綠萼在大庭廣眾之間受此羞辱,再也抵受不住,拔出腰間匕首,刃尖指在自己胸口,大聲道:“媽,你再問一句,女兒當場死給你看。”裘千尺嘴一張,波的一響,一枚棗核射將過去,斜中匕首之柄。這一下勁力好大,那匕首橫飛而出,插入木柱,深入數寸,燭光之下,劍柄兀自顫動。眾人“啊”的一聲,無不倒抽一口涼氣。
  楊過心想留在這□徒然多費唇舌,手指在劍刃上一彈,和著劍刃振起的嗡嗡之聲,朗聲吟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挽起一個劍花,攜著小龍女的手轉身便走。
  綠萼聽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兩句話,更是傷心欲絕,取過更換下來的楊過那件破衫,雙手捧著走到他面前,悄然道:“楊大哥,衣服也還是舊的好。”楊過道:“謝謝你。”伸手接過。他和小龍女都知她故意擋在身前,好教母親不能噴棗核相傷。小龍女臉含微笑,點頭示謝。綠萼小嘴向外一努,示意二人快快出去。
  裘千尺喃喃的念了兩遍:“人不如故,人不如故。”忽地提高聲音,說道:“楊過,你不肯娶我女兒,連性命也不要了嗎?”
  楊過淒然一笑,又倒退一步,跨出了大廳的門檻。小龍女心中一凜,說道:“慢著。”朗聲問道:“裘老前輩,你有丹藥能治情花之毒麼?”
  綠萼心中一直便在想著此事,父親手中只□下一枚絕情丹,楊過已給小龍女服了,他自己身上的情花劇毒未解,惟一指望是母親或有救治之法,但母親必定以此要脅楊過,逼他娶己為妻,是以不敢出言相求,事在危急,再也顧不得女兒家的儀節顏面,轉身說道:“媽,若不是楊大哥援手,你尚困身石窟之中,大難未脫。楊大哥又沒絲毫得罪你之處。咱們有恩報恩,你設法解了他身上之毒罷。”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世上恩仇之際便能這般分明?那公孫止對我是報了恩麼?”
  綠萼大聲道:“女兒最恨三心兩意、喜新厭舊的男子。這姓楊的若是捨卻舊人,想娶女兒,女兒便是死了,也決不嫁他。”
  這幾句話裘千尺聽來倒是十分入耳,但一轉念間,立即明白了女兒的用心,她是愛極了楊過,他若願意迎娶,她自是千肯萬肯,只是迫於眼前情勢,只盼自己先救他性命再說。
  金輪法王與尹克西等瞧著這幕二度逼婚的好戲,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都是臉露微笑。法王直至此時,才知楊過身中劇毒,心中暗自得意,但願他堅持到底,不肯為了保命而允娶公孫綠萼,就怕這小子詭計多端,假意答允,先騙了解藥到手,又再翻悔;但想有自己在此,這小子若要行奸使詐,自己便可點破,不讓裘千尺上當。
  裘千尺的眼光從東到西,在各人臉上緩緩掃過,說道:“楊過,這□諸人之中,有的盼你死,有的願你活。你自己願死還是願活,好好想一想罷。”
  楊過伸手摟住小龍女的腰,朗聲道:“她若不能歸我,我若不能歸她,咱倆寧可一齊死了。”小龍女甜甜一笑,道:“正是!”她與楊過心意相通,二人愛到情濃之處,死生大事卻也看得淡了。
  裘千尺卻難以明白她的心思,喝道:“我若不伸手相救,這小子便要一命鳴呼,你懂不懂?他只能再活三十六天,你知不知道?”
  小龍女道:“你若肯相救,咱兩個兒能多聚幾年,自是極感大德。你不肯救,咱倆在一起便只三十六天,那也好啊!反正他死了,我也不活著。”說這幾句話時,美麗的臉龐上全然漠不在乎。
  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楊過,只見二人相互凝視,其情之癡,其意之濃,那是自己一生之中從未領略過、從未念及過的,原來世間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不自禁想起自己與公孫止夫妻一場,竟落得這般收場,長歎一聲,雙頰上流下淚來。
  綠萼縱身過去,撲在她的懷□,哭道:“媽,你給他治了毒罷,我和你找舅舅去,舅舅很牽掛你,是不是?”裘千尺一流淚水,心中牽動柔情,但隨即想起二哥裘千仞信中那句話來:“自大哥於鐵掌峰上命喪郭靖、黃蓉之手……”自己手足殘廢,二哥又已出家為僧,說甚麼“放下屠刀,皈依三寶”,然則大哥之仇豈非永不能報?這小子武功不弱,他既堅不肯娶我女兒,那麼命他替我報仇,也可了卻一椿大事。
  她想到此處,便道:“解治情花劇毒的絕情丹,本來數量不少,可是除了三枚之外,都給我浸入砒霜,盡數毀了。這三枚丹藥,公孫止那奸賊自己服一枚,另一枚我醉倒後給他取了去,後來落入你手,你已給這女子服了。世間就只□下一枚。這枚絕情丹我貼身而藏已二十余年。身在絕情谷中住而不備絕情丹,這條性命便算不得是自己的。眼下反正我已命不久長,我女兒今後也未必會再留在谷中……”說著緩緩伸手入懷,將世間唯此一枚的絕情丹用指甲切成兩半,取出半枚,托在掌心,說道:“丹藥這便給你,你不肯做我女婿,那也罷了,可是你須得答允為我辦一件事。”
  楊過與小龍女互視一眼,料想不到她竟會忽起好心。二人雖說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眼前既有生路,自是喜出望外,齊聲道:“老前輩要辦甚麼事,我們自當盡力。”
  裘千尺緩緩的道:“我是要你去取兩個人的首級,交在我手中。”
  楊過與小龍女一聽,立時想到,她所要殺之人其中之一必是公孫止。楊過對這人自是絕無好感,此人已喪一目,閉穴內功又破,雖然其他武功未失,要追殺他諒亦不難,不過他是公孫綠萼之父,這姑娘對自己一片癡情,殺她父親,未免大傷其心,一時不禁躊躇難答。小龍女心中也覺公孫止雖惡,對己總是有救命之恩,但瞧裘千尺的神色,若不辦到此事,她的丹藥無論如何不會給楊過的了。
  裘千尺見二人臉上有為難之意,冷然道:“我也不知道這二人和你們甚瓜葛牽連,但我是非殺這二人不可。”說著將半枚丹藥在手中輕輕一拋。楊過聽她語氣,所說的似乎並非公孫止,於是問道:“裘老前輩與何人有仇?要晚輩取何人的首級?”裘千尺道:“你沒聽到那惡賊讀信麼?害死我大哥的,叫做甚麼郭靖、黃蓉。”
  楊過大喜,叫道:“那好極了。這二人正是晚輩的殺父仇人,裘老前輩便是無此囑咐,晚輩也要找這二人報仇。”裘千尺心中一凜,道:“此話當真?”楊過指著金輪法王道:“這位大師與這二人也有過節。晚輩之事,曾跟他說過。”
  裘千尺眼望法王,法王點了點頭,說道:“可是這位楊兄弟啊,那時卻明明助著郭靖、黃蓉,來跟老衲為難。”小龍女與綠萼惱恨這和尚時時從中挑撥作梗,一齊向他怒目橫視。金輪法王只作不見,微笑道:“楊兄弟,此事可有的罷?”楊過道:“是啊。待我報了父母之仇,還得向大師領教幾招。”法王雙手合十,說道:“妙極,妙極!”
  裘千尺左手一擺,對楊過道:“我也不管你的話是真是假,你將這枚藥拿去服了罷。”楊過走上前去,將丹藥接在手中,見只有半枚,便即明白,笑道:“須得取那二人首級,來換另外半枚?”裘千尺點頭道:“你聰明的緊,一瞧便知,用不著旁人多說。”楊過心想:“先服了這半枚再說,總是勝於不服。”當下將半枚丹藥放入口中,□了一口唾液,吞入肚中。
  裘千尺道:“這絕情丹世上只剩下了一枚,你服了半枚,還有半枚我藏在極密的所在。十八日後,你若攜二人首級來此,我自然取出給你,否則你縱將我擒住,叫我身受千刀萬剮之苦,再將我投入石窟之中,我也決不會給你。我裘千尺說話斬釘截鐵,向無更移。各位貴客請便。楊大爺、龍姑娘,咱們十八日後再見。”說著閉上眼睛,不再理睬眾人。
  小龍女問道:“為甚麼限定十八日?”裘千尺閉著眼睛道:“他身上的情花之毒,原來是三十六日之後發作,現下服了半枚丹藥,毒勢聚在一處,發作反而快了一倍。十八日後再服半枚,立時解毒,否則……否則……嘿嘿!”說到此處,只是揮手命各人快去。
  楊過與小龍女知道此人已無可理喻,當下與公孫綠萼作別,快步出了水仙莊。楊過不耐煩再循來路乘舟出谷,與小龍女展開輕功,翻越高山而出。
  楊過進谷雖只三日,但這三日中遍歷艱險,數度生死僅隔一線,此時得與心上人離此險地,真乃恍如隔世。此時天已黎明,二人並肩高岡,俯視幽谷,但見樹木森森,晨光照耀,滿眼青翠,心中歡悅無限,飄飄□□的宛似身在雲端。
  楊過攜著小龍女之手,走到一株大槐樹之下,說道:“姑姑……”小龍女偎依在他身邊,嫣然一笑,道:“我瞧你別再叫我姑姑了罷。”
  楊過心中早已不將她當作師父看待,叫她“姑姑”,只是一向叫得慣了,聽她這麼說,心□一甜,回首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珠子,道:“那我叫你作甚麼?”小龍女道:“你愛叫甚麼,便叫甚麼,一切都由你。”楊過微一沉吟,道:“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時光,便是在古墓中跟你一起□守之時,那時我叫你姑姑,便到死都叫你作姑姑罷。”小龍女笑道:“那時我打你屁股,你也很快活嗎?”
  楊過伸出雙臂,將她摟在懷□,只覺她身上氣息溫馨,混和著山谷間花木清氣,真是教人心魂俱醉,難以自已,輕輕的道:“咱們如這般□守一十八日,只怕已快活得要死了,別再去殺甚麼郭靖、黃蓉啦。與其奔波勞碌,□殺拚命,咱們還是安安靜靜、快快活活的過十八天的好。”
  小龍女微笑道:“你說怎麼,便怎麼好。以前我老是要你聽話,從今兒起,我只聽你的話。”她一向神色冷然,如今心胸中充滿愛念,眉梢眼角以至身體四肢,無不溫柔婉孌,只覺得全心全意的聽楊過話,那才是最快活不過之事。
  楊過怔怔的望著她,緩緩的道:“你眼中為甚麼有淚水?”小龍女拿著他的手,將臉頰貼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擦,柔聲道:“我……我不知道。”過了片刻,道:“定是我太喜歡你了。”
  楊過道:“我知道你在為一件事難過。”小龍女抬起頭來,突然淚如泉湧,撲在他的懷□,抽抽噎噎的哭道:“過兒,你……你……咱們只有十八天,那怎麼夠啊?”楊過輕輕拍著她肩膀,輕輕的道:“是啊,我也說不夠。”小龍女道:“我要你永遠這麼待我,要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楊過捧起她的臉來,在她淡紅的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毅然道:“好,說甚麼也得去殺了郭靖、黃蓉。”舌尖上嘗著她淚水的鹹味,胸中情意激動,全身真欲爆裂一般。
  忽聽得左首高處一人高聲笑道:“要卿卿我我,也不用這般迫不及待。”楊過轉頭來,只見十余丈外的山岡之上,金輪法王、尹克西、瀟湘子、尼摩星、馬光佐五人並肩站立,說這話的正是金輪法王。料想自己與小龍女匆匆離谷,未理其余諸人,法王等便隨後跟來,自己二人大難之後重會,除了對方之外,其余一切全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二人在槐樹下情致纏綿,卻給法王等遙遙望到了。
  楊過想起在絕情谷中法王數次與自己為難,險些喪身於他言語之下,早知如此,他在荒山結棚養傷之際,就該一掌送了他的性命,自己助他療傷,枉他為一派宗主,竟是如此的以怨報德。小龍女見他目中露出怒火,說道:“別理他,這般人便是過一輩子,也沒咱們一時三刻的歡喜。”
  只聽馬光佐叫道:“楊兄弟,龍姑娘,咱們一起走罷。在這荒山野嶺之間,無酒無肉,有甚麼好玩。”楊過只盼與小龍女安安靜靜的多過一刻好一刻,偏生有這些不識趣之人前來滋擾,但知馬光佐是一片好心,於是朗聲答道:“馬大哥請先行一步,小弟隨後便來。”馬光佐道:“好罷,那你們快些來。”
  金輪法王哈哈哈大笑,說道:“那又何必要你費心?他們愛在這荒山野地耽上一十八天啊。”裘千尺說過十八天後毒發之言,大廳上人人聞知,馬光佐聽他竟如此說,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法王衣襟,罵道:“賊禿,你的心腸忒也歹毒!咱們與楊兄弟同來谷中,你不助他已是不該,一路上冷言冷語,是何道理?”法王微微冷笑,道:“你放不放手?”馬光佐怒道:“我不放,你怎樣?”
  法王右手一拳,迎面打去。馬光佐道:“好啊,動粗麼?”提起蒲扇大的手掌抓他拳頭,那知法王這拳乃是虛招,左手□地伸出,在他背上一托,剛勁柔勁同時使出,馬光佐一個龐大的身軀立時飛起,往山坡上摔將下來。好在山坡上全是長草,他又是皮粗肉厚,這一摔未受重傷,但已是額角青腫,哇哇大叫的爬將起來。
  楊過望見二人動手,知道馬光佐定要吃虧,待要趕去相助,只奔出三步,馬光佐已結結實實的摔了一交。馬光佐雖是渾人,卻也有個呆主意,知道硬打定然斗不過和尚,口中哼哼唧唧,叫道:“啊喲,啊喲,手臂給賊禿打斷啦。”
  金輪法王應蒙古王子忽必烈之聘,受封為蒙古第一國師,瀟湘子與尼摩星一直氣忿不服,此時見他如此蠻橫,更是惱怒,兩人相互使個眼色。瀟湘子道:“大師武功果然了得,不愧了蒙古第一國師的封號。”法王道:“豈敢,豈敢……”他鑒貌辨色,知道尼瀟二人立時有出手之意,而楊過與小龍女在一旁更是躍躍欲動,尹克西心意如何,尚不得而知。他雖自恃武功高強,但若這五大高手聯手來攻,自己不僅決然抵擋不住,尚有性命之憂,嘴上敷衍對答,心中尋思脫身之計。
  那知馬光佐哼哼唧唧,慢慢走到他背後,猛起一拳,砰的一聲,正中法王後腦。以法王武功,馬光佐偷襲本難得逞,但此時他全神貫注在楊過、瀟湘子等五人身上,對這渾人毫不在意,竟被他大力一拳,如中鐵錘,只錘得眼前金星亂冒。他驚怒之下,回肘撞去,馬光佐胸口中了肘□,大叫一聲,軟綿綿的往前倒下。法王雙腿略曲,馬光佐龐大的身軀正好跌在他肩頭,便即往坡下奔去。
  眾人大聲呼叫,楊過首先追了下去。法王肩頭雖然負了個將近三百斤的巨人。仍是奔行如飛。楊過、小龍女、尼摩星等都是一等一的輕功,但既給他發足在先,數十丈內竟然追趕不上。楊過和小龍女足下加快,漸漸逼近。法王□地站住,回過頭來,獰笑道:“好,你們是一齊上呢,還是單打獨斗?”說著倒舉馬光佐,將他腦袋對准山坡邊的一塊巖石,作勢要撞將下去。
  楊過繞到他身後,先行擋住去路,說道:“你若傷他性命,咱們自是一擁而上。”法王哈哈一笑,將馬光佐拋在地下,說道:“這般渾人,也值得跟他一般見識?”雙手伸人袍底,隨即伸出,左手白光閃閃,右手黃氣澄澄,已各取銀輪銅輪在手,雙輪一碰,嗡嗡之聲從山谷間傳了出去,傲然道:“那一位先上?”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各位切磋武學,我做買賣的只在旁觀摩觀摩。”法王暗想:“此人兩不相助,倒少了一個勁敵。”瀟湘子心想還是讓旁人打頭陣,耗了他的力氣,自己再來乘其敗而取,於是說道:“尼兄,你武功強過小弟,請先上!”
  尼摩星聽了瀟湘子之言,已知其意,但自負武學修為獨步天竺,生平未逢敵手,心想縱然勝不得金輪法王,也不致落敗,當下順手抓起山坡上一塊巨巖,喝道:“好,我試試你兩個圓圈圈。”舉起巨巖,逕向法王當胸砸去。這塊巨巖瞧來少說也有三百來斤,眾人見他不用兵刃,舉起大石便打,無不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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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09:59 AM

金輪法王也沒料到這矮子天生神力,竟舉大石砸到,當下不敢硬碰,側身避開,右手銅輪向他背心橫掃過去。尼摩星抓著巨巖,回手擋架。銅輪巨巖相碰,火星四濺,鏜的一聲,只震得山谷鳴響。法王左臂微微發麻,心想:“這矮黑炭武功怪極,實是不可大意。但他力氣再大,舉了這塊巨巖,卻又支持得幾時?”於是雙輪飛舞,繞著尼摩星身子轉動。
  楊過將馬光佐救起,與小龍女並肩觀斗,見尼摩星神力過人,武功特異,兩人均感驚詫。見二人又斗片時,尼摩星力道絲毫不衰,突然大喝一聲:“阿婆星!”托起巖石,向法王擲將過去。
  他這一擲乃是天竺釋氏的一門厲害武功,叫作“釋迦擲象功”。佛經中有言:釋迦牟尼為太子時,一日出城,大象礙路,太子手提象足,擲向高空,過三日後,象還墮地,撞地而成深溝,今名擲象溝。這自是寓言,形容佛法不可思議。後世天竺武學之士練成一門外功,能以巨力擲物,即以此命名。此時尼摩星運此神功擲石,但見巖石在空中急速旋轉,挾著一股烈風,疾往法王撞去。
  金輪法王武功難強,對此龐然大物那敢硬接硬碰,急忙躍開。尼摩星身子突然飛起,追上大石,雙掌擊出,那大石轉個方向,又向法王追去。這次飛擲,是第一次的余勢加上第二次擲力,因而比之第一次力道更強。
  論到武功造詣,法王實在尼摩星之上,只是這釋迦擲象功他從所未見,一時竟攻了他個措手不及,眼見大石轉向飛到,只得又躍開閃避。尼摩星乘勝追擊,那巨巖給他一次次加力,去勢愈猛。法王尋思:“如此再打下去,須敗在這黑矮子手中,該當立時變計。幸好他獨自先行挑斗,我下毒手盡快斃了他,僵□鬼就不敢再上。楊龍二人身上有毒,那『玉女毒心劍法』使不順手。”
  猛聽得山後馬蹄聲響,勢若雷鳴,旌旗展動,沖出一彪人馬。法王與尼摩星惡斗方酣,無暇旁視。楊過等但見人強馬壯,長刀硬弩,是一隊蒙古騎兵,來到十數丈之外,當先領兵官舉手示意,全隊勒馬不前。
  旗影下一人駐馬觀斗片刻,當即催馬上前,叫道:“罷手,罷手!”那人科頭黃袍,手持鐵弓,正是蒙古王子忽必烈。
  尼摩星聽到叫聲,縱上去雙掌齊推,巨巖砰騰砰騰的滾下山坡,沿途帶動泥砂石塊,勢道極是威猛。
  忽必烈翻身下馬,左手攜住法王,右手攜住尼摩星,笑道:“原來兩位在這兒切磋武功,真令小王大開眼界。”他何嘗不知二人實系真斗,但為顧全雙方面子,只想輕輕一言揭過,法王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尼兄武學大有獨到之處,難得難得。”尼摩星怪眼一橫,道:“我道蒙古第一國師如何了不起,原來……哼哼!”法王勃然大怒,心想:“難道我當真斗你不過?”正要開言,忽必烈笑道:“此處風物良佳,豈可無酒?左右,取酒!咱們來痛飲三碗!”蒙古人自來生長曠野,以天地為居室,荒山飲食,與堂上無異,當即有侍衛取過烈酒乾脯,布列於地。
  忽必烈向小龍女望了兩眼,心下暗驚:“人間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見她與楊過攜手並肩,神情親密,問楊過道:“這位姑娘是誰?”楊過道:“這位龍姑娘,是小人的授業師父,也是小人的妻子。”他自經絕情谷中一番出生入死,更將羈縻普天下蒼生的禮法習俗絲毫不放在眼□,心想偏偏要讓世人皆知,我楊過乃是娶師為妻。
  蒙古人於甚麼尊師重道、男女大防等禮法本來遠不如漢人講究,忽必烈聽了楊過的話也不以為異,只是聽說這少女傳過他武藝,不由得多了一層敬意,笑道:“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佳偶,妙極妙極。來,大家盡此一碗,為兩位慶賀。”說著舉起酒碗,一飲而盡。法王微微一笑,也舉碗飲乾。余人跟著喝酒,馬光佐更是連盡三碗。
  小龍女對蒙古人本無喜憎,此時聽忽必烈稱贊自己與楊過乃是良配,不由得心花怒放,喝了半碗酒後,容色更增嬌艷,心想:“那些漢人都說我和過兒成不得親,這位蒙古王爺卻連說妙極,瞧來還是蒙古人見識高呢。”
  忽必烈笑道:“各位三日不歸,小王正自記掛得緊,只因襄陽軍務緊急,未能相待,小王已在大營留下傳言,請各位即赴襄陽軍前效力。今日在此巧遇,大暢予懷。”法王說道:“請問王爺,我軍攻打襄陽,可順利否?”忽必烈皺眉道:“襄陽守將呂文德本是庸才,小王所忌者,郭靖一人耳。”楊過心中一凜,問道:“郭靖確在襄陽?”
  忽必烈道:“這郭靖說來還是小王的長輩,總角之時與先王曾有八拜之交,乃是我成吉思汗祖父手下第一愛將。此人智勇雙全,領軍遠征西域,迭出奇計,建立大功。先王曾對我言道:南朝主昏臣奸,將懦兵弱,人數雖眾,總難敵我蒙古精兵,但若遇上郭靖,卻須千萬小心。唉,父王果有先見,我軍屯兵襄陽城外,久攻不下,皆因這郭靖從中作梗之故。”
  楊過站起身來,說道:“這姓郭的與小人有殺父大仇,小人請命去刺死了他。”
  忽必烈喜道:“小王邀聘各位英雄好漢,正是為此。但聽人言道,這郭靖武功算得中原漢人第一,又有不少異能之士相助。小王屢遣勇士行刺,均遭失手,或擒或死,無一得還。楊兄弟雖然武勇,卻是獨木難支,小王欲請眾位英雄一齊混入襄陽,並力下手。只消殺了此人,襄陽唾手可下。”
  法王、瀟湘子等一齊站起,叉手說道:“願奉王爺差遣,以盡死力。”
  忽必烈大喜,說道:“不論是那一位刺殺郭靖,同去的幾位俱有大功。但出手刺殺之人,小王當奏明大汗,封賞公侯世爵,授以大蒙古國第一勇士之號。”
  瀟湘子、尼摩星等人對公侯世爵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但若得稱大蒙古國第一勇士,名揚天下,實乃平生之願。蒙古此時兵威四被,幅員之廣,曠古未有,西域疆土綿延數萬裡,中國亦已三分而有其二,自帝國中心而至四境,快馬均須奔馳一年方至,若得稱為第一勇士,普天下英雄豪傑自是無不欽仰。當下人人振奮,連金輪法王也是眼發異光。
  楊過淒然一笑,緩緩搖了搖頭。小龍女深情無限的望著他,心中卻道:“要他甚麼公侯世爵,甚麼天下第一勇士?我共盼你好好的活著。”
  眾人又飲數碗,站起身來。蒙古武士牽過馬匹,楊過、小龍女、金輪法王等一齊上馬,跟在忽必烈之後,疾趨南馳,往襄陽而來。
  沿途但見十室九空,遍地□骨,蒙古兵見到漢人,往往肆意虐殺,楊過瞧得惱怒,待要出手干預,卻又礙著忽必烈的顏面,尋思:“蒙古兵如此殘暴,將我漢人瞧得豬狗不如,待我刺殺郭靖、黃蓉之後,必當擊殺幾個蒙古最歹惡的軍漢,方消心中之氣。”
  不數日抵達襄陽郊外。其時兩軍攻守交戰,已有月余,滿山遍野都是斷槍折矛、凝血積骨,想見戰事之慘烈。
  蒙古軍中得報四大王忽必烈親臨前敵,全軍元帥、大將迎出三十裡外。隨從軍衛怒馬騰躍,鐵甲鏘鏘,軍容極壯。各將帥遙遙望見忽必烈的大纛,一齊翻身下馬,伏在道旁。
  忽必烈馳到近處,勒馬四顧,隔了良久,哼了一聲,道:“襄陽城久攻不克,師老無功,豈不墮了我大蒙古的聲威?”眾帥齊聲答道:“小將該死,請四大王治罪。”忽必烈揚鞭一擊,坐騎向前疾奔而去。諸將帥久久不敢起身,人人戰栗。
  楊過見忽必烈對待自己及金輪法王等甚是和易,但駕御諸將卻這等威嚴,心想:“蒙古軍兵強馬壯,紀律嚴明,大宋如何是其敵手?”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
  翌晨天甫黎明,蒙古軍大舉攻城,矢下如雨,石落似雹,紛紛向城中打去。接著眾軍駕起雲梯,四面八方的爬向城頭。城中守御嚴密,每八名兵士合持一條大木,將雲梯推開城牆。攻拒良久,終於有收百名蒙古兵攻上了城頭。蒙古軍中呼聲震天,一個個百人隊蟻附攀援。猛聽得城中梆子聲急,女牆後閃出一隊弓手,羽箭勁急,迫得蒙古援軍無法上前,接著又搶出一隊宋兵,手舉火把,焚燒雲梯,梯上蒙古兵紛紛跌落。
  城上城下大呼聲中,城頭閃出一隊勇壯漢子,長矛利刃,向爬上城牆的蒙古兵攻去。這隊漢子不穿宋軍服色,有的黑色短衣,有的青布長袍,攻殺之際也不成隊形,但身手矯捷,顯然身有武功。攻上城頭的蒙古兵將均是軍中勇士,自來所向無敵,但遇上這隊漢子,搏斗數合,即被一一殺敗,或橫□城頭,或碎骨牆下。宋軍中一個中年漢子尤其威猛,此人身穿灰衣,赤手空拳,縱橫來去,一見宋軍有人受厄,立即縱身過去解圍,掌風到處,蒙古兵將無不披靡,直似虎入羊群一般。
  忽必烈親在城下督戰,見這漢子如此英勇,不由得呆了半晌,歎道:“天下勇士,更有誰及得上此人?”楊過站在他身側,問道:“王爺可知他是誰?”忽必烈一驚,道:“豈難道便是郭靖?”楊過道:“正是!”
  此時城頭上數百名蒙古兵已給殺得沒□下幾個,只有最勇悍的三名百夫長手持矛盾,兀自在城垛子旁負隅而斗。城下的萬夫長吹起角號,又率大隊攻城,想將城頭上三名百夫長接應下來。
  郭靖縱聲長嘯,大踏步上前。一名百夫長挺矛刺去,郭靖抓住矛□向前一送,跟著左足飛出,踢在另一名百夫長的盾牌之上。兩名百夫長雖勇,怎擋得住這一送一踢的神力?登時幾個□斗翻下城頭,筋斷骨折而死。
  第三名百夫長年紀已長,頭發灰白,自知今日難以活命,揮動長刀,直上直下的亂砍,勢若瘋虎。郭靖左臂□出,抓住他持刀的手腕,右掌正要劈落,忽地一怔。那百夫長也已認出郭靖面目,叫道:“金刀駙馬,是你!”原來他是郭靖當年西征時的舊部,黃蓉計取撒麻爾罕,此人即是最先飛降入城的勇士之一。
  郭靖憶及舊情,叫道:“嗯,你是鄂爾多?”那百夫長見郭靖記得自己名字,不禁熱淚盈眶,叫道:“正是,正是小人。”郭靖道:“好,念在昔日情份,今日饒你一命。下次再給我擒住,休怪無情。”轉頭向左右道:“取過繩子,縋他下去!”兩名健卒取過一條長索,縛在鄂爾多的腰間,將他縋到城下。
  鄂爾多是蒙古軍中赫赫有名的勇士,突被城頭宋軍用繩索縋下,城下蒙古兵將都好生奇怪,不知是何變故,一齊後退數十丈,城頭也停了放箭,兩軍一時罷斗。鄂爾多到了城下,對著郭靖拜伏在地,朗聲叫道:“金刀駙馬既然在此,小人萬死不敢再犯虎駕。”
  郭靖站在城頭,神威凜然,喝道:“蒙古主帥聽著:大宋與蒙古昔年同心結盟,合力滅金,你蒙古何以來犯我疆界,害我百姓?大宋百姓人數多你蒙古數十倍,若不急速退兵,我大宋義兵四集,管教你這十多萬蒙古軍死無葬身之地。”他這幾句話說的是蒙古語,中氣充沛,一字一句送向城下。城牆既高,兩軍相距又遠,但這幾句話數萬蒙古兵將卻俱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相顧失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0:00 AM

一名萬夫長引著鄂爾多來到忽必烈跟前,稟報原由。鄂爾多述說當年跟隨郭靖西征,金刀駙馬如何用兵如神,如何克敵制勝,說得有聲有色。忽必烈臉色一沉,喝道:“拿下去砍了!”鄂爾多大叫:“冤枉!”那萬夫長道:“四大王明見,這鄂爾多頗有戰功……”忽必烈手一揮,四名衛士早將鄂爾多拉下,斬下首級,呈了上來。諸將無不震恐。
  忽必烈向萬夫長道:“鄂爾多以陣亡之例撫恤,另賞他妻子黃金十斤,奴隸三十名,牲口三百頭。”萬夫長大惑不解,應道:“是,是。”忽必烈道:“我既殺此人,卻又賞他家屬,你們不明白這中間的道理,是也不是?”諸將一齊躬身道:“請四大王賜示。”忽必烈朗聲道:“這百夫長向郭靖跪拜,誇說郭靖厲害,動搖軍心,是否當斬?但他奮勇先登,力戰至最後一人,豈非當賞?”諸將盡皆拜伏。
  但這麼一來,蒙古兵軍心已沮。忽必烈知道今日即使再拚力攻城,也是徒遭損折,決然討不了好去,眼見城下蒙古積□數千,盡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士,心中大是不忿,然見襄陽城牆堅固,守備嚴密,實是無隙可乘,不禁歎了口氣,當即傳令退軍四十裡。
  左右兩名衛士互視一眼,齊道:“小人為四大王分憂,也折一折南蠻的銳氣。”翻身上馬,馳到城下,拉動鐵弓,兩枝狼牙雕翎急向郭靖射去。
  這二人騎術既精,箭法又准,正是馬奔如風,箭去如電。城上城下剛發得一聲喊,飛箭已及郭靖胸口小腹。眼見他無法閃避,卻見郭靖雙手向內一攏,兩手各已抓著一枝羽箭,舉手一揚,向下擲出。兩名蒙古衛士尚未回馬轉身,突然箭到,透胸而過,兩人倒撞下馬。城頭宋軍喝采如雷,擂起戰鼓助威。
  忽必烈悶悶不樂,領軍北退。大軍行出數裡,楊過道:“王爺不須煩惱,小人這便進城去取郭靖性命。”忽必烈搖頭道:“那郭靖智勇兼全,果然名不虛傳,今日一見,更覺此事棘手之極。”楊過道:“小人在郭靖家中住過數年,又曾為他出力,他對我決無防□之心。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忽必烈道:“適才攻城之時,你站在我身旁,只怕他在城頭已然瞧見。”楊過道:“小人已防到此著,攻城之時,與龍姑娘均以大帽遮眉、皮裘圍頸,他決計認不出來。”忽必烈道:“既是如此,盼你立此大功,封賞之約,決不食言。”
  楊過隨口道謝一聲,正要轉身與小龍女一齊辭出,卻見金輪法王、瀟湘子、尹克西諸人臉上均有異色,心念一動:“這些人均怕我此去刺死郭靖,得了蒙古第一勇士的封號,定要從中阻撓,使我難竟大功。”向忽必烈道:“王爺,小人有一事告稟。小人去刺郭靖,乃是為報私仇,兼之要以他的首級去換救命丹藥,如能托王爺之福,大事得成,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封號卻萬萬不敢領受。”忽必烈問道:“這卻為何?”楊過道:“小人武功遠不及在座諸位,如何敢稱第一勇士?王爺須得應允此事,小人方敢動身。”
  忽必烈見他言辭誠懇,確是本意,又見了旁人神情,已猜到他的心意,說道:“既是如此,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勉強。”法王等聽忽必烈如此說,果然均有欣慰之色。
  楊過圈轉馬頭,與小龍女並騎向襄陽馳去,在途中摔去了大帽皮裘,回復漢人打扮,到得城下時天已向晚,只見城門緊閉,城頭一隊隊兵卒手執火把,來去巡邏。楊過大聲叫道:“我姓楊名過,特來拜見郭靖郭大爺。”城上守將聽得呼聲,見他只有一名女子相從,當即向郭靖稟報。
  過不片時,兩個青年走上城頭,向下一望,一人叫道:“原來是楊大哥,只你們兩位嗎?”楊過見是武氏兄弟,心想:“郭靖害我父親,不知武氏兄弟的父親曾否在旁相助?”說道:“武大哥,武二哥,郭伯伯在不在城內?”武修文道:“請進來罷。”命兵卒打開城門,放下吊橋,讓楊過與小龍女入城。
  二武引著二人來到一座大屋之前。郭靖滿臉堆歡,搶出門來,向小龍女一揖為禮,拉著楊過的手笑道:“過兒,你們來得正好。韃子攻城正急,兩位一到,我平添臂助,真乃滿城百姓之福。”小龍女是楊過之師,郭靖對她以平輩之禮相敬,客客氣氣的讓著進屋,對楊過卻是十分親熱。
  楊過左手被他握著,想起此人乃殺父大仇,居然這般假惺惺作態,恨不得拔出劍來立時刺死了他,只是忌憚他的武功,不敢貿然動手,臉上強露笑容,說道:“郭伯伯安好。”他滿腔憤恨,終於沒跪下磕頭。郭靖豁達大度,於此細節也沒留心。
  到得廳上,楊過要入內拜見黃蓉。郭靖笑道:“你郭伯母即將臨盆,這幾天身子不適,日後再見罷。”楊過暗喜:“黃蓉智計過人,我只擔心被她看出破綻,此人抱恙,真是天助我成功。”
  說話之間,中軍進來稟道:“呂大帥請郭大爺赴宴,慶賀今日大勝韃子。”郭靖道:“你回稟大帥,多謝賜宴。我有遠客光臨,不能奉陪了。”中軍見楊過年紀甚輕,並無特異之處,不知郭靖何以對他如此看重,為了陪伴這個少年,竟推卻元帥的慶功宴,不由得滿心奇怪,回去稟知呂文德。
  郭靖在內堂自設家常酒宴,為小龍女與楊過接風,由朱子柳、魯有腳、武氏兄弟、郭芙諸人相陪。朱子柳向楊過連聲稱謝,說虧得他從霍都取得解藥,治了他身上之毒。楊過淡淡一笑,謙遜幾句。
  郭芙見了他卻神情淡漠,叫了聲:“楊大哥。”郭靖責道:“芙兒,先日你為金輪法王所擒,若不是楊大哥捨命相救,你自己失陷不用說,連你媽媽也要身遭大難,怎不好好謝過了楊大哥?”郭芙站起身來,說道:“多謝楊大哥日前相救。”楊過道:“大家自己人,何必言謝?”郭芙一言不發的坐下。酒席之間,只見她雙眉微蹙,似有滿腹心事,武氏兄弟也一直避開她的目光。魯有腳與朱子柳卻興高采烈,滔滔不絕的縱談日間大勝韃子之事。
  席散時已是初更,郭靖命女兒陪小龍女入內安寢,自己拉楊過同榻而眠。小龍女入內時向楊過望了一眼,囑他務須小心,神色之間,深情□□,關念無限。楊過只怕露出心事,將頭轉過,竟是不敢與她正面相視。
  郭靖攜著楊過的手同到自己臥室,贊他力敵金輪法王,在酒樓上與亂石陣中救了黃蓉、郭芙和武氏兄弟,隨後問他別來的經歷。楊過生怕言多有失,於遇見程英、陸無雙、傻姑、黃藥師等情由一概不提,只道:“侄兒受傷後在一個荒谷中養傷,後來遇到師父便同來相助郭伯伯。”
  郭靖一面解衣就寢,一面說道:“過兒,眼前強虜壓境,大宋天下當真是危如累卵。襄陽是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此城若失,只怕我大宋千萬百姓便盡為蒙古人的奴隸了。我親眼見過蒙古人殘殺異族的慘狀,真是令人血為之沸。”楊過聽到這□,想起途中蒙古兵將施虐行暴諸般可怖可恨的情景,也不禁咬得牙關格格作聲,滿腔憤怒。
  郭靖又道:“我輩練功學武,所為何事?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這只是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稱我一聲『郭大俠』,實因敬我為國為民、奮不顧身的助守襄陽。然我才力有限,不能為民解困,實在愧當『大俠』兩字。你聰明智慧過我十倍,將來成就定然遠勝於我,這是不消說的。只盼你心頭牢牢記著『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八個字,日後名揚天下,成為受萬民敬仰的真正大俠。”
  這一番說誠摯懇切,楊過只聽得聳然動容,見郭靖神色莊嚴,雖知他是自己殺父之仇,卻也不禁肅然起敬,答道:“郭伯伯,你死之後,我定會記得你今晚這一番話。”
  郭靖那想得到他今夜要行刺自己,伸手撫了撫他頭,說道:“是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國家若亡,你郭伯伯是性命難保了。聽說忽必烈善於用兵,今日退軍,自必再來,這數日中定有一場大□殺。咱們轟轟烈烈的大干一場。時候不早,咱們睡罷。”
  楊過應道:“是。”當即解衣就寢,將從絕情谷中帶出來的那柄匕首藏在貼肉之處,心想:“我待你睡熟之後,在被窩中給你一刀,你武功便再強百倍,又豈能躲避?”
  郭靖日間惡戰,大耗心力,著枕即便熟睡。楊過卻是滿腹心事,那□睡得著?他臥在□床,但聽得郭靖鼻息調勻,一呼一吸,相隔極久,暗自佩服他內功深厚。過了良久,耳聽得四下□一片沉靜,只有遠遠傳來守軍的刁斗之聲,於是輕輕坐起,從衣內摸出匕首,心想:“我將他刺死之後,再去刺殺黃蓉,諒她一個待產孕婦,濟得甚事?大事一成,即可與姑姑同赴絕情谷取那半枚丹藥了。此後我和她隱居古墓,享盡人間清福,管他這天下是大宋的還是蒙古的?”
  想到此處,極是得意,忽聽得隔鄰一個孩子大聲啼哭起來,接著有母親撫慰之聲,孩子漸漸止啼入睡。楊過心頭一震,猛地記起日前在大路上所見,一名蒙古武士用長矛挑破嬰兒肚皮,高舉半空為戲,那嬰兒尚未死絕,兀自慘叫,心想:“我此刻刺殺郭靖,原是舉手之事。但他一死,襄陽難守,這城中成千成萬嬰兒,豈非盡被蒙古兵卒殘殺為樂?我為了報一己之仇,卻害了無數百姓姓命,豈非大大不該?”
  轉念又想:“我如不殺他,裘千尺如何肯將那半枚絕情丹給我?我若死了,姑姑也決不能活。”他對小龍女相愛之忱,世間無事可及,不由得把心橫了:“罷了,罷了,管他甚麼襄陽城的百姓,甚麼大宋的江山?我受苦之時,除了姑姑之外,有誰真心憐我?世人從不愛我,我又何必去愛世人?”當下舉起匕首,勁力透於右臂,將匕首尖對准了郭靖胸口。
  室中燭火早滅,但楊過暗中視物,亦能隱約可見,匕首將要刺落之際,向郭靖臉上瞧去,但見他臉色慈和,意定神□,睡得極是酣暢,自己少年時郭靖的種種愛護之情,猛地□湧上心來:桃花島上他如何親切相待,如何千裡迢迢的送自己赴終南山學藝,如何要將獨生女兒許配於己,不由得心想:“郭伯伯一生正直,光明磊落,實是個忠厚長者,以他為人,實不能害我父親。莫非傻姑神智不清,胡說八道?我這一刀刺了下去,若是錯殺了好人,那可是萬死莫贖了。且慢,這事須得探問一下清楚再說。”
  於是慢慢收回匕首,將自遇到郭靖夫婦以來的往事,一件件在心頭琢磨尋思。他記起黃蓉對自己時時神色不善,有好幾次他夫婦正在談論甚麼,一見到自己便即轉過話題,他夫婦有件要緊事情瞞過了自己,那是決計無疑的,又想:“郭伯母收我為徒,何以只教我讀書,不肯傳我半點武藝?郭伯伯待我這麼好,難道不是因為害了我父親,心中自咎難安,待我好一些,就算補過?可是他如真的害死我父,又怎能對我毫不提防,與我共榻而眠,任由我一刀刺死了他?”眼望帳頂,思湧如潮,煩躁難安。
  郭靖雖在睡夢之中,仍察覺他呼吸急促有異,當即睜眼醒轉,問道:“過兒,怎麼了?睡不著麼?”楊過微微一顫,道:“沒甚麼。”郭靖笑道:“你若是不慣和人同榻,我便在桌上睡。”楊過忙道:“不,不要緊。”郭靖道:“好,那就快睡罷。學武之人,最須講究收攝心神。”楊過應道:“是。”
  隔了半刻,楊過終於忍耐不住,說道:“郭伯伯,那一年你送我到重陽宮學藝,在終南山腳下牛頭寺中,我曾問過你一句話。”郭靖道:“怎麼?”楊過道:“那時你大怒拍碑,以致惹起全真教眾老道的誤會,你可還記得我問的那句話麼?”郭靖回想片刻,說道:“是了,那日你問我,你爹爹是怎樣去世的。”楊過緊緊瞪視著他,道:“不,我是問你,到底誰害死了我爹爹。”郭靖道:“你怎知你爹爹是給人害死的?”楊過嘶啞嗓子道:“難道我爹爹是好好死的麼?”
  郭靖默然不語,過了半晌,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他死得不幸,可沒誰害死他,是他自己害死自己的。”
  楊過坐起身,心情激動異常,道:“你騙我!世上怎能有自己害死自己之事?便算我爹爹自殺而死,也有迫死他之人。”
  郭靖心中難過,流下淚來,緩緩的道:“過兒,你祖父和我父是異性骨肉,你父和我也曾義結金蘭。你父若是冤死,我豈能不給他報仇?”
  楊過身子發戰,沖口想說:“是你自己害死他的,你怎能給他報仇?”但知這句話一出口,郭靖定然提防,再要行刺便大大不易,當下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郭靖道:“你爹爹之事曲折原委甚多,非一言可盡。當年你問起之時,年紀尚幼,未能明白內中情由,因是我沒跟你說。現下你已經長成,是非黑白辨得清清楚楚,待打退韃子,我從頭說給你聽罷。”說罷又著枕安睡。
  楊過素知他說一是一,從無虛語,聽了這番話,卻又半信半疑起來,心中暗罵:“楊過,楊過,你平素行事一往無前,果敢勇決,何以今日卻猥猥崽崽?難道是內心害怕他武功厲害麼?今夜遷延游移,失了良機,明日若教黃蓉瞧出破綻,只怕連姑姑都死無葬身之地了。”一想起小龍女,精神又為之一振,伸手撫摸懷內匕首,刀鋒貼肉,都熨得熱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0:02 AM

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

楊過正想拔出匕首,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輕彈了三下,急忙閉目不動。
  郭靖便即驚醒,坐起身來,問道:“蓉兒麼?可有緊急軍情?”窗外卻再無聲音。郭靖見楊過睡得鼻息調勻,心想他好容易睡著了,別再驚醒了他,於是輕輕下床,推門出房,只見黃蓉站在天井中招手。郭靖走近身去,低聲問道:“甚麼事?”
  黃蓉不答,拉著他手走到後院,四下瞧了瞧,這才說道:“你和過兒的對答,我在窗外都聽見啦。他不懷好意,你知道麼?”郭靖吃了一驚,問道:“甚麼不懷好意?”黃蓉道:“我聽他言中之意,早在疑心咱倆害死了他爹爹。”郭靖道:“他或許確有疑心,但我已答允將他父親逝世的情由詳細說給他知道。”黃蓉道:“你當真要毫不隱瞞的說給他聽?”郭靖道:“他父親死得這麼慘,我心中一直自責。楊康兄弟雖然誤入歧途,但咱們也沒好好勸他,沒想法子挽救。”黃蓉哼了一聲,道:“這樣的人又有甚麼可救的?我只恨殺他不早,否則你那幾位師父又何致命喪桃花島上?”郭靖想到這椿恨事,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黃蓉道:“朱大哥叫芙兒來跟我說,這次過兒來到襄陽,神氣中很透著點兒古怪,又說你和他同榻而眠。我擔心有何意外,一直守在你窗下。我瞧還是別跟他睡在一房的好,須知人心難測,而他父親……總是因為一掌拍在我肩頭,這才中毒而死。”郭靖道:“那可不能說是你害死他的啊。”黃蓉道:“既然你我均有殺他之心,結果他也因我而死,那麼是否咱們親自下手,也沒多大分別。”郭靖沉思半晌,道:“你說得對。那麼我還是不跟他明言的為是。蓉兒,你累了半夜,快回房休息罷。過了今晚,明日我搬到軍營中睡。”
  他知愛妻識見智計勝己百倍,雖不信楊過對自己懷有惡意,但她既如此說,也便遵依,於是伸手扶著她腰,慢慢走向內堂,說道:“過兒奮力奪回武林盟主之位,於國家大事上是非分明;兩次救你和芙兒,全不顧自身安危,這等俠義心腸,他父親如何能比?”黃蓉點頭道:“這樣的少年本是十分難得,但他心中有兩個死結難解,一是他父親的死因,一是跟他師父的私情。唉,我好容易說得龍姑娘離他而去,可是過兒神通廣大,不知怎地又找到了她。瞧他師徒倆的神情,此後是萬萬分拆不開的了。”郭靖默然半晌,忽道:“蓉兒,你比過兒更加神廣大,怎生想個法子,好歹要救他不致誤入歧途。”
  黃蓉歎了口氣道:“別說過兒的事我沒法子,就連咱們大小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靖哥哥,我心中只有一個你,你心中也只有一個我。可是咱們的姑娘卻不像爹娘,心□同時有兩個少年郎君,對武家哥兒倆竟是不分軒輊。這教做父母的可有多為難。”
  郭靖送黃蓉入房,等她上床睡好,替她蓋好了被,坐在床邊,握住她手,臉露微笑。近月來二人都為軍國之事勞碌,夫妻之間難得能如此安安靜靜的相聚片刻。二人相對不語,心中甚感安適。
  黃蓉握著丈夫的手,將他手背輕輕在自己面頰上摩擦,低聲道:“靖哥哥,咱們這第二個孩子,你給取個名字。”郭靖笑道:“你明知我不成,又來取笑我啦。”黃蓉道:“你總是說自己不成。靖哥哥,普天下男子之中,真沒第二個勝得過你呢。”這兩句話說得意深摯,極是懇切。
  郭靖俯下頭來,在愛妻臉上輕輕一吻,道:“若是男孩,咱們叫他作郭破虜,若是女孩呢?”想了一會,搖頭笑道:“我想不出,你給取個名字罷。”黃蓉道:“丘處機道長給你取這個『靖』字,是叫你不忘靖康之恥。現下金國方滅,蒙古鐵蹄又壓境而來,孩子是在襄陽生的,就讓她叫作郭襄,好使她日後記得,自己是生於這兵荒馬亂的圍城之中。”
  郭靖道:“好啊,但盼這女孩兒將來別像她姐姐那麼淘氣,年紀這麼大了,還讓父母操心。”黃蓉微微一笑,道:“若是操心得了,那也罷了,就只……”歎了口氣,道:“我好生盼望是個男孩兒,好讓郭門有後。”郭靖撫摸她頭發,說道:“男孩兒,女孩兒不都一樣?快睡罷,別再胡思亂想了。”給她攏了攏被窩,吹滅燭火,轉身回房,見楊過睡得兀自香甜,鼓交三更,於是上床又睡。
  那知他夫妻倆在後院中這番對答,都教楊過隱身在屏門之後聽了個清楚。郭靖黃蓉走入內堂,楊過仍是站著出神,反來覆去的只是想著黃蓉那幾句話:“我只恨殺他不早……他父親一掌拍在我肩頭,這才中毒而死……你我均有殺他之心,結果他也因我而死。”心想:“我父因他二人而死,那是千真萬確、再無可疑的了。這黃蓉好生奸滑,對我已然起疑,今晚我若不下手,只怕再無如此良機。”當下回房靜臥,等郭靖回來。
  郭靖揭被蓋好,聽得楊過微微發出鼾聲,心道:“這孩子這時睡得真好。”於是輕輕著枕,只怕驚醒了他。過了片刻,正要朦朧睡去,忽覺楊過緩緩翻了個身,但他翻身之際鼾聲仍是不停。郭靖一怔:“任誰夢中翻身,必停打鼾。這孩子呼吸異常,難道他練內功時運逆了氣麼?這岔子可不小。”卻全沒想到楊過是假裝睡熟。
  楊過緩緩又翻了個身,見郭靖仍無知覺,於是繼續發出低微鼾聲,一面走下床來。原來初時他想在被窩中伸手過去行刺,但覺相距過近,極是危險,倘若郭靖臨死之際反擊一掌,只恐自己也難逃性命,便想坐起之後出刀,總是忌憚對方武功太強,於是決意先行下床,一刀刺中郭靖要害,立即破窗躍出,又怕自己鼾聲一停,使郭靖在睡夢中感到有異,因是一面下床,一面假裝打鼾。
  這麼一來,郭靖更是給他弄得滿腔胡塗,心想:“這孩子莫非得了夢游離魂之症?我若此時出聲,他一驚之下,氣息逆沖丹田,立時走火入魔。”於是一動也不敢動,側耳靜聽他的動靜。
  楊過從懷中緩緩拔出匕首,右手平胸而握,一步步走到床前,突然舉臂運勁,挺刀正要刺出,只聽得郭靖說道:“過兒,你做甚麼惡夢了?”
  楊過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雙足一點,反身破窗而出。他去得快,郭靖追得更快,他人未落地,只覺雙臂一緊,已被郭靖兩手抓住。楊過萬念俱灰,知道自己武功遠非其敵,抗拒也是無用,當下閉目不語。
  郭靖抱了他躍回房中,將他放在床上,搬他雙腿盤坐,兩手垂於丹田之前,正是玄門練氣的姿式。楊過又恨又怕:“不知他要用甚麼惡毒的法子折磨我?”突然間想起了小龍女,深吸一口氣,要待縱聲大呼:“姑姑,我已失手被擒,你趕快逃命。”
  郭靖見他突然急速運氣,更誤會他是練內功岔了氣道:“當此這危急之際只能緩緩吞吐,如此大呼大吸,大有危害。”忙出掌按住了他小腹。
  楊過丹田被郭靖運渾厚內勁按住,竟然叫不出聲,心中掛念著小龍女的安危,只急得面紅耳赤,急想掙扎,苦於丹田被按,全身受制,竟然動彈不得。
  郭靖緩緩的道:“過兒,你練功太急,這叫做欲速則不達,快別亂動,我來助你順氣歸源。”楊過一怔,不明他其意何指,但覺一團暖氣從他掌心漸漸傳入自己丹田,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又聽郭靖道:“你緩緩吐氣,讓這股暖氣從水分到建裡,經巨闕、鳩尾,到玉堂、華蓋,先通了任脈,不必去理會別的經脈。”
  楊過聽了這幾句話,又覺到他正在以內功助己通脈,一轉念間已猜到了八九分,暗叫:“慚愧!原來他只道我練功走火入魔,以致行為狂悖。”當下暗運內息,故意四下沖走,橫奔直撞,似乎難以克制。郭靖心中擔憂,掌心內力加強,將他四下游走的亂氣收束在一處。楊過索性力求逼真,他此時內功造詣己自不淺,體中內息狂走之時,郭靖一時卻也不易對付,直花了半個時辰,才將他逆行的氣息盡數歸順。
  這番沖□,楊過固然累得有氣無力,郭靖也是極感疲困,二人一齊打坐,直到天明,方始復元。郭靖微笑道:“過兒,好了嗎?想不到你的內力已有如此造詣,險些連我也照護不了。”楊過知他為了救助自己,不惜大耗功力,不禁感動,說道:“多謝郭伯伯救護,侄兒昨晚險些鬧成了四肢殘廢。”
  郭靖心道:“你昨晚昏亂之中,竟要提刀殺我,幸好你自己不知,否則寧不自愧?”他只怕楊過知曉此事後過意不去,於是岔開話題,說道:“你隨我到城外走走,瞧一下四城的防務。”楊過應道:“是!”
  二人各乘一匹戰馬,並騎出城。郭靖道:“過兒,全真派內功是天下內功正宗,進境雖慢,卻絕不出岔子。各家各派的武功你都可涉獵,但內功還是以專修玄門功夫為宜。待敵兵退後,我再與你共同好好研習。”楊過道:“昨晚我走火之事,你可千萬別跟郭伯母說,她知道後定要笑我,說我學了龍姑姑旁門左道的功夫,以致累得伯伯辛苦一場。”郭靖道:“我自然不說。其實龍姑娘的功夫也非旁門左道,那是你自己胡思亂想,未得澄慮守一之故。”楊過料知此事只要給黃蓉獲悉,立時便識破真相,聽郭靖答應不說,心中大安。
  二人縱馬城西,見有一條小溪橫出山下。郭靖道:“這條溪水雖小,卻是大大有名,名叫檀溪。”楊過“啊”了一聲,道:“我聽人說過三國故事,劉皇叔躍馬過檀溪,原來這溪水便在此處。”郭靖道:“劉備當年所乘之馬,名叫的盧,相馬者說能妨主,那知這的盧竟躍過溪水,逃脫追兵,救了劉皇叔的性命。”說到此處,不禁想起了楊過之父楊康,喟然歎道:“其實世人也均與這的盧馬一般,為善即善,為惡即惡,好人惡人又那□有一定的?分別只在心中一念之差而已。”
  楊過心下一凜,斜目望郭靖時,見他神色間殊有傷感之意,顯然不是出言譏刺自己,心想:“你這話雖然不錯,但甚麼是善?甚麼是惡?你夫妻倆暗中害死我父,難道也是善麼?當真是大言炎炎,不知羞慚。”他對郭靖事事佩服,但一想到父親死於他夫妻手下,總是不自禁的胸間橫生惡念。
  二人策馬行了一陣,到得一座小山之上,升崖遠眺,但見漢水浩浩南流,四郊遍野都是難民,拖男帶女的湧向襄陽。郭靖伸鞭指著難民人流,說道:“蒙古兵定是在四鄉加緊屠戮,令我百姓流離失所,實堪痛恨。”
  從山上望下去,見道旁有塊石碑,碑上刻著一行大字:“唐工部郎杜甫故裡。”楊過道:“襄陽城真了不起,原來這位大詩人的故鄉便在此處。”
  郭靖揚鞭吟道:“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余……連雲列戰格,飛鳥不能逾。胡來但自守,豈復憂西都?……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
  楊過聽他吟得慷慨激昂,跟著念道:“胡來但自守,豈復憂西都?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郭伯伯,這幾句詩真好,是杜甫做的麼?”郭靖道:“是啊,前幾日你郭伯母和我談論襄陽城守,想到了杜甫這首詩。她寫了出來給我看。我很愛這詩,只是記心不好,讀了幾十遍,也只記下這幾句。你想中國文士人人都會做詩,但千古只推杜甫第一,自是因為憂國愛民之故。”楊過道:“你說『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那麼文武雖然不同,道理卻是一般的。”郭靖聽他體會到了這一節,得是歡喜,說道:“經書文章,我是一點也不懂,但想人生在世,便是做個販夫走卒,只要有為國為民之心,那就是真好漢,真豪傑了。”
  楊過問道:“郭伯伯,你說襄陽守得住嗎?”郭靖沉吟良久,手指西方郁郁蒼蒼的丘陵樹木,說道:“襄陽古往今來最了不起的人物,自然是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裡的隆中,便是他當年耕田隱居的地方。諸葛亮治國安民的才略,我們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說只知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最後成功失敗,他也看不透了。我與你郭伯母談論襄陽守得住、守不住,談到後來,也總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八個字。”
  說話之間,忽見城門口的難民回頭奔跑,但後面的人流還是繼續前湧,一時之間,襄陽城外大哭小叫,亂成一團。
  郭靖吃了一驚,道:“干麼守兵不開城門,放百姓進城?”忙縱馬急奔面前,一口氣馳到城外,只見一排守兵彎弓搭箭,指著難民。郭靖大叫:“你們干甚麼?快開城門。”守將見是郭靖,忙打開城門,放他與楊過進城。郭靖道:“眾百姓慘受蒙古兵屠戮,怎不讓他們進來?”守將道:“呂大帥說難民中混有蒙古奸細,千萬不能放進城來,否則為禍不小。”
  郭靖大聲喝道:“便有一兩個奸細,豈能因此誤了數千百姓的性命?快快開城。”郭靖守城已久,屢立奇功,威望早著,雖無官職,但他的號令守將不敢不從,只得開城,同時命人飛報安撫使呂文德。
  眾百姓扶老攜幼,湧入城來,堪堪將完,突見遠處塵頭大起,蒙古軍自北來攻。宋兵分別散開,隱身城垛之後守御。只見城下敵軍之前,當先一大群人衣衫襤褸,手執棍棒,並無一件真正軍器,亂糟糟不成行列,齊聲叫道:“城上不要放箭,我們都是大宋百姓!”蒙古精兵鐵騎卻躲在百姓之後。
  自成吉思汗以來,蒙古軍攻城,總是驅趕敵國百姓先行,守兵只要手軟罷射,蒙古兵隨即跟上。此法既能屠戮敵國百姓,又可動搖敵兵軍心,可說是一舉兩得,殘暴毒辣,往往得收奇效。郭靖久在蒙古軍中,自然深知其法,但要破解,卻是苦無良策。只見蒙古精兵持槍執刀,驅逼宋民上城。眾百姓越行越近,最先頭的已爬上雲梯。
  襄陽安撫使呂文德騎了一匹青馬,四城巡視,眼見情勢危急,下令道:“守城要緊,放箭!”眾兵箭如雨下,慘叫聲中,眾百姓紛紛中箭跌倒,其余的百姓回頭便走。蒙古兵一刀砍去個首級,一槍刺出個窟窿,逼著眾百姓攻城。
  楊過站在郭靖身旁,見到這般慘狀,氣憤難當,只聽呂文德叫道:“放箭!”又是一挑羽箭射了下去。郭靖大叫:“使不得,莫錯殺了好人!”呂文德道:“如此危急,便是好人,也只得錯殺了。”郭靖叫道:“不,好人怎能錯殺?”
  楊過心中一動,暗念:“莫錯殺了好人!好人怎能錯殺?”
  郭靖叫道:“丐幫兄弟和各位武林朋友,大家跟我來!”說著奔下城頭。楊過跟了下來。郭靖道:“你昨晚練氣傷身,今日千萬不能用力,在城頭上給我掠陣罷。”楊過見蒙古兵屠戮漢人,真是當他們豬狗不如,本想隨郭靖下去大殺一陣,聽了他這話,心中一怔,又不能直說昨晚其實並非練功走火,只得回上城頭。
  郭靖率領眾人,大開西門,沖了出去,迂回攻向蒙古軍側翼。在眾百姓之後押隊的蒙古軍當即分兵來敵。郭靖所率領的大半是丐幫好手,另有一小半是各地來投的忠義之士,齊聲吶喊,奮勇當先,兩軍相交,即有百余名蒙古兵被砍下馬來。眼見這隊蒙古千人隊抵擋不住,斜刺□又沖到一個千人隊,揮動長刀,沖刺劈殺。蒙古軍是百戰之師,猛勇剽悍,郭靖所率壯士雖然身有武藝,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取勝。被逼攻城的眾百姓見蒙古軍專心□殺,不再逼攻,發一聲喊,四下逃散。
  只聽得東邊號角聲響,馬蹄奔騰,兩個蒙古千人隊疾沖而至,接著西邊又有兩個千人隊馳來,將郭靖等一群人圍在核心。
  呂文德在城頭見到蒙古兵這等威勢,只嚇得心膽俱裂,那敢分兵去救?
  楊過站在城頭觀戰,心中反覆念著郭靖那兩句話:“莫錯殺了好人!好人怎能錯殺?”眼見他身陷重圍,心想:“城頭本來只須不斷放箭,射死一些百姓,蒙古兵便無法攻上。郭伯伯眼下身遭危難,全是為了不肯錯殺好人而起。這些百姓與他素不相識,絕無淵源,他尚且捨命相救,他又何以要害死我爹爹?”
  眼望著城下的慘烈□殺,心中的念頭卻只是繞著這個難解之謎打轉:“他和我爹爹義結金蘭,交情自不尋常,但終於下手害他,難道我爹爹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麼?”他自小想像父親仁俠慷慨,英俊勇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兒,突然要他承認父親是個壞人,實是萬萬不能。可是在他內心深處,早已隱約覺得父親遠遠不及郭伯伯,只是以前每當甫動此念,立即強自壓抑,此刻卻不由得他不想此節了。
  這時城下喊聲動天地,郭靖一干人左沖右突,始終殺不出重圍。朱子柳率領一隊人馬,武氏兄弟與郭芙另行率領一隊人馬,均欲出城接應,只聽得號角聲急,蒙古又有四個千人隊沖到城門之前。忽必烈用兵果然非同尋常,只待城中開門接應,四隊精兵便一擁而入。呂文德瞧得心驚肉跳,大聲傳令:“不許開城!”又命兩百名刀斧手嚴守城門之旁,有敢開啟城門者立斬。大將王堅領弓弩手在城頭不住放箭。
  城內城外亂成一團,楊過心中也是諸般念頭互相交戰,一時盼望郭靖就此陷沒在亂軍之中,一時又望他殺退敵軍。突見蒙古軍陣勢亂了,數千騎兵如潮水般向兩旁潰退,郭靖手持長矛,縱馬馳出,身後壯漢結成方陣,沖殺而前。這方陣甚是嚴整,片刻間已沖到城門口,郭靖回轉馬頭,親自殿後,長矛起處,接連七八名蒙古將官挑下馬來。蒙古兵將一時不敢逼近。
  呂文德對郭靖倚若長城,見他脫險,心中大喜,忙叫:“開城!只可小開,千萬不能大開!”當下城門開了三四尺,僅容一騎,眾壯漢陸續奔進城來。蒙古軍黃旗招動,兩隊軍馬分自左右沖到。呂文德大叫:“郭靖兄弟,快進城!咱們不等旁人了。”郭靖見部屬未曾盡數脫險,那肯先行入城,反而回馬上前,刺殺了兩名沖得最近的蒙古勇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0:03 AM

但大軍既動,猶如潮水一般,郭靖雖武藝精深,一人之力,又怎抵擋得了大軍沖擊?朱子柳在城頭見情勢危急,忙垂下一根長索,叫道:“郭兄弟,抓住了。”郭靖一回頭,見最後一名丐幫兄弟已經入城,卻有十余名蒙古兵跟著沖進城門。城門旁的刀斧手一面抵敵,一面用力關門,兩尺厚的鐵門緩緩合攏。郭靖大喝一聲,挺矛刺死了一名蒙古十夫長,縱身躍起,拉住了長索。朱子柳奮力拉扯,郭靖登時向上升了丈許。
  蒙古軍督戰的萬夫長大喝:“放箭!”霎時之間千弩齊發。郭靖上躍之際早已防到此著,扯下長袍下襟,右手拉索,左手將袍子在身前舞得猶如一塊大盾牌,勁力貫袍,將羽箭盡皆擋開,只是他所乘的坐騎卻在城門前連中數百枝長箭,竟如刺□一般。朱子柳雙手交替,將郭靖越拉越高。
  眼見他身子離城頭尚有二丈,蒙古軍中突然轉出一個高瘦和尚,身披黃色袈裟,正是金輪法王。他從一名蒙古軍官手中接過鐵弓長箭,拉滿了弦,搭上狼牙雕翎,心知郭靖與朱子柳都武藝深湛,倘若射向人身,定被當開,當下右手一松,羽箭離弦,向長索中節射去。這一招甚是毒辣,羽箭離郭朱二人均有一丈上下,二人無法相擋。金輪法王尚怕二人突出奇法破解,一箭既出,又分向朱子柳與郭靖各射一箭。第一箭拍的一聲,將長索斷成兩截,第二第三箭勢挾勁風,續向朱郭二人射到。
  長索既斷,郭靖身子一沉,那第二箭自是射他不著。朱子柳但覺手上一輕,叫聲:“不好!”羽箭已到面門。這一箭勁急異常,發射者顯是內力極為深厚,此刻城頭上站滿了人,朱子柳心知若是低頭閃避,這箭定須傷了身後之人,當下左手伸出二指,看准長箭來勢,在箭□上一撥,那箭斜斜的落下城頭去了。
  郭靖一覺繩索斷截,暗暗吃驚,跌下城去雖然不致受傷,但在這千軍萬馬包圍之中,如何殺得出去?此時敵軍逼近城門,我軍若是開城接應,敵軍定然乘機搶門。危急之中不及細想,左足在城牆上一點,身子斗然拔高丈余,右足跟著在城牆上一點,再升高了丈余。這路“上天梯”的高深武功當世會者極少,即令有人練就,每一步也只上升得二三尺而已,他這般在光溜溜的城牆上踏步而上,一步便躍上丈許,武功之高,的是驚世駭俗。霎時之間,城上城下寂靜無聲,數萬道目光盡皆注視在他身上。
  金輪法王暗暗駭異,知道這“上天梯”功夫全憑提一口氣躍上,只消中間略有打岔,令他一口氣松了,第三步便不能再行竄上,當下彎弓搭箭,又是一箭向郭靖背心射去。
  箭去如風,城上城下眾軍齊叫:“休得放箭!”兩軍見郭靖武功驚人,個個欽服,均盼他就此縱上城頭。蒙古兵雖是敵人,卻也崇敬英雄好漢,突見有人暗箭加害,無不憤慨。
  郭靖聽得背後長箭來勢凌厲,暗叫:“罷了!”只得回手將箭撥開。兩軍數萬人見他背後猶似生了眼睛一般,這一箭偷襲竟然傷他不得,齊聲喝采。但就在震天響的采聲之中,郭靖身子已微微向下一沉,距城頭雖只數尺,卻再也竄不上去了。
  當兩軍激戰之際,楊過心中也似有兩軍交戰一般,眼見郭靖身遭危難,他上升下降,再上再落,這兩下起伏只片刻間之事,楊過心中卻已轉了幾次念頭:“他是我殺父仇人,我殺他不殺?救他不救?”當郭靖使“上天梯”功夫將上城頭之際,楊過便想凌空發掌擊落,郭靖在半空無所借力,定然身受重傷,墮下城去。他稍一遲疑,郭靖已被法王發箭阻撓,無法縱上。楊過心中亂成一團,突然間左手拉住朱子柳手中半截繩索,撲下城去,右手已抓住了郭靖的手臂。
  這一下奇變陡生,但朱子柳隨機應變,快捷異常,當即雙臂使勁,先將繩索向下微微一沉,隨即勁運雙臂,急甩過頂。楊過與郭靖二人在半空中劃了個圓圈,就如兩頭大鳥般飛在半空。城上城下兵將數萬,無不瞧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郭靖身在半空,心想連受這番僧襲擊,未能還手,豈非輸於他了?望見金輪法王又是一箭射來,左足一踏上城頭,立即從守軍手中搶過弓箭,猿臂伸屈,長箭飛出,對准金輪法王發來的那箭射去,半空中雙箭相交,將法王來箭劈為兩截。法王剛呆得一呆,突然疾風勁急,錚的一響,手中鐵弓又已斷折。要知法王與郭靖的武功雖在伯仲之間,但郭靖自幼在蒙古受神箭手哲別傳授,再加再上精湛內力,弓箭之技,天下無雙,法王自是瞠乎其後。他連珠三箭,第一箭劈箭,第二箭斷弓,第三箭卻對准了忽必烈的大纛射去。
  這大纛迎風招展,在千軍萬馬之中顯得十分威武,猛地□一箭射來,旗索斷絕,忽必烈的黃旗立時滑了下來。城上城下兩軍又是齊聲發喊。
  忽必烈見郭靖如此威武,己軍士氣已沮,當即傳令退軍。
  郭靖站在城頭,但見蒙古軍軍形整肅,後退時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後者不懼,不禁歎了一口長氣,心想:“蒙古精兵,實非我積弱之宋軍可敵。”想起國事,不由得憂從中來,濃眉雙蹙。朱子柳、楊過等見他揚威於敵陣之中,耀武於萬眾之前,但竟沒半點驕色,心下無不深佩。
  忽必烈退軍數十裡,途中默思破城之策,心想有郭靖在彼,襄陽果是難克。法王道:“殿下親眼所見,若非楊過那小子出手救援,郭靖今日性命不保。老衲早知那楊過是個反覆無常之徒。”忽必烈道:“不然!料那楊過是要手刃郭靖,為父報仇,不願假手於人。我瞧他為人飛揚勇決,並非深沉險詐之人。”法王不以為然,但不敢反駁,只道:“但願如殿下所料。”
  蒙古兵退,襄陽城轉危為安。安撫使呂文德興高采烈,又在元帥府大張筵席慶功,這一次楊過也被請為席中上賓。眾人對他飛身相救郭靖時出手迅捷、奮不顧身,無不交口大贊。武氏兄弟坐在另席旁座,見楊過一到立時建功,不免心生妒意,又怕經此一役,郭靖感他相救之德,更要將女兒許配於他。兩兄弟一言不發,只喝悶酒。
  筵席過後,一行人回到郭靖府中。黃蓉請楊過到內堂相見,溫言嘉贊。楊過遜謝。郭靖道:“過兒,適才你使力強猛,胸口可有隱隱作痛麼?”他擔心楊過昨晚走火之余,今日城頭使力狠了,只恐傷了內髒。
  楊過怕黃蓉追問情由,瞧出破綻,忙道:“沒事,沒事。”隨即岔開話題,道:“郭伯伯,你這飛躍上城的功夫,那真是獨步武林了。”郭靖微笑道:“這功夫我擱下已久,數年沒練了,不免生疏,這才出了亂子。”其實昨晚他若非運用真力助楊過意守丹田,以致大耗元氣,那麼使“上天梯”功夫之際,即使有法王射箭阻撓,也難為不了他。但他於此節自然不提,只道:“當年丹陽子馬道長在蒙古傳我這功夫,想不到竟用於今日。你若喜歡,這功夫過幾天我便傳你。”
  黃蓉見楊過神情恍惚,說話之際每每若有所思,他今日奮力相救郭靖乃萬目共睹,自是更無可疑,但終究放心不下,說道:“靖哥哥,今晚我不大舒服,你在這兒照看一下。”郭靖點頭答應,向楊過說道:“過兒,今日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罷。”
  楊過辭別兩人,獨自回房,耳聽得更樓上鼓交二更,坐在桌前,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心中雜念叢生,忽聽得門上剝啄一聲,一個女子聲音在門外說道:“沒睡麼?”正是小龍女的聲音。楊過大喜,一躍而起,打開了房門,只見小龍女穿著淡綠色衫子,俏生生的站在門外。楊過道:“姑姑,有甚麼事?”小龍女笑說道:“我想來瞧瞧你。”楊過握住了她手,柔聲道:“我也正想著你呢。”
  兩人並肩慢慢走向花園。園中花木扶疏,幽香撲鼻。小龍女望了望天上半邊月亮,道:“你非親手殺他不可麼?時日無多了呢。”楊過忙在她耳邊低聲道:“此間耳目眾多,別提此事。”小龍女癡癡的望著他,說道:“等到月亮圓了,那便是十八日之期的盡頭。”
  楊過矍然而驚,屈指一算,與裘千尺別來已有九日,若不在一二日內殺了郭靖夫婦,毒發之前便不能趕回絕情谷了。他幽幽歎了口氣,與小龍女並坐在一塊太湖石上。兩人相對無語,柔情漸濃,靈犀互通,渾忘了仇殺戰陣之事。
  過了良久,忽聽假山外傳來腳步之聲,有兩個人隔著花叢走近。
  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你再逼我,乾脆拿劍在我脖子上一抹,也就是了,免得我零碎受苦。”一個男人聲音氣憤憤的道:“哼,你三心兩意,我就不知道麼?這姓楊的小子一到襄陽,便在人前大大露臉。你從前說過的話,那□還再放在心上?”聽聲音正是郭芙和武修文。小龍女向楊過裝個鬼臉,意謂你到處惹下情絲,害得不少姑娘為你煩惱。楊過一笑,拉她靠近自己,微微搖手,叫她不可作聲,且聲他二人說些甚麼。
  郭芙一聽武修文這幾句話,登時大為惱怒,提高了聲音道:“既是如此,咱們從前的話就算白說。我一個人走得遠遠地,永遠不見楊過,咱們也永遠別見面了。”只聽衣衫噗的一聲,想是武修文拉住了郭芙的衣袖,而她用力一摔。她話中怒意更增,說道:“你拉拉扯扯的干甚麼?人家露臉不露臉,千我甚麼事?我爹娘便將我終身許配於他,我寧可死了,也決不從。爹爹若是迫得我緊,我會逃得遠遠地。楊過這小子自小就飛揚跋扈,自以為了不起,我偏就沒瞧在眼□。爹爹當他是寶貝,哼,我看他就不是好人。”武修文忙道:“是啊,是啊。先前算我瞎疑心,芙妹你千萬別生氣。以後我再這樣,教我不得好死,來生變個烏龜大王八。”語音中喜氣洋溢。郭芙噗哧一笑。
  楊過與小龍女相視一笑,一個意思說:“你瞧,人家將我損得這樣。”另一個意思說:“原來我先前想錯了,我心中歡喜你,旁人卻是情有別鍾。”聽郭芙語意,對武修文雖是一時呵責,一時使小性兒,將他播弄得俯頭帖耳,顛三倒四,但心中對他實是大有柔情。
  只聽武修文道:“師母是最疼你的,你日也求,夜也求,纏著她不放。只要師母答應你不嫁那姓楊的,師父決沒話說。”郭芙道:“哼,你知道甚麼?爹雖肯聽媽的話,但遇上大事,媽是從不違拗爹爹的。”武修文歎道:“你對我也是這般,那就好了。”
  但聽得拍的一響,武修文“啊”的一聲叫痛,急道:“怎麼又動手打人?”郭芙道:“誰叫你說便宜話兒?我不嫁楊過,可也不能嫁你這小猴兒。”武修文道:“好啊,你今晚終於吐露了心事,你不肯做我媳婦,卻肯做我嫂子。我跟你說,我跟你說……”氣急敗壞,下面的話說不出來了。
  郭芙語聲忽轉溫柔,說道:“小武哥哥,你對我好,已說了一千遍一萬遍,我自早知道你是真心。你哥哥雖然一遍也沒說過,可我也知他對我是一片癡情。不管我許了誰,你哥兒倆總有一個要傷心的。你體貼我,愛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為難麼?”
  武敦儒、武修文自小沒爹娘照顧,兄弟倆向來友愛甚篤,但近年來兩人都癡戀郭芙,不由得互相有了心病。武修文心中一急,竟自掉下淚來。郭芙取出手帕,撕了給他,歎道:“小武哥哥,咱們自小一塊兒長大,我敬重你哥哥,可是跟你說話卻更加投緣些。對你哥兒倆,我實在沒半點偏心。你今日定要逼我清清楚楚說一句,倘若你做了我,該怎麼說呢?”武修文道:“我不知道。我只跟你說,若是你嫁了旁人,我便不能活了。”
  郭芙道:“好啦,今晚別再說了。爹爹今日跟敵人性命相搏,咱們卻在園子中說這些沒要緊的話,若是給爹爹聽到了,大家都討個沒趣。小武哥哥,我跟你說,你想要討我爹娘歡心,干麼不多立戰功?整日價纏在我身旁,豈不讓我爹娘看輕了?”武修文跳了起來,大聲道:“對,我去刺殺忽必烈,解了襄陽之圍,那時你許不許我?”郭芙嫣然一笑,道:“你立了這等大功,我便想不許你,只怕也不能呢。但那忽必烈身旁有多少護衛之士?單是一個金輪法王,就連爹爹也未必勝得了。快別胡思亂想了,乖乖的去睡罷。”
  武修文向著郭芙俊俏的臉孔戀戀不捨的望了幾眼,說道:“好,那你也早些睡罷。”他轉身走了幾步,忽又停步回頭,問道:“芙妹,你今晚做夢不做?”郭芙笑道:“我怎知道?”武修文道:“若是做夢,你猜會夢到甚麼?”郭芙微笑道:“我多半會夢見一只小猴兒。”武修文大喜,跳跳躍躍的去了。
  小龍女與楊過在花叢後聽他二人情話綿綿,不禁相對微笑,均想他二人一個癡戀苦纏,一個心意不定,比起自己兩人的一往情深、死而無悔,心中的滿足喜樂實是遠遠不及。
  武修文去後,郭芙獨自坐在石凳上,望著月亮呆呆出神,隔了良久,長歎了一聲。忽然對面假山後轉出一人,說道:“芙妹,你歎甚麼氣?”正是武敦儒。楊過與小龍女都微微一驚,想是他早已在彼,尚比自己二人先到,否則他過來時不能不知。
  郭芙微嗔道:“你就總是這麼陰陽怪氣的。我跟你弟弟說的話,你全都聽見了,是不是?”武敦儒點點頭,站在郭芙對面,和她離得遠遠的,但眼光中卻充滿了眷戀之情。兩人相對不語,過了好一陣,郭芙道:“你要跟我說甚麼?”武敦儒道:“沒甚麼。我不說你也知道。”說著慢慢轉身,緩緩走開。
  郭芙望著武敦儒的背影,見他在假山之後走遠,竟是一次也沒回頭,心想:“不論是大武還是小武,世間倘若只有一人,豈不是好?”深深歎了口氣,獨自回房。
  楊過待她走遠,笑問:“倘若你是她,便嫁那一個?”小龍女側頭想了一陣,道:“嫁你。”楊過笑道:“我不算。郭姑娘半點也不歡喜我。我說倘若你是她,二武兄弟之中你嫁那一個?”小龍女“嗯”了一聲,心中拿二武來相互比較,終於又道:“我還是嫁你。”楊過又是好笑,又是感激,伸臂將她摟在懷□,柔聲道:“旁人那麼三心二意,我的姑姑卻只愛我一人。”
  二人相倚相偎,滿心愉樂的直坐到天明。
  眼見朝暾東升,二人仍是不願分開。忽見一名家丁匆匆走來,向二人請了個安,說道:“郭爺請楊大爺快去,有要事相商。”
  楊過見他神情緊急,心知必有要事,當即與小龍女別過,隨那僕人走向內堂。那僕人道:“我到處都找過了,原來楊爺在園子□賞花。”楊過道:“郭大爺等了我很久麼?”那僕人低聲道:“兩位武少爺忽然不知去了那□,郭大爺和郭夫人都著急得很,郭姑娘已哭了幾次啦!”楊過一怔,已知其理:“武家哥兒倆為了爭娶師妹,均想建立奇功,定是出城行刺忽必烈去了。”匆匆來到內堂,只見黃蓉穿著寬衫,坐在一旁,容色憔悴,郭靖不停的來回走動,郭芙紅著雙目,泫然欲泣。桌上放著兩柄長劍。
  郭靖一見楊過,忙道:“過兒,你可知武家兄弟倆到敵營去干甚麼?”楊過向郭芙望了一眼,道:“兩位武兄到敵營去了麼?”郭靖道:“不錯,你們小兄弟之間無話不說,你事先可曾瞧出一些端倪?”楊過道:“小侄沒曾留心。兩位武兄也沒跟我說過甚麼。料來兩位武兄定是見城圍難解,心中憂急,想到敵營去刺殺蒙古大將,若是得手,倒是奇功一件。”
  郭靖歎了口氣,指著桌上的兩把劍,道:“便算存心不錯,可是太過不自量力,兵刃都給人家繳下,送了回來啦。”
  這一著頗出楊過意料之外,他早猜到武氏兄弟此去必難得逞,以他二人的武功智慧,焉能在法王、尹克西、瀟湘子等人手下討得了好去?卻想不到只幾個時辰之間,二人的兵器也給送了回來。郭靖拿起壓在雙劍之下的一封書信,交給楊過,與黃蓉對望一眼,兩人都搖了搖頭。楊過打開書信,見信上寫道:
  “大蒙古國第一護國法師金輪法王書奉襄陽城郭大俠尊前:昨宵夜獵,邂逅賢徒武氏昆仲,常言名門必出高弟,誠不我欺。老衲久慕大俠風采,神馳想像,蓋有年矣。日前大勝關英雄宴上一會,匆匆未及深談,茲特移書,謹邀大駕。軍營促膝,杯酒共歡,得聆教益,洵足樂也。尊駕一至,即令賢徒歸報平安如何?”
  信中語氣謙謹,似乎只是請郭靖過去談談,但其意顯是以武氏兄弟為質,要等郭靖到來方能放人。郭靖等他看完了信,道:“如何?”
  楊過早已算到:“郭伯母智謀勝我十倍,我若有妙策,她豈能不知?她邀我來此相商,唯一用意,便是要我和姑姑伴同郭伯伯前去敵營。郭伯伯到得蒙古軍營,法王、瀟湘子等合力縱能敗他,但要殺他擒他,卻也未必能夠。有我和姑姑二人相助,他自能設法脫身。”隨即想到:“但若我和姑姑突然倒戈,一來出其不意,二來強弱之勢更是懸殊,那時傷他可算得易如反掌。我即令不忍親手加害,假手於法王諸人取他性命,豈不大妙?”於是微微一笑,說道:“郭伯伯,我和師父陪你同去便是。郭伯母見過我和師父聯劍打敗金輪法王,三人同去,敵人未必留得下咱們。”
  郭靖大喜,笑道:“你的聰明伶俐,除了你郭伯母之外,旁人再也難及。你郭伯母之意也正如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0:04 AM

楊過心道:“黃蓉啊黃蓉,你聰明一世,今日也要在我手下栽個□斗。”說道:“事不宜遲,咱們便去。我和師父扮作你的隨身僮兒,更顯得你單刀赴會的英雄氣概。”
  郭靖道:“好!”轉頭向黃蓉道:“蓉兒,你不用擔心,有過兒和龍姑娘相伴,便是龍潭虎穴,我們三人也能平安歸來。”他一整衣衫,說道:“相請龍姑娘。”
  黃蓉搖頭道:“不,我意思只要過兒一人和你同去。龍姑娘是個花朵般的閨女,咱們不能讓她涉險,我要留她在這兒相陪。”
  楊過一怔,立即會意:“郭伯母果有防我之心,她是要留姑姑在此為質,好教我不敢有異動。我如定要姑姑同往,只有更增其疑。”當下並不言語。
  郭靖卻道:“龍姑娘劍術精妙,倘能同行,大有臂助。”黃蓉懶懶的道:“你的破虜、襄兒,就快出世啦,有龍姑娘守著,我好放心些。”郭靖忙道:“是,是,我真胡塗了。過兒,咱們去罷。”楊過道:“讓我跟姑姑說一聲。”黃蓉道:“回頭我告知她便是,你爺兒倆去敵營走一趟,半天即回,又不是甚麼大事。”
  楊過心想與黃蓉斗智,處處落於下風,但郭靖誠□老實,決不是自己對手,同去蒙古軍中後對付了他,再回來相救小龍女不遲,於是略一結束,隨同郭靖出城。
  郭靖騎的是汗血寶馬,楊過乘了黃毛瘦馬,兩匹馬腳力均快,不到半個時辰,已抵達蒙古大營。
  忽必烈聽報郭靖竟然來到,又驚又喜,忙叫請進帳來。
  郭靖走進大帳,只見一位少年王爺居中而坐,方面大耳,兩目深陷,不由得一怔:“此人竟與他父親拖雷一模一樣。”想起少年時與拖雷情深義重,此時卻已陰陽相隔,不禁眼眶一紅,險些兒掉下淚來。
  忽必烈下座相迎,一揖到地,說道:“先王在日,時常言及郭靖叔叔英雄大義,小侄仰仰慕無已,日來得睹尊顏,實慰生平之願。”郭靖了一揖,說道:“拖雷安答和我情逾骨肉,我幼時母子倆托庇成吉思汗麾下,極仗令尊照拂。令尊英年,如日方中,不意忽爾謝世,令人思之神傷。”忽必烈見他言辭懇摯,動了真情,心中也自傷感,當即與瀟湘子、尹克西等一一引見,請郭靖上座。
  楊過侍立在郭靖身後,假裝與諸人不識。法王等不知他此番隨來是何用意,見他不理睬各人,也均不與他說話。馬光佐卻大聲道:“楊兄……”下面一個“弟”字還未出口,尹克西在他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馬光佐“啊喲”一聲,叫道:“干甚麼?”尹克西轉過了頭不理。馬光佐不知是誰捏他,口中嘮嘮叨叨罵人,便忘了與楊過招呼。
  郭靖坐下後飲了一杯馬乳酒,不見武氏兄弟,正要動問,忽必烈已向左右吩咐:“快請兩位武爺。”左右衛士應命而出,推了武敦儒、武修文進帳。兩人手足都被用牛筋綁得結結實實,雙足之間的牛筋長不逾尺,邁不開步子,只能慢慢的挨著過來。二武見到師父,滿臉羞慚,叫了一聲:“師父!”都低下了頭再也不敢抬起。
  他兄弟倆貪功冒進,不告而行,闖出這樣一個大亂子,郭靖本來十分惱怒,但見他二人衣衫凌亂,身有血污,顯是經過一番劇斗才失手被擒,又見二人給綁得如此狼狽,不禁由怒轉憐,心想他二人雖然冒失,卻也是一片為國為民之心,於是溫言說道:“武學之士,一生之中必受無數折磨、無數挫敗,那也算不了甚麼。”
  忽必烈假意責怪左右,斥道:“我命你們好好款待兩位武爺,怎地竟如此無禮?快快松綁。”左右連聲稱是,伸手去解二人綁縛。但那牛筋綁縛之後,再澆水淋濕,深陷肌膚,一時解不下來。郭靖走下座去,拉住武敦儒胸前的牛筋兩端,輕輕往外一分,波的一響,牛筋登時崩斷,跟著又扯斷了武修文身上的綁縛。這一手功夫瞧來輕措淡寫,殊不足道,其實卻非極深厚的內功莫辦。瀟湘子、尼摩星、尹克西等相互望了一眼,均暗贊他武功了得。忽必烈道:“快取酒來,給兩位武爺陪罪。”
  郭靖心下盤算:今日此行,決不能善罷,少時定有一番惡戰,二武若不早走,不免要分心照顧,當下向眾人作了個四方揖,朗聲道:“小徒冒昧無狀,承王爺及各位教誨,兄弟這□謝過了。”轉頭向武氏兄弟道:“你們先回去告知師母,說我會見故人之子,略述契闊,稍待即歸。”武修文道:“師父,你……”他昨晚行刺不成,為瀟湘子所擒,知道敵營中果然高手如雲,不由得擔心郭靖的安危。郭靖將手一揮,道:“快些走罷!你們稟報呂安撫,請他嚴守城關,不論有何變故,總之不可開城,以防敵軍偷襲。”這幾句話說得神威凜然,要叫忽必烈等人知道,即令自己有何不測,襄陽城決不降敵。
  武氏兄弟見師父親自涉險相救,又是感激,又是自悔,當下不敢多言,拜別師父,自行回城。
  忽必烈笑道:“兩位賢徒前來行刺小侄,郭叔父諒必不知。”郭靖點頭道:“我事先未及知悉,小兒輩不知天高地厚,胡鬧得緊。”忽必烈道:“是啊,想我與郭叔父相交三世,郭叔父念及故人之情,必不出此。”郭靖正色道:“那卻不然,公義當前,私交為輕。昔日拖雷安答領軍來攻襄陽,我曾起意行刺義兄,以退敵軍,適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軍退,這才全了我金蘭之義。古人大義滅親,親尚可滅,何況友朋?”
  這幾句話侃侃而談,法王、尹克西等均是相顧變色。楊過胸口一震,心道:“是了,刺殺義兄義弟,原是他的拿手好戲,不知我父當年有何失誤,致遭他毒手。郭靖啊郭靖,豈難道你一生之中,從未做過任何錯事麼?”想到此處,一股怨毒又在胸中漸漸升起。
  忽必烈卻全無慍色,含笑道:“既然如此,郭叔父何以又說兩位賢徒胡鬧?”郭靖道:“想他二人學藝未成,不自量力,貿然行刺,豈能成功?他二人失陷不打緊,卻教你多了一層防備之心,後人再來行刺,那便大大不易了。”忽必烈哈哈大笑,心想:“久聞郭靖忠厚質□,口齒遲鈍,那知他辭鋒竟是極為銳利。”其實郭靖只是心中想到甚麼口中便說甚麼,只因心中想得通達,言辭便顯凌厲。法王等見他孤身一人,赤手空拳而在蒙古千軍萬馬之中,居然毫無懼色,這股氣概便非己所能及,無不欽服。
  忽必烈見郭靖氣宇軒昂,不自禁的喜愛,心想若能將此人羅致麾下,勝於得了十座襄陽城,說道:“郭叔父,趙宋無道,君昏民困,奸佞當朝,忠良含冤,我這話可不錯罷!”郭靖道:“不錯,理宗皇帝乃無道昏君,宰相賈似道是個大大的奸臣。”眾人又都一怔,萬料不到他竟會直言指斥宋朝君臣。忽必烈道:“是啊,郭叔父是當世大大的英雄好漢,卻又何苦為昏君奸臣賣命?”
  郭靖站起身來,朗聲道:“郭某縱然不肖,豈能為昏君奸臣所用?只是心憤蒙古殘暴,侵我疆土,殺我同胞,郭某滿腔熱血,是為我神州千萬老百姓而灑。”
  忽必烈伸手在案上一拍,道:“這話說得好,大家敬郭叔父一碗。”說著舉起碗來,將馬乳酒一飲而盡。隨侍眾人暗暗焦急,均怕忽必烈顧念先世交情,又被郭靖言辭打動,竟將他放歸,再要擒他可就難了,但見忽必烈舉碗,也只得各自陪飲了一碗。左右衛士在各人碗中又斟滿了酒。
  忽必烈道:“貴邦有一位老夫子曾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話當真有理。想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唯有德者居之。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樂業,各得其所。我大汗不忍見南朝子民陷於疾苦之中,無人能解其倒懸,這才吊民伐罪,揮軍南征,不憚煩勞。這番心意與郭叔父全無二致,可說是英雄所見略同了。來,咱們再來乾一碗。”說著又舉碗飲乾。
  法王等舉碗放到口邊。郭靖大袖一揮,勁風過去,嗆□□一陣響處,眾人的酒碗盡數摔在地下,跌得粉碎。郭靖大聲怒道:“住了!你蒙古兵侵宋以來,殘民之逞,白骨為墟,血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箭之下,說甚麼吊民伐罪,解民倒懸?”
  這一下拂袖雖然來得極是突兀,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但法王等人人身負絕藝,竟然被他打落碗,均覺臉上無光,一齊站起身來,只待忽必烈發作,立時上前動手。
  那知忽必烈仰天長笑,說道:“郭叔父英雄無敵,我蒙古兵將提及,無不欽仰,今日親眼得見,果真名下無虛。小王不才,不敢傷了先父之義,今日只述舊情,不談國事如何?”郭靖拱手道:“拖雷有子,氣度寬宏,蒙古諸王無一能及,他日必膺國家重任。我有良言奉告,不知能蒙垂聽否?”忽必烈道:“願聽叔父教誨。”
  郭靖叉手說道:“我南朝地廣人多,崇尚氣節。俊彥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來,從不屈膝異族。蒙古縱然一時疆界逞快,日後定被逐回漠北,那時元氣大傷,悔之無及,願王爺三思。”忽必烈笑道:“多謝明教。”郭靖聽他這四字說得不由哀,說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忽必烈將手一拱,說道:“送客。”
  法王等相顧愕然,一齊望著忽必烈,均想:“好容易魚兒人網,豈能縱虎歸山?”但忽必烈客客氣氣的送郭靖出帳,眾人也不便動手。
  郭靖大踏步出帳,心中暗想:“這忽必烈舉措不凡,果是勁敵。”向楊過使個眼色,加快腳步,走向坐騎之旁。
  突然旁邊搶出八名蒙古大漢,當先一人說道:“你是郭靖麼?你在襄陽城頭傷了我不少兄弟,今日竟到我蒙古軍營來耀武揚威。王爺放你走,我們卻容你不得。”一聲吆喝,八名大漢同時擁上,各使蒙古摔跤手法,十六只手抓向郭靖。
  摔跤勾打之術,蒙古人原是天下無雙,這八名大漢更是蒙古軍中一等一的好手,忽必烈特地埋伏在帳外擒拿郭靖。但郭靖幼時在蒙古長大,騎射摔跤自小精熟,眼見八人抓到,雙手連伸,右腿勾掃,霎時之間,四人被他抓住摔出丈余,另四人被他勾掃倒地。他使的正是蒙古人正宗摔跤之術,只是有了上乘武功為底,手腳上勁力大得異乎尋常,那八名大漢如何能敵?忽必烈王帳外駐著一個親兵千人隊,一千名官兵個個精擅摔跤,見郭靖手法利落,一舉將八名軍中好手同時摔倒,神技從所未見,不約而同的齊聲喝采。
  郭靖向眾軍一抱拳,除下帽子轉了個圈子。這是蒙古人摔角獲勝後向觀眾答謝的禮節,眾官兵更是歡聲雷動。那八名大漢爬起身來,望著郭靖呆呆發怔,不知該縱身又上呢,還是就此罷手?
  郭靖向楊過道:“走罷!”只聽得號角聲此起彼和,四下□千人隊來往奔馳,原來忽必烈調動軍馬,已將郭楊二人團團圍困。郭靖暗暗吃驚,心想:“我二人縱有通天本領,怎能逃出這軍馬重圍?想不到忽必烈對付我一人,竟如此興師動眾。”他怕楊過膽怯,臉上神色自如,說道:“我二人馬快,只管疾沖,先過去奪兩面盾牌來,以防敵軍亂箭射馬。”又在他耳邊低聲道:“先向南沖,隨即回馬向北。”
  楊過一怔:“襄陽在南,何以向北?”隨即會意:“啊,是了,忽必烈軍馬必集於南,防他逃歸襄陽,北邊定然空虛。先南後北,沖他一個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便可乘機突圍。我當如何阻住他才好?”
  楊過心念甫動,只見忽必烈王帳中竄出幾條人影,幾個起落,已攔住去路,跟著鳴鳴之聲大作,一個銅輪一個鐵輪往兩匹坐騎飛到,正是法王出手阻擋二人脫身。郭靖見雙輪飛來之勢極為剛猛,不敢伸手去接,頭一低,雙手在兩匹坐騎的頸中一按,兩匹馬前足跪下,銅鐵雙輪剛好在馬頭上掠過,在空中打了一個轉,回到了法王手中。就這樣微一耽擱,尼摩星與尹克西已奔到二人身前,法王與瀟湘子跟著趕到,四人團團圍住。
  金輪法王、瀟湘子等均是一流高手,與人動手,決不肯自墮身分,倚多為勝,但郭靖武功實在太強,每人又均想得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封號,只怕給旁人搶了頭籌,但見白刃閃動,黃光耀眼,四人手中均已執了兵刃。法王所持是個金輪,尹克西手執一條鑲珠嵌玉的黃金軟鞭,瀟湘子拿著一條哭喪棒模樣的□棒,尼摩星的兵刃最怪,是一條鐵鑄的靈蛇短鞭,在他手上臂上盤旋吞吐,宛似一條活蛇。
  郭靖眼看四人奔跑身形和取兵刃的手法,四人中似以尹克西較弱,當即雙掌拍出,擊向瀟湘子面門。瀟湘子□棒一立,棒端向他掌心點來。郭靖見□棒上白索纏繞,棒頭拖著一條麻繩,便如是孝子手中所執的哭喪棒,心想此人武功深湛,所用兵刃怪模怪樣,必有特異之處,當下右手回轉,一招“神龍擺尾”,已抓住了尹克西的金鞭。尹克西待要抖鞭回擊,鞭梢已入敵手,當即順著對方一扯之勢,和身向郭靖撲去,左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這一招以攻為守,乃是十八小擒拿手的絕招。
  郭靖叫道:“好!”雙手同施擒拿,右手仍是抓住金鞭不放,左手逕來奪他匕首。這時右手奪他右手兵刃,左手奪他左手兵刃,雙手已成交叉之勢。尹克西滿擬這一匕首刺出,敵人非放脫金鞭而閃避匕首不可,豈知他連匕首也要一並奪去。
  就在這時,法王的金輪和瀟湘子的□棒已同時攻到。郭靖一扯金龍鞭不下,大喝一聲,一股罡氣自金鞭上傳了過去。尹克西胸口猶如被大鐵錘重重一擊,眼前金星亂舞,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郭靖已放脫金鞭,回手招架。尹克西自知受傷不輕,慢慢退開,在地下盤膝而坐,氣運丹田,忍住鮮血不再噴出。
  法王與瀟湘子、尼摩星見郭靖一上手就將尹克西打傷,都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少了一人搶那“蒙古第一勇士”的頭銜,懼的是郭靖如此厲害,只怕自己也折在他手□。當下三人不敢冒進,嚴密守住門戶。
  郭靖見招拆招,細察瀟湘子和尼摩星的兩件奇特兵刃。那哭喪棒顯是精鋼打就,但除了沉重堅實之外,一時之間也瞧不出異處。尼摩星的蛇形兵器卻甚是古怪,活脫是條頭呈三角的毒蛇,蛇身柔軟屈折,當是無數細小鐵球鑲成,蛇頭蛇尾均具鋒銳尖刺,最厲害的是捉摸不定蛇身何時彎曲,蛇頭蛇尾指向何方,但見那鐵蛇短鞭在尼摩星手中忽而上躍飛舞,忽而盤旋打滾,變幻百端,靈動萬狀。郭靖當年見過歐陽鋒蛇杖的招數,杖上怪蛇乃是真蛇,兼之劇毒無比,尼摩星的蛇形兵刃縱然厲害,究是死物,出招收招之際定有規矩可尋,因此心中最忌憚的仍是金輪法王。
  四人拆得數招,突聽一人虎吼連連,大踏步而至,魁梧奇偉,宛似一座肉山,正是馬光佐到了。他手挺一根又粗又長的熟銅棍,在尼摩星身後往郭靖頭頂砸了下去。四位高手激斗正酣,各人嚴守門戶,絕無半點空隙,郭靖的掌風、法王的金輪、瀟湘子的□棒、尼摩星的鐵蛇來往交錯,織成了一道力網,馬光佐這一棍砸將下去,給四人合組的力網一撞,雖然無聲無息,熟銅棍猛地反彈上來。他一覺不對,大喝一聲,勁貫雙臂,硬生生將銅棍在半空止住,饒是如此,雙手虎口已震得鮮血長流。他高聲大叫:“邪門,邪門!”手上加力,更進剛勁,猛擊而下。
  法王與他正面相對,料得他這一棍擊下,吃到的苦頭更大,只是微微冷笑。楊過在側瞧得明白,知他膂力雖強,武功卻連郭靖的一成也及不上,出手一味剛猛,若是與郭靖天下陽剛之至的“降龍十八掌”正面相撞,那□還有生路?便算郭靖不下毒手,給法王、尼摩星等的兵刃掃上了一些,也非受傷不可,他愛這渾人心地質□,又曾數次回護自己,眼見他這一棍擊下,定然遭殃,大叫:“馬光佐,看劍!”君子劍出手,往他後心刺去。
  馬光佐一呆,銅棍停在半空,愕然道:“楊兄弟,你干麼跟我動手?”楊過罵道:“你這渾人,在這兒瞎攪甚麼?快給我回去!”長劍顫動,連刺數劍,只刺得馬光佐手忙腳亂,不住倒退。楊過長劍急刺,迫得他一步步退後。馬光佐腿長腳大,一步足足抵得常人二步,退得十余步,已離郭靖等甚遠。他見眼前劍光閃爍,全力抵御都是有所不及,更無余暇去想楊過何以忽然對己施展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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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等他又退數步,收劍指地,低聲道:“馬大哥,我救了你一命,你知不知道?”馬光佐大聲道:“甚麼?”楊過低聲道:“你說話小聲些,別讓他們聽見了。”馬光佐瞪眼道:“為甚麼?我不怕這個郭靖。”這兩句話仍是聲音響亮,於他不過是平常語氣,在常人卻已似叫喊一般。楊過道:“好,那你別說話,只聽我說。”馬光佐倒真聽話,點了點頭。楊過道:“那郭靖會使妖法,口中一念咒語,便能取人首級,你還是走得遠遠的好。”馬光佐睜大了銅鈴般的眼睛,將信將疑。
  楊過有心要救他性命,心知若說郭靖武功了得,他必不肯服輸,但說他會使妖法,這渾人多半會信,又道:“你一棍打他的頭,棍子沒撞上甚麼,卻反彈上來,這豈不古怪?那賣珠寶的胡人武功很厲害,怎麼一上手便給他傷了?”馬光佐信了七八成,又點了點頭,卻向法王、瀟湘子等望了一眼。
  楊過猜到他心中想些甚麼,說道:“那大和尚會畫符,他送了給僵□鬼和黑矮子,身上佩了這符,便不怕妖法。大和尚有沒給你?”馬光佐憤憤的道:“沒有啊。”楊過道:“是啊,這賊禿不夠朋友,也沒給我,回頭咱們跟他算帳。”馬光佐大聲道:“不錯,那咱們怎麼辦?”楊過道:“咱們袖手旁觀,離開得越遠越好。”馬光佐道:“楊兄弟你是好人,多虧你跟我說。”收起熟銅棍,遙望郭靖等四人相斗。
  郭靖此時所施展的正是武林絕學“降龍十八掌”。法王等三人緊緊圍住,心想他內力便再深厚,掌力如此凌厲,必難持久。豈知郭靖近二十年來勤練“九陰真經”,初時真力還不顯露,數十招後,降龍十八掌的勁力忽強忽弱,忽吞忽吐,從至剛之中竟生出至柔的妙用,那已是洪七公當年所領悟不到的神功,以此抵擋三大高手的兵刃,非但絲毫不落下風,而且乘隙反撲,越斗越是揮酒自如。
  楊過在旁觀斗,驚佩無已,他也曾在古墓中練過“九陰真經”,只是乏人指點,不知真經的神奇竟至於斯。他以真經功訣印證郭靖掌法,登時悟到了不少極深奧的拳理,心中默默記習,一時忘了身上負著血海深仇,立意要將郭靖置於死地。
  金輪法王的武功與郭靖本在伯仲之間,郭靖雖然屢得奇遇,但法王比他大了二十歲年紀,也即多了二十年的功力,二人若是單打獨斗,非到千招之外,難分勝敗,再加上瀟湘子和尼摩星兩個一流好手相助,法王本來不難取勝,只是郭靖的降龍十八掌實在威力太強,兼之他在掌法之中雜以全真教天罡北斗陣的陣法,斗到分際,身形穿插來去,一個人竟似化身為七人一般;又因他一上來便將尹克西打傷,這一下先聲奪人,敵對的三人先求自保,不敢放手攻擊,是以雖然以三敵一,也只打了個平手。
  又拆數十招,法王的金輪漸漸顯出威力,尼摩星的鐵蛇也是攻勢漸盛。郭靖暗感焦躁:“如此纏斗下去,我終究要抵敵不住。過兒和那大個兒到那邊相斗,那大個兒武功平平,這會兒該當已料理了他。須得盡快跟過兒會合,共謀脫身。”四人全力拚搏,目光不敢有瞬息旁顧,楊過與馬光佐在十余丈外觀斗,郭靖等四人均無暇顧及。
  忽聽得怪嘯一聲,瀟湘子雙腳僵直,一竄數尺,從半空中將哭喪棒點將下來。郭靖側身避過,突覺眼前一暗,哭喪棒的棒端噴出一股黑煙,鼻中登時聞到一股腥臭之氣,頭腦微微一暈。他暗叫不好,知道棒中藏有毒物,忙拔步倒退。瀟湘子見他明明已聞到自己棒中的劇毒,竟然並不暈倒,不禁大異,暗想:“便是獅虎猛獸,遇到我棒中的蟾蜍毒砂也得暈倒,他居然若無其事,這可奇了。”當下二次竄起,又揮毒砂棒臨空點落。
  當年瀟湘子在湖南荒山中練功,曾見一只蟾蜍躲在破棺之後口噴毒砂,將一條大蟒蛇毒倒,心有所悟,於是捕捉蟾蜍,取其毒液,煉制而成毒砂,藏於哭喪之中。棒尾裝有機刮。手指一按,毒砂便激噴而出,發射時縱躍竄高,毒砂威力更增。這毒砂棒在遇到巨蟒猛獸時曾經用過,當者立暈,豈知郭靖內力深厚,竟能強抗劇毒。
  法王與尼摩星便在郭靖之側,雖非首當其沖,但聞到少些,已是胸口煩惡欲嘔,忙竄躍遠離。瀟湘子鼻中早已塞有解藥,在黑氣中直穿而前,揮棒追擊。郭靖一掌“見龍在田”往他僵直的膝蓋上擊去。瀟湘子收棒擋格,未及發毒,身子已被掌力住得飄開五尺。
  郭靖斜過身子,卻見尼摩星的鐵蛇遞近身來,當下一掌“潛龍勿用”擊出。尼摩星忙橫過鐵蛇,右手握蛇尾,左手執蛇頭,在胸口一擋,豈知郭靖這一掌之力卻是在出掌之處的四周,掌心雖對准他的胸口,他胸口竟是毫不受力,尼摩星一擋擋了個空,情知不妙,面門與小腹上已感到掌力,總算他身子矮小,行動敏捷,急忙往地下一撲,隨即幾個小□斗,就似個大皮球般滾了開去。
  郭靖見有隙可乘,叫道:“過兒,咱們去罷!”向空曠處躍出數步。金輪法王見他脫出包圍,飛竄趕來。郭靖身後與蒙古兵將相距已不過數丈,十余枝長矛指向他背心。郭靖雙臂一振,架開長矛,反手抓住兩名軍士向法王投去,叫道:“接住了!”法王如伸手接住,這麼一延緩,勢必給郭靖走得更遠,當即側過左肩一撞,兩名軍士飛出丈余,金輪猛往郭靖背上砸去。
  郭靖情知只要還得一招,立時給他纏住,數招一過,尼摩星與瀟湘子又跟著攻上,那時想脫身又得大費周章,當即奪過兩枝長矛向後戳出。他腳下竟沒片刻停留,背上又如長了眼睛一般,一矛刺向法王右肩,一矛刺向他胸口,准頭勁力,絕無分毫減色。法王暗暗喝采,金輪橫砸,喀喀兩聲,雙矛齊斷,看郭靖時,卻已鑽入了蒙古軍陣中。
  蒙古軍奉忽必烈將令,在帳外排得密密層層,務要生擒郭靖,此時給他搶入陣來,眾兵將擒他不得,傷他不能,只聽得刀槍撞擊,叱喝叫嚷,反而阻住了法王等三人的追擊。
  郭靖藏身軍馬之中,猶如入了密林,反比曠地上更易脫身。他幾個起伏,奔到一個百夫長馬前,伸手將他拉下馬來,隨即躍上馬背,在眾軍中東沖西突,斗然間繞出陣後,放馬急奔,口中長哨。那汗血寶馬站在遠處,聽得主人招呼,如風馳至。
  楊過遠立觀望,突見汗血寶馬疾馳而前,奔向郭靖,暗叫:“不妙!”心想郭靖只要一乘上寶馬,忽必烈便是盡集天下精兵也追他不上了。情急之下,猛地大叫:“啊喲,痛死我也!”搖搖幌幌的似欲摔跌,隨即低聲向馬光佐道:“別說話,快走開!越遠越好。”他那一聲大叫運了丹田之氣,雖在眾軍雜亂之中,郭靖必能聽見,料得他聽見後定然來救,馬光佐倘若在旁,說不定給他一掌送了性命。馬光佐很肯聽楊過的話,雖不明白他用意,還是撒開長腿,向王帳狂奔。
  郭靖聽得楊過的叫聲,果然大是憂急,不等紅馬奔到,立刻回過馬頭,又沖入陣,向楊過站立之處馳來。法王心頭一轉,已明楊過用意,讓郭靖在身邊掠過,不加阻攔,卻回身擋住了他的退路。
  郭靖馳到楊過身前,急叫:“過兒,怎麼啦!”楊過假意搖幌身子,說道:“那大漢不是我敵手,但不知怎的,我一運真力,一股氣走逆了,丹田中痛如刀絞。”這番謊話全無破綻,馬光佐武功平常,只出手砸了一棍,郭靖已然看出,楊過如說給馬光佐打傷,不免令他生疑,但說運力出了岔子,外表上卻決計瞧不出。何況前一晚郭靖誤認楊過練功走火,此時激斗之下舊傷復發,事極平常。郭靖眼見他左手按住小腹,額上全是大汗,傷勢甚是不輕,忙道:“你伏在我背上,我負你出去。”楊過假意道:“郭伯伯你快走,小侄性命無足重輕,你卻是襄陽的干城。合郡軍民,盡皆寄望於你。”郭靖道:“你為我而來,豈能撇下你不顧?快快伏上。”
  楊過猶自遲疑,郭靖雙腿蹲下,將他拉著伏在自己背上。就在此時,搶來的那匹馬接連中箭,長聲哀鳴,倒斃於地。郭靖一生經歷過無數凶險,情勢越危急,越是鼓足勇氣,沉著應付,說道:“過兒,別怕,咱們定須沖殺出去。”長身站起,逕往北沖。
  此時法王、尼摩星、瀟湘子又已攻到身前,郭靖眼瞧四周軍馬雲集,比適才圍得更加緊了。王帳前大纛之下,忽必烈手持酒碗,與一個和尚站著指指點點的觀戰,顯見勝算在握,神情極是得意。
  郭靖大喝一聲,負著楊過向忽必烈撲去,只三四個起伏,已竄到他身前。左右衛護親兵大驚,十余人挺著長刀長矛上前阻攔。郭靖掌風虎虎,當者披靡,一名親兵被他掌力掃得向外跌開,只須再搶前數步,掌力便可及忽必烈之身。眾親兵捨命來擋,又怎敵得住郭靖的神勇?法王眼見危急,金輪飛出,往郭靖頭頂撞去。郭靖低頭讓過,腳下絲毫不停。
  楊過心想:“倘若他拿住了忽必烈,蒙古人投鼠忌器,勢必放他脫身。我再不下手,更待何時?”稍一遲疑,終於又問一句:“郭伯伯,我爹爹當真罪大惡極,你非殺他不可麼?”郭靖一怔,此時那□還有余暇細想,順口答道:“他認賊作父,叛國害民,人人得而誅之。”楊過道:“好!”更無半點遲疑,提起君子劍,對准他後頸便插了下去。
  突然眼前白影閃動,一棒揮來,將他長劍擋開。楊過順手黏引,御開對方棒力,看清楚這棒是瀟湘子所發,心下詫異:“我劍刺郭靖,何以你反而阻擋?”但隨即省悟:“啊,是了,郭靖若是死在我劍下,那蒙古第一勇士之號便歸於我。嘿嘿,你這僵□那知我是為父報仇,這區區世間虛名,豈放在心上?”他疾出數劍,將瀟湘子的哭喪棒逼開,回劍又向郭靖背心刺落。瀟湘子仍是揮棒擋開。
  此時郭靖正以掌力與法王的金輪、尼摩星的鐵蛇周旋,那知楊過在自己背後搗鬼,只道他正奮力與瀟湘子相斗,說道:“小心他棒中放毒。”法王與尼摩星在郭靖對面,卻瞧得明白,眼見楊過已可得手,卻兩次被瀟湘子擋開,齊聲喝道:“瀟湘子,你干甚麼?”
  瀟湘子陰惻惻的一笑,猛地揮棒擊向郭靖,郭靖側身避過。楊過第三次欲再下毒手,瀟湘子又伸棒架開他的長劍。郭靖掛念楊過身上有傷,怕他擋不住哭喪棒,回過左掌往瀟湘子胸口疾拍。瀟湘子忙退開數步。
  此時楊過無人攔阻,揮劍又向郭靖頸中刺落。那知瀟湘子生怕楊過得,一退即進,哭喪棒疾點楊過後心要穴,要他不得不先救自身。郭靖右掌正與法王各以上乘內力相比拚,卻發覺自己與楊過同時遇險,他不救自己,先護楊過,左掌“神龍擺尾”,砰的一聲,擊中□棒,只震得瀟湘子全身發燒,一張白森森的臉登時通紅。
  但便在此時,尼摩星著地滾進,鐵蛇挺上,蛇頭已觸到郭靖左脅。郭靖全身內勁有七成正在對付金輪法王,三成震開瀟湘子的□棒,全無余力抵御鐵蛇,危急中左脅斗然向後縮了半尺,總算避過了敵招最厲害的鋒芒,但鐵蛇蛇頭還是刺入他脅中數寸。
  郭靖一運氣,肌肉回彈,鐵蛇進勢受阻,難再深入,跟著飛起左腿,將尼摩星踢了個□斗。尼摩星眼見鐵蛇刺中要害,這一招定然送了郭靖性命,“蒙古第一勇士”的榮號已經穩穩到手,大喜之下,萬料不到敵人竟有敗中求勝的厲害功夫,這一腿正中胸口,喀喇一響,三根肋骨齊斷。
  這一邊瀟湘子和尼摩星同時挫敗,法王卻乘虛而入,掌力疾催。郭靖左脅氣門已破,再也抵擋不住,只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壓至,再行硬拚,非命喪當場不可,只得卸去掌力,以本身二十余年上乘內功強接了這一招,身子連幌,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他命雖垂危,還是顧念楊過,叫道:“過兒,快去搶馬,我給你擋住敵人。”
  楊過眼見他拚命救護自己,胸口熱血上湧,那□還念舊惡?心想郭伯伯義薄雲天,我若不以一命報他一命,真是枉在人世了。當即從他背上躍下,將君子劍舞成一團劍花,護住了郭靖,勢如瘋虎,招招都是拚命。法王與瀟湘子一呆,叫道:“楊過,你干甚麼?”楊過不答,刷的一劍向法王刺去,劍尖顫動,又向瀟湘子回刺。兩人見他雙目通紅,神情大異,不由得退開兩步,都料他要搶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名號,要獨占擊殺郭靖之功。
  郭靖道:“過兒快別理我,自己逃命要緊。”楊過只道:“郭伯伯,是我害了你,今日我和你死在一起。”劍光霍霍,只是護著郭靖,竟不顧及自己安危。
  法王與瀟湘子提起兵刃,一齊攻向郭靖身前。但楊過劍招靈動,竟逼得二人近不了身。蒙古數千軍馬四下□圍住,呼聲震動天地,眼望著三人激斗。
  郭靖連聲催楊過快逃,卻見他一味維護自己,又是焦心,又是感激,觸動內傷,再也支持不住,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尼摩星斷了三根肋骨,仍是強忍疼痛,提著鐵蛇慢慢走近,想來刺殺郭靖。楊過狂刺數劍,俯身將郭靖負在背上,向外猛沖。他武功本就不及法王,這時負著郭靖怎能支持?又斗數合,嗤的一聲,左臂被金輪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0:06 AM

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

郭靖與楊過眼見無幸,蒙古軍馬忽地紛紛散開,一個年老跛子左手撐著鐵拐,右手舞動鐵錘,沖殺進來,叫道:“楊公子快向外闖,我給你斷後。”楊過百忙之中一瞥,認得是桃花島弟子鐵匠馮默風,甚覺詫異,激斗之際,也無暇去細想這人如何會突然到來。
  原來馮默風被蒙古人徵入軍中,打造修整兵器,已暗中刺殺了蒙古兵的一名千夫長、一名百夫長。他下手隱秘,未被發覺。這日聽得吶喊聲響,在高處望見郭靖、楊過被圍,當下殺入解救。他那大鐵錘舞得風聲呼呼,當者立斃,登時給他殺出一條血路。
  楊過心中一喜,揮劍搶出,但法王金輪轉動,將他劍招和馮默風的鐵錘同時接過,只有當瀟湘子哭喪棒向郭靖背上遞去之時,法王才放松楊過,讓他回劍相救。但若他的輪子砸向郭靖,瀟湘子也必運□棒架開。若非他二人爭功,楊過雖然捨命死戰,郭靖亦早已喪命。忽必烈當日許下“蒙古第一勇士”的榮號,本盼人人奮勇,豈知各人互相牽制,反生大弊,這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了。
  但郭靖的性命雖保於一時,蒙古軍卻已在四周布得猶如銅牆鐵壁一般。法王與瀟湘子著著爭先。尼摩星咬牙忍痛,也是尋瑕抵隙,東一下西一下的使著陰毒招數。
  這時郭靖與楊過在萬軍之中已斗了大半個時辰,日光微偏,法王舞動金輪,招數突變,當的一下,與楊過長劍相交。君子劍乃削鐵如泥的利刃,金輪登時被削出了一道缺口。法王乘勢向前一送,輪子隨伴著一股極強的勁風壓將過來。楊過只怕傷到郭靖,不敢側身閃避,回劍相擋,金輪微斜,嗤的一聲輕響,右手下臂又被輪口劃傷,傷口雖然不深,但劃破了血脈,鮮血迸流,數招之間,只覺腿臂漸漸發軟,力氣愈來愈弱,敵人攻勢正急,那能緩出手來裹傷止血?
  馮默風鐵錘急揮,奮力搶上救援,但法王左手一掌接著一掌拍到,令他只有招架之功,若非竭盡全力,連自保也已難能。瀟湘子眼見有便宜可撿,揮棒將尼摩星鐵蛇震開,猛地躍起,□棒向郭靖當頭點下,便要施放毒砂。
  楊過大驚,危急中左手長出,抓住了□棒棒頭,右手中長劍順勢刺出。此時他全身門戶大開,法王只要輕輕一輪,立時便可送了他性命,但法王有意要借他之手逐開瀟湘子,揮掌逼開馮默風,伸手便向郭靖背上抓去,要將他生擒活捉,立下奇功。瀟湘子沒料想楊過竟會拚命胡來,身未落地,□棒已被抓住,半空中使不出力氣,眼前白光閃動,劍尖已刺到胸口,這一來形格勢禁,只得撒手放棒,身子向後一仰,保住了性命。
  馮默風錘拐齊施,往法王背心急砸。法王回輪擋開,當當兩響,震得馮默風雙手虎口齊裂,左掌往郭靖背心抓去。馮默風虎吼一聲,拋去錘拐,雙手自法王背後伸前,牢牢抱住了他身子,兩人翻倒在地。法王大怒,揮掌擊在他肩頭,只震得他五髒六腑猶如倒翻一般。馮默風在軍中眼見蒙古軍殘忍暴虐、驅民攻打襄陽,又眼見郭靖奮力死戰,擊退敵軍,他與郭靖素不相識,更不知他是師門快婿,但知此人一死,只怕襄陽難保,是以立定了主意,寧教自己身受千刀之苦,亦要救郭靖出險。法王出掌快捷無倫,拍拍拍幾下,登時打得馮默風筋折骨斷,內髒重傷,然他雙手始終不放,十指深深陷入法王胸口肌肉。
  蒙古眾兵將本來圍著觀斗,只道法王等定能成功,是以均不插手,突見法王倒地,瀟湘子退開,當下一擁而上。
  當此情勢,縱然郭靖身上無傷,他與楊過二人武功再強,焉能敵得住同時擁到的千百兵將?楊過暗歎:“罷了,罷了!”揮動瀟湘子的□棒亂打,突然間波的一聲輕響,棒端噴出一股黑煙,身前十余名蒙古兵將給毒煙一薰,登時摔倒。原來他拿著哭喪棒亂揮亂打,無意中觸動機括,噴出棒中所藏的蟾蜍毒砂。
  楊過微微一怔,立時省悟,負著郭靖大踏步往前,只見蒙古兵將如潮水般湧至,他一按機括,黑煙噴出,又是十余名軍卒中毒倒地。蒙古兵將雖然善戰,但人人奉神信鬼,眼見他□棒一揮,黑煙噴出,即有十余人倒地而死,齊聲發喊:“他棒上有妖法,快快躲避!”忽必烈的近衛親兵勇悍絕倫,念著王爺軍令如山,雖然眼見危險,還是撲上擒拿。楊過□棒一點,黑煙噴出,又毒倒了十余人。
  他撮唇作哨,黃馬邁開長腿,飛馳而至。楊過奮力將郭靖擁上馬背,只感手足酸軟,再也無力上馬,只得伸手在馬臀上輕輕一拍,叫道:“馬兒,馬兒,快快走罷!”黃馬甚有靈性,見主人無力上馬,竟是仰頭長嘶,不肯發足。楊過眼見蒙古軍又從四下□漸漸逼至,心想□棒上毒砂雖然厲害,總有放盡之時,提起劍來要往馬臀上一刺催其急走,總是不忍,大叫:“馬兒快走!”伸□棒往馬臀戳去。他戰得脫力,□棒伸出去准頭偏了,這一下竟戳在郭靖腿上。郭靖本已昏昏沉沉,突然被□棒一戳,睜開眼來,當即俯身拉住楊過胸口,將他提上馬背。黃馬長聲歡嘶,縱蹄疾馳。
  但聽得號角急嗚,此起彼落,郭靖縱聲低嘯,汗血寶馬跟著奔來,大隊蒙古軍馬卻也急沖追至。紅馬奔在黃馬之旁,不住往郭靖身上挨擦。楊過知道黃馬雖是駿物,畢竟不如紅馬遠甚,當下猛吸一口氣,抱住郭靖,一齊躍上紅馬。就在此時,只聽得背後嗚嗚聲響,金輪急飛而至。楊過心中一痛:“馮默風死在法王手下了。”心念甫動,金輪越響越近,楊過低伏馬背,只盼金輪從背上掠過,但聽聲音甚低,竟是來削紅馬馬足。
  原來法王將馮默風打死,站起身來,見郭靖與楊過已縱身上馬,追之不及,當即擲出金輪,准頭卻定得甚低。他算到若以金輪打死楊過,紅馬仍會負了郭靖逃走,只有削斷馬足,方能建功。
  楊過聽得金輪漸漸追近,只得回劍去擋,明知自己氣力耗盡,這一劍絕難擋架得住,但實迫處此,也只得盡力而為,眼見輪子距馬足已不過兩尺,嗚嗚之聲,響得驚心動魄,他垂劍護住馬腿,豈知紅馬一發了性,越奔越快,過得瞬息,金輪與馬足相距仍有兩尺,並未飛近。楊過大喜,知道金輪來勢只有漸漸減弱,果然一剎那間,輪子距馬足已有三尺,接著四尺、五尺,越離越遠,終於當的一聲,掉在地下。
  楊過正自大喜,猛聽得身後一聲哀嘶,只見黃馬肚腹中箭,跪倒在地,雙眼望著主人,不盡戀戀之意。楊過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淚來。
  紅馬追風逐雷、迅如流星,片刻間已將追兵遠遠拋在後面。楊過抱住郭靖,問道:“郭伯伯,你怎樣?”郭靖“嗯”了一聲。楊過探他的鼻息,只覺得呼吸粗重,知道一時無礙,心頭一寬,再也支持不住,便昏昏沉沉的伏在馬背上,任由紅馬奔馳。突見前面又有無數軍馬來擒郭靖,當即揮動長劍,大叫:“莫傷了我郭伯伯!”左右亂刺亂削,眼前一團模糊,只見東一張臉,西一個人,舞了一陣劍,終於撞下馬來。他還在大叫:“殺了我,殺了我,是我不好,別傷了郭伯伯。”驀地□天旋地轉,人事不省。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這才悠悠醒轉,他大叫:“郭伯伯,郭伯伯,你怎樣?別傷了郭伯伯!”身旁一人柔聲道:“過兒,你放心,郭伯伯將養一會兒便好。”楊過回過頭來,見是黃蓉,臉上滿是感激神色。她身後一人淚光瑩瑩,愛憐橫溢的凝視著他,卻是小龍女。楊過驚叫:“姑姑,你怎麼來了?你也給蒙古人擒住了?快逃,快逃,別理我。”
  小龍女低聲道:“過兒,你回來啦,別怕。咱們都是平平安安的在襄陽。”楊過歎了口長氣,但覺四肢百骸軟洋洋的一無所依,當即又閉上了眼。
  黃蓉道:“他己醒轉,不礙事了,你在這兒陪著他。”小龍女答應了,雙眼始終望著楊過。黃蓉站起身來,正要走出房門,突聽屋頂上喀的一聲輕響,臉色微變,左掌一揮,滅了燭火。
  楊過眼見驀地一黑,一驚坐起。他受的只是外傷,只因流血多了,兼之惡戰脫力,是以暈去,但此刻已將養了半日,黃蓉給他服了桃花島秘制的療傷靈藥九花玉露丸,他年輕體健,已是好了大半,驚覺屋頂有警,立時振奮,便要起身御敵。小龍女擋在他的身前,抽出懸在床頭的君子劍,低聲道:“過兒別動,我在這兒守著。”
  只聽得屋頂上有人哈哈一笑,朗聲道:“小可前來下書,豈難道南朝禮節是暗中接見賓客麼?倘若有何見不得人之事,小可少待再來如何?”聽口音卻是法王的弟子霍都王子。黃蓉道:“南朝禮節,因人而施,於光天化日之時,接待光明正大之貴客;於燭滅星沉之夜,會晤鬼鬼祟祟之惡客。”霍都登時語塞,輕輕躍下庭中,說道:“書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俠。”黃蓉打開門房門,說道:“請進來罷。”
  霍都見房內黑沉沉地,不敢舉步便進,站在房門外道:“書信在此,便請取去。”黃蓉道:“自稱賓客,何不進屋?”霍都冷笑道:“君子不處危地,須防暗箭傷人。”黃蓉道:“世間豈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霍都臉上一熱,心想這黃幫主口齒好生厲害,與她舌戰定難待占上風,不如藏拙,當下一言不發,雙目凝視房門,雙手遞出書信。
  黃蓉揮出竹棒,□地點向他的面門。霍都嚇了一跳,忙向後躍開數尺,但覺手中已空,那通書信不知去向。原來黃蓉將棒端在信上一搭,乘他後躍之時,已使黏勁將信黏了過來。她分娩在即,肚腹隆起,不願再見外客,是以始終不與敵人朝相。霍都一驚之下,大為氣餒,入城的一番銳氣登時消折了八九分,大聲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見罷!”
  黃蓉心想:“這襄陽城由得你直進直出,豈非輕視我城中無人?”順手拿起桌上茶壺,向外一抖,一壺新泡的熱茶自壺嘴中如一條線般射了出去。
  霍都早自全神戒備,只怕房中發出暗器,但這荼水射出來時無聲無息,不似一般暗器先有風聲,待得警覺,頸中、胸口、右手都已濺到茶水,只覺熱辣辣的燙人,一驚之下,“啊喲”一聲叫了出來,急忙向旁閃避。黃蓉站在門邊,乘他立足未定,竹棒伸出,施展打狗棒法的“絆”字訣,騰的一下,將他絆了一交。霍都縱身上躍,但那“絆”字棒法乃是一棒快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過,立時躲開,方能設法擋架第二棒,現下一棒即被絆倒,爬起身來想要擋過第二棒,真是談何容易?但覺得腳下猶如陷入了泥沼,又似纏在無數□枝之中,一交摔倒,爬起來又是一交摔倒。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若與黃蓉正式動手,雖然終須輪她一籌,但亦不致一上手便給摔得如此狼狽,只因身上斗然被潑熱茶,只道是中了極厲害的劇毒藥水,料想此番性命難保,稍停毒水發作起來,不知肌膚將爛得如何慘法,正當驚魂不定之際,黃蓉突然襲擊,第一棒即已受挫,第二棒更無還手余地,黑暗中只摔得鼻青目腫。
  這時武氏兄弟已聞聲趕至。黃蓉喝道:“將這小賊擒下了!”
  霍都情急智生,知道只要縱身站起,定是接著又被絆倒,當下“啊喲”一聲大叫,假裝摔得甚重,躺在地下,不再爬起。武氏兄弟雙雙撲下,去按他身子。霍都的鐵骨摺扇忽地伸出,噠噠兩下,已點了兩人腿上穴道,將二人身子同時推出,擋住黃蓉竹棒,飛身躍起,已自上了牆頭,雙手一拱,叫道:“黃幫主,好厲害的棒法,好濃包的徒弟!”
  黃蓉笑道:“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豈能再伸手觸你了?”霍都一聽,只嚇得心膽俱裂:“這毒水燙人肌膚,又帶著一股茶葉之氣,不知是何等厲害古怪的藥物?”黃蓉猜度他的心意,說道:“你中了劇毒,可是連毒水的名兒也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諒來難以瞑目。好罷,說給你聽那也不妨,這毒水叫作子午見骨茶。”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見骨茶?”黃蓉道:“不錯,只要肌膚上中了一滴,全身潰爛見骨,子不過午,午不過子,你還有六個時辰可活,快快回去罷。”
  霍都素知丐幫黃幫主武功既強、智謀計策更是人所難測,她父親黃藥師所學淵博之極,名字都叫作“藥師”,自是精於藥理,以她聰明才智與家傳之學,調制這子午見骨藥茶自是易如反掌,一時呆在牆頭,不知該當回去挨命,還是低頭求她賜予解藥。
  黃蓉知道霍都實非蠢人,毒水之說,只能愚他一時,時刻長了,必被瞧出破綻,說道:“我與你本來無冤無仇,你若非言語無禮,也不致枉自送了性命。”霍都從這幾句話中聽出一線生機,當下再也顧不得甚麼身分骨氣,躍下牆頭,一躬到地,說道:“小人無禮,求黃幫主恕罪。”黃蓉隱身門後,手指輕彈,彈出一顆九花玉露丸,說道:“急速服下罷。”霍都伸手接過,這是救命的仙丹,那敢怠慢,急忙送入口中,只覺一股清香透入丹田,全身說不出的舒服受用,當下又是一躬,說道:“謝黃幫主賜藥!”這時他氣□全消,緩緩倒退,直至牆邊,這才翻牆而出,急速出城去了。
  黃蓉見他遠離,微微歎息,解開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霍都那兩句話:“好厲害的棒法,好濃包的徒弟。”雖然以計挫敵,心中殊無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絆跌霍都,使的固是巧勁,但也已牽得腹中隱隱作痛,當下坐在椅上,調息半晌。
  小龍女點亮燭火。黃蓉打開來信,只見信上寫道:
  “蒙古第一護國法師金輪法王致候郭大俠足下:適才枉顧,得仰風采,實慰平生。原期秉燭夜談,豈料青眼難屈,何老衲之不足承教若斯,竟來去之匆匆也?古人言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悠悠我心,思君良深。明日回拜,祈勿拒人於千裡之外也。”
  黃蓉吃了一驚,將信交給楊過與小龍女看了,說道:“襄陽城牆雖堅,卻擋不住武林高手,你郭伯伯身受重傷,我又使不出力氣,眼見敵人大舉來襲,這便如何是好?”
  楊過道:“郭伯伯……”小龍女向他橫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責備之意。楊過知道她怪自己不顧性命相救郭靖,登時住口不言。黃蓉心中起疑,又問:“龍姑娘,過兒身子亦未全愈,咱們只能依靠你與朱子柳大哥拒敵了。”
  小龍女自來不會作偽,想到甚麼,便說甚麼,淡淡的道:“我只護著過兒一人,旁人死活可不和我相干。”
  黃蓉更感奇怪,不便多說甚麼,向楊過道:“郭伯伯言道,此番全仗你出力。”楊過想起自己幾次三番要害郭靖,心中慚愧,道:“小侄無能,致累郭伯伯重傷。”黃蓉道:“你好好休息罷,敵人來攻之時,咱們若是不能力敵,即用智取。”轉頭向小龍女說道:“龍姑娘,你來,我跟你說句話。”
  小龍女躊躇道:“他……”自楊過回進襄陽城之後,小龍女守在他床前一直寸步不離,聽黃蓉叫她出去,生怕楊過又受損傷。黃蓉道:“敵人既說明日來攻,今晚定然無事。我跟你說的話,與過兒有關。”小龍女點點頭,低聲囑咐楊過小心提防,才跟黃蓉出房。
  黃蓉帶她到自己臥室,掩上了門,說道:“龍姑娘,你想殺我夫婦,是不是?”
  小龍女雖然生性真純,卻絕非傻子,她立意要殺郭靖夫婦以救楊過性命,黃蓉若用言語盤套,她焉能吐露實情,但黃蓉摸准了她的性格,竟爾單刀直入的問了出來。小龍女一怔,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你們待我這樣好,我干麼……干麼要殺你們。”黃蓉見她臉生紅暈,更料得准了,說道:“你不用瞞我,我早知道啦。過兒說我夫婦害死了他爹爹,要殺我夫婦二人報仇。你心愛過兒,便要助他完成這番心願。”
  小龍女給她說中,無法謊言欺騙,又道楊過已露了口風,半晌不語,歎了口氣道:“我便是不懂。”黃蓉道:“不懂甚麼?”小龍女道:“過兒今日卻又何以捨命救助郭大爺回來?他和金輪法王他們約好,是要一齊下手殺死郭大爺的。”
  黃蓉一聽之下,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她雖猜到楊過心存歹念,卻絕未料到他竟致與蒙古人勾結,當下不動聲色,裝作早已明白一切,道:“想是他見郭大爺對他推心置腹,義氣深重,到得臨頭,卻又不忍下手。”
  小龍女點點頭,淒然道:“事到如今,也沒甚麼可說的。他既然寧可不要自己性命,也只由得他罷啦。我早知道他是世上最好的好人,甘願自己死了,也不肯傷害仇人。”
  黃蓉於□忽之間,腦中轉了幾個念頭,卻推詳不出她這幾句話是何用意,但見她神色之間甚是淒苦,順口慰道:“過兒的殺父之仇,中間另有曲折,咱們日後慢慢跟他說明。他受傷不重,將養幾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難過。”
  小龍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會兒,突然兩串眼淚如珍珠斷線般滾下來,哽咽道:“他……他只有七日之命了,還……還說甚麼將養幾日?”黃蓉一驚,忙問:“甚麼七日之命?你快說,咱們定有救他之法。”
  小龍女緩緩搖頭,但終於將絕情谷中之事說了出來,楊過怎樣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地給他只服半枚絕情丹,怎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殺了他夫婦二人回報才給他服另半枚,又說那情花劇毒發作時如何痛楚,世間又如何只有那半枚絕情丹才能救得楊過性命。
  黃蓉越聽越是驚奇,萬想不到裘千丈、裘千仞兄弟竟還有一個妹子裘千尺,以致釀成了這等禍端。
  小龍女述畢原委,說道:“他尚有七日之命,便是今晚殺了你夫婦,也未必能趕回絕情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婦作甚?我只是要救過兒,至於他父仇甚麼的,全不於在心上。”
  黃蓉初時只道楊過心藏禍胎,純是為報父仇,豈知中間尚有這許多曲折,如此說來,他力護郭靖,實如自戕,這般捨己為人的仁俠之心當真萬分難得。她緩緩站起,在室中彷徨來去,饒是她智計絕倫,處此困境,苦無善策,想到再過幾個時辰,敵方高手便大舉來襲,自己雖安慰楊過說:“不能力敵,便當智取。”可是如何智取?如何智取?
  小龍女全心全意只是深愛楊過。黃蓉的心兒卻分作了兩半,一半給了丈夫,一半給了女兒,只想:“如何能教靖哥哥與芙兒平安。”斗地轉念:“過兒能捨身為人,我豈便不能?”當下轉身慨然說道:“龍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過兒性命,你可肯依從麼?”小龍女大喜之下,全身發顫,道:“我……我……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甚麼,便是比死再難十倍……我……我都……”黃蓉道:“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萬不能□漏,連過兒也不能說給他知道,否則便不靈了。”小龍女連聲答應。黃蓉道:“明日你和過兒聯手保護郭大爺,待危機一過,我便將我首級給你,讓過兒騎了汗血寶馬,趕去換那絕情丹便是。”
  小龍女一怔,問道:“你說甚麼?”黃蓉柔聲道:“你愛過兒,勝於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只要他平安無恙,你自己便死了也是快樂的,是不是?”小龍女點頭道:“是啊,你怎知道?”黃蓉淡淡一笑,道:“只因我愛自己丈夫也是如你這般。你沒孩兒,不知做母親的心愛子女,不遜於夫妻情義。我只求你保護我丈夫女兒平安,別的我還希罕甚麼?”
  小龍女沉吟不答。黃蓉又道:“若非你與過兒聯手,便不能打退金輪法王。過兒曾數次捨命救我夫婦,我便一次也救他不得?那汗血寶馬日行千裡,一到三日,便能趕到絕情谷。我跟你說,那裘千丈與過兒的父親全是我一人所傷,跟郭大爺絕無干系。裘千尺見了我的首級,縱然心猶未足,也不能不將解藥給了過兒。此後二人如能為國出力,為民御敵,那自然最好,否則便在深山幽谷中避世隱居,我也是一般感激。”
  這番話說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確無第二條路可走。小龍女近日來一直在想如何殺了郭靖、黃蓉,好救楊過的性命,但此時聽黃蓉親口說出這番話來,心中又覺萬分過意不去,只是不住搖頭,道:“那不成,那不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0:07 AM

黃蓉還待解釋,忽聽郭芙在門外叫道:“媽,媽,你在那兒?”語聲甚是惶急。黃蓉吃了一驚,問道:“芙兒,甚麼事?”郭芙推門而進,也不理小龍女便在旁邊,當即撲在母親懷□,叫道:“媽,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黃蓉皺眉道:“又怎樣啦?”郭芙哽咽道:“他……他哥兒倆,到城外打架去啦。”
  黃蓉大怒,厲聲道:“打甚麼架?他兄弟倆自己打自己麼?”郭芙極少見母親如此發怒,不禁甚是害怕,顫聲道:“是啊,我叫他們別打,可是他們甚麼也不聽,說……說要拚個你死我活。他們……他們說只回來一個,輪了的便是不死,也不回來見……見我。”
  黃蓉越聽越怒,心想大敵當前,滿城軍民性命只在呼吸之間,這兄弟倆還為了爭一個姑娘竟爾自相殘殺。她怒氣沖動胎息,登時痛得額頭見汗,低沉著聲音道:“定是你在中間搗亂,你跟我詳詳細細的說,不許隱瞞半點。”郭芙向小龍女瞧了一眼,臉上微微暈紅,叫了聲:“媽!”
  小龍女記掛楊過,無心聽她述說二武相爭之事,轉身而出,又去陪伴楊過,一路心中默默琢磨黃蓉適才的言語。
  郭芙等小龍女出房,說道:“媽,他們到蒙古營中行刺忽必烈,失手被擒,累得爹爹身受重傷,全是女兒不好。這回事女兒再不跟你說,爹媽不是白疼我了麼?”於是將武氏兄弟如何同時向她討好、她如何教他們去立功殺敵以定取捨等情說了。黃蓉滿腔氣惱,卻又發作不出來,只是向她恨恨的白了一眼。
  郭芙道:“媽,你教我怎麼辦呢?他哥兒倆各有各的好處,我怎能說多歡喜誰一些兒?我教他們殺敵立功,那不正合了爹爹和你的心意麼?誰教他們這般沒用,一過去便讓人家拿住了?”黃蓉啐道:“二武的武功不強,你又不是不知道。”郭芙道:“那楊過呢?他又大不了他們幾歲,怎地又斗法王又闖敵營,從來也不讓人家拿住?”
  黃蓉知道女兒自小給自己嬌縱慣了,她便是明知錯了,也要強辭奪理的辯解,於是也不追問過去之事,說道:“放回來也就是了,干麼又到城外去打架?”郭芙道:“媽,是你不好,只因為你說他們是好膿包的徒弟。”
  黃蓉一怔,道:“我幾時說過了?”郭芙道:“我聽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說,適才霍都來下戰書,你叫他們擒他,反給點了穴道,你便怪他們膿包。”黃蓉歎了口氣,道:“藝不如人,那有甚麼法子?『好膿包的徒弟』這句話,是霍都說的。”郭芙道:“那便是了,你不跟霍都爭辯,就是默認。他二兄弟憤憤不平,說啊說的,二人爭執起來,一個埋怨哥哥擒拿霍都時出手太慢,另一個說兄弟擋在身前,礙手礙腳。二人越吵越凶,終於拔劍動手。我說:『你們在襄陽城□打架,給人瞧見了,卻成甚麼樣子?再說爹爹身上負傷,你們氣惱了他,我永世也不會再向你哥兒倆瞧上一眼。』他們就說:『好,咱們到城外打去。』”
  黃蓉沉吟片刻,恨恨的道:“眼前千頭萬緒,這些事我也理不了。他們愛鬧,由得他們鬧去罷。”郭芙摟著她脖子道:“媽,若是二人中間有了損傷,那怎生是好?”黃蓉怒道:“他們若是殺敵受傷,才要咱們牽掛。他們同胞手足,自己打自己,死了才是活該。”郭芙見母親神色嚴厲,與平時縱容自己的情狀大異,不敢多說,掩面奔出。
  這時天將黎明,窗上已現白色。黃蓉獨處室中,雖然惱怒武氏兄弟,但從小養育他們長大,總是懸念,想起來日大難,不禁掉下淚來,又記著郭靖的傷勢,於是到他房中探望。
  只見郭靖盤膝坐在床上靜靜運功,臉色雖然蒼白,氣息卻甚調勻,知道只要休養數日,便能全愈,當此情景,不禁想起少年時兩人同在臨安府牛家材密室療傷的往事。
  郭靖緩緩睜開眼來,見妻子臉有淚痕,嘴角邊卻帶著微笑,說道:“蓉兒,你知道我的傷勢不礙事,又何必擔心?倒是你須得好好休息要緊。”黃蓉笑道:“是了。這幾天腹中動得厲害,你的郭破虜還是郭襄,就要見爹爹啦。”她怕郭靖擔心,於是霍都下戰書與武氏兄弟出城之事自是絕口不提。郭請道:“你叫二武加緊巡視守城,敵人知我受傷,只怕乘機前來襲擊。”黃蓉點頭答應。郭靖又道:“過兒的傷勢怎樣啦?”
  黃蓉還未回答,只聽得房外腳步聲響,楊過的聲音接口道:“郭伯伯,我只是外傷,服了郭伯母的九花玉露丸,全不當他一回事。”說著推門進來,說道:“我已到城頭上去瞧了一周,眾弟兄都是斗志高提,只是武家兄弟……”黃蓉一聲咳嗽,向他使個眼色,楊過當即會意,說道:“武家兄弟說,你為他們身受重傷,敵人若是來襲,必當死戰,方能報答你老人家的恩德。”郭靖歎道:“經此一役,他兄弟倆也該長了一智,別把天下事瞧得太過容易了。”楊過道:“郭伯母,姑姑沒跟你在一起麼?”黃蓉道:“我跟她說了一會子話,想是她回去睡啦。自你受傷之後,她還沒合過眼呢。”
  楊過“嗯”了一聲,心想她與黃蓉說話之後,必來告知,只是她回來時,恰好自己到城頭巡視去了。原來他初進襄陽,一心一意要刺殺郭靖夫婦,但一經共處數日,見他二人赤心為國,事事奮不顧身,已是大為感動,待在蒙古營中一戰,郭靖捨命救護自己,這才死心塌地的將殺他之心盡數拋卻,反過來決意竭力以報。他自知再過七日,情花之毒便發,索性一切置之度外,在這七日之中做一兩件好事,也不枉了一世為人。他也料得到郭靖既受重傷,敵軍必乘虛來攻,是以力氣稍復,即到城頭察看防務。
  這時牽記著小龍女,正要去尋她,忽聽十余丈外屋頂上一人縱聲長笑,跟著錚錚兩聲大響,金鐵交鳴,正是金輪法王到了。
  郭靖臉色微變,順手一拉黃蓉,想將她藏於自己身後。黃蓉低聲道:“靖哥哥,襄陽城要緊,還是你我的情愛要緊?是你身子要緊,還是我的身子要緊?”
  郭靖放開了黃蓉的手,說道:“對,國事為重!”黃蓉取出竹棒,攔在門口,心想自己適才與小龍女所說的那番話,她尚未轉告楊過,不知他要出手御敵,還是要乘人之危,既報私仇、又取解藥?此人心性浮動,善惡難知,如真反戈相向,那便大事去矣,是以雖然橫棒守在門口,眼光卻望著楊過。
  郭靖夫婦適才短短對答的兩句話,聽在楊過耳中,卻宛如轟天霹靂般驚心動魄。他決意相助郭靖,也只是為他大仁大義所感,還是一死以報知己的想法,此時突聽到“國事為重”四字,又記起郭靖日前在襄陽城外所說“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那幾句話,心胸間斗然開朗,眼見他夫妻倆相互情義深重,然而臨到危難之際,處處以國為先,自己卻念念不忘父仇私怨、念念不忘與小龍女兩人的情愛,幾時有一分想到國家大事?有一分想到天下百姓的疾苦?相形之下,真是卑鄙極了。
  霎時之間,幼時黃蓉在桃花島上教他讀書,那些“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語句,在腦海間變得清晰異常,不由得又是汗顏無地,又是志氣高昂。眼見強敵來襲,生死存亡系乎一線,許多平時從來沒想到、從來不理會的念頭,這時突然間領悟得透徹無比。他心志一高,似乎全身都高大起來,臉上神采煥發,宛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他心中所轉念頭雖多,其實只是一瞬間之事。黃蓉見他臉色自迷惘而羞愧,自激動而凝定,卻不知他所思何事,忽聽他低聲道:“你放心!”一聲清嘯,拔出君子劍搶到門口。
  金輪法王雙手各執一輪,站在屋頂邊上,笑道:“楊兄弟,你東歪西倒,朝三暮四,成了反覆小人,這滋味可好得很啊?”
  若在昔日,楊過聽了此言定然大怒,但此時他思路澄澈,心境清明,暗道:“你這話說得不錯,時至今日,我心意方堅。此後活到一百歲也好,再活一個時辰也好,我是永遠不會反覆的了。”笑道:“法王,你這話挺對,不知怎地鬼迷上了身,我竟助著郭靖逃了回來。他一到襄陽,便不知藏身何處,我再也找他不到了,正自後悔煩惱。你可知他在那□麼?”說著躍上屋頂,站在他身前數尺之地。
  法王斜眼相睨,心想這小子詭計多端,不知此言是真是假,笑道:“若是找到了他,那便怎地?”楊過道:“我提手便是一劍。”法王道:“哼,你敢刺他?”楊過道:“誰說刺他?”法王愕然道:“那你刺誰?”
  嗤的一響,君子劍勢挾勁風,向他左脅刺去,楊過同時笑道:“自然刺你!”他在笑談之中斗然刺出一劍,招數固極凌厲,又是出其不意的近身突襲,法王只要武功稍差,若與尼摩星、瀟湘子等人相仿,這一劍已自送了他的性命,總算他變招迅捷,危急中運勁左臂,向外疾掠,擋開了劍鋒。但君子劍何等銳利,他手臂上還是給劍刃劃了一道長長口子,深入近寸,鮮血長流。
  法王雖知楊過狡黠,卻也萬料不到他竟會此時突然出招,以致一入襄陽便即受傷,折了銳氣,不由得心中大怒,右手金輪呼呼兩響,連攻兩招,同時左手銀輪也遞了過去。楊過一步不退,敵來三招,他也還了三劍,笑道:“我在蒙古軍中受你金輪之傷,此刻才還得一劍。我這劍上有些古怪,你知不知道?”法王銀輪連連搶攻,忍不住問道:“甚麼古怪?”楊過笑道:“這古怪須怪不得我。”法王道:“花言巧語,無恥狡童!甚麼怪不得你?”楊過洋洋得意,說道:“我這劍從絕情谷中得來。公孫止擅用毒藥,日後你若僥幸中毒不死,那便去找他算帳罷。”
  法王暗暗吃驚,心想莫非那公孫老兒在劍鋒上□了毒藥?驚疑不定,出招稍緩。其實劍上何嘗有毒?楊過想起黃蓉以熱茶嚇倒霍都,自知武功不是法王敵手,於是乘機以言語擾敵心神,眼見一言生效,當下凝神守御,得空便還一招,總要使他緩不出手來裹傷。法王左臂傷勢雖不甚重,但血流不止,便算劍上無毒,時候一長,力氣也必大減,心想眼前情勢,利在速戰,於是催動雙輪,急攻猛打。
  楊過知他心意,揮動長劍,守得嚴密異常。法王雙輪上的勁力越來越大,猛地□金輪上擊,銀輪橫掃,楊過眼見抵擋不住,當即縱躍逃開。法王撕下衣襟待要裹傷,楊過卻又挺劍急刺。如此來回數次,法王計上心來,待他遠躍避開之際,自己同時後躍,跟著銀輪擲出,教楊過不得不再向後退,如此兩人之間相距遠了,待得楊過再度攻上,他已乘這瞬息之間,將撕下的衣襟在左臂上一繞,包住了傷處,又覺傷口金是疼痛,並無麻□之感,看來劍上有毒多半是假,心中為之一寬。
  就在此時,只聽得東南角上乒乒乓乓之聲大作,兵刃相互撞擊。楊過放眼望去,見小龍女手舞長劍,正自力戰瀟湘子與尼摩星兩人。瀟湘子的哭喪棒在蒙古戰陣中被楊過奪去,楊過昏迷中早不知拋在何處?此刻他手中又持一棒,形狀與先前所使的一模一樣,只不知甚中是否藏有毒砂。楊過心想郭靖夫婦就在下面房中,若被法王發覺,為禍不小,該當將他引得越遠越好,但此事必須不露絲毫痕跡,否則弄巧反拙,叫道:“姑姑莫慌,我來助你!”幾個縱躍,搶到尼摩星身後,挺劍向他刺去。
  法王中了楊過暗算,自是極為惱怒,但想此行的主旨是刺殺郭靖,這狡童一劍之仇日後再報不遲,於是縱聲大叫:“郭靖郭大俠,老衲來訪,你怎地不見客人?”他叫了幾聲,四下無人答應,只西北方傳來一陣陣吆喝呼斗,正是他兩個弟子達爾巴和霍都在圍攻朱子柳。眼見楊過、小龍女與瀟湘子、尼摩星一時勝敗難分,屋下人聲漸雜,卻是守城的兵將得知有人來襲,紛紛趕來捉拿奸細。法王心想這些軍士不會高來高去,自是奈何不了自己,但人手一多,終是礙手礙腳,於是又高聲叫道:“郭靖啊郭靖,枉為你一世英名,何以今日竟做了縮頭烏龜?”
  他連聲叫陣,要激郭靖出來,到後來越罵越厲害,始終不見郭靖影蹤,心想:“襄陽數萬戶人家,怎知他躲在何處?此人甘心受辱,一等養好了傷,再要殺他便難了。”微一沉吟,毒計登生,當即躍下屋頂,尋到後院的柴草堆,取出火刀火石,縱起火來,東躍西竄,連點了四五處火頭,才回到屋頂,心想火勢一大,不怕你不從屋□出來。
  楊過雖與瀟湘子二人接戰,但眼光時時望向法王,突見他縱火燒屋,郭靖居室南北兩處都冒上了煙□,心中一驚,險些給尼摩星的鐵蛇掃中胸口,急忙縮胸避開。若非尼摩星先一日給郭靖打斷肋骨,此番為了爭功才拚命前來,這一記毒招楊過非受重傷不可。楊過暗叫:“好險!”又想:“郭伯伯受傷沉重,郭伯母臨盆在即,這番大火一起,兩人若不出屋,必受火困,但如逃出屋來,正是撞見金輪賊禿。”當下顧不得小龍女以一人而敵兩大高手,向瀟湘子急刺兩劍,躍下屋頂,冒煙突火,來尋郭靖夫婦。
  只見黃蓉坐在郭靖床邊,窗中一陣陣濃煙沖了進來。郭靖閉目運功,黃蓉雙眉微蹙,臉上卻是神色自若,見楊過進來,只微微一笑。楊過見二人毫不驚慌,心下略定,一轉念間,已想到一計,低聲道:“我去引開敵人,你快扶郭伯伯去安穩所在暫避。”說著伸手輕輕揭下郭靖頭頂帽子,越窗而出。
  黃蓉一怔,不知他搗甚麼鬼,眼見煙火漸漸逼近,伸手扶住郭靖,說道:“咱們換個地方。”手上剛欲用勁,突然間腹中一陣劇痛,不由得“哎唷”一聲,又坐回床邊,心中大恨:“小鬼頭兒,不遲不早,偏要在這當口出世,那不是存心來害爹娘的性命?”她產期本來尚有數日,只因連日驚動胎息,竟催得孩子提前出生了。
  楊過一出窗口,但見四下□兵卒高聲叫嚷,有的提桶救火,有的向屋頂放箭,有的在地下揮動兵刃、雙腳亂跳的喝罵。他躍向一名灰衣小兵身後,伸手點了他穴道,將郭靖的帽子往他頭上一罩,隨即將他負在背上,提劍舞動劍花,躍上屋頂。
  此時瀟湘子、尼摩星雙戰小龍女,達爾巴、霍都合斗朱子柳,均已大占上風。金輪法王卻將兩個輪子逼住了郭芙,雙輪利口不住在她臉邊劃來劃去,相距不過數寸,只是喝問她父母的所在。郭芙頭發散亂,手中長劍的劍頭已被金輪砸斷,兀自咬緊牙關惡斗,對法王的問話宛似不聞,心中惱怒異常:“大武小武若不去自相殘殺,此時我們三人聯手,何懼這個賊禿?”忍不住脫口而出:“好,你們兩個只管爭去,不論是誰勝了,回來只見到我的□首罷啦!”法王奇道:“你說甚麼?郭靖到底是在那□?”
  他正在等郭芙回答,突見楊過負著一人向西北方急逃,他背上那人一動也不動,自是郭靖,當即撇下郭芙,發腳追去。瀟湘子、尼摩星、達爾巴、霍都四人見到,也都拋下對手,隨後趕去。朱子柳不敢怠慢,追去助楊過護衛郭靖。
  楊過上屋之時,奔過小龍女身旁,向她使個眼色,微微一笑,神氣甚是詭異。小龍女知他又在行詐,只是猜不透他安排下甚麼計策,眼見敵人勢大,甚是放心不下,便要一同追去相助,忽聽得屋下“哇哇”幾聲,傳出嬰兒啼哭之聲。郭芙喜道:“媽媽生了弟弟啦!”一躍下地。小龍女好奇心起,又想楊過智計多端,這一笑之中似是顯占上風,且去瞧瞧黃蓉的孩兒再說,於是跟著進屋。
  金輪法王提氣急追,距楊過越來越近,心下大喜,暗想:“這一次瞧你還能逃出我的手掌?”見他背負那人頭上帽子正是郭靖昨日所戴,自是郭靖無疑。
  楊過所學的古墓派輕功可說天下無雙,雖然背上負人,但想到多走一步,郭伯伯便離危險遠一步。他沒命價狂奔,法王一時倒也追他不上。楊過在屋頂奔馳一陣,聽得背後腳步聲漸近,於是躍下地來,在小巷中東鑽西躲,大兜圈子,竟與法王捉起迷藏來。
  楊過的輕功雖然稍勝法王一籌,畢竟背上負了人,若在平原曠野之間,早給趕上,但他盡揀陰暗曲折的裡巷東躲西藏,法王始終追他不上。兩人兜得幾個圈子,瀟湘子、尼摩星與朱子柳三人也已先後到來。
  法王向尼摩星道:“尼摩兄,你守在這巷口,我進去趕那兔崽子出來。”尼摩星怪眼一翻,喝道:“我干麼要聽你號令?”法王心想這天竺矮子不可理喻,躍上牆頭,放眼四望,只見楊過負著郭靖正縮在牆角喘氣。他心下大喜,悄悄從牆頭掩近,正要躍下擒拿,楊過突然大叫一聲,跳起身來,鑽入了煙霧之中,登時失了影蹤。
  法王縱火本是要逼郭靖逃出,但這時到處煙□彌漫,反而不易找人了,正自東張西望,忽聽達爾巴大叫:“在這□啦!”法王尋聲跟去,只見達爾巴揮動黃金杵,正與楊過相斗。法王縱身而前,先截住了楊過的退路。楊過向前疾沖,一晃身便閃到了達爾巴身旁。便在此時,法王銀輪已然擲出。
  銀輪來勢如風,楊過不及閃避,嗤的一聲,已掠過郭靖肩頭,在他背上深深劃了一道口子。法王大喜,叫道:“著!”那知楊過不理郭靖死活,仍是放步急奔。
  楊過沖出巷頭,只聽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小子,投降了罷!”正是瀟湘子手執□棒,攔在巷口。此時楊過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抬頭一望,牆頭上黑漆一團,卻是尼摩星站著。楊過縱身跳上牆頭,尼摩星怪蛇當頭擊下,要逼他回入巷中。楊過心想拖延已久,郭靖與黃蓉此時定已脫險,反手抓起背上那小兵往屍摩星手中一送,叫道:“郭靖給你!”
  尼摩星驚喜交集,只道楊過反反覆覆,突又倒戈投降,卻將一件大功勞送到自己手中,當即伸手抱住。楊過飛腳狠踢,正中他臀部,將他踢下牆頭。尼摩星大聲歡叫:“我捉到了郭靖的,我是蒙古國第一大勇士的!”瀟湘子和達爾巴焉肯讓他獨占功勞,前來爭奪。三人分別拉住那小兵的手足用力拉扯,三人全是力大異常,只這麼一扯,將那小兵拉成了三截。他頭上帽子落下,三人看清楚原來不是郭靖,登時呆在當地,半晌做聲不得。
  法王見楊過撇下郭靖而逃,早知其必有蹊蹺,並不上前爭奪,見三人突然呆住,哼了一聲,罵道:“呆鳥!”逕自又去追趕楊過,心想今日便拿不到郭靖,只要殺了這反覆奸詐的小子,也就不枉了來襄陽一遭。
  但此時楊過已逃得不知去向,卻又往何處追尋?法王微一沉吟,已自想到:“楊過這兔崽子背了個假郭靖,費這麼大的力氣奔逃,自是要引得我瞎追一場。郭靖卻必在我先前縱火之處附近。他既使奸計,我也便將計就計,引他過來。”當下逕往火頭最盛處奔去。
  楊過躲在一家人家的屋檐下察看動靜,見法王又迅速奔回郭靖的住所。他不知郭靖是否已然逃遠,心中掛慮,於是悄悄跟隨。只見法王奔到那大屋附近,向下躍落,叫道:“好郭靖,原來你在此處,快跟老和尚走罷!”楊過大驚,正要跟著躍下,只聽得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又聽法王大喝:“郭靖,快快投降罷!”跟著金鐵撞擊之聲連續不絕。楊過眼珠子一滾,暗笑:“臭賊禿,險些上了你的鬼當,可笑你弄巧成拙,假裝甚麼兵器撞擊。郭伯伯傷成這個樣子,怎能用兵刃跟你過招?又怎能如此乒乒乓乓的打個不休?你想騙我出來,我偏躲在這兒瞧你搗鬼。”
  忽聽得法王大聲叫道:“楊過,這次你總死了罷!”楊過一奇:“甚麼這次我死了?”隨即會意:“他引不出我,便想引得郭伯伯沖出來救我。”只聽法王哈哈笑道:“楊過啊楊過,你今日將小命送在我手□,也算是活該。”
  他一言方畢,突然煙霧中白影幌動,一個少女竄了出來,挺劍向法王撲去。楊過叫道:“姑姑,我在這兒!”但法王已揮動輪子將小龍女截住。原來法王大叫大嚷,顯得楊過遭逢危難,小龍女聽到後情切關心,沖出來動手。楊過仗劍上前,和小龍女相對一笑,使出“玉女素心劍法”,將法王裹在劍光之中,法王暗暗叫苦:“這番惹禍上身,卻教他二人雙劍合璧。”四下□熱氣蒸騰,火柱煙梁,紛紛跌落。
  法王奮力揮輪擋開兩人雙劍,急往西北角上退卻。楊過叫道:“今日不容他再逃,務須誅了這個禍根。”長劍顫動,身隨劍起,刺向法王後心。
  法王自上次在“玉女素心劍法”下鍛羽,潛心思索,鑽研出一套對付這劍法的武功,只是想對方雙劍合璧,奧妙無方,兩人心靈合一,成為一個四腿四臂的武學高手,是否真能破解,殊無把握,此時形勢危急,顧不得自己這套“五輪大轉”尚有許多漏洞,只得一試,於是探手懷中,嗆□□一陣響亮,空中飛起三只輪子,手中卻仍是各握一輪。這金銀銅鐵鉛五輪輕重不同,大小有異,他隨接隨擲,輪子出來時忽正忽歪。
  楊過與小龍女登感眼花撩亂,心下暗驚。楊過向左刺出兩劍,身往右靠,小龍女立時會意,手中淑女劍向右連刺,腳步順勢移動,往楊過身側靠近。兩人見敵招太怪,不敢即攻,要先守緊門戶,瞧清楚敵人招術的路子,再謀反擊。
  法王五輪運轉如飛,但見兩人劍氣縱橫,結成一道光網,五輪合起來的威力雖強,卻攻不進劍光之中,暗歎:“瞧我這五輪齊施,還是奈何不了兩個小鬼的雙劍合璧。”正自氣餒,小龍女懷中突然“哇哇”兩聲,發出嬰兒的啼哭。這一來不但法王大吃一驚,連楊過是詫異無比,三人一呆之下,手下招數均自緩了。
  小龍女左手在懷中輕拍,說道:“小寶寶莫哭,你瞧我打退老和尚。”那知嬰兒越哭越是厲害。楊過低聲道:“郭伯母的?”小龍女點點頭,向法王刺了一劍。
  法王橫金輪擋住,他沒聽清楚楊過的問話,一時想不透小龍女懷抱一個嬰兒作甚,但想她身上多了累贅,劍法勢必威力大減,當下催動金輪,猛向小龍女攻擊。
  楊過連出數劍,將他的攻勢接了過去,側頭問道:“郭伯伯、郭伯母都好麼?”小龍女道:“黃幫主扶住郭大爺從火窟中逃走……”當的一響,她架開法王左手銅輪,又道:“當時情勢危急,大梁快摔下來啦,我在床上搶了這女孩兒……”楊過向法王右腿橫削一劍,解開了他推向小龍女的鉛輪,說道:“是女孩兒?”他想郭靖已生了一個女兒,這次該生男孩,那知又是一個女兒,頗有點出乎意料之外。小龍女點頭道:“是女孩兒,你快接去……”說著左手伸到懷中,想把嬰兒取出交給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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