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金庸 -【神雕俠侶】《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02 AM

長須鬼一勒馬韁,待要答話,只聽得樹林東北角和西北角同時有人哈哈大笑,跟著濃煙冒起。一人叫道:“你們在樹林中搗甚麼鬼?這可瞞不了一窟鬼。”另一人叫道:“這叫做搗鬼遇上鬼祖宗了。”原來群鬼中排行第八的喪門鬼和第十的笑臉鬼乘史孟捷和長須鬼說話之際,繞到他身後放起火來。
  火頭剛躥起,便聽得喪門鬼和笑臉鬼失聲驚叫,狂奔而回,氣急敗壞,神情惶懼已極。長須鬼喝道:“甚麼?”喪門鬼叫道:“老虎,老虎!一百頭,兩百頭……”
  史孟捷見林中火起,滿臉驚怒,縱聲叫道:“大哥,二哥,正事要緊,讓群鬼走罷,那裡找他們不到?”
  突然之間,眾人眼前一花,一只小狗般的野獸從密林中鑽了出來,瞬眼之間便奔到了林外,這野獸身子不大,四條腿極長,周身雪白,尾巴卻是漆黑,貓不像貓,狗不像狗。史孟捷大叫:“九尾靈狐出來啦!”飛身追出。他這一聲叫喊之中,充滿著惶急驚恐之情。
  猛聽得樹林後一聲高呼,似虎嘯而非虎嘯,似獅吼而非獅吼,更如是一人縱聲大叫,郭襄一聽得這呼號,背上隱隱感到一陣寒意。這一聲響過,四下裡百獸齊吼,獅子、老虎、豹子、豺狼、大象、猿猴、猩猩……一時也分辨不清,跟著蹄聲雜沓,千萬頭野獸從林中奔將出來。只聽得一人叫道:“大哥往東北,二哥往西北,四弟趕向西南……”語聲正和適才嘯聲相似。
  郭襄但見幾個黑影閃了幾閃,已出了密林。她明知危險,但好奇心起,忙也縱馬追出樹林。那大頭鬼叫道:“郭姑娘,不可亂走!”縱馬追了上來。
  郭襄一出樹林,眼前登時出現一片奇景,只見五個人各率一群野獸,在白雪舖蓋的平原上分向五方急奔。這些野獸顯是訓練有素,互相並不撕打抓咬,成群結隊,或東或西,奔跑得毫不雜亂。郭襄又是害怕,又覺好玩。只見五隊野獸漸漸接近,圍成一個大圓圈。
  陡然間白影一閃,那條小狗似的野獸從獸群中鑽了出來,在郭襄面前疾掠而過,身法之快,當真是有如電閃。郭襄吃了一驚,俯身伸手去捉,那小獸早已奔在她身前數丈之外。它一站定,忽地回頭望著郭襄,圓圓的眼珠如火般紅,骨溜溜地轉個不停,黑夜之中,宛如兩點火星。
  只聽得史氏兄弟叫道:“九尾靈狐,在那邊,在那邊!”跟著群獸便如山崩地裂般沖將過來。
  郭襄催馬向旁閃避,但那馬見到這許多猛獸,嚇得全身酥軟,雙腿一彎,跪倒在地。郭襄大驚:“群獸向我奔來,可要將我踏成肉泥了!”當即躍馬離鞍,斜刺裡奔出,鼻管中只聞到陣陣腥風,獸群便如一條大河般從她身邊流過,不多時便已遠去。
  這時西山一窟鬼也都已馳馬出林。長須鬼道:“史氏兄弟武功再強,咱們也不畏懼,只是這許多畜生卻不易打發。今晚且不撩撥,留下力氣去對付神雕俠,大伙兒走罷!”那老婦道:“好,今晚殺神雕俠,明日再來燒獅子、烤老虎!”說著一提馬韁,便欲繞林而行。
  猛聽得獅吼虎嘯之聲大作,群獸分道歸來。這一次的吼聲並不猛惡,奔跑也不迅捷。長須鬼陡然變色,叫道:“不好,大伙兒快走!”但見四面八方都是野獸叫聲,各人顯已陷入獸群之中。長須鬼一聲呼哨,十個人一齊躍下馬來,分站五個方位,各自抽出兵刃,默不作聲的待敵到來。
  大頭鬼低聲道:“小姑娘,你快些回去罷,犯不著在這兒涉險。”郭襄道:“神雕俠呢?你答應帶我去見他的。”大頭鬼皺眉道:“這許多惡獸你沒見到嗎?”郭襄道:“你跟野獸的主人說道理啊,便說你們跟神雕俠有約,沒功夫多耽擱。”大頭鬼皺眉道:“哼,西山一窟鬼向來不跟人說道理。”
  說話之間,史氏兄弟已率領野獸回來。五人都身穿獸皮短袍,離開西山一窟鬼約四五丈站定。仍是五弟史孟捷發話道:“萬獸山莊和西山一窟鬼向來沒梁子,各位何以林中縱火,趕走了九尾靈狐?”
  郭襄聽他說話音中恨惡憤怒之意極深,心想:“那頭小獸固然生得可愛,卻也不見得有甚麼了不起,何必這麼大驚小怪?它明明只有一條尾巴,又怎能叫作九尾靈狐?”
  那穿紅衣紅裙的女子說道:“今日之事,起因在於史氏昆仲。萬獸山莊素來在甘涼一帶開山立業,突然來到我們山西,黑夜之中,又不許人經過官路大道。似這等橫法,還來責怪別人麼?”
  白額山君史伯威喝道:“事已如此,還多說甚麼?西山一窟鬼一個也不能活著。”大聲怒吼,赤手空拳的便向長須鬼撲來,雙掌握成虎爪之勢,人未到,風先至,便當真是一頭猛虎也沒這般威風。
  長須鬼一個滑步,向左側退開丈許,呼的一聲,一件長兵刃向史伯威橫掃過去。史伯威虎爪伸出,已將長兵刃之端抓在手中,原來是一根雞蛋粗細的鋼杖。他手掌尚未握緊,猛覺得手臂一熱,急忙撒手,左掌急運神功將鋼杖隔開,若不是見機得快,胸口已被杖端點中。史伯威心中一驚:“西山一窟鬼近年來聲名極響,果非等閒之輩。”當下不敢托大,“嗆啷啷”兵刃出手,卻是一對虎頭雙鉤。這對鉤右手重十八斤,左手鉤重十七斤,實是沉猛的利器,雙鉤化作兩道黃光,和長須鬼的鋼杖惡斗起來。
  這時管見子史仲猛手持爛銀點鋼管,以一敵二,和催命鬼的地堂刀、喪門鬼的鏈子槍相斗。大力神史季強和老婦人吊死鬼手中的一根長索相拼,他力氣雖巨,但吊死鬼的長索軟綿綿的無著力之處,但聽他吼叫連連,空有一身神力,卻是無法施展。八手神猿史孟捷的對手則是使八角銅錘的大頭鬼。眼見史孟捷的判官筆招數精奇,大頭鬼有些招架不住,紅衣紅裙的俏鬼提刀上前相助。
  雪地之中,十個分成四團廝殺,大雪紛紛而下,一時難分勝敗。
  西山一窟鬼中尚有六人未曾出手,對方卻只金甲獅王一人空手掠陣,但見他靠在一頭雄獅身上,病奄奄的有氣無力。這一仗一窟鬼以眾敵寡,顯是占了勝勢,但史氏兄弟只要縱聲一呼,群獸咆哮而上,一窟鬼不免立時從上風轉為下風。
  郭襄見到群獸環伺,心中害怕,又記掛著要見神雕俠,叫:“大頭鬼叔叔,別打了,你們人多,便勝了也不光彩。是你們得罪了人家,還是陪個不是罷!”但眾人那來睬她?
  十人激斗良久。長須鬼和史伯威始終旗鼓相當。老婆婆吊死鬼的長索招數變幻多端,化成一個個大圈小圈,史季強稍不留神,險些給她繩圈套上了頸項,幸好他力大招猛,吊死鬼也有顧忌。大頭鬼和俏鬼一剛一柔,相輔相成,但史孟捷出招奇快,常言道一快打三慢,三人團團而斗,史孟捷渾沒落了下風。但聽得大頭鬼雷震般的聲音轟轟而吼,俏鬼卻是陰聲陰氣的說笑,意圖分散敵人心神。史孟捷充耳不聞,凝神接戰。
  這一邊催命鬼和喪門鬼卻已抵敵不住史仲猛的銀管。他那銀管較齊眉棍略短而中空,招數甚是古怪,三人斗到分際,喪門鬼挺槍刺出,史仲猛對准了他槍尖也是挺管刺去,那銀管直通過去,竟將槍桿套入了管子之中。喪門鬼大駭,可又不肯撒手放脫兵刃。討債鬼躍上相助,揮牌砸出,打向史仲猛的銀管。史仲猛抽管而退,喪門鬼這才收回了鏈子槍。討債鬼的兵刃似是一塊鐵牌,其實卻是一本用精鋼鑄成的帳簿,共有五張,每一張可以翻動,帳簿之邊鋒銳比於刀劍,實是一件奇門利器。
  西山十鬼每人本來各有姓命,但自“西山一窟鬼”的名號在江湖上大響以來,十人索性捨卻真姓名,各以一鬼為號。十人的長相行事原本皆有奇特之處,十兄弟相互說道:“江湖上的好漢叫咱們為鬼,咱們便居之不疑,且看是人厲害,還是鬼猛惡?”那討債鬼本使鑌鐵牌,只因他再細微的怨仇也必報復,從來不肯放過一個小小得罪他之人,武林中送了他一個外號叫作“討債鬼”,他聽了反而欣然,索性將兵刃鑄成帳簿之形,在每張鐵片上用尖刀劃了仇人姓名,務要報仇雪怨之後,帳簿上才一筆勾銷。
  爛銀點鋼管是件奇形兵刃,鐵帳簿的形狀卻更奇特,五張鐵片相互撞擊,當當作響。催命、喪門、討債三鬼合斗史仲猛,情勢才漸見有利。
  郭襄站在一旁,眼見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劇斗不休,心想神雕俠的約會早已過時,只怕他等得不耐煩,自行走了,她越想越是焦急,卻又無力阻止各人廝拼。
  千百頭猛獸蹲伏在地,圍成一個密密的圈子。西山一窟鬼放眼只見黑暗中到處閃爍著一點點綠油油的眼睛,均知縱然將史氏兄弟盡數打死,要沖出獸圈卻也艱難之極。那老婦吊死鬼只想用繩索纏住大力神史季強,但教擒住了他,便能逼令史氏兄弟召回群獸,讓出道來。但史季強的武功本在吊死鬼之是談何容易?笑臉鬼叫道:“二姊,我來助你。”從腰間抽出兵刃,向史季強撲去。
  史季強正斗得焦躁,見笑臉鬼撲上,正合心意,叫一聲:“來得好!”青銅杵猛向他頭頂蓋下。笑臉鬼側過身子,橫過雙鞭一擋,噗的一聲,雙鞭登時折斷。笑臉鬼大駭,一個打滾,翻過出去。砰的一響,青銅杵擊在地下。笑臉鬼伸手入懷,抓了一把毒粉,不待站起,已揚手向史季強撒去。史季強陡見眼前出現一股淡紅色的薄霧,心中一怔,腳步搖晃,立時摔倒。吊死鬼長繩卷處,已套住了他的雙腿。
  史伯威、史仲猛、史孟捷三人見大力神失手,都是又驚又怒,苦於被群鬼纏住,無法分身來救。郭襄叫道:“你們干甚麼?詭計傷人,算得甚麼好漢?”她對交斗雙方誰也不幫,但見笑臉鬼這一招太不光明,忍不住出聲指斥。
  便在此時,忽聽得身旁一聲低吼,金甲獅王史叔剛緩緩站起身來,低沉著嗓子喝道:“放下我四弟!”
  史季強昏暈不醒。吊死鬼用長索連他手臂也縛上了,忌憚他力氣太大,怕他突然醒轉後崩斷繩索,又點了他脅下穴道,叫道:“你驅開畜生讓道,我們便放人!”眼見史叔剛雙目凹進,滿臉蠟黃,走路搖搖晃晃,顯然患病不輕,對他毫不在意。
  郭襄見史叔剛緩緩走向群鬼,覺他手足情深,扶病迎敵,實是個硬漢,忙道:“喂,你有病在身,不可動手。”史叔剛向她點了點頭,說道:“多謝!”腳下不停,仍是一步步走向史季強。笑臉鬼向吊死鬼使個眼色,分從左右搶上,要連這癆病鬼一起擒住。
  兩人撲到史叔剛身邊,四手探出,猛聽得史叔剛一聲低吼,左手在吊死鬼肩頭一拍,右手在笑臉鬼背上一托,兩人只覺一股巨力突然壓在身上,都是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急忙提氣躍開,幸好史叔剛並未追來。兩人相顧駭然,都嚇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這個癆病鬼竟如此厲害。
  史叔剛俯身解開四弟的穴道,輕輕一拉,已將吊死鬼的長索拉得斷為數截。但史季強中了毒霧,始終不醒。史叔剛皺起眉頭,喝道:“取解藥來!”笑臉鬼道:“你收回眾畜生,我自將解藥給你。”
  史叔剛哼了一聲,搖搖晃晃的向笑臉鬼走去。笑臉鬼不敢和他正面為敵,快步閃開。史叔剛似因身上有病,縱躍不得,仍是有氣沒力的向他走去。站在一旁的四鬼同時躍上,笑臉鬼也回身而斗。史叔剛出掌甚緩,但掌力甚是沉雄,五鬼團團圍住了,你刺一槍,我砍一刀,卻不敢近身。笑臉鬼怕毒倒自己兄弟,也不敢再放毒霧。
  郭襄心想:“這大個子中了詭計,甚是可憐,甚是可憐!”從是下抓起一團雪,在史季強額頭磨擦,又將一團雪塞在他口裡。毒霧藥力本不能持久,史季強體魄又壯,頭上一冷,悠悠醒轉,見郭襄兀自以雪團替他擦額,說道:“多謝小姑娘!”猛然翻身站起,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見五鬼圍攻史叔剛,大聲叫道:“三哥退開!”伸手便去扭笑臉鬼的頭頸。
  史伯威急舞雙鉤和長須鬼的鋼杖斗得正緊,眼見史季強醒轉,心下大喜,縱聲長嘯。蹲伏著的猛獸聽得嘯聲,立時都站了起來,作勢欲撲。史伯威又是一聲大喝,群獸齊聲怒吼。
  西山一窟鬼雖然見過不少大陣仗,當此情景卻也不禁膽戰心驚。群獸吼聲未絕,已紛紛向西山十鬼撲去。
  郭襄“啊”的一聲呼叫,嚇得臉色慘白。史叔剛伸手推開一頭撲向郭襄的猛虎,除下自己頭上皮帽,戴在郭襄頭上。群獸久經訓練,一見她戴上皮帽,便不向她撲咬,轉頭攻擊十鬼。猛虎、豺狼、豹子、人猿、黑熊……諸般猛獸對十鬼或抓或咬。西山十鬼奮力殺斃了七八頭惡獸,但一來史氏兄弟從旁牽制,二來猛獸實在太多,片刻之間,十鬼人人受傷,衣衫碎裂,鮮血淋漓,眼見立時便要命喪當地,無一能逃出猛獸的爪牙。
  郭襄見三頭雄獅向大頭鬼一人圍攻,他手中的八角銅錘已掉在地下,右臂被一頭雄獅咬住不放,全仗左手運掌成風,勉強支撐,抵擋著另外兩頭雄獅。郭襄想起他帶自己出來,見他如此狼狽,心中不忍,當下不加思索,除下皮帽,揚手揮出,安在他頭上,頭大帽小,形相極其好笑,而且搖搖欲墜,戴不安穩。史氏兄弟操練群獸之時,頭上均戴這種特制的皮帽,畜生無知,那裡分得清友敵,一見大頭鬼戴上了皮帽,登時轉身走開。這邊廂四頭花豹卻已將郭襄圍住。
  這時史叔剛正在搶奪長須鬼手中的鋼杖,免得他傷獸太多,聽得郭襄呼救,回頭一看,不禁一驚,只因相距甚遠,不及過去解救。但說也奇怪,四頭豹子竟不向郭襄抓咬,繞著她邊嗅邊走,挨挨擦擦,情狀居然十分親熱。郭襄嚇得呆了,見四頭花豹實無惡意,一怔之下,想起母親和姊姊均曾說過,自己幼時吃母豹的乳汁長大,看來這四頭花豹嗅到自己體氣有異,因而引為同類。她又驚又喜,俯身摟住兩頭豹子的頭頸,另外兩旁頭花豹便伸舌舐她的手背和臉頰。郭襄只覺一陣酸癢,格格的笑了出來。史氏兄弟馴獸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奇景,無不又驚又喜。
  大頭鬼雖因皮帽而暫得免禍,但見兄弟姊妹九人個個難逃困厄,怎肯一人獨生?他西山一窟鬼並非正人君子,平時所作所為也是旁門左道的居多,但相互間義氣深重,當下抓起皮帽,向紅衣紅裙的俏鬼擲去,叫道:“九妹,你快逃命罷。”那俏鬼接住了皮帽,立即擲給了長須鬼,叫道:“大哥,你先出去,將來設法給我們報仇便是。”長須鬼卻將皮帽拋在笑臉鬼頭上,說道:“十弟,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大哥活不到這麼久了。”他十人竟是誰也不肯要這件救命之物。
  笑臉鬼給五條惡狼纏住了,騰不出手來擲帽。豺狼又是極貪極狠之物,口中一咬到血,雖見笑臉鬼頭上有了皮帽,卻不肯就此捨卻美食。笑臉鬼大聲咒罵,臉上可仍然帶著笑意。
  猛聽得頭頂清嘯冷冷,有人朗聲說道:“西山一窟鬼不守信約,累得我空等半晚,卻原來在這裡和群獸胡鬧!”
  郭襄一聽大喜,心道:“神雕俠到了!”一抬頭,只見一株大樹的橫干上坐著一人,身旁蹲著一頭碩大無朋卻又丑陋不堪的巨雕。這人身穿灰色長袍,右袖束在腰帶之中,果是斷了一臂,再看那人相貌時,不由得機伶伶打個冷戰,只見臉色焦黃,木僵枯槁,那裡是個活人?實是一個僵屍。西山一窟鬼中盡有相貌獰惡之人,但決無一人如他這般難看。
  郭襄未見他之時,小姑娘的心中將他想像得風流儒雅、英俊瀟灑,此時一見,不禁大失所望,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相貌奇丑之人!”忍不住再向他看了一眼,卻見他一雙眸子精光四射,英氣逼人。那閃電般的眼光閃過她臉時略一停留,似乎微感奇怪。郭襄心口一陣發熱,不由自主的暈生雙頰,低下頭來,隱隱約約的覺得,這神雕俠倒也不怎麼丑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04 AM

第三十四回 排難解紛

眼前之人,正是楊過。十六年來,他苦候與小龍女重會之約,漫游四方,行俠仗義,因一直和神雕為侶,闖下了個“神雕俠”的名頭。他自思少年風流孽緣太多,累得公孫綠萼為己喪命,程英和陸無雙一生傷心,因此經常戴著黃藥師所制的那張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這晚與西山一窟鬼約斗倒馬坪,對方過期不至,便一路尋來。
  西山一窟鬼在群獸圍攻之下,人人性命在呼吸之間,陡然間聽到楊過說話,又多了一個強敵,均想:“罷了,罷了,連最後一絲逃生之望,也已斷絕。”只聽楊過朗聲又道:“這幾位是萬獸山莊的史氏昆仲麼?各位住手,聽我一言。”
  史伯威道:“我們正是姓史。閣下是誰?”隨即道:“恕我心拙,閣下想必是神雕俠了?”
  楊過道:“不敢,正是在下。快喝住這些虎狼獅豹罷,再遲得片刻,假鬼只怕要變真鬼。”史伯威道:“待假鬼人人成了真鬼,再與閣下敘話。”楊過皺眉道:“西山一窟鬼和在下有約在先,你叫惡獸將他們咬死了,我跟誰說話去?”
  史伯威聽他語言漸漸無禮,嘿嘿一聲冷笑,反而急驅群獸加緊上前攻擊。楊過喝道:“你既知我是神雕俠,怎地對我的說話不加理睬?”史伯威笑道:“神雕俠便怎樣?你有本事,便自行把我的野獸喝住罷!”
  楊過說道:“雕兄,好!咱們下去!”左手袖子一揮,一人一雕,從樹干上翩然而下。
  群獸不待人雕落地,已吼叫著紛紛撲上。神雕雙翅展開,左擊右拂,撥出一股猛烈無比的勁風,豺狼等身軀較小的惡獸被疾風一卷,站不住腳,踉踉蹌蹌的跌開。一獅一虎怒吼撲上,神雕橫翅掃出,直有千斤巨力,一獅一虎同時被它掃了個筋斗。它左翅跟著拍出,正中一頭金錢豹子的腦門,那金錢豹軟癱在地,動彈不得。群獸見它如此威猛,誰也不敢上前,都是遠遠蹲著,鳴鳴低吼。
  史伯威大怒,縱身向楊過撲去,手成虎爪之形,抓向他的胸口。楊過右肩微晃,袖子從上而下,噗的一聲,擊在他雙腕之上。史伯威但感手腕劇痛,有如刀割,禁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史叔剛緩步上前,伸掌平平推出。楊過叫道:“好功夫!”左掌伸出相抵,微微一笑,使上了三成掌力。他十余年來在海濤之中練功,掌力倘若用足了,別說血肉之軀,縱然大樹厚牆,也是一掌而推。史叔剛曾得異人傳功,內力卻亦不同凡俗,身子一晃,竟不後退。楊過道:“小心了!”掌力催動,又加上了兩成勁道。史叔剛眼前一黑,知道性命不保,忽聽得楊過說道:“啊,你身上有病!”身前一股排山倒海而至的巨力霎時間消於無形無蹤。史叔剛死裡逃生,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伯威、仲猛、季強、孟捷史氏四兄弟見他怔怔的站立不動,只道他已受了重傷,急怒之下,一齊撲向楊過。但見他身子微矬,正好一頭猛虎從側面躥上,楊過伸手抓住猛虎頭頸,將這畜生當作了一件活兵刃,擋開史仲猛的銀管的史季強的銅杵,讓四只虎爪抓向史伯威和史孟捷的頭臉胸口。楊過十余年前使那玄鐵重劍之時,兵刃已有七十余斤,這頭猛虎軀干雖巨,也不過是一百數十斤重,他提在手中,渾若無物。猛虎頭頸被抓,驚怒交集,那裡還認得出主人,張牙舞爪,向史氏兄弟又抓又咬。伯威、孟捷兩人平時雖與猛獸為伍,這時卻也鬧了個手忙腳亂。
  郭襄在旁邊拍手笑道:“神雕俠,好功夫,史家兄弟服了罷?”楊過向她瞧一眼,心道:“這個小姑娘是甚麼路道?她既與花豹為友,為何卻又出言嘲笑史氏兄弟?”
  史叔剛吐納兩下,氣息順暢,知道未受內傷,神雕俠手下留情,饒了自己的性命,心道:“若憑真實功夫,咱五兄弟齊上也不是他的對手。”眼見二哥和四弟兀自挺著兵刃,伺機向楊過進擊,忙叫道:“二哥、四弟,趕快住手,咱們可不能不知好歹。”
  管見子史仲猛一聽,立即撤回遞出去的銀管。那大力神史季強卻是個莽撞之徒,心道:“甚麼叫作不知好歹?先吃我一杵再說。”雙手執杵,呼的一聲,往楊過頭頂壓擊下去,這一招他叫作“巨象開山”,學的是巨象用長鼻擊物的姿勢。他那銅杵鑄成象鼻之形,前細後粗,微微彎曲,陽剛之中也帶陰柔之力,這一擊下來,勢道威猛之極。
  楊過更不閃避,擲開猛虎,左掌翻處,已將象鼻杵前端抓住,笑道:“咱們較量較量,是誰力大?”史季強用力下壓,但象鼻杵停在楊過頭頂,竟分毫也壓不下去。史叔剛叫道:“四弟不得無禮!”史季強向裡硬奪,待要收回銅杵,但杵端被楊過抓住了,竟如被生鐵鑄住了一般。史季強連運三次勁,始終奪不回來。楊過發覺他回奪之力大得異常,心想:“我不顯神功,這個一身蠻力的莽夫終是不服。”突然左手往上急拗。這一拗之力集於銅杵中部,運勁既巧且猛,按理史季強非脫手不可,那知他仍是牢牢抓住,只是那條和象鼻般粗大的銅板杵卻彎成了曲尺之形。楊過喝道:“好!”轉勁向下拗落,銅杵從另一邊彎將下來,“啪”的一聲,斷成兩截。史季強被震得雙手虎口都破裂寸許,鮮血長流。但這大漢竟有一股狠勁,仍是死命抓住杵柄不放。
  楊過哈哈一笑,順手揮出,半截銅杵筆直插下,沒入雪地之中,霎時不見了影蹤。地下積雪不到一尺,那斷杵卻有三尺來長,反給他一插滅跡,神功實是驚人。他游目四顧,見史叔剛、史孟捷等正在喝止虎豹,只是群獸野性發作,又見了人血,實不易立時喝止。
  楊過向郭襄打了個手勢,叫她用手指塞住雙耳。郭襄不明其意,但依言按耳,只見他縱口長呼,龍吟般的嘯聲直上天際。郭襄雖已塞外住了耳朵,仍然震得她心旌搖蕩,如癡如醉,腳步站立不穩。幸好她自幼便修習父親所授的玄門正宗內功,因此武功雖然尚淺,內功的根基卻扎得甚為堅實,遠勝於一般武林中的好手,聽了楊過這麼一嘯,總算沒有摔倒。
  嘯聲悠悠不絕,只聽得人人變色,獸群紛紛摔倒,接著西山十鬼、史氏兄弟先後跌倒,只有十余頭大象、史叔剛和郭襄兩人勉強直立。那神雕昂首環顧,甚有傲色。楊過心想這病夫內力不淺,我若再催嘯聲,硬生生將他摔倒,只怕他要受劇烈內傷,當下長袖一揮,住口停嘯。過了片刻,眾人和群獸才慢慢站起。豺狼等小獸竟有被他嘯聲震暈不醒的,雪地中遍地都是群獸嚇出來的屎尿。群獸不等史氏兄弟呼喝,紛紛夾著尾巴逃入了樹林深處,連回頭瞧一眼也都不敢。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生平那裡見過這等威勢?呆呆站著,竟不知說甚麼好。
  楊過道:“史氏昆仲請恕無禮,只因在下和西山一窟鬼有約,故特阻住雙方動手。待在下這回事了結之後,你們再分高下,在下誰也不幫,袖手觀斗。”轉頭向煞神鬼道:“怎麼樣?你們要一個個的跟我車輪戰呢,還是十個兒一齊上?”
  煞神鬼給他嘯聲震蕩之下,雖然翻身站起,但心魂未定,一時答不出話來。長須鬼一揖至地,恭恭敬敬的道:“神雕大俠,你老人家的武功跟我們天差地遠,西山一窟鬼如何敢跟你動手?我們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救的,你此後有何差遣,我們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無不遵從。你要叫我們兄弟退出山西,我們立時便走,決不敢有片刻停留。”
  楊過見了他的神情,心中早在懷疑,這時聽了他說話,問道:“尊駕可是姓樊,大號叫作一翁麼?”
  這長須鬼正是絕情谷中公孫止的首徒樊一翁,他自蒙楊過饒了性命,僻地隱居,數年後重入江湖,仗著一身卓絕的武功,成為西山一窟鬼之首。他和楊過相見之時,楊過尚未斷臂,這時戴上了人皮面具,自更認他不出,當即躬身答道:“小人正是樊一翁,聽從大俠吩咐。”
  楊過微微一笑,舉手道:“不敢!各位既願聽從在下之言,那也不用退出山西境界。煞神鬼老兄,你放你那四個妾侍回家去罷!”煞神鬼道:“是!”頓了一頓,說道:“四個賤人倘若不肯走,小人用大棍子轟她們出去。”
  楊過一怔,想起當日煞神鬼五個妻妾跪地為他求情的神色,倒似對他真有情義,倘若她們情願跟他,而他反而硬轟四妾出門,只怕反而傷了她們之心,於是笑道:“她也不用。她們倘若願走,你不得強留,如果願意跟你,唉,那有甚麼法子?你說還要娶四個妾侍,這話當真?”煞神鬼道:“小人不要臉,家裡大老婆小老婆打打鬧鬧,累得神雕大俠費心,又險些害了各位兄弟姊妹的性命,如何再敢胡作非為?小人便有這膽子,我大哥也決不容許。”眾人一聽,都笑了起來。
  楊過道:“好啦,我的事已經了結,你們雙方動手便是。”說著和神雕退在一旁,負手在後,只待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再斗。
  樊一翁叉手上前,向史伯威道:“西山一窟鬼擅闖寶莊,落得個個遍體鱗傷,今日暫且別過,但不知寶莊要在山西安業呢?還是回涼州去?我們好上門拜訪啊。”
  史伯威聽他言語之中,意思是要登門尋仇,昂然道:“我們兄弟在涼州恭候大駕。倘若我三弟竟然……竟然因此不治,這深仇大恨豈能罷休?不用各位駕臨涼州,我們四兄弟自會上門。”
  樊一翁一怔,說道:“史三哥本就有病,這事跟我們有何干系,倒要請教。”史伯威怒氣上沖,滿臉通紅,喝道:“我三弟……”史叔剛一聲長歎,說道:“大哥,這事不用再提了。西山一窟鬼也是無心之失,小弟命該如此,不必多結無謂的冤家。”
  史伯威強忍怒氣,道:“好!”向樊一翁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轉頭向楊過道:“神雕大俠,我兄弟再練三十年武功,也不是你的對手,只好服輸,這是輸得口服心服。此後也不敢再見你面,你到那裡,我們先行退避便是。”楊過笑道:“史大哥言重了。”
  樊一翁聽他言語中有許多不解之處,忙道:“史大哥請留步。史三哥說我們是無心之失,除了我們十兄弟擅闖寶莊之外,是否此外尚有冒犯之處?倘若真是我們的不是,西山一窟鬼殺頭尚且不懼,何懼向賢昆仲磕頭賠禮?”
  史伯威適才見他們在群獸攻擊之下,互擲皮帽,個個確是不怕死的硬漢,倒也是非分明,淒然道:“你們驚走了九尾靈狐,使我三弟的內傷無法醫治,縱然磕一千個頭,一萬個頭,又有何用?”樊一翁吃了一驚,想起史氏兄弟率領群獸大舉追逐那只小狐狸,想不到這只小畜生竟有這等重大干系?
  煞神鬼道:“這只小狐狸有甚麼用?嗯,既與史三哥貴體有關,大伙兒合力追捕它便是,諒那小小的狐狸,何足道哉?”史季強大聲道:“甚麼何足道哉?你只要捉得住這只九尾靈狐,我史老四給你磕一百個響頭,啊哈!便是一千個響頭,我也心甘情願。”說到這裡,語音竟有些鳴咽。
  樊一翁心想:“史氏兄弟善於馴獸,當今之世,再無勝得過他們的了。他們既說得如此艱難,旁人還有甚麼指望?”想到這裡,不自禁向楊過瞧了一眼。
  郭襄忍不住插口道:“你們說來說去,怎地不求求神雕俠?”管見子史仲猛心中一動,尋思:“這位神雕俠武功深不可測,說不定他有法子。”當下道說道:“小姑娘你知道甚麼?除非是大羅金仙下凡,否則還有誰能捕得那頭九尾靈狐?”楊過微微一笑,明知他是出言相激,卻不接口。郭襄道:“這九尾靈狐到底有甚麼希奇,請史二叔說來聽聽。”
  史仲猛歎了口氣,道:“前年歲尾,我三弟在涼州打抱不平,和人動手,對方突然使用詭計,我三弟一個不慎,身受重傷……”
  郭襄奇道:“這位史三叔武功好得很啊,是誰這等厲害?竟能傷得了他?”史叔剛道:“姑娘謬贊。在下這點點微末本領,實如螢火之光。姑娘這般說,豈不讓神雕大俠笑掉牙齒?”郭襄向楊過一瞥,說道:“他!他自然不同。我說是旁人啊。”
  史仲猛道:“打傷我三弟的,是個蒙古王子,名叫霍都,聽說是蒙古第一護國大法師金輪法王的弟子。”楊過微微頷首,心道:“原來是他,怪不得有此功夫。”
  郭襄向楊過道:“神雕俠,請你去把這蒙古王子痛打一頓,為史三叔報了這仇罷!”史仲猛道:“這個卻不敢勞動神雕俠的大駕,只須我三弟內傷痊愈,再去尋他,正大光明的打上一架,卻也未必再輸。只是我兄弟所練的內功另成一派,受了這內傷之後歷久不愈,須飲九尾靈狐之血方能治得。”
  郭襄和西山一窟鬼齊聲道:“啊,原來如此。”
  史仲猛道:“那九尾靈狐是百獸中極罕見、極靈異之物,我五兄弟足足尋了一年有余,才在晉南發現了靈狐的蹤跡。這頭靈狐藏身之處也真奇怪,是在此西北三十余裡的一個大泥沼中……”煞神鬼奇道:“大泥沼?是黑龍潭?”史仲猛道:“正是。各位久在晉南,自然知道,這黑龍潭方圓數裡之內全是污泥,人獸無法容身。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它引到這樹林之中。”煞神鬼恍然大悟,道:“啊!怪不得賢昆仲不許我們進入林中。”
  史仲猛道:“是啊。想我們姓史的到晉南來是客,便再無禮,也不能霸占晉南之地,此事當直是迫不得已。那九尾靈狐奔跑迅捷無倫,各位適才都是親眼看見的。我們率領獸群,在林中圍得密不透風,眼見靈狐便可成擒,不意各位在林中放起火來。野獸受驚亂竄,給靈狐逸了出去。說來慚愧,我們雖盡全力,終於追不得。那靈狐這一逃回巢穴,再要誘出來可就千難萬難了。我三弟的內傷日重一日,勢難拖延,我兄弟憂心如焚,以致行事莽撞,言語中缺了禮數,還請各位擔代則個。”說著抱拳唱喏,眼光則望著楊過。
  樊一翁道:“此事須讓我們西山一窟鬼告罪才是。但不知賢昆仲先前如何誘那靈狐出來?此時何以不能重施故法?”史仲猛道:“狐性多疑,極難令它上當,這靈狐尤其狡獪無比。我們用了一千多只雄雞,每隔數丈烤熏一只,將烤雞的香味送入黑龍潭中,再讓它今日吃一只,明日吃一只,一直食了兩個月有余,防備之心漸減,這才慢慢引到這森林之中。這一回它受了大驚嚇,便是再隔十年,也不會再上當了。”樊一翁點頭道:“確是如此。但若我們直入黑龍潭捕捉,那又如何?”
  史仲猛道:“這黑龍潭數裡內全是十余丈深的污泥,輕功再高,也是難以立足,不論船只、皮筏還是木排,都是不能駛入。那九尾靈狐身小體輕,腳掌既厚,奔跑又速,因此能在污泥上面滑過。”
  郭襄突然想起自己家中豢養的雙雕,她姊妹三人常自騎雕凌空為戲,這神雕的軀體比之她家的雙雕刻大逾一倍,只怕兩個人也載得起,於是說道:“神雕俠,只要你肯賜予援手,便有法子。”楊過微笑道:“史氏昆仲是降獅伏虎的大行家,他們尚且束手,區區縱願盡力,復有何用?”
  史仲猛聽他的口氣,竟是肯出手相助,這是他兄弟生死的關頭,再也顧不得旁的,雙膝一曲,便在雪地中跪下,向著楊過拜了下去,說道:“神雕大俠,捨弟命在旦夕,還望大俠垂憐。”史伯威、史季強、史孟捷三人也都跪了下去。
  楊過急忙扶起,連稱:“不敢。”閃電般的眼光在郭襄臉上一轉,說道:“你說我有法子,倒要聽聽小妹妹的高見。”郭襄道:“你騎在大雕身上,不就能飛入黑龍潭了?”
  楊過哈哈大笑,道:“我這位雕兄和尋常飛禽不同,它身子太重,不會飛的。它的鐵翅一掃能斃虎豹,卻是不能飛翔。”轉頭向史氏兄弟說道:“說不得,小弟姑且去出力一試,若不不成,諸位莫怪。”
  史氏兄弟大喜,心想這位大俠名滿天下,自是一諾千金,倘若他亦無法,那也是命該如此了。史伯威又拜了幾拜,道:“如此便請大俠和西山諸位大哥同到敝處休憩,從長計議。”
  樊一翁道:“這禍端因我兄弟而起,自當聽由差遣。”史伯威道:“不敢。大伙兒不打不成相識,各位若不嫌棄,便請交了我兄弟這幾個朋友。”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適才過招動手,均知對方了得,雙方本無仇怨,只不過一時言語失和,當下各自客氣了幾句,相互結納起來。
  楊過卻道:“兄弟這便上黑龍潭去一趟,不論在與不成,再來寶莊拜候。”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聽他沒叫旁人同去,素聞他行事獨來獨往,雖有出力之心,卻是不敢自薦。楊過向眾人一抱拳,轉身向北便行。
  郭襄心想:“我此來是要見神雕俠,現下已經見到了。他雖容貌丑陋,但武功驚人,扶危濟困,急人之急,果然當得起‘大俠’兩字,我此行可算不虛。”但想他不知如何去捕捉九尾靈狐,好奇心油然而生,不知不覺的緩步跟在楊過後面。
  大頭鬼待要叫她,轉念一想:“她一意要見神雕俠,必是有何言語要跟他說。”史氏兄弟不知郭襄的來歷,更是不便多說甚麼。
  郭襄隨在楊過之後,相隔數丈,一心要瞧他如何去捉靈狐,只見楊過漸行漸快,神雕和他並肩而行,邁開大步,竟是疾如奔馬。頃刻之間,郭襄已落在楊過之後十來丈,遙遙望見他大袖飄飄,似在雪地中徐行緩步,可是和他相距卻越來越遠。郭襄展開家傳輕功,出力追趕,但不到一盞茶時分,楊過和神雕的背影已縮成兩個黑點。郭襄焦急起來,叫道:“喂,你等我一等啊!”就這麼內息一岔,腳下踉蹌,一交摔在雪地之中。她又羞又急,不禁哭了起來。
  忽聽得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為甚麼哭?是誰欺負你了?”郭襄抬頭看時,竟是楊過,不知他如何能這般迅速的回來。她既驚且喜,立時又覺得不好意思,低下頭來,掏手帕拭擦眼淚。那知適才奔得急了,手帕竟是掉了。
  楊過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拈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笑道:“你是找這個麼?”郭襄一看,正是自己那塊角上繡著一朵小花的手帕,突然說道:“是了,便是你欺侮我啊。”楊過奇道:“我怎地欺侮你了?”郭襄道:“你搶了我的手帕去,不是欺侮我麼?”楊過笑道:“你自己掉在地上,我好心給你拾了起來,怎能說是搶你?”郭襄笑道:“我跟在你後面,我的手帕便是掉了,你又怎能拾到?明明是你搶我的。”其實郭襄跟隨身後,楊過早就知曉,故意加快腳步,試試她的輕功,覺得這個小姑娘年紀雖幼,武功卻出自名家所授,一發覺她在雪地摔倒,年怕她跌傷,急忙趕回,見她身後數丈之處掉了一塊手帕,當即給她拾起,只是他行動奇速,倏去倏回,雖然在前卻能拾到她的手帕。
  楊過微笑道:“你姓甚麼?叫甚麼名字?尊師是誰?為甚麼跟著我?”郭襄道:“你尊姓大名?你先跟我說,我才跟你說。”楊過這十余年來連真面目也不肯示人,自是不願意對一個陌生姑娘說出自己的姓名,道:“你這姑娘好生奇怪,既不肯說,那也罷了。手帕奉還。”說著輕輕一揚,手帕四角展開,平舖空中,穩穩的飛到郭襄身前。郭襄大感有趣,伸手接住,說道:“神雕俠,這是甚麼功夫?你教給我好不好?”
  楊過見她一派天真爛漫,對自己猙獰可怖之極的面目竟是毫無懼意,心想:“我且嚇她一嚇。”突然厲聲道:“你好大膽,為甚麼不怕我?我要害你了。”說著走上一步,舉手欲擊,郭襄一驚,但隨即格的一笑,道:“我才不怕呢。你如真的要害我,還會先說出來麼?神雕大俠義薄雲天,豈能害我一個小小女子?”
  縱是恬淡清高之人、山林隱逸之士,聽到有人真誠贊揚,也決無不喜之理,楊過雖然不貪受旁人諂諛,但聽郭襄說得懇摯,確是衷心欽佩自己,不禁微笑道:“你素不識我,怎知我不會害你?”郭襄道:“我雖不識你,昨晚在風陵渡卻聽到許多人說你的事跡。我心中說:‘這樣一位英雄人物,定要見見。’因此便跟著大頭鬼來見你了。”
  楊過搖頭道:“我算是甚麼英雄?你見了之後,定然覺得見面不如聞名。”郭襄忙道:“不,不!你若不算英雄,有誰還能算是英雄?”她這話一出口,隨即覺得這話大有語病,可把自己父親也說得不如他了,又道:“當然,除了你之外,世上也還有幾位大英雄大豪傑,但你也是其中之一。”
  楊過心想:“你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兒,能知道幾個當世的人物?”微笑道:“你說那幾位是大英雄大豪傑?”郭襄聽他言語中似有輕視自己之意,說道:“我說出來,倘若說得對,你便帶我去捉那九尾靈狐好不好?”楊過道:“好,你倒說幾位聽聽。”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05 AM

郭襄道:“我說啦。有一位英雄,鎮守襄陽,奮不顧身,力抗蒙古,保境安民。這算不算大英雄?”楊過大拇指一翹,道:“對!郭靖郭大俠,算得上是大英雄。”郭襄道:“還有一位女英雄,輔佐夫君,抗敵守城,智計無雙,料事如神。這算不算是大英雄?”楊過道:“你說的是郭夫人黃幫主?嗯,也可算是一位大英雄。”郭襄道:“還有一位老英雄,五行奇術,鬼神莫測,彈指神通,罕有其匹。這算不算不大英雄?”楊過道:“這是桃花島黃藥師,那是武林前輩,我素來敬仰的。”
  郭襄說了三人,見他都欣然認可,心下甚是得意,說道:“又有一位,率領丐幫,鋤奸殺敵,為國為民,辛苦勞碌,他算不算是大英雄?”楊過道:“你說的是魯有腳魯幫主?此人武功並不怎麼,也說不上有甚麼大作為,但瞧在‘鋤奸殺敵,為國為民’八個字上,算他是一號人物。”郭襄心想:“你自己這樣了不起,眼界自是極高,我再說下去,只怕你要說不對了。何況,除了爸爸、媽媽、外公、魯老伯。我也想不出還有誰了。”
  楊過見她臉現躊躇之色,心想:“郭伯伯、郭夫人、黃島主、魯幫主這四人都是名揚天下的豪傑,這小姑娘說得出他們名頭,原也不足為奇。”於是說道:“你只要再說一個,說得對,我便帶你同去黑龍潭捕捉九尾靈狐。”
  郭襄待要說姊夫耶律齊,覺得他武功雖高,終還夠不上“大英雄”三字,要說武敦儒、武修文二位師兄罷,那更加談不上,正自為難,突然靈機一動,說道:“好,又有一位,:解困濟急,鋤強扶弱,眾口稱揚,神雕大俠!這位倘若不算是大英雄,那你便是撒賴。”楊過笑道:“小姑娘說話有趣得緊。”郭襄道:“那你便帶我到黑龍潭麼?”楊過笑道:“你既說我是大英雄,大英雄豈能失信於小姑娘?咱們走罷。”
  郭襄很是高興,伸出右手便牽住了他的左手。她自幼和襄陽城中的豪傑為伴,眾人都當她是小侄女看待,互相脫略形跡,絕無男女之嫌,這時她心中一喜,竟也沒將楊過當作外人。
  楊過左手被她握住,但覺她的小手柔軟嬌嫩,不禁微微發窘,若要掙脫,似乎顯得無禮,側目向她望了一眼,見她跳跳蹦蹦,滿臉喜容,實無半分他念,於是微微一笑,手指北方,說道:“黑龍潭便在那邊,過去已不在遠。”借著這麼一指,將手從郭襄手掌中抽出來了。楊過少年時風流倜儻,言笑無忌,但自小龍女離去之後,他郁郁寡歡,深自收斂,十余年來行走江湖,遇到年輕女子,他竟比道學先生還更守禮自持,雖見郭襄純潔無邪,但十多年來拘謹慣了,連她的手掌也不敢多碰一下。
  郭襄絲毫不覺,和他並肩而行,走了幾步,見神雕形貌雖丑,軀體卻極雄偉,伸手拍了拍它的背脊。她從小便和一對白雕玩慣了,常自拍打為戲,那知這神雕翅膀微展,“啊”的一下,將她手臂推開。郭襄吃了一驚,“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楊過笑道:“雕兄勿惱!何必和人家小姑娘一般見識?”郭襄伸了伸舌頭,走到楊過右側,不敢再和神雕靠近。她那裡知道,她家中的雙雕乃是家畜,這神雕於楊過卻是半師半友,以年歲而論更屬前輩,身份大不相同。
  兩人一雕向著黑龍潭而去。那所極易辨認,方圓七八裡內草木不生。黑龍潭本是一座大湖,後因水源干枯,逐年淤塞,成為一片污泥堆積的大沼澤。只一頓飯功夫,楊過和郭襄已來到潭邊。縱目眺望,眼前一片死氣沉沉,只潭心堆著不少枯柴茅草,展延甚廣,那九尾靈狐的藏身所在,想必在其中。
  楊過折下一根樹枝擲入潭中。樹枝初時橫在積雪之上,過不多時便漸漸陷落,下沉之勢雖甚緩慢,卻絕不停留,眼見兩旁積雪掩上,樹枝終於沒得全無蹤跡。郭襄不禁駭然:“樹枝分量甚輕,尚自如此,這淤泥上怎能立足?”怔怔望著楊過,不知他有何妙策。
  楊過折了兩根樹干,每根長約七尺,拉去小枝,縛在腳底,道:“我且試試,不知成與不成?”身子向前一挺,飛也似的在積雪上滑了開去。但見他東滑西閃,左轉右折,實無瞬息之間停留,在潭泥上轉了好幾個圈子,回到原地。
  郭襄笑道:“好本事,好功夫!”楊過見她眼光中充滿艷羨之意,知她極盼隨已入潭捉狐,但自量又無這等輕身本領,笑道:“我答應過要帶你到黑龍潭捕捉九尾靈狐,你有沒膽子?”郭襄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沒你這般本領,縱有膽子,也是枉然。”楊過微笑不語,又折下了兩根五尺來長的樹干,遞給郭襄,說道:“縛在自己腳底下罷!”
  郭襄又驚又喜,將樹枝牢牢縛在腳底。楊過道:“你身子前傾,腳下不可絲毫使力。”伸左手握住了她右手,輕喝:“別怕!”一握一拉,郭襄身不由主的跟他滑入了潭中。初時心中驚慌,但滑出數丈後,只覺身子輕飄飄的有如御風而行,腳下全不著力,連叫:“當真好玩!”
  兩人滑了一陣,楊過忽然奇道:“咦!”郭襄道:“怎麼?”她微一凝神,足下稍重,左腳一沉,污泥沒上了足背,她驚叫一聲:“啊喲!”楊過一提將她拉起,說道:“記著,時刻移動,不得有瞬息之間在原地停留。”郭襄道:“是了!你瞧見了甚麼?是九尾靈狐嗎?”楊過道:“不是!那潭中好似有人居住。”郭襄大奇:“這地方怎住得人?”楊過道:“我也是不懂了。但這些柴草布置有異,並非天然之物。”
  這時兩人離那些枯柴茅草更加近了,郭襄仔細瞧去,說道:“不錯,乙木在東,丙火在南,戊土居中,北方卻不是癸水,而是庚金之象。”
  她自幼聽母親談論陰陽五行之變,也學了兩三成。她與姊姊郭芙性格頗有差異,雖然豪爽,卻不魯莽,可比姊姊聰明得多。黃蓉常說:“你外公倘若見了你,定是喜歡到了心坎兒中去。”黃藥師頗務醫卜星相、琴棋書畫以及兵法縱橫諸般雜學,郭襄小小年紀,竟隱然有外祖之風,只是分心旁騖,武功進境便慢,同時異想天開,我行我素,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令郭靖、黃蓉頭痛之極,她在家有個外號,叫作“小東邪”。比如這次金釵換酒饗客,跟隨一個素不相識的大頭鬼去瞧神雕俠,又跟一個素不相識的神雕俠去捕捉靈狐,其大膽任性之處,與當年的黃蓉、郭芙均自不同。
  楊過聽她道出柴草布置的方位,頗感詫異,問道:“你怎知道?是誰教你的?”郭襄笑道:“我是在書上瞧來的,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但我瞧這潭中的布置也平平無奇,不見得是甚麼了不起的高人。”
  楊赤點頭道:“嘿,但那人在污泥中居住,竟不陷沒,這可奇了。”於是朗聲說道:“黑龍潭中的朋友,有客人來啦。”過了一會,潭中寂靜無聲。楊過再叫一遍,仍然無人應答。楊過道:“看來雖然有人堆柴布陣,卻不住在此地,咱們過去瞧瞧。”向前滑出二十余丈,到了堆積柴草之處。
  郭襄忽覺腳下一實,似是踏到了硬地。楊過更早已察覺,笑道:“說來平平無奇,原來潭中有個小島。”一句話剛說完,突然眼前白影閃動,茅草中鑽出兩只小狐,卻是一對九尾靈狐,一向東北,一向西南,疾奔而遠。
  楊過叫道:“你站在這裡別動!”腰間一挺,對著奔向東北的那頭靈狐追了下去。這時他不用照顧郭襄,在雪泥之上展開輕功滑動,當真是疾如飛鳥。可是那靈狐奔得也真迅捷,一溜煙般折了回來,掠過郭襄的身前。突然風聲微響,楊過急閃而至,衣袖揮出,堪堪要卷到靈狐,那靈狐猛 ,在空中翻了個筋斗,這麼一來,楊過的衣袖便差了尺許,沒有卷到。郭襄連叫:“可惜!”
  但見一人一狐在茫茫白雪上猶如風馳電掣般追逐,只把郭襄看得驚喜交集,不住口的叫嚷為楊過助威:“神雕俠,再快一點兒!小靈狐,你終於逃不了,不如投降了罷!”另一頭靈狐東一鑽,西一縱,時時奔近楊過身邊。楊過知它故意來擾亂自己心神,只作不見,始終追逐第一頭靈狐,要叫它跑得筋疲力竭。那知這靈狐身子雖小,力道卻長,自知今日面臨大難,奮力狂奔,全無衰竭之象。
  楊過奔得興發,腳下越來越快,見另一頭靈狐為救同侶又奔過來打岔,笑罵:“小畜生,難道我便奈何你不得?”俯身抓起一團白雪,隨手一捏,已然堅如石塊,呼的一聲擲出,正中那靈狐腦袋,當即翻身栽倒。楊過不欲傷它性命,是以出手甚輕,那靈狐在地下打了個滾,復又站定,奔入島上的茅草叢中,再也不敢出來了。
  楊過若是如法炮制,立時便可將那頭亡命而奔的靈狐擊倒擒住,但他存心和它賽一賽腳力,說道:“小狐狸,我若用雪團打你,你死了也不心服。大丈夫光明正大,我若果追你不上,那便饒你性命。”一口氣提到胸間,身子抽前,凌空飛撲,借著滑溜之勢,竟已趕到靈狐之前,回身返手來撈。小靈狐大驚,向右飛竄。楊過早已有備,衣袖揮處,將靈狐卷入袖中,左手拿住它頭頸提了起來,得意之下,不禁哈哈大笑。
  但笑聲忽然中歇,只見那靈狐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竟已死了。楊過心想:“糟糕,我袖子一卷之力使得太大,這小東西原來如此脆弱,但不知死狐狸的血是否能夠治得史老三的內傷?”他提著死狐,滑到郭襄身邊,說道:“這只狐狸死了,只怕不中用,咱們再抓那頭活的。”說著將死狐往地下一擲,他生怕狐狸裝死,雖將它擲出,衣袖後甩,只待它一動,立時將之卷回,但那靈狐一動也不動,顯是死得透了。
  郭襄道:“這小狐狸生得倒也可愛,想是奔得累死了的。”提起一根枯柴,說道:“我去趕那頭小狐出來,你在這裡候著。”說著走前數步,將枯柴往草叢中打了下去。
  一下打落,待要提起打第二下,說也奇怪,竟然提不起來,似乎被草叢中甚麼野獸咬住了,郭襄“咦”的一聲驚叫,用力一奪,柴枝反而脫手落入了草叢。
  跟著瑟的一響,草叢中鑽出一個人來,一頭白發,衣衫襤褸,卻是個年老婆婆,惡狠狠的望著郭襄,舉起柴枝,作勢欲打。郭襄大驚,忙向後躍,退到楊過身旁。
  便在此時,地下那頭死狐狸翻身躍起,竄入了那老婦的懷抱之中,一對小眼骨溜溜望著楊過,原來它竟是裝死。
  楊過見此情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今日輸給了一只小畜生,看來這對小狐還是這老婆婆養的。這人不知是誰,江湖上可沒聽人說起有這麼一號人物。若是要那小狐,只怕尚有周折。”於是垂手唱喏,說道:“晚輩冒昧進謁,請前輩恕罪。”
  那老婦瞧了瞧兩人腳下的樹枝,臉上微有驚異之色,但這驚奇的神情一現即逝,揮手說道:“老婦人隱居僻地,不見外客,你們去罷!”話聲陰惻惻的又尖又細,眉梢眼角之間隱隱有股戾氣。
  楊過見這老婦容顏令人生怖,但眉目清秀,年輕時顯是個美人,實在想不起這是何人,當下又施一禮,說道:“在下有一位朋友受了內傷,須九尾靈狐之血方能醫治,伏望老前輩開恩賜予,救人一命,在下和敝友同感大德。”
  那老婦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嘿嘿!”良久不絕,但笑聲中卻充滿了淒慘狠毒之意,笑了一陣,這才說道:“受了內傷,須救他性命。好啊,為甚麼我的孩兒受了內傷,旁人卻死也不肯救他性命?”楊過悚然而驚,說道:“不知前輩的令郎受了甚麼內傷?這時施救,還來得及麼?”那老婦又是哈哈大笑,說道:“還來得及麼?還來得及麼?他死了幾十年啦,屍骨都已化作了塵土,你說還來得及?”
  楊過知她憶及往事,心情異常,不便多說甚麼,只得說道:“我們昧然來此求這只靈狐,原是不該,常言道無功不受祿,老前輩若有所命,只教在下力之所及,自當遵辦。”
  那白發老婦眼珠一轉,說道:“老婦人孤居泥塘,無親無友,全仗這對靈狐為伴。你要拿去,那也可以,你便把這小姑娘留下,陪伴老婦人十年。”
  楊過眉頭一皺,尚未回答,只聽郭襄笑道:“這地方都是爛泥枯柴,有甚麼好玩?我才不愛在這兒呢。你若嫌寂寞無聊,便請前輩到我家去,住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爹爹媽媽定對老前輩款以上賓之禮。豈不是好?”那老婦臉一沉,怒道:“你爹媽是甚麼東西,便請得到我?”郭襄性子豁達大量,別人縱然莽撞失禮,她總是一笑便罷,極少生氣。那老婦這句話重重得罪了郭靖、黃蓉,若是給郭芙聽到了,立時便起風波,郭襄卻只微笑著向楊過伸了伸舌頭,不以為意。
  楊過覺得這小姑娘隨和可親,絲毫沒替他招惹麻煩,向她略一點頭,意示嘉許,轉頭向那老婦道:“前輩對這小妹妹賜垂青目,原是她難求的機緣,但她未得父母允可,自己未便做主……”
  那老婦厲聲道:“她父母是誰?你是她甚麼人?”楊過微一躊躇,對這兩句話均感難以回答。郭襄已接口道:“我爹爹媽媽是鄉下人,說來老前輩也不會知道。他……他麼?他是我的……大哥哥!”說著眼望楊過。
  這時楊過雙目也正瞧著她,兩人眼光一觸。楊過臉上戴著人皮面具,死板板、陰沉沉的不現喜怒之色,但眼光中卻流露出親近回護的暖意。郭襄心中一動,不禁想道:“倘若我真有這麼一位大哥哥,他定會處處照顧我、幫著我,決不像姊姊那樣,成日價便是羅唆罵人,這個不對,那個不許的。”想到此處,臉上充滿了溫柔敬服的神色。楊過道:“是啊。我這個小妹子年幼不懂事,我便帶她出來閱歷閱歷……”郭襄本來擔心楊過出言否認,聽他如此說,不由得滿臉喜色,又聽他道:“她見這九尾如此神異,知道必是一位了不起的前輩高人所養,是以隨晚輩同來拜見。得睹尊范,實是有幸。”
  那老婦冷笑道:“說話亂拍馬屁,又有何用?你們如此追逐我的靈狐,是尊重前輩之道麼?快快給我滾了出去,永遠休得再來滋擾!”說著雙掌一揮,一掌揮向楊過,一掌推向郭襄。三人相隔一丈有余,那老婦凌空出掌,原是擊不到楊、郭二人身上,但郭襄見她手掌拍出,一股寒氣便襲了過來。楊過衣袖微擺,將她推向郭襄的掌風解於無形,對推向自己的掌風卻不理睬。
  那老婦人原本不想傷害二人,只求將他們逐出黑龍潭去,因此掌上只使了五成力,但見眼前二人竟是渾若閒事,不由得又驚又怒,氣凝丹田,手掌上加了一倍力量,仍是兩掌推出,這時已顧不得對方死活了。郭襄一覺掌風襲到,胸口立感悶塞,但見楊過衣袖一揮,寒氣登消,心知兩人正自比拼內功,眼見那老婦劍拔弩張,容色可怖,楊過卻意定神閒,自是占了上風。
  那老婦身形疾閃,倏地竄前,這一下快得出奇,只聽“彭”的一聲響,雙掌已結結實實的擊在楊過胸前。她一擊即退,不待楊過還手,已退出在兩丈以外。郭襄大驚,拉著楊過的手道:“你……你可沒有受傷麼?”那老婦厲聲道:“你中了我‘陰寒箭’掌力,已活不到明天此刻,這可是自作自受,須怪不得旁人。”
  當十五年前,楊過的武功已遠非這老婦所能及,這時他內外兼修,漸臻入神坐照的化境,那老婦的“寒陰箭”雖然狠毒凌厲,卻如何傷得了他?只不過他與這老婦無怨無仇,又是為求她心愛之物而來,貿然捕捉靈狐,終究自己理虧,因此便任她拍擊自己三掌,竟不還手。
  那老婦二十余年來苦練“寒陰箭”掌力,已能一掌連碎十七塊青磚,而每塊青磚的磚屑決不四散飛揚,實是陰狠強勁,兼而有之。她見楊過中了自己雙掌,定已內髒震裂,但仍是笑吟吟的渾若無事,心想:“這小子臨死還在硬挺。”說道:“乘著還未倒斃,快快帶了小娃兒出去罷,莫要死在我黑龍潭中。”
  楊過抬起頭來,朗聲說道:“老前輩僻處荒地,或不知世間武學多端,諸家修為,各有所長。”說罷縱聲長笑,笑聲雄渾豪壯,直有裂石破雲之勢,顯是中氣沛然,內力深湛。
  那老婦一聽,知他竟然絲毫未受損傷,不由得臉如死灰,身子搖晃,這時才知他讓了自己三掌,自己可絕非他的對手,當下不等他笑完,提起懷中靈狐,撮唇一吹,另一頭靈狐也從草叢中鑽出,躍入老婦懷中。那老婦厲聲說道:“尊駕武學驚人,令人好生佩服,但若要恃強搶奪老婆子這對靈狐,卻是休想,你只要走上一步,老婆子先捏死了靈狐,教你空手而來,空手而歸。”
  楊過見她說得斬釘截鐵,知道這老婦人性子極硬,寧死不屈,不由得大費躊躇。倘若搶著出手點她穴道,再奪靈狐,瞧來她竟會一怒自戧。這樣史叔剛縱然救活,豈不是另傷了一條無辜性命?
  便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接著有人說道:“老僧一燈求見,盼瑛姑賜予一面。”
  郭襄四顧無人,心中大奇,聽這聲音並不,響亮,明明是從近處發出,但四下絕無藏身之處,這說話的人卻在那裡?她曾聽母親說過,知道一燈大師是前輩高人,曾救過母親之命,又是武氏兄弟之父武三通伯伯的師父,只是她從未見過,這時忽然有人自稱“一燈”,自是又驚又喜。
  楊過聽到一燈的聲音,也是十分喜歡,他知一燈所使的是上乘內功“千裡傳音”之法。這功夫雖然號稱“千裡傳音”,自然不能當真聲聞千裡,但只要中間並無大山之類阻隔,功夫高深之人可以音送數裡,而且聽來如同人在身側,越是內功深湛,傳音越是柔和。楊過只聽了他這兩句話,心下大為欽服,自歎這位高僧功力渾厚,自己頗有不及,又想:“這老婦原來叫作瑛姑。不知一燈大師要見她何事?有他出面調處,靈狐或能到手。”
  黑龍潭中這個老婦正是瑛姑。當年一燈大師在大理國為君之時,瑛姑是他宮中貴妃,老頑童周伯通與她私通,生下一子。後來裘千仞以鐵掌功將孩子震傷,段皇爺以妒不救,孩兒因之死亡,段皇爺悔而出家,是為一燈。瑛姑在華山絕頂殺裘千仞不得、追周伯通未獲,其後漫游江湖,終於在黑龍潭定居。這時一燈到黑龍潭外已有七日,每天均於此時傳聲求見,但瑛姑記著數十年前他狠心不救孩兒的恨事,心中怨毒難解,始終不願和他相見。
  楊過見瑛姑退了幾步,坐在一堆枯柴之上,目光中流露出惡狠狠的神色。過了一會,聽得一燈又道:“老僧一燈千裡來此,但求瑛姑賜予一面。”瑛姑提著一對靈狐,毫不理會。楊過心想:“一燈大師武功高出她甚多,若要過來相見,非她能拒,何必如此苦苦相求?”只聽得一燈又說一遍,隨即聲音寂然,不再說了。
  郭襄道:“大哥哥,這位一燈大師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咱們去見見他可好?”楊過道:“好!我正要去見他。”但見瑛姑緩緩站起,目露凶光,看著這副神情心中極不舒服,於是握著郭襄的手,說道:“走罷!”兩人身形一起,從雪地上滑了出去。
  郭襄被楊過拉著滑出數十丈,問道:“大哥哥,那一燈大師是在那裡啊?我聽他說話,好似便在身旁一般。”楊過被她連叫兩聲“大哥哥”,聽她語聲溫柔親切,心中一凜,暗想:“決不能再惹人墜入情障。這小姑娘年幼無知,天真爛漫,還是及早和她分手,免得多生是非。”但在這污泥之中瞬息之間也停留不得,更不能松開她手。郭襄道:“我問你啊,你沒聽見?”
  楊過道:“一燈大師在東北角上,離這裡尚有數裡,他說話似近實遠,使的是‘千裡傳音’之術。”郭襄喜道:“你也會這法兒?教教我好不好?日後咱們相隔千裡,我便用這法兒跟你說話,豈不有趣?”楊過笑道:“說是千裡傳音,其實能夠聲聞裡許,已經是了不起的功夫了。要練到一燈大師這等功力,便如你這般聰明,也得等頭發白了才成呢。”郭襄聽他稱贊自己聰明,很是高興,說道:“我聰明甚麼啊?我能及得上我媽十分中的一分,就心滿意足了。”
  楊過心中一動,見她眉目之間隱隱和黃蓉有三分相似,尋思:“生平所見人物,不論男女,說到聰明機變,再無一人及得上郭伯母,難道她竟是郭伯母的女兒麼?”但隨即啞然失笑:“世上那有這等巧事?倘若她真是郭伯母的女兒,郭伯伯決不能任她在外面亂闖。”問道:“令堂是誰?”
  郭襄先前說過父親和母親是大英雄,這時不好意思便說自己是郭靖、黃蓉的女兒,笑道:“我的媽媽,便是我的媽媽,說出來你又不認得。大哥哥,你的本事大呢,還是一燈大師的大?”
  楊過這時人近中年,又經歷了與小龍女分手的慘苦磨練,雖是豪氣不減,少年時飛揚跳脫的性情卻已收斂了大半,說道:“一燈大師望重武林,數十年前便已和桃花島主齊名,是當年五大高人中的南帝,我如何能及得上他老人家?”郭襄道:“要是你早生幾十年,當世便有六大高手了。那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神雕俠。啊,還有郭大俠和郭夫人。那是八大高手。”楊過忍不住問道:“你見過郭大俠和郭夫人麼?”郭襄道:“我自然見過的,他們喜歡我的很呢。你識得他們麼?待萬獸山莊這事一了,我同你一起去瞧瞧他們好不好?”
  楊過對郭芙砍斷自己手臂的怨氣,經過這許多年後已漸淡忘,但小龍女身中劇毒以致迫得分隔十六年,此事卻不能不使他恨極郭芙,當下淡淡的道:“到得明年,或者我會去拜見郭大俠夫婦,但須得等到我見到我妻子之後,那時我夫妻倆同去。”他一說到小龍女,忍不住心頭大是興奮。
  郭襄也覺得他手掌心突然潮熱,問道:“你夫人一定極美,武功又好。”楊過歎道:“世上再沒一人能有她這麼美了。嗯,說到武功,此時一定也已勝過我許多。”郭襄大起敬慕之心,道:“大哥哥,你定要帶我見見你的夫人,你答應我,肯不肯?”楊過笑道:“為甚麼不肯?內人一定也會喜歡你的,那時候你才真的叫我大哥哥罷。”郭襄一怔,問道:“為甚麼現下叫不得?”
  便這麼一停,她右足陷進了污泥。楊過拉著她一躍,向前急滑十余丈,遠遠望見雪地上有一人站著,白須垂胸,身披灰布僧袍,正是一燈大師,當下朗聲說道:“弟子楊過,叩見大師。”帶著郭襄,提氣奔到他的身前。
  一燈大師站處已在黑龍潭的污泥之外,他乍聞“弟子楊過”四字,心頭一喜,見他拜倒在地,忙伸手扶起,笑道:“楊賢侄別來無恙,神功進境如斯,可喜可賀。”
  楊過站起身來,只見一燈身後地下橫臥一人,臉色蠟黃,雙目緊閉,似乎是具死屍,不禁一呆,凝目看時,卻是慈恩,驚道:“慈恩大師怎麼了?”一燈歎道:“他為人掌力所傷,老衲雖已竭盡全力,卻也回天乏術。”
  楊過俯身按慈恩脈搏,只覺跳動既緩且弱,相隔良久,方始輕輕一動,若非他內功深厚,早已死去多時,問道:“慈恩大師這等武功,不知如何竟會遭人毒手?”
  一燈道:“我和他在湖南隱居,近日來風聲頻傳,說道蒙古大軍久攻襄陽不下,發兵繞道南攻大理,以便回軍迂回,還拔襄陽。慈恩見老衲心念故國,出去打探消息,途中和一人相遇,二人激斗一日一夜,慈恩終於傷在他的手下。”楊過頓足道:“原來金輪法王這老賊又來到中原!”
  郭襄奇道:“你怎知是金輪法王,一燈大師又沒說是他?”楊過道:“大師說他連斗一日一夜,那麼慈祥恩大師自不是中了旁人的奸計暗算。當今之世,能用掌力傷得了慈恩大師的,屈指算來不過三數人而已,而這數人之中,又只金輪法王一人才是奸惡之輩。”郭襄道:“你找這奸徒算賬去,好不好?也好替這位大和尚報了這一掌之仇。”
  慈祥恩橫臥地下,雙目緊閉,氣息奄奄,這時突然睜開眼來,望著郭襄搖了搖頭。郭襄道:“怎麼?你不要報仇麼?啊,你是說那金輪法王厲害,生怕我大哥不是他的敵手。”
  一燈道:“小姑娘猜錯了。我這徒兒生平造孽甚多,這十余年中力求補過,惡業已消去大半,但有一件事使他耿耿於懷,臨死之際不得瞑目。這決不是盼望有人代他報仇,將仇人打死,而是介願能獲得一人饒恕,便可安心而逝。”郭襄道:“他是來求這爛泥塘中的老太婆麼?這個人心腸硬得很,你如得罪了她,她是決不肯輕易饒人的。”一燈歎了口氣,道:“正是如此!我們已在此求懇了七日七夜,她連相見一面也都不肯。”
  楊過心中一凜,突然想起那老婦人所說的孩兒受傷、別人不肯醫治那一番話,說道:“那是為了她的孩兒受傷不治之事了?”一燈身子微微顫動,點了點頭,道:“原來你都已知道了。”楊過道:“弟子不知此中情由。只是曾聽泥潭中那位前提過兩句。”於是將為追九尾靈狐而與那老婦相遇的經過簡略說了。
  一燈輕輕的道:“她叫瑛姑,從前是我的妻子,她……她的性子向來是十分剛強的。唉,再拖下去,慈恩可要支持不住了。”郭襄心中立時生出許多疑團,但一時也不敢多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06 AM

楊過慨然道:“人孰無過,既知自悔,前事便當一筆勾銷。這位瑛姑,胸襟也未免太放不開了。”他見慈恩去死不遠,不由得大起俠義之心,說道:“大師,弟子放肆,要硬逼她出來,當面說個明白。”
  一燈沉吟半晌,心想:“我和慈恩二人此來是求瑛姑寬恕,自是萬萬不能用強。但苦苦哀求多日,她始終不肯見面,瞧來再求下去也是枉然。楊過若有別法,試一試也好,就算無效,也不過不見面而已。”說道:“賢侄能勸得她出來,她是再好不過,但千萬不能傷了和氣,反而更增我們的罪孽。”
  楊過點頭答應,取出一塊手帕,撕成四片,將兩片塞在慈恩耳中,另兩片遞給郭襄,做個手勢。郭襄會意,塞在耳內。楊過對一燈道:“弟子班門弄斧,要教大師見笑了。”一燈合十道:“賢侄妙悟神功,世所罕見,老衲正要領教。”楊過又謙了幾句,氣凝丹田,左手撫腰,仰首縱聲長嘯。
  這嘯聲初時清亮明澈,漸漸的越嘯越響,有如雷聲隱隱,突然間忽喇喇、轟隆隆一聲急響,正如半空中猛起個焦雷霹靂。郭襄耳中雖已塞了布片,仍然給響聲震得心魂不定,花容失色。那忽喇喇、轟隆隆霹靂般的聲音一陣響似一陣,郭襄好似人在曠野,一個個焦雷在她身畔追打,心頭說不出的惶恐驚懼,只盼楊過的嘯聲趕快止歇,但焦雷陣陣,盡響個不停,突然間雷聲中又夾著狂風之聲。
  郭襄喚道:“我受不住啦!”但她的喊聲全被楊過的呼嘯掩沒,連自己也聽不到半點,只覺魂飛魄散,似乎全身的骨骼都要被嘯聲震松。
  便在此時,一燈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掌。郭襄定了定神,覺得有一股暖氣從一燈的手掌中傳了過來,知他是以內力助己鎮定,於是閉目垂首,暗自運功,耳邊嘯聲雖然仍然如千軍萬馬般奔騰洶湧,卻不如適才那般令人心驚肉跳。
  楊過縱聲長嘯,過了一頓飯時分,非但沒絲毫衰竭之象,反而氣功愈來愈壯。一燈聽得也不禁暗自佩服,雖覺他嘯聲過於霸道,使的不是純陽正氣,但自己當日盛年之時,卻也無這等充沛的內力,此時年老力衰,自更不如;心想這位楊賢侄內力之剛猛強韌,實非當世任何高手所能及,不知他如何練來。楊過隨著神雕在海潮狂濤之中練功,一燈並不知情。
  再過半柱香時分,迎面一個黑影從黑龍潭中冉冉而來。楊過衣袖一拂,嘯聲登止。郭襄吁了一口長氣,兀自感到一陣陣頭暈腦脹。
  只聽得那人影尖聲說道:“段皇爺,你這麼強凶霸道,定要逼我出來相見,到底為了何事?”一燈道:“是這位楊賢侄作嘯相邀。”
  說話之際,那人影已奔到身前,正是瑛姑。她聽了一燈之言,驚疑不定,尋思:“世間除了段皇爺之外,居然尚有人內功這等高深。此人雖然面目難辨,但頭發烏黑,最多也不過三十余歲年紀,怎能有如此功力?先前他受我三掌不傷,已令人驚奇,這嘯聲卻直是可怖可畏。”適才楊過的嘯聲震得她心魂不定,知道若不出潭相見,對方內力一催,自己勢非神智昏亂、大受內傷不可,受了對方挾制,不得不出,臉色自然十分勉強。
  她定了定神,向楊過冷然道:“靈狐便給你,老婆子算是服了你,快快給我走罷。”說著抓住靈狐頭頸,便要向楊過擲來。楊過道:“且慢,靈狐乃是小事,一燈大師有事相求,且請聽他一言。”瑛姑冷冷的望著一燈,道:“便聽皇爺下旨罷!”
  一燈喟然道:“前塵如夢,昔日的稱謂,還提它作甚?瑛姑,你可認得他麼?”說著伸手指向橫臥在地的慈恩。這時慈恩已改作僧裝,比之三十余年前華山絕頂上相會之時,面目亦已大不相同。瑛姑瞧了他一眼,道:“我怎認得這和尚?”
  一燈道:“當日用重手法傷你孩兒的是誰?”瑛姑全身一震,臉色由白轉紅,立時又從紅轉白,顫聲道:“裘千仞那惡賊,他便是屍骨化灰,我也認得出他。”一燈歎道:“來隔數十年,你還是如此怨毒難忘。這人便是裘千仞!你連他相貌也不認得了,可是還牢牢記著舊恨。”
  瑛姑大叫一聲,縮身向前,十指如鉤,作勢便要往慈恩胸口插落,細瞧他的臉色,果然依稀有幾分像裘千仞的模樣,但凝目瞪視一陣,又不太像,只見他雙頰深陷,躺在地下一動不動,人已死去大半,厲聲道:“這人當真是裘千仞?他來見我做甚?”
  一燈道:“他確是裘千仞。他自知罪孽甚深,已皈依我佛,投在我門下出家為僧。法名慈恩。”瑛姑哼了一聲道:“作下罪孽,出家便可化解,怪不得天下和尚道士這般眾多。”一燈道:“罪孽終是罪孽,豈是出家便解?慈恩身受重傷,命在旦夕之間,念著昔年傷了孩兒,深自不安,死不瞑目,因此強忍一口氣不死,千裡跋涉,來到此處,求你寬恕他的罪過。”瑛姑雙目瞪視慈恩,良久良久,竟是一瞬也不瞬,臉上充滿著憎恨怨怒,便似畢生的痛苦不幸,都要在這頃刻間發洩出來。
  郭襄見她神色如此可怖,不禁暗自生懼,只見她雙手提起,運勁便欲下擊。郭襄雖然害怕,但忍不住喝道:“且慢!他已傷成這個樣子,你再打他,是何道理?”
  瑛姑冷笑道:“他殺我兒子,我苦候了數十年,今日才得親手取他性命,為時已經太遲。你還問我是何道理!”
  郭襄道:“他既已知道悔悟,舊事何必斤斤計較?”瑛姑仰天大笑,說道:“小娃兒,你說得好輕描淡寫!倘若他殺的是你兒子,你便如何?”郭襄道:“我……我……我那來的兒子?”瑛姑哼了一聲,道:“倘若他殺的是你丈夫,是你情人,那又怎樣?”郭襄臉上一紅,道:“你胡說八道,我那裡來的丈夫、情人?”
  瑛姑惱怒愈增,那願更與她東扯西纏,凝目望著慈恩,雙掌便要拍落,突見慈恩歎了一口氣,嘴角邊浮過一絲笑意,低聲道:“多謝瑛姑成全。”
  瑛姑一愣,手掌便不拍落,喝道:“甚麼成全?”轉念間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原來他自知必死,卻盼自己加上一掌,以便死在自己手下,一掌還一掌,以了冤孽。她冷笑數聲,說道:“那有這樣的便宜事?我不來殺你,可是我也不饒你!”這三句話說得陰氣森森,令人不自禁的感到一陣寒意。
  楊過知道一燈決不會跟她用強,郭襄是小孩兒家,說出話來瑛姑也不重視,自己再不干預,此事終無了局,於是冷然道:“瑛姑前輩,你們相互間的恩恩怨怨,我亦不大了然,只是前輩說話行事未免太絕,楊過不才,此事卻要管上一管。”
  瑛姑愕然回顧,她擊過楊過三掌,又聽過他的嘯聲,知道此人武功之高,自己實難望其項背,想不到在這當口,他又出來恃強相逼,思前想後,不由得悲從中來,往地下一坐,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不但楊過和郭襄莫名其妙,連一燈大師也是大出意外。只聽她哭道“你們要和我相見,軟求不成,便出之硬逼。可是那人不肯見我,你們便不理會了。”
  郭襄忙道:“老前輩,是誰不見你啊?我們也幫你這個忙。”瑛姑道:“你們只能來欺負我女流之輩,遇到真正厲害的人物,你們豈敢輕易惹他?”郭襄道:“我這小丫頭自是無用,但眼前有一燈大師和我大哥哥在此,卻又怕誰來?”
  瑛姑微一沉吟,霍地站起,說道:“你們只要去找了他來見我,跟我好好說一會子話,那麼要靈狐也好,要我跟裘千仞和解也好,我全依得。”楊過道:“前輩要見的是誰?卻是如此難見?”瑛姑指著一燈,低聲道:“你問她好了。”
  郭襄見她臉上似乎隱隱浮過一層紅暈,心中大奇:“這麼老了,居然還會害羞。”
  一燈見楊過和郭襄一齊望著自己,緩緩道:“他說的是老頑童周伯通周師兄。”楊過喜道:“是老頑童麼?他和我也很說得來,我去找他來見你便是。”
  瑛姑道:“我的名字叫瑛姑,你須得先跟他說明白了,再來見我。否則他一見我便走,那可再也尋他不著。只要他肯來,一切惟君所命。”
  楊過見一燈緩緩搖頭,心知周伯通和瑛姑必有重大過節,因而無論如何不肯見面,但心想周伯通童心甚盛,說不定能用個甚麼古怪計策將他騙來,說道:“那老頑童在甚麼地方?晚輩盡力設法邀他前來便是。”
  瑛姑道:“此去向北百余裡,有個山谷,叫作百花谷,他便隱居其間,養蜂為樂。”
  楊過聽到“養蜂為樂”四字,立時便想起小龍女,又記起周伯通當年自小龍女處習得指引玉蜂之法,不由得眼眶一紅,說道:“好!晚輩這便去見他,請諸位在此稍候。”說著向瑛姑問明了百花谷的所在,轉身便行。郭襄跟隨在後。
  楊過俯首低聲道:“那位一燈大師武學深湛,人又慈和,你留在此處,向他討教一些功夫,只要他稍加指點,你便終生受用不盡。”郭襄道:“不,我要跟你去見那個老頑童。”
  楊過皺眉道:“這是十分難逢的良機,你怎地白白錯過了。”郭襄道:“找到老頑童後,你要走了,我也得回家去,還是讓我和你同去罷!”這幾句話中,大有相處之時無幾、多得一刻便好一刻之意。
  楊過見她對自己頗為依戀,心想:“我若真有這麼一個小妹妹為伴,浪蕩江湖,卻也減少幾分寂寞。”微微一笑,說道:“你一晚沒睡,難道不倦嗎?”郭襄道:“倦是有些倦的,不過我要同你去。”楊過道:“好罷!”拉起她的手掌,展開輕功飛奔。
  郭襄給他這麼一拉,身子登時輕了大半,步履間毫不費力,笑道:“若是你不拉著,我也能跑這麼快,那才好呢。”楊過道:“你的輕功根底已很不錯,再練下去,終有一天會這樣。”突然仰起頭來,一聲忽哨。郭襄嚇了一跳,伸左手按住耳朵。楊過卻非作嘯,只見神雕從石側樹叢中大踏步出來。楊過道:“雕兄,我們北去有事,你也去罷。”神雕昂首啼鳴數聲,也不知它懂不懂,便與楊過、郭襄並肩而行。
  行出裡許,神雕越奔越快,郭襄雖有楊過提攜,仍是漸漸追趕不上。神雕不耐煩了,雙膝一彎,矮了身子。楊過道:“雕兄願意負你一陣,你謝謝它罷!”郭襄不敢對神雕無禮,先向它襝衽施禮,這才坐到它背上。
  神雕跨開大步,郭襄但覺風生耳際,兩旁樹木不住的倒退,雖然未如她家中雙雕飛行之速,卻也有如快馬。楊過大袖飄飄,足不點地般隨在神雕之旁,間或和郭襄指點江山,議論風物,說幾句笑話。郭襄大樂,但覺生平際遇之奇,從未有如今日,只盼神雕行得慢些,那百花谷愈是遲到愈好。
  日未過午,一人一雕已奔出百余裡,楊過依著瑛姑所指的路徑,轉過兩個山坳,突然間眼前一亮,但覺青青翠谷,點綴著或紅或紫、或黃或白的鮮花。兩人一路行來,遍地不是積雪,便是泥濘,此處竟是換了一個世界。
  郭襄拍手大喜,叫道:“老頑童好會享福,竟選了如此奇妙的所在。大哥哥,你說此處怎麼會這生好法?”楊過道:“此處山谷向南,高山阻住了北風,想來地下又有硫磺、煤炭等類礦藏,地氣特暖,因之陽春早臨,百花先放。”郭襄道:“雕伯伯,多謝你了!”從雕背上躍下,與楊過並肩而行。
  兩人走進山谷,又轉了幾個彎,迎面兩邊山壁夾峙三株大松樹沖天而起,擋在山壁之間,成為兩道天然的門戶。耳聽得嗡嗡之聲不絕,無數玉蜂在松樹間穿進穿出。
  楊過知道周伯通便在其內,朗聲說道:“老頑童,小兄弟楊過,攜同小朋友來找你玩兒啦!”他其實與周伯通輩份相差三輩,叫他祖師爺也還不夠,但知周伯通年紀雖老,卻胡鬧貪玩,越跟他不分尊卑,他越喜歡。
  果然叫聲甫歇,松樹中鑽出一個人來,楊過一見,不由得嚇了一跳。十余年前與周伯通初見之時,周伯通已鬢眉如銀,那知此時面貌絲毫無改,而頭發、胡子、眉毛,反而半黑半白,竟然比前顯得更年輕了。只聽他哈哈大笑,說道:“楊兄弟,怎地到今日才來找我?啊哈,你戴這鬼臉嚇誰啊?”說著便來抓楊過臉上的人皮面具。
  周伯通這一抓是向左方抓去,楊過右肩略縮,腦袋反而向左稍偏,周伯通登時一抓落空。他五指箕張,停在楊過頸側,微微一怔,不禁仰天大笑,說道:“楊兄弟,好功夫,好功夫!只怕已經勝過老頑童當年年輕之時。”
  原來兩人這麼一抓一讓,各已顯示了極深湛的武功。按說周伯通這麼一抓,手指的勁力籠罩了丈許方圓之內,楊過別說偏頭相讓,便是縱身急躍,也決避不過他這麼一抓,非是伸手抵隔,硬碰硬的對掌,方得拆解。但楊過右肩略縮,後招便是要以鐵袖功襲向周伯通前胸。老頑童凝神待架。左側的勁力登弱,楊過將頭輕輕一側,對方硬抓住的剛勁盡數卸去。郭襄絲毫不知其中道理,只是聽周伯通稱贊楊過,心中得意,說道:“周老爺子,你現下的功夫強呢,還是年輕時強?”周伯通道:“我年輕時白頭發,現下黑頭發,自然是今勝於昔。”郭襄道:“現下你都勝不過我大哥哥,從前自然更不及他了。”
  周伯通並不生氣,呵呵笑道:“小姑娘胡說八道!”突然伸出雙手,抓住她背脊和後腰,高舉半空,打了三個圈子,輕輕向上一拋,又接住了輕輕放在地下。
  神雕與郭襄同來,突見周伯通將她戲弄,心中生氣,“刷”的一下,展翅向周伯通掃去。周伯通心想:“我倒要試試你這只扁毛畜生有多大能耐!”雙掌運力,還擊出去。只聽得“彭”的一響,雙力相交。周伯通凝立不動,雕翅的掃力從他身旁掠了過去。神雕待要追擊,楊過喝道:“雕兄請勿無禮!眼前這位乃是前輩高人!”神雕收翅昂立,神色極是倨傲。周伯通心中佩服,笑道:“好畜生!力氣倒不小,怪不得擺這麼大的架子。”
  楊過喝道:“這位雕兄不知已有幾百歲,它年紀可比你老得多呢!喂,老頑童,你怎地返老還童,雪白的頭發反而變黑了?”周伯通笑道:“這頭發胡子,不由人做主,從前它愛由黑變白,只得讓它變,現下又由白變黑,我也拿它沒有法子。”郭襄道:“將來你越變越小,人人見了你,都拍拍你的頭,叫你一聲小弟弟,那才好玩呢。”
  周伯通一聽,不由得當真有些擔憂,呆呆出神,不再言語。其實世間豈真有返老還童之事,只因他生性樸實,一生無憂無慮,內功又深,兼之在山中采食首烏、茯苓、玉蜂蜜漿等大補之物,須發竟至轉色。即是不諳內功之人,老齒落後重生,筋骨愈老愈健之事,亦在所多有。周伯通雖非道士,但深得道家沖虛養生的要旨,因此年近百齡,仍是精神矍鑠,這一大半可說是天性使然。
  楊過見他聽了郭襄一言,驀然裡擔了無謂的心事,不禁暗自好笑,說道:“周兄,只要你去見了一人。我保證你不會越變越小。”周伯通道:“去見誰啊?”楊過道:“我說出此人的名字來,你可不許拂袖便走。”
  周伯通是直性子,人卻不傻,否則又如何能練到這般深湛的武功?他聽了楊過這兩句話,隱隱已猜到他的來意,說道:“世間我有兩個人不見。一位是段皇爺,一位是他的貴妃瑛姑。除這二人之外,誰都見得。”楊過心想:“看來只有使個激將之計。”說道:“原來你曾輸在他們手裡,武功不及,因此見了他們害怕。”周伯通搖頭道:“不是,不是!老頑童行事卑鄙下流,對不起他二人,因此沒臉和他們相見。”
  楊過一呆,萬萬想不到周伯通不肯和瑛姑見面竟是為此,他轉念極快,說道:“難道他二人大禍臨頭,命在旦夕,你也不肯伸手相救麼?”
  周伯通一愣,他對一燈大師和瑛姑負疚極深,兩人若是有難,便捨了自己的性命相救,也無半分躊躇,然見郭襄笑吟吟的絕無絲毫擔憂神色,大笑道:“你想騙我嗎?段皇爺武功出神入化,怎會有大禍臨頭?倘若真有厲害的對頭,他打不過,我也打不過。”
  楊過道:“老實跟你說了罷!瑛姑思念你的緊,無論如何要你去跟她一會。”周伯通倏然變色,雙手亂擺,厲聲道:“楊兄弟,你只要再提一句,就請立即出我百花谷去,休怪老頑童翻臉不認人。”
  楊過大袖一揮,說道:“周老兄,你想逐我出百花谷,卻也不那麼容易。”周伯通笑道:“嘿嘿,難道你想跟我動手不成?”楊過道:“正要領教!惹我輸了,立時便出百花谷去,永世不再上門。若你輸了,可得隨我去見瑛姑。”周伯通道:“不對,不對!第一,我怎會輸給你這小娃娃?第二,就算我輸了,我也決不去見劉貴妃。”楊過怒道:“你贏了固然不去見她,輸了仍然不見,那麼咱們賭賽甚麼?”周伯通道:“不見便是不見,有甚麼好說的?快快動手罷!”楊過見軟騙不成,只能用強,當真動手比武,可也實無勝算,說不得,只有走到那裡是那裡了。
  周伯通生性好武,雖在百花谷隱居,每日仍是練功不輟,但以他如此功力,普天下那裡找對手去?這時見楊過願意比武自是心癢難搔,躍躍欲試,心想若再多言,只怕他忽而又不願動手了,豈不是錯過了良機?當下左掌一提,喝道:“看拳!”右手一拳打了出去,使的是七十二路“空明拳法”。
  楊過左手還了一掌,猛覺得對方拳力若有若無,自己掌力使實了固然不對,使虛了也是極其危險,不禁暗暗吃驚,當下展開十余年來在狂濤怒潮中所苦練的掌法還擊出去。他呼呼呼連劈了三掌,掌力激蕩,身周花樹上花瓣紛紛下墜,紅黃紫白,便如下了一陣花雨,好看煞人;再劈三掌時,四下裡喀喇、喀喇之聲不絕,竟是枝干斷折。楊過初時擔心周伯通年老力衰,受不住自己剛猛無儔的掌力,出掌時均是一發即收,但六招一過,立知對方內力固厚,拳法巧妙更遠在自己之上,只要稍一不慎,登時便會敗在老頭兒的拳下,這才鼓勁出招,再不留半分余力。
  周伯通打得高興,大叫道:“好功夫,好掌法!這一架打得可真過癮。”
  兩人拳掌所及的圈子漸漸擴大,郭襄一步步向後退開。酣斗了良久,老頑童那七十二路空明拳堪堪打完,他雖在招數上占了便宜,但以勁力而論,卻總不及楊過在海潮中練出來的洶湧奔騰、無窮無盡之勢。
  郭襄站在一旁,但見群花飛舞之中,楊過與周伯通拳來足往,激斗不休。她明知兩人誰也沒有傷害對方之意,但高手比武,打到如此興發,只要稍有失閃,立時便有性命之憂,不禁暗自為楊過擔心,兩只手掌中都捏了一把冷汗。
  周伯通見自己練了數十年的“空明拳”始終奈何不了楊過,心中暗贊:“好小子,了不起!”突然招式一變,左掌右掌,雙手同時進搏,使的正是他獨創一格的雙手兩用之術。這麼一來,有如是老頑童搖身一變,化身為二,左右夾擊。
  楊過以單掌對他雙手,本就吃虧,這時更感支絀。當年小龍女受挫金輪法王,其後楊、龍二人會面,楊過右臂已失,小龍女怕他難過,只約略一提,並沒細說如何雙手分使兩種不同招數。這時周伯通乍使了出來,楊過暗暗心驚,只得左掌加勁,右側衣袖也接了對方一小半的攻勢。
  郭襄雖然無法領會兩人招數中精妙奧妙之處,但兩人自旗鼓相當而轉為楊過處於劣勢,卻也瞧得出來。她越看越驚,猛然想起父親教自己練武之時,雙手曾以兩種不同武功同時與自己及兄弟郭破虜拆招,看來周伯通此時所使的正是父親這門功夫。她不知父親的這本事便是周伯通所授,還道這老兒不知如何從父親那裡偷學了武功去,忍不住叫道:“老頑童住手,不公平,不公平!大哥哥,不用跟他打了。”
  周伯通一怔,跳開兩步,喝道:“甚麼不公平?”郭襄道:“你這怪招,是從我爹爹那裡偷去的,用來跟我大哥哥打架,不害羞麼?”周伯通聽她口口聲聲叫楊過為“大哥哥”,只道她真是楊過的妹子,一時想不起楊過的父親是誰,笑道:“小姑娘又來胡說,這功夫是我自己在山洞裡想出來的,怎說偷自你的爹爹?”
  郭襄道:“好罷!便算你不是偷的,你有兩只手,我大哥哥只一條臂膀,打了這麼久,還比甚麼?倘若我大哥哥跟你一樣也有兩只手,你早輸了!”周伯通一呆,道:“這句話卻有點道理,可是他便有兩只手,卻不能雙手同使兩般拳招啊!”說著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郭襄道:“你明欺我大哥哥斷臂不能復生,便來說這風涼話。你倘若真英雄好漢,比武過招是便不能占人便宜,大家公公平平的打一架,那才分得出誰強誰弱。”周伯通道:“好!我雙手同使一門拳招便是。”郭襄小嘴一扁,道:“嘿嘿,虧你不害羞,這還算公平!”周伯通道:“難道我學他一樣,也去教女人砍一條臂膀下來?”
  郭襄一怔,向楊過望了一眼,尋思:“原來他這手臂是給女人砍斷的。不知那惡女人是誰?怎地如此狠心?”隨即說道:“那倒不用。你只須將一只手縛在腰帶之中,大家獨臂對獨臂,不就公平了?”
  周伯通覺得這樣比武倒是好玩,又自恃單手使用一門武功本就習練有素,未必便不及雙手,於是右臂往腰帶中一插,向楊過道:“這要教你敗而無怨。”
  當郭襄和周伯通說話之際,楊過在旁聽著,始終不插一言。他自斷臂以後,雖不忌諱旁人說及“獨臂”兩字,但一直自負己雖獨臂,決不輸於天下任何肢體完好之人,待見到周伯通自縛右臂,顯是對自己有輕視之意,凜然說道:“老頑童,你這麼做作,豈不是小看了楊過?我的獨臂倘若打不過你的雙手,我便自……自……”他本要說:“自刎於這百花谷”,但突然想起與小龍女相會之期已在不遠,豈可自輕?一時語塞,竟然說不下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07 AM

郭襄大悔,她當初原是以小兒女的心情極力回護楊過,這時想到他是當代大俠,名滿天下,決不能與自縛手臂之人相斗,忙道:“大哥哥,都是我不好……”奔到周伯通身前,將他右臂從腰帶中拉了出來,說道:“我大哥哥便是一只手,也敵得過你雙手齊使,不信你便試試。”
  楊過不待周伯通再說甚麼,身形微斜,單掌便劈了過去。周伯通左手還了一拳,自忖不能占他便宜,右臂垂在腰側,竟不舉起出招。
  周伯通雖以單臂應戰,然招數神妙無方,楊過仍感應付不易。瞬息間二十余招過去,楊過暗想我雖只一臂,但方當盛年,與這年近百歲的老翁拆到一百余招仍是勝他不得,我這十多年來的功夫練到那裡去了?但覺周伯通發來的拳掌之力中陽剛之氣漸盛,與“空明拳”的一味陰柔頗不相同,心念一動,猛地裡想起了終南山古墓石壁上所見的【九陰真經】,此刻周伯通所使招數,正是真經中所載的一路“大伏魔拳法”拳力籠罩之下,實是威不可當。楊過大喝一聲?“大伏魔拳法”何足道哉?你雙手齊使,接一下我的‘黯然銷魂掌’!”
  周伯通聽他叫出自己所使拳法的名稱,已然一怔,又聽他說要用一門甚麼“黯然銷魂掌”,更是奇怪。他自幼好武,於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見聞廣博之極,但“黯然銷魂掌”這名目今日卻是第一次聽到。只見楊過單臂負後,凝目遠眺,腳下虛浮,胸前門戶洞開,全身姿式與武學中各項大忌無不吻合。他踏近一步,左手成掌,虛按一招,意存試探。楊過渾如不覺,理也不理。周伯通說道:“小心了!”發拳往他小腹擊去。
  他生怕傷了對方,這一拳只用三成力,那知拳拳剛要觸到楊過身上,突覺他小腹肌肉顫動,同時胸口向內一吸,倏地彈出。周伯通吃了一驚,忙向左躍開,心想內家高手吸胸凹腹以避敵招,原屬尋常,但這等以胸肌傷人,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當下好奇之心大起,喝道:“你這是甚麼武功?”楊過道:“這是‘黯然銷魂掌’中的第十三招,叫作‘心驚肉跳’!”周伯通喃喃的道:“沒聽見過,沒聽見過!”楊過道:“這是我自創的一十七招掌法,你自然沒聽見。”
  楊過自和小龍女在絕情谷斷腸崖前分手,不久便由神雕帶著在海潮之中練功,數年之後,除了內功循序漸進之外,別的無可再練,心中整日價思念小龍女,漸漸的形銷骨立,了無生趣。一日在海濱悄然良久,百無聊賴之中隨意拳打腳踢,其時他內功火候已到,一出手竟具極大威力,輕輕一掌,將海灘上一只大海龜的背殼打得粉碎。他由此深思,創出了一套完整的掌法,出手與尋常武功大異,厲害之處,全在內力,一共是一十七招。
  他生平受過不少武學名家的指點,自全真教學得玄門正宗內功的口訣,自小龍女學得【玉女心經】,在古墓中見到【九陰真經】,歐陽鋒以蛤蟆功和逆轉經脈,洪七公與黃蓉授以打狗棒法,黃藥師授以彈指神通和玉簫劍法,除了一陽指之外,東邪、西毒、北丐、中神通的武學無所不窺,而古墓派的武學又於五大高人之外別創蹊徑,此時融會貫通,已是卓然成家。只因他單剩一臂,是以不在招數變化取勝,反而故意與武學通理相反。他將這套掌塵定名為“黯然銷魂掌”,取的是江淹【別賦】中那一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之意。自掌法練成以來,直至此時,方遇到周伯通這等真正的強敵。
  周伯通聽說這是他自創的武功,興致更高,說道:“正要見識見識!”揮手而上,仍是只用左臂。楊過抬頭向天,渾若不見,呼的一掌向自己頭頂空空拍出,手掌斜下,掌力化成弧形,四散落下。
  周伯通知道這一掌力似穹廬,圓轉廣被,實是無可躲閃,當下舉掌相迎,“啪”的一下,雙掌相交,不由得身子一晃,都只為他過於托大,殊不知他武功雖然決不弱於對方,但一掌對一掌,卻無不及楊過掌力厚實雄渾。
  周伯通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喝采道:“好!,這是甚麼名目!”楊過道:“這叫‘杞人憂天’!小心了!下一招乃是‘無中生有’!”
  周伯通嘻嘻一笑,心想“無中生有”這拳招之名,真是又古怪又有趣,虧這小子想得出來,於是又猱身而上。楊過手臂下垂,絕無半點防御姿式,待得周伯通拳招攻到近肉寸許,突然間手足齊動,左掌右袖、雙足頭錘、連得胸背腰腹盡皆有招式發出,無一不足傷敵。
  周伯通雖然早防到他必有絕招,卻萬萬想不到他竟會全身齊攻,瞬息之間,十余招同時攻到,說來“無中生有”只是一招,中間實蘊十余招變式後招,饒是周伯通武學深湛,也鬧了個手忙腳亂。他左臂本來下垂不用,這時不得不舉起招架,竭盡全力,才抵擋了這一路掌法,說到還招,竟是不能的了。總算一一擋過,急忙躍後丈許,以防楊過更有古怪後招。
  郭襄叫道:“周老爺子,你兩只手齊用也不夠,最好是多生一只手。”周伯通也不以為忤,笑道:“小女娃子,你叫我三只手麼?”
  楊過見他將自己突起而攻的招式盡數化解,無一不是妙到巔毫,不禁暗暗歎服,叫道:“下一招叫做‘拖泥帶水’!”周伯通和郭襄齊聲發笑,喝采道:“好名目!”楊過道:“且慢叫好!看招!”右手雲袖飄動,宛若流水,左掌卻重滯之極,便似帶著幾千斤泥沙一般。
  周伯通當年曾聽師兄王重陽說起黃藥師所擅的一路五行掌法,掌力之中暗合五行,此時楊過右袖是北方癸水之家,左掌是中央戊土之家,輕靈沉猛,兼而有之,當下不敢怠慢,左手使“空明拳”中的一招,右手使一招“大伏魔拳”,以輕靈對輕靈,以渾厚對渾厚,兩下沖擊,兩人同聲呼喝,各自退出數步。
  這四招一過,一老一少都暗自佩服對方。楊過心想:“自練成這黯然銷魂掌以來,所遇強敵當以此翁為最,若要勝他,委實不易。倘若真分勝負,非以內力比拼不可,那時若不是一死一傷,便如洪七公與我義父比武那般,鬧個同歸於盡,卻又何苦?”不由得收起了狂傲之氣,一躬到地,說道:“周老前輩,佩服佩服,晚輩甘拜下風。”轉頭向郭襄道:“小妹子,周老前輩是請不動的了,咱們走罷!”
  周伯通忙道:“且慢,且慢!你說這套甚麼銷魂掌共有一十七路,尚有一十三路未施啊?怎地便走了?”楊過道:“咱們無怨無仇,何必性命相拼?你向來對我很好,又待我妻子很好,我一直心下感激。你武功高強,晚輩認輸便是。”
  周伯通連連搖手道:“不對,不對!你沒輸,我也沒輸,你要出這百花谷,除非把一十七路掌法使全了。”他自聽到楊過叫出四路掌法,甚麼“心驚肉跳”、“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拖泥帶水”,名目既趣,掌法更怪,便是常人也欲一窮究竟,何況周伯通一來好武,二來好奇,非得盡見全豹不可。
  楊過道:“咦,這可好笑了。我既然請不動你,那便拍手便走,難道連請客的也得留下嗎?”周伯通央求道:“好兄弟,你余下那一十三招掌法,我怎猜想得到?請你大發善心,做做好事,說給我聽了。你要學甚麼功夫,我都教給你便是。”
  楊過心念一動,說道:“你要學我這掌法,絲毫不難。我也不用你教武功,只是你學了之後,須得跟我走一遭,去見一見那位瑛姑。”周伯通愁眉苦臉,說道:“你便殺我的頭,我也不見她。”楊過道:“既然如此,晚輩告辭。”
  周伯通雙掌一錯,縱身攔住去路,跟著呼的一拳打出,陪笑道:“好兄弟,你便施下招罷!”楊過舉掌隔開,使的卻是全真派武功。周伯通連變拳法,楊過始終以全真派掌法和【九陰真經】中所載武功抵敵。
  楊過要將周伯通擊敗,原非易事,但只求自保,老頑童卻也奈何他不得。不論周伯通如何故露破綻,如何假意示弱,楊過終不上當,那“黯然銷魂掌”中新的招式再不顯示,偶爾卻又將“心驚肉跳”、“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拖泥帶水”這四招略加變化的使將出來,更令周伯通心癢難搔。
  兩人激斗將近半個時辰,周伯通畢竟年老,氣血已衰,漸漸內力不如初斗之時,他知再難誘楊過使出黯然銷魂掌來,雙掌一吐,借力向後躍出,說道:“罷了,罷了!我向你磕八個響頭,拜你為師,你總肯教我了罷!楊過師父,弟子周伯通磕頭!”說罷便跪將下來。
  楊過暗暗好笑,心想世間竟有如此好武成癖之人,忙搶上扶起,說道:“這個那裡敢當?那黯然銷魂掌余下一十三招的名目,我可說與你知。”周伯通大喜,連叫:“好兄弟!好兄弟!”
  郭襄道:“大哥哥,他不肯跟咱們去,你別教他。”楊過卻知老頑童是個“武癖”,他聽了一十三招的名目之後,更加無可抗拒,勢必磨著自己演試,微微一笑,說道:“聽個名目並不打緊。”周伯通忙道:“是啊,聽聽名目有甚麼要緊,小姑娘忒也小器。”
  楊過坐在大樹下的一塊石上,說道:“周兄你請聽了,那黯然銷魂掌余下的一十三招:徘徊空谷,力不從心,行屍走肉,庸人自擾,倒行逆施……”說到這裡,郭襄已笑彎了腰,周伯通卻一本正經的喃喃記誦,只聽楊過續道:“廢寢忘食,孤形只影,飲恨吞聲,六神不安,窮途末路,面無人色,想入非非,呆若木雞。”郭襄心下淒惻,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一十三招名稱說將出來,只把老頑童聽得如癡如狂,隔了良久,才道:“想那‘面無人色’這一招,如何用以克敵制勝?”楊過道:“這雖是一招,其實中間變化多端,臉上喜怒哀樂,怪狀百出,敵人一見,登時心神難以自制,我喜敵喜,我憂敵憂,終至聽命於我。此乃無聲無影的勝敵之法,比之以長嘯鎮懾敵人又高出一籌。”周伯通道:“這是從【九陰真經】的懾心大法中變化出來的麼?”楊過道:“正是!”
  周伯通眉花眼笑,問道:“那麼‘倒行逆施’呢?”楊過突然頭下腳上,倒過身子,拍出一掌,說道:“這是‘倒行逆施’的三十七般變化之一。”周伯通點頭道:“那是源自西毒歐陽鋒的武功了。”楊過站直身子,道:“不錯,不過我這掌法中逆中有正,正反相沖,自相矛盾,不能自圓其說。”
  周伯通想了片刻,不明其理,搔頭問道:“那是甚麼?”楊過道:“此中詳情,可不足為人道了。”周伯通“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心知再問下去,楊過是決計不肯再說的了。
  郭襄在一旁瞧著,見他搔耳摸腮,神情惶急,不由得生了憐憫之心,走到他的身邊,低聲道:“周老爺子,到底你為甚麼定然不肯去見瑛姑?咱們一齊想個法兒,求大哥哥把這套掌法教你,好不好?”
  周伯通歎了口長氣,說道:“這是我少年時的胡塗事,說出來實在難以為情。”郭襄道:“怕甚麼啊?你說了出來,比藏在心中還舒服些。我跟你說,我做了錯事,爹爹媽媽問起,我從不隱瞞,給爹媽責罵一場,也就完了。否則撒個謊兒騙了過去,自己後來反倒憋得難過。這一次我悄悄出來,爹媽知道了定要生氣,可是已經出來了,我也不會瞞著不說。”
  周伯通見她一派天真無邪的神色,又望了望楊過,說道:“好,我把少年時的胡塗事跟你說了,你可不許笑話。”郭襄說道:“誰笑話你了?”拉著他的手,親親熱熱的挨在他身旁,道:“你就當作說旁人的事,要不然就當是說個故事。待會兒,我也說一件我做過的壞事給你聽。”
  周伯通瞧著她文秀的小臉,笑道:“你也做過壞事麼?”郭襄道:“自然,你以為我不會做?”周伯通道:“好,那你先說一件給我聽聽,”郭襄道:“豈止一件,連十件八件也有。嗯,有一個軍士在城頭守夜睡著了,爹爹叫人綁了,說要斬首示眾。我見他可憐,半夜裡悄悄將他放了,叫他快快逃走。爹爹很是生氣,我招了出來,爹爹將我打了一頓。又有一次,一個窮人家女孩子羨慕我媽媽腕上的金釧兒好看,我就偷了出來送給她,媽媽找來找去找不著,我肚裡暗暗好笑,可沒說出來。因為說了出來之後,媽媽不在乎,姊姊卻會向那女孩子要回來。”
  周伯通歎了口氣,道:“這些事比起我那件事,可都算不了甚麼。”於是將他如何隨師兄王重陽赴大理拜會段皇爺,如何劉貴妃隨他學藝,如何兩人做下了胡塗之事,如何劉貴妃向他癡纏,他又如何回避不見,段皇爺如何一怒而捨棄皇位、出家為僧,諸般情事,一五一十的都向郭襄和楊過說了。
  郭襄怔怔的聽著,直到周伯通說完,眼見他滿臉愧容,便問:“那段皇爺除了有劉貴妃外,還有幾位妃子?”周伯通道:“他雖不如大宋天子那麼後宮三千,但三宮六院,數十位後妃總是有的。”郭襄道:“著啊!他有數十位後妃,你連一位夫人也沒有,他顧全朋友之義,該將劉貴妃送了你才是啊。”
  楊過向她點了點頭,心想:“這小姑娘不拘於世俗禮法之見,出言深獲我心。”
  周伯通道:“他當時雖然也有此言,但劉貴妃是他極心愛之人,他為此連皇帝也不做而去做和尚,可見我實是對不起他之極了。”
  楊過突然插口道:“一燈大師所以出家,是為了對你不起,不是你對他不起,難道你還不知道?”周伯通奇道:“他有甚麼對我不起?”楊過道:“只為旁人害你兒子,他忍心見死不救。”
  周伯通數十年來始終不知瑛姑曾和他生有一子,聽了楊過之言不由得大奇,忙問:“甚麼我的兒子?”楊過道:“我所知亦不詳盡,只是聽一燈大師這般說。”於是轉述了一燈在黑龍潭畔所說的言語。
  周伯通猛然聽說自己生過一個兒子,宛似五雷轟頂,驚得呆了,半晌做聲不得,心中一時悲,一時喜,想起瑛姑數十年含辛茹苦,更大起歉疚之情。
  楊過見他如此,心想:“這位老前輩是性情中人,正是我輩,我又何惜那一十七招黯然銷魂掌?”說道:“周老前輩,我將全套掌法一一演與你瞧罷,不到之處,尚請指點。”當下口講手比,將那一十七路掌法從頭至尾演了出來,只是“面無人色”那一招,因他臉上戴了人皮面具,未予顯示,但他說了其中變化,周伯通熟知【九陰真經】,即能心領神會,反是於“行屍走肉”、“窮途末路”各招,卻悟不到其中要旨。
  楊過反復講了幾遍,周伯通總是不懂。楊過歎道:“周老前輩,十五年前,內人和我分手,晚輩相思良苦,心有所感,方有這套掌法之創。老前輩無牽無掛,快樂逍遙,自是無法領悟其中憂心如焚的滋味。”周伯通道:“你夫人為何和他分手?她人又美,心地又好,你鐘情相思,原也怪你不得。”
  楊過不願再提小龍女被郭芙毒針誤傷之事,只簡略說她中毒難愈,為南海神尼救命去,須隔十六年方得相見,自己日夜苦思,虔誠祝禱祝她平安歸來,最後說道:“我只盼能再見她一面,便是要我身受千刀萬剮之苦,也是心甘情願。”
  郭襄從不知相思之深,竟有若斯苦法,不由得怔怔的流下兩行清淚,握住楊過的手,柔聲道:“老天爺保佑,你終能再和她相見。”
  楊過自和小龍女分別以來,今日第一次聽到別人這般真心誠意的安慰,心中大是感激,一言之恩,自此終身不忘,當下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向周伯通行了一禮,說道:“周兄,告辭了!”和郭襄並肩自來路出去。
  郭襄行出數步,回頭向周伯通道:“周老前輩,我大哥哥這般思念他的夫人,你的瑛姑亦自這般思念於你。你始終不肯和她相見,於心何忍?”周伯通一驚,臉色大變。楊過低聲道:“小妹子,別再說了。人各有志,多言無益。”兩人一雕,自來路緩緩而回。
  郭襄道:“大哥哥,我若問起你夫人的事,你不會傷心罷?”楊過道:“不會的,反正沒過幾個月,我便可和她相見了。”話是這般說,心下卻大是惴惴:“再過幾個月,我真能和龍兒相會嗎?”
  郭襄道:“你怎麼跟她識得的?”楊過於是將自己幼時怎樣孤苦伶仃,怎樣在重陽宮學藝,受師父及同門的欺侮,怎樣逃入古墓、為小龍女收容,怎樣日久情生,怎樣歷盡艱辛方得結成夫婦等情,擇要說了,只是郭靖、黃蓉、李莫愁等人的名字卻都略過不提。
  郭襄默默聽著,對楊過用情之深大有所感,終於又說了一句:“但願老天爺保佑,你終能和她相會,從此不再分離。”楊過道:“多謝你,小妹子,我永遠記得你這番好心。日後見了我妻子,我也會告訴她。”說到這裡,語音已然哽咽。
  郭襄道:“我每年生日,媽媽和我燒香拜天,媽媽總叫我暗中說三個心願,我常常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到今年生日時,我可就早想好了,我會盼望大哥哥和他夫人早早團聚。”楊過道:“還有兩個心願呢?”郭襄微笑道:“我可不能跟你說。”
  便在此時,忽聽得身後有人大呼:“楊兄弟,等我一等!”聽聲音正是周伯通。楊過大喜,回過身來,只見周伯通如飛趕至,叫道:“楊兄弟,我想過啦,你快帶我去見瑛姑。”郭襄喜道:“那才是呢,你不知人家想得你多苦。”周伯通道:“你們走後,我想著楊兄弟的話,越想越是牽肚掛腸,倘若不去見她,以後的日子別想再睡得著,這句話非要親口問她個清楚不可。”楊過和郭襄見此行不虛,都十分歡喜。
  依著周伯通的性子,立時便要去和瑛姑相見,但其時已晚,郭襄星眼困餳,大見倦色,於是三人一雕在林中倚樹而睡。次日清晨再行,未過巳時,已來到黑龍潭邊。
  瑛姑和一燈見楊過果真將周伯通請來,當真喜出望外。瑛姑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伯通走到瑛姑身前,大聲道:“瑛姑,咱們所生的孩兒,頭頂是一個旋兒呢?還是兩個旋兒?”瑛姑一呆,萬沒想到少年時和他分手,暮年重會,他開口便問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一句話,於是答道:“是兩個旋兒。”周伯通拍手大喜,叫道:“好,那像我,真是個聰明娃兒。”跟著歎了口氣,搖頭道:“可惜死了!”
  瑛姑悲喜交集,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哭了出來。周伯通拍她背脊,大聲安慰:“別哭,別哭!”又向一燈道:“段皇爺,我偷去了你妻子,你不肯救我兒子,大家扯個直,前事不究,都是不用提了。”
  一燈指著躺在地下的慈恩道:“這是殺你兒子的凶手,你一掌打死他罷!”
  周伯通道:“瑛姑,你來下手!”
  瑛姑向慈恩望了一眼,低聲道:“倘若不是他,我此生再也不能和你相見,何況人死不能復生,且盡今日之歡,昔年怨苦,都忘了他罷!”
  周伯通道:“這話也說得是,咱們便饒了他啦!”
  慈恩傷勢極重,全仗一口真氣維系,此時聽周伯通和瑛姑都說恕他殺子之仇,心中大慰,再無掛懷之事,低聲道:“多謝兩位。”向一燈道:“多謝師父成全!”又向楊過道:“多謝施主辛苦。”雙目一閉,就此逝去。
  一燈大師口誦佛號,合十躬身,說道:“慈恩,慈恩,你我名雖師徒,實乃良友,相交二十年,功過切磋,無日或離,今日你往生極樂,老衲既喜且悲。”當下與楊過、郭襄一齊動手,將慈恩就地埋葬了。
  周伯通和瑛姑四目對視,千言萬語,真不知從何說起。
  楊過瞧著慈恩的新墳,想起那日在雪谷木屋之中,他與小龍女燕爾新婚、見到慈恩發瘋的種種情景,這一位以鐵掌輕功馳名江湖的一代武學大師,終於默默歸於黃土,心中不勝感慨。
  瑛姑從懷裡提出兩只靈狐,說道:“楊公子,大德深重,老婦人愧無以報,這兩只畜生便請持去罷。”楊過接過一只,謝道:“蒙賜一頭,已領盛情。”
  一燈道:“楊賢侄,你兩只靈狐都取了去,但不必傷它性命,只須割開靈狐腿上血脈,每日取血一小杯,兩狐輪流割血,每日服上一杯,令友縱有多大的內傷也能痊愈。”
  楊過和瑛姑一齊大喜,說道:“能保得靈狐性命,那是再好不過。”當下楊過提過了靈狐,向一燈、周伯通、瑛姑拜別。瑛姑道:“你取完狐血之後,就地放了,兩只小畜生自能回來。”
  周伯通突然插口道:“段皇爺,瑛姑,你們一齊到我百花谷去,我指揮蜜蜂給你們瞧瞧,我又新學了一門掌法,嘿嘿,了不起,了不起。楊兄弟,你治好了你的朋友之後,和你小妹子也都來玩玩。”
  楊過笑道:“其時若無俗事牽絆,自當來向三位前輩請聆教益。”說道躬身施禮而別。
  兩頭靈狐眼珠骨溜溜的望著瑛姑,啾啾而鳴,哀求乞憐。瑛姑喝道:“楊公子會饒了你們性命,吵甚麼?”郭襄伸手撫摸狐頭,微笑安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08 AM

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

楊過請得周伯通來和瑛姑團聚,令慈恩安心而死,又取得靈狐,一番辛勞,連做三件好事,自是十分高興,和郭襄、神雕一齊回到萬獸山莊。
  史氏兄弟見楊過連得兩頭靈狐,喜感無已,當即割狐腿取血。史叔剛服後,自行運功療傷。
  是晚萬獸山莊大排筵席,公推楊過上座,席上所陳,盡是猩唇、狼腿、熊掌、鹿胎等諸般珍異獸肉,旁人一生從未嘗得一味的,這一晚筵席中卻有數十味之多。席旁放了一只大盤,盛滿山珍,供神雕俠享用。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對楊過也不再說甚麼感恩戴德之言,各人心中明白,自己性命乃楊過所賜,日後不論他有甚麼差遣,萬死不辭。席上各人高談闊論,說的都是江湖上的奇聞軼事。
  郭襄自和楊過相見以來,一直興高采烈,但這時卻默默無言,靜聽各人的說話。楊過偶爾向她望了一眼,但見她臉上微帶困色,只道小姑娘連日奔波勞碌,不免疲倦,也不以為意,那想到郭襄因和他分手在即,良會無多,因而悄悄發愁。
  喝了幾巡酒,突然間外面樹林中一只猿猴高聲啼了起來,跟著此應彼和,數十只猿猴齊聲啼鳴。史氏兄弟微微變色。史孟捷道:“楊大哥和西山諸兄且請安坐,小弟出去瞧瞧。”說著匆匆出廳。
  各人均知林中來了強敵,但眼前有這許多好手聚集,再強的敵人也不足懼。煞神鬼道:“最好是那霍都王子到來,大伙兒跟他斗斗,也好讓史三哥出了這口惡氣……”
  話猶未了,只聽得史孟捷在廳外喝道:“是那一位夜臨敝莊?且請止步!”跟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有沒有一個大頭矮子在這屋裡?我要問他,把我妹子帶到那裡去了?”
  郭襄聽得姊姊尋了前來,又驚又喜,一瞥眼,只見楊過雙眼精光閃爍,神情特異,心中暗暗奇怪,喉頭那一聲“姊姊”,到了嘴邊卻沒呼叫出來。
  只聽史孟捷怒道:“你這女子好生無禮,怎地不答我的問話,擅自亂闖?”又聽郭芙喝道:“讓開!”接著當當兩響,兵刃相交,顯是郭芙硬要闖進,史孟捷卻在外攔住,兩人動起手來。
  楊過自絕情谷和郭芙別過,十余年未見,這時驀地裡聽到她的聲音,不由得百感交集,但聽得廳外兵刃相交之聲漸漸遠去,史孟捷已將郭芙引開。
  大頭鬼道:“她是沖我而來,我去會會。”說著奔出廳去。史季強和樊一翁也跟了出去。
  郭襄站起身來,說道:“大哥哥,我姊姊找我來啦,我得走了。”楊過一驚,道:“那是……那是你姊姊麼?”郭襄道:“是啊,我想見見神雕大俠,那位大頭叔叔便帶我來見你。我……很喜歡……”她話沒說完,頭一低便奔了出去。
  楊過見她一滴淚水落在酒杯之中,尋思:“原來她便是那個小嬰兒,卻長這麼大了。她深夜前來尋我,必有要事,怎地一句不說便去了?瞧她滿懷心事,我可不能不管。”當下飄身離廳,追了出去。只見郭襄背影正沒入林中,幾個起伏,已趕到她身後,說道:“小妹子,你有甚麼為難之事,但說不妨。”
  郭襄微笑道:“沒有啊,我沒為難之事。”淡淡的月光正照在她雪白秀美的臉上,楊過看得清楚,她眼中兀自含著一泓清淚,於是柔聲道:“原來你是郭大俠和郭夫人的姑娘,是你姊姊欺侮你嗎?”他想郭靖、黃蓉名滿天下,威震當世,他們的女兒決計無辦不了的難事,多半是郭芙強橫霸道,欺侮了小妹妹。
  郭襄強笑道:“我姊姊便是欺侮我,我也不怕。她罵我,我便跟她斗嘴,反正她也不敢打我。”楊過道:“那你前來找我,為了何事?你跟我說罷!”郭襄道:“我在風陵渡口聽人說起你的俠義事跡,心下好生欽佩,很想見你一面,除此別無他意。今晚飲宴之時,我想起‘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句話,心下郁郁,那知道筵席未散,我……卻不得不走了。”說到這裡,語音中已帶哽咽。
  楊過心頭一震,想起她生下當日,自己便曾懷抱過她,後來和金輪法王、李莫愁等數番爭奪,又曾捕縛母豹,喂她乳吃,其後攜入古墓,養育多時,想不到此時重見,竟然已是如此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回思往事,不由得癡癡怔住。
  過了片刻,郭襄道:“大哥哥,我得走啦!我托你一件事。”楊過道:“你說罷。”郭襄道:“你夫人和你在甚麼時候相會啊。”楊過道:“是在今年冬天。”郭襄道:“你會到你夫人後,叫人帶個訊到襄陽給我,也好讓我代你歡喜。”
  楊過大是感激,心想這小姑娘和郭芙雖是一母所生,性情卻是大不相同,問道:“你爸爸媽媽安好罷?”郭襄道:“爸爸媽媽都好。”心頭突然湧起一念,說道:“大哥哥,待你和夫人相會後,到襄陽我家作客,好不好?我爹媽和你夫婦都是豪傑之士,自必意氣投合,相見恨晚。”
  楊過道:“到那時再說罷!小妹子,你我相會之事,最好別跟你姊姊說……嗯,最好也別跟你爹爹媽媽說起。”郭襄奇道:“為甚麼?”忽地想起風陵渡口眾人談論神雕俠之時姊姊對他頗多微詞,說不定他們結有梁子,當即又道:“我不說便是。”
  楊過目不轉瞬的瞧著她,腦海中卻出現了十五年多以前懷中所抱那個嬰孩的小臉,郭襄給他瞧得微微有點害羞,低下頭去。楊過胸中湧起了一股要保護她、照顧她的心情,便似對待十多年前那個雅弱無助的嬰兒一般,說道:“小妹子,你爹爹媽媽都是當代大俠,人人都十分敬重,你有甚麼事,自也不用我來效勞。但世事多變,禍福難言。你若有不願跟你爹媽說的緩急之情,要甚麼幫手,盡管帶個訊來,我自會給你辦得妥妥貼貼。”
  郭襄嫣然一笑,道:“你待我真好。姊姊常對人自稱是郭大俠、郭夫人的女兒,我有時聽著真為她害羞。爹爹媽媽雖然名望大,咱們可也不能一天到晚掛在嘴角上啊。我若對人家說,神雕大俠是我的大哥哥,我姊姊便學不來。”
  楊過微笑道:“令姊又怎瞧得起我這般人了?”他頓了一頓,屈指數著,說道:“你今年十六歲啦,嗯,到九月、十月……十月廿二、廿三、廿四……你生日是十月廿四,是不是?”郭襄大是奇怪,大聲的叫了一下:“咦!”說道:“是啊,你怎知道?”楊過微笑不答,又道:“你生在襄陽,因此單名一個‘襄’字,是不是?”郭襄道:“你甚麼都知道了,卻裝著不識得我。我生來的第一天,你便抱過我了,是不是?”
  楊過悠然神往,不答她的問話,仰起頭說道:“十六年前,十月廿四,在襄陽大戰金輪法王,龍兒抱著那孩兒……”
  郭襄不懂他說些甚麼,隱隱聽得樹林中傳來兵刃相交之聲,有些焦急,生怕姊姊為史孟捷所傷,說道:“大哥哥,我真的要走啦。”
  楊過喃喃的道:“十月廿四,十月廿四,真快,快十六年了。”忽然驚覺,道:“啊,你要走了……嗯,到今年十廿四,你要燒香禱祝,向上天求三個心願。”他記真起她曾說過,燒香求願之時,將求上天保佑他和小龍女相會。
  郭襄道:“大哥哥,將來若是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應?”楊過慨然道:“但教力之所及,無不從命。”從懷裡取出一只小盒,打開盒蓋,拈了三枚小龍女平素所用的金針暗器,遞給郭襄,說道:“我見此金針,如見你面。你如不能親自會我,托人持針傳命,我也必給你辦到。”
  郭襄道:“多謝你啦!”接過金針,說道:“我先說第一個心願。”當即以第一枚金針還給了楊過,道:“我要你取下面具,讓我瞧瞧你的容貌。”楊過笑道:“這件事未免太過輕而易舉,我因不願多見舊人,是以戴上面具。你這麼隨隨便便的使了一枚金針,豈不可惜?”心想:“我既已親口許諾,再無翻悔,你持了金針,便要我去干天大的難事,我也義無反顧。怎地意來叫我做這樣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郭襄道:“連你真面目也沒見過,怎能算是識你?這可不是小事。”楊過道:“好!”左手一起,揭下了臉上的面具。
  郭襄眼前登時現出一張清懼俊秀的臉孔,劍眉入鬢,鳳眼生威,只是臉色蒼白,頗顯憔悴。楊過見她怔怔的瞧著自己,神色間頗為異樣,微笑道:“怎麼?”郭襄俏臉一紅。低聲道:“沒甚麼。”心中卻說:“想不到你生得這般俊。”
  她定一定神,又將一枚金針遞給楊過,說道:“我要說第二個心願啦。”楊過微笑道:“你再過幾年說也不遲,小姑娘家,盡說些孩子氣的心願。”卻不伸手接針。郭襄將金針塞到他年裡,說道:“我這第二個心願是,今年十月廿四我生日那天,你到襄陽來見一見我,跟我說一會子話。”這雖比第一個心願費事些,可仍然孩子氣極重。楊過笑道:“我答應了,這又有甚麼大不了?不過我只見你一人,你爹媽姊姊他們,我卻不見。”郭襄笑道:“我自然由得。”
  她白嫩的手拈著第三枚金針,在月光下閃閃生輝,說道:“這第三個心願嘛……”楊過微微搖頭,心想:“我楊過豈是輕易許人的?小姑娘不知輕重,將我的許諾視作玩意。”只見她臉上突然一陣暈紅,笑道:“這第三個心願,我現下想不出,日後再跟你說。”說著轉身竄入林中,叫道:“姊姊,姊姊!”
  郭襄循著兵刃撞擊之聲趕去,只見郭芙和史孟捷、大頭鬼兩人斗得正酣,樊一翁和史季強按著兵器,在旁觀戰。郭襄叫道:“姊姊,我來啦,這幾位都是好朋友。”
  郭芙在父母指點之下修習武功,丈夫耶律齊又是當代高手,日常切磋,比之十余年前自已大有進境,只是她心浮氣躁,淺嘗即止,不肯痛下苦功鑽研,因此父母丈夫都是武學名家,她自己卻始終徘徊於二三流之間,這時在史孟捷和大頭鬼夾擊下已漸漸支持不住,正焦躁間,忽聽得妹子呼叫,喝道:“妹妹快來!”
  史孟捷親耳聽得郭襄叫楊過為“大哥哥”,此刻郭芙又叫她為“妹妹”,不禁一驚,心道:“難道這女子是神雕大俠的夫人還是姊妹?”硬生生將遞出去的一招縮了回來,急向後躍。
  郭芙明知對方容讓,但她打得心中恚怒,長劍猛然刺出,噗地一聲,史孟捷胸口中劍。大頭鬼嚇了一跳,叫道:“喂,怎麼……”郭芙長劍圈轉,寒光閃處,大頭鬼臂上又給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她心中得意,喝道:“要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
  郭襄大叫:“姊姊,我說這幾位都是朋友。”郭芙怒道:“快跟我回去!誰識得你這些豬朋狗友?”史孟捷胸口所中這一劍竟自不輕,他身子晃了幾下,向前一撲而倒。郭襄縱身而上,彎腰將他扶起,問道:“史五叔,史五叔,你傷得怎樣?”史孟捷傷口中鮮血噴將出來,濺得她衣袖上點點斑斑。郭襄忙撕下衣襟,給他裹扎。
  郭芙提劍站在一旁,連連催促:“快走,快走!回家告訴爹爹媽媽,不結結實實打你一頓,我才不信呢!”郭襄怒道:“你胡亂出手傷人,我也告訴爹爹媽媽去!”史孟捷見她小臉兒脹得通紅,珠淚欲滴,強笑道:“姑娘不用擔心,我的傷死不了人!”史季強提著象鼻杵,猛喘大氣,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要和郭芙拼命呢,還是先救五弟之傷。
  突然之間,郭芙“啊”的一聲驚叫,迎面只見兩頭猛虎悄沒聲的逼來,她轉身欲避,卻見左側蹲著兩頭雄獅,瞧右邊時,更有四頭豹子,原來在這頃刻之間,史仲猛已率領群獸,將她團團圍住了。郭芙臉色慘白,幾欲暈倒。忽聽得樹林中一人說道:“五弟,你的傷怎樣!”史孟捷道:“還好!”那人道:“嗯,神雕俠傳令,讓這兩位姑娘走罷!”史季強幾聲呼哨,群獸轉過身子,隱入了長草之中。
  郭襄道:“史五叔,我代姊姊跟你賠個不是罷。”史孟捷創口劇痛難當,苦笑道:“沖著神雕俠的金面,令姊便是殺了我,那也沒甚麼。”郭襄急道:“你的傷……可真的不打緊嗎?”郭芙一把拉住她手,喝道:“你還不回去?”用力一扯,牽著她奔出樹林而去。
  史氏昆仲和西山一窟鬼都隱伏在側,見她姊妹二人離去,一齊奔出,來瞧史孟捷和大頭鬼之傷。各人七張八嘴,都說郭芙不該,只是不知她和楊過到底有何干系,言語之中倒是不敢無禮。史季強憤憤的道:“那小姑娘人這麼好,她姊姊便這麼強橫。我五弟明明容讓,她又不是不知道,居然還下毒手。這一劍要是再刺下去兩寸,五弟還活得成麼?”大頭鬼道:“咱們問神雕俠去,這女子到底是甚麼來頭。在風陵渡口,她曾連說神雕俠的不是,我瞧神雕俠也未必會回護她。”
  大樹後一人緩步而出,說道:“僥天之幸,史五哥的傷勢還不甚重。這女子行事向來莽撞,我這條右臂,便是給她一劍斬去的。”說話的正是楊過。
  眾人聽了,無不愕然,怔怔的望著他,說不出話來。人人均有滿腹疑竇,卻誰也不敢發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09 AM

郭芙攜同郭襄回到風陵渡頭,其時黃河已經解凍,姊弟三人過了河,迤邐徑歸襄陽。一路上郭芙嘮嘮叨叨,不住口責備郭襄,說她不該隨著不相干的人到處亂闖惹事。郭襄便裝耳聾,給她個不瞅不睬,至於見到楊過之事,更是絕口不提。
  到得襄陽,郭芙見了父母,遞上長春真人丘處機的書信,說他年老有病,不能起床,但全真教教主李志常將率同教中好手前來赴會。回畢正事,第一句話便道:“爹,媽,妹妹在道上不聽我話,闖下好大的亂子。”郭靖吃了一驚,忙問端的。郭芙當下將郭襄在風陵渡隨一個不相識的江湖豪客出外,兩日兩夜不歸之事,加油添醋的說了。
  郭靖這些日來正為軍務緊急,憂心國事,甚是焦慮,聽大女兒這麼一說,怒氣暗生,問道:“襄兒,姊姊的話沒錯罷?”郭襄嘻嘻一笑,說道:“姊姊大驚小怪,我跟一個朋友去瞧瞧熱鬧,又是甚麼大不了啦!”郭靖皺眉道:“甚麼朋友?叫甚麼名字?”郭襄伸伸舌頭,道:“啊喲,我可沒問他名字,只知道外號叫作‘大頭鬼’。”郭芙道:“似乎有甚麼‘西山一窟鬼’中的人物。”郭靖也聽到過“西山一窟鬼”的名頭,這一批人雖說不上惡行素著,卻也不是正人君子,聽得小女兒竟和這干人廝混,更加惱怒。但他素來沉穩,只是“嘿”的一聲,便不再問。黃蓉卻將郭襄好好數說了一場。
  當晚郭靖排設家宴,替郭芙、郭破虜洗塵,卻不設郭襄的座位。耶律齊出言相勸岳父和岳母。郭靖道:“女孩兒家若不嚴加管教,日後只有害了她自己。襄兒從小便古古怪怪,令人莫測高深。你做姊夫的,也得代我多操一番心才是呢。”耶律齊唯唯諾諾,不敢再說。
  郭靖夫婦懲於以往對郭芙太過溺愛,以致闖出許多禍來,對郭襄和郭破虜便反其道而行之,自幼即管束得極是嚴厲。郭破虜沉靜莊重,大有父風,那也罷了。郭襄卻是口中答應,心裡一百二十個的不願意。這晚聽丫鬟言道,老爺太太排設家宴,故意不請二小姐。郭襄一怒,索性不吃飯,一直餓了兩天,到第三天上,黃蓉心疼不過,瞞著郭靖,親自下廚煮了六色精致小菜,又哄又說,才把小女兒調弄得破涕為笑。黃蓉的烹調本事天下無雙,她久已不動,這時一顯身手,自教郭襄吃得眉花眼笑。但這麼一來,夫婦倆教訓女兒的一片心血、一番功夫,卻又付諸流水了。
  其時蒙古大軍已攻下大理,還軍北上,另一路兵馬自北而南,兩路大軍預擬會師襄樊,一舉而滅大宋。這一次蒙古事先籌劃數年,志在必得,北上的大軍由皇弟忽必烈統率,南下大軍由蒙古皇帝蒙哥御駕親統,精兵猛將,盡皆從龍而來。聲勢之大,實是前所未有。是時秋高氣爽,草長馬肥,正利於蒙古鐵騎馳驟。
  蒙古大軍尚未逼近,襄陽城中已一夕數驚。豈知臨安大宋朝廷由奸臣丁大全當國,主昏臣奸,對此竟然不當作一回事。襄陽告急的文書雖是雪片般飛來,但朝廷中君臣相互言道:“蒙古韃子攻襄陽數十年不下,這一次也必鎩羽而歸,襄陽城是韃子的克星。慣例如此,豈有他哉?吾輩盡可高枕無憂,何必庸人自擾?”
  當蒙古南路大軍進逼大理之時,郭靖知道此番局勢緊急,實是非同小可,於是撒下英雄帖,遍請天下英雄齊集襄陽,會商抗敵御侮大計。蒙古軍行神速,沒多久就滅了大理。其時大理國國主段興智,是一燈大師的曾孫,號稱“定天賢王”,年方稚幼,立後未及兩年而亡,國亡時由武三通、朱子柳、泗水漁隱等救出。
  當各路英豪會集襄陽之時。蒙古北路大軍也已漸漸逼近。英雄大宴會期於十月十五,預定連開十日。這一日正是十三,距會期已不過兩天,東南西北各路好漢,猶如百川匯海,紛紛來到襄陽。郭靖、黃蓉夫婦全神部署軍務,將接待賓客之事交給了魯有腳和耶律齊處理。武敦儒、耶律燕夫婦和武修文、完顏萍夫婦從旁襄助。
  這一日朱子柳到了,泗水漁隱到了,武三通到了,全真教掌教李志常率領本教十六名師兄弟到了,丐幫諸長老和幫中七袋、八袋諸幫首到了,陸冠英、程瑤迦夫婦到了……一時襄陽城中高手如雲,群賢聚會。許多前輩英俠平時絕少在江湖上露面,因知這一次襄陽英雄宴關連天下氣運,實非尋常,又仰慕郭靖夫婦仁義,凡是收到英雄帖的十之八九都趕來赴會。比之當年大勝關英雄大會,盛況尤有過之。
  十月十三日晚間,郭靖在私邸設下便宴,邀請朱子柳、武三通等數十多位知交一敘契闊。酒過三巡,丐幫幫主魯有腳始終未至,眾人只道他幫務紛繁,不暇分身,也不以為意。眾人歡呼暢飲,縱論十余年武林間軼事異聞。耶律齊、郭芙夫婦伴著武氏兄弟等一班小友另開一桌,席上猜枚賭飲,更是喧聲盈耳。
  正熱鬧間,突然一名丐幫的八袋弟子匆匆進來,在黃蓉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黃蓉臉色大變,霍然站起,顫聲道:“有這等事?”眾人吃了一驚,一齊轉頭瞧著她。只聽黃蓉說道:“這裡並無外人,你盡管說。此事經過如何?”眾人見她說話之時目眶含淚,料想出了不幸之事,只聽那八袋弟子說道:“今日午後,魯幫主帶同兩名七袋弟子循例往城南巡營,那知直到申牌過後,仍未回轉。弟子等放心不下,分批出去探視,竟在峴山腳下的羊太傅廟中,見到了魯幫主的遺體……”眾人聽到“遺體”兩字,都不自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弟子說到這裡聲音已是嗚咽,要知魯有腳武功雖不甚高,但仁信惠愛,甚得幫眾的推戴。那弟子接著道:“那兩名七袋弟子尚未氣絕。他說他三人在廟外遇到蒙古的霍都王子,幫主首先遭了暗算。兩名七袋弟子和他拼命,也都傷在他的掌下。”
  郭靖氣得臉色慘白,只道:“嘿嘿,霍都,霍都!”心想若是早知有今日之事,當年在重陽宮中對他就不該手下留情。
  黃蓉道:“那霍都留下了甚麼語言沒有?”那弟子道:“弟子不敢說。”黃蓉道:“有甚麼不敢說?他說教郭靖、黃蓉快快投降蒙古,否則便和這魯有腳一般,是不是?”那弟子道:“幫主明見。霍都那惡賊正是如此妄說。”丐幫中習俗,黃蓉雖然早就不任幫主,但幫眾不論當面背後仍是稱她為“幫主”。黃蓉皺眉道:“魯幫主的打狗棒,自然也給那霍都搶去了?”那弟子道:“正是。”
  當下眾人紛紛離席,去瞧魯有腳的遺體,只見他背心上中了一根精鋼扇骨,胸口肋骨折斷,顯是霍都先以暗器在後偷襲得手,再運掌力將他打死。眾人見後,盡皆悲憤。
  這時襄陽城中所聚丐幫弟子無慮千數,魯有腳為奸人所害的消息傳將出去,城中處處皆有哀聲。
  郭襄平日和魯有腳極為交好,常規常拉著他到郊外荒僻處喝酒,一老一少,舉杯對酌,郭襄磨著他說些江湖上的奇事趣談,一耗便是大半日,兩人都引為樂事。羊太傅廟離襄陽城不遠,也是郭襄和魯有腳常到之處。她聽說這位老朋友竟是在那廟中被害,心中悲痛,當即打了一葫蘆酒,提了一只菜籃,便和平時一樣,來到廟中。
  其時將近子夜,郭襄放下兩副杯筷,斟滿了酒,說道:“魯老伯,半個月之前,際我還曾和你在這裡對酌談心,那想到英雄慘遭橫禍,魂而有知,還請來此享一杯濁酒,”說著將對面的一杯酒潑在地下,自己舉杯一飲而盡,想到這位忘年之交從此永逝,不禁悲從中來,垂淚說道:“魯老伯,我再跟你干一杯!”說著一杯酹地,自己又喝了一杯。
  她酒量其實甚淺,只是生性豁達,喜和江湖豪士為伍,也就跟著他們飲酒大言,這時兩杯酒一干,朱顏陀暈,已覺微微潮熱。
  黑暗中忽見門外似有人影一閃,心想魯有腳的鬼魂當真到了,叫道:“是魯老伯麼?你英靈不昧,請來一會。”她一顆心雖然怦怦亂跳,卻也甚想見見魯有腳的鬼魂。卻聽到一個女子聲音說道:“你三更半夜在這裡搗甚麼鬼?媽媽叫你快些回去。”一人從廟外閃了進來,正是郭芙。
  郭襄好生失望,說道:“我正在招魯老伯鬼魂相見,你這麼一沖,他怎麼還肯前來?姊姊,你先回去,我隨後即回。”郭芙道:“又瞎說八道了,你這個小腦袋中,裝的盡是胡思亂想。魯有腳的鬼魂為甚麼要來見你?”郭襄道:“他平日和我最好,何況我還答應跟他說一件心事。說好是在我生日那天告訴他的。豈知他竟然等不到。”說到這裡,不由得黯然神傷。
  郭芙道:“媽媽一轉眼不見了你的人影,捏指一算,料得到你定是到了這裡。你這小猴兒雖然調皮,可怎翻得出媽媽的手掌心?媽媽罵你越來越膽大了,說不定那=霍都還躲在左近,你一個小娃兒,深夜裡孤身來到這裡,豈不危險?”郭襄歎了口氣,道:“我記掛魯老伯,也就沒想到危險了。好姊姊,你陪我在這裡坐一會兒,說不定魯老伯的鬼魂真會來和我見面。不過你別開口,嚇走了他。”
  郭芙平時不大瞧得起魯有腳,總覺得他所以能做丐幫幫主,全仗母親的扶持提拔,心想他的鬼魂當真便來,我也不怕。她又知這個小妹妹的脾氣,她既要在此等待,除非爹娘親來喝阻,自己是無論如何勸她不回去的,於是坐了下來,歎道:“二妹,你年紀越大,倒似越不懂事了。你今年十六歲啦,再過得兩三年,便要找婆家了,難道到了婆婆家裡,也是這般瘋瘋癲癲的不成?”
  郭襄道:“那又有甚麼不同?你跟姊夫成了親,還不是和從前做閨女般自由自在?”郭芙道:“嘿!你怎能拿旁人跟你姊夫相比?他是當今豪傑,識見處處高人一籌,自不會約束我。他這等文才武略,小一輩中,又有誰及得上他?你將來的丈夫能有他一半好,爹爹媽媽便已心滿意足了。”
  郭襄聽她說得傲慢,小嘴一扁,道:“姊夫自然了得,但我不信世上就沒及得上他的人。”郭芙:“你不信,那便等著瞧罷!”言下甚有傲意。郭襄道:“我便識得一人,比姊夫好上十倍。”郭芙大怒,道:“是誰?你倒說出來聽聽。”郭襄道:“我為甚麼要說?我自己心中知道,那便是了。”郭芙冷笑道:“是朱三弟麼?是王劍民?”她說的幾個都是少年英俠。郭襄不住搖頭,道:“他們連姊夫也還及不上,怎說得上好過他十倍。”郭芙道:“除非你說咱們外公啦、爹娘啦、朱大叔啦這些前輩英雄。”
  郭襄道:“不!我說的那人,年紀比姊夫還小,模樣兒長得比姊夫俊,武功可比姊夫強得多啦,簡直是天差地遠,比也不能比……”她一面說,郭芙便“呸,呸,呸!”的“呸”個不停。
  郭襄卻不理會,續道:“你不肯相信,那也由得你。這個人為人又好,旁人有甚麼急難,不管他識與不識,總是盡力替人排解。”她說到後來,一張俏臉微微抬起,悠然神往。
  郭芙怒道:“你淨在自己小腦瓜子兒裡瞎想。魯有腳死了之後,丐幫沒了幫主。媽剛才說,乘著英雄大宴,群豪聚會,便在會中推舉,大伙兒比武決勝,舉一位武功最強之人出任幫主,以免幫中污衣派、淨衣派兩派又起紛爭。你所說之人既然這麼厲害,叫他來跟你姊夫比一比啊,瞧是誰奪得幫主之位。”
  郭襄“嘻”的一笑,道:“他不見得希罕做丐幫幫主。”郭芙怒道:“你怎敢瞧不起幫主的職位?從前洪老公公做過,媽媽也做過,難道你連洪老公公和媽也敢瞧不起麼?”郭襄道:“我幾時說過瞧不起了?你知道我和魯老伯是最要好的。”
  郭芙道:“好罷!你就叫你那個大英雄來跟你姊夫比一比啊。眼下當世好漢聚會在襄陽,誰是英雄,誰是狗熊,只要一出手就分得明明白白。”郭襄道:“大姊,你說話就最愛纏夾不清,我幾時說過姊夫是狗熊來著?如果他是狗熊,你不也成了畜生?你我一母所生,我也沒甚麼光彩。”
  郭芙聽得笑又不是,氣又不是,站起身來,道:“我沒功夫跟你胡鬧。你再不回去,別連我也一起挨罵。”郭襄伶牙俐齒,最愛和大姊姊斗口,說道:“啊喲,你是嫁出去的姑奶奶,爹爹媽媽素來最疼你的。你又是下一任幫主夫人,誰有天大的膽子,敢來罵你?”郭芙聽妹子稱自己為“下一任的幫主夫人”,心裡一樂,說道:“這許多英雄好漢,瞧出去眼也花了,你姊夫也未准成,可別把話先說滿了,教人家聽見了笑話。”
  郭襄出神半晌,只見一輪銀盤斜懸天邊,將滿未滿,僅差一抹,歎道:“看來魯老伯的鬼魂是不會來了。大姊,何必就這麼快便推新幫主,讓大伙兒心中多想念一下魯老伯不好麼?”郭芙道:“你這又是孩子話啦?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群龍無首,那怎麼成?”郭襄道:“媽說那一天推選幫主?”郭芙道:“十五是英雄大宴的正日,最要緊的自是商議如何聯絡四海豪傑,共抗蒙古。這番商議少則五六天,多則八九天,待得推舉丐幫幫主,總得到廿三、廿四罷。”郭襄“啊”的一聲。
  郭芙問道:“怎麼?”郭襄道:“沒甚麼,廿四恰好是我的生日。你們推舉幫主,這麼一亂,媽媽再也沒心思給我做生日了。”郭芙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娃兒做生日,又打甚麼緊了?怎麼能拿來和推舉幫主這等大事相比?說出來也不怕笑掉了人家牙齒。你啊,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個兒,才記得這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郭襄脹紅了小臉,道:“爹爹便不記得,媽媽一定記得的,你說是小事,我卻說不是小事。我滿十六歲了,你知不知道?”郭芙更加好笑,譏諷道:“到那一天啊,襄陽城中幾千位英雄好漢,都來給我們郭二小姐滿十六歲啦,不再是小娃兒,是大姑娘啦!哈哈,哈哈!”
  郭襄偏過了頭,道:“旁人自然不理會,可是至少有一位大英雄記得我的生日,他答應過,要來跟我見面的。”她說這幾句話時,心中頗為自傲。
  郭芙道:“是甚麼大英雄?啊,是那位比你姊夫還要了得的少年英雄?我跟你說,第一,世上就沒這麼一號子人物,壓根兒是你小腦袋在胡思亂想。第二,就算是有,他有多少大事要干,怎能趕來跟你這小娃兒祝壽?除非他是為赴英雄大宴,這才到襄陽城來。”郭襄給姊姊激得幾乎要哭了出來。頓足叫道:“他答應過記得的,他答應過記得的。他不來赴英雄宴,他也不來爭幫主。”郭芙道:“他不是英雄,爹爹自不會送英雄帖給他。他便是要來赴英雄宴,也還大大的不夠格呢。”
  郭襄摸出手帕來抹了抹眼淚,道:“既是這樣,你們的英雄大宴我也不到,你們推向舉幫主也好,新幫主榮任也好,憑他多熱鬧的事,我一眼也不瞧。”
  郭芙冷笑道:“啊唷,郭二小姐不到,英雄大宴還成甚麼局面啊?做丐幫的新幫主還有甚麼風光啊?那怎少得了你呢?”
  郭襄伸手塞住雙耳,便向廟門奔出。
  突見黑影一閃,廟門口靜靜站著一個人,阻住了出路,郭襄一驚,急忙後躍,才不致和他撞了個滿懷。月光下只見這人身材極高,面目黝黑,上身卻是奇短,凝神看時,原來這人兩足折斷,肋下撐著一對六尺來的來長的拐杖,一雙褲管縫得甚長,晃晃蕩蕩的拖在地下,侏儒踩高蹺,成了巨人。郭芙驚道:“你是尼摩星?”
  那人正是尼摩星。此次蒙古皇帝御駕親征,所有蒙古西域的勇士武人盡皆扈駕南下,人人都盼在這一役中一顯身手,以博功名榮寵。尼摩星雙腿雖斷,手上武功未失,經過十余年來苦練,一雙鐵杖上的造詣只更勝斷腿之前。蒙古大軍攻略而來,距襄陽尚有數百裡之遙,但尼摩星等一大批武士諜探,卻已先抵襄陽城外四周。這一晚他原擬在羊太傅廟中歇宿,卻在廟外聽得了郭芙姊妹的對答,不由得大喜若狂,心想郭靖雖非襄陽城守主帥,但襄陽的得失實系此人,若將他兩個愛女俘獲了去,縱不能逼他投降,卻也可擾亂他的心神,實是大大的一件奇功。他聽郭芙認出了自己,說道:“郭大姑娘眼力好的,多年不見,你長得更好看的。大家免傷和氣,這就乖乖隨我去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0 AM

郭芙又驚又怒,心知此人武功厲害,自己姊妹齊上,也決不是他的敵手,忍不住抽郭襄怒視一眼,心道:“都是你闖出來的亂子,眼前的禍事可不知如何收拾?”
  郭襄問尼摩星道:“你兩條腿怎地如此奇怪?從前沒斷之時,也是這般長麼?”
  尼摩星“哼”了一聲,不去理她,對郭芙道:“你姊妹倆在前邊走的,可不用打逃跑的主意的!”言語之中,便已將她姊妹視作了俘虜。郭襄笑道:“你這人說話倒是奇怪,半夜三更的,你叫我姊妹到那裡去啊?”尼摩星怒道:“小娃兒不許多言的,快跟我走的。”他也怕襄陽城中有能人出來接應,不免功敗垂成。
  郭芙低聲道:“二妹,這黑矮子是蒙古的武士,功夫十分了得,我攻他左側,你攻他右側。”說著“刷”的一聲,長劍出鞘,向尼摩星腰間刺去。
  郭襄出城時沒攜兵刃,同時心想這人沒了兩腿,全憑雙拐撐住,姊姊用劍刺他,教他如何抵敵?反而叫道:“姊姊,這人可憐,別傷著了他!”
  她叫聲未歇,尼摩星左杖支地,右杖橫掃,當的一下,擊在郭芙劍上,黑暗中火花飛濺,郭芙長劍險此脫手飛出,只感手臂酸麻,胸口隱隱作疼,當下左手捏個劍訣,劍隨身走,展開“越女劍法”,擊刺攻拒,和尼摩星斗了起來。這“越女劍法”乃江南七怪中的韓小瑩傳與郭靖,其後韓小瑩不幸慘死,郭靖感念師恩,珍而重之的傳了給兩個女兒。這劍法源遠流長,變化精微,原是劍學中的一個大宗,若由郭靖使將出來,自是雷霆生威,勢不可當,但郭芙限於功力,劍法雖精,在尼摩星的一雙鐵杖下不由得相形見絀。
  郭襄見尼摩星雙杖交互使用,左杖出擊則右杖支地,右杖出擊則左杖支地,趨退敏捷,如身有雙腿無異,加之鐵杖甚長,他居高臨下,揮杖俯擊,更增威勢,姊姊顯然不敵,這時才駭急起來。郭芙只覺敵人杖上壓力越來越重,一股沉滯的粘力拖著她手中長劍,劍尖刺出去時歪歪斜斜。郭襄護姊心切,雙掌一錯,赤手空拳的便向尼摩星撲了過去。
  只聽得尼摩星喝道一聲:“著!”左杖在地下一點,身子躍在半空,雙杖齊出,迅捷無比,右杖點中了郭襄左肩,左杖點中了郭芙胸口。郭襄身子搖晃,連退數步。郭芙所中那一杖竟自不輕,支持不住,騰的一聲,坐倒在地。
  尼摩星起落飄忽,猶似鬼魅,既快且穩,鐵杖微點,便已欺近郭芙身前,冷笑道:“我叫你乖乖的跟我走的……”郭芙一躍而起,叫道:“二妹快向廟後退走!”尼摩星大吃一驚,鐵杖明明點中了郭芙的“神藏穴”,怎地她竟能仍然行動自若?他那知道郭芙身上穿著軟蝟甲,還道她郭家家傳的閉穴絕技,居然能不怕打穴,其實郭芙雖然穴道未閉,但鐵杖撞擊之下,亦已疼痛徹骨,再也不能靈活運劍。郭襄展開“落英掌法”,護在姊姊身後,叫道:“姊姊,你先走!”
  尼摩星左手鐵杖擊出,在郭襄身前直砸下去,離她鼻尖不逾三寸,疾風只刮得她嫩臉生疼,喝道:“誰也不許動的!”郭襄怒道:“我先前還說你可憐,原來你這麼橫蠻可惡!”尼摩星哈哈大笑,說道:“小娃兒不吃點苦頭,不知爺爺的厲害的。”鐵杖點地,篤篤篤而響,面露猙獰丑陋,雙目圓睜,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便似要撲上來咬人一般,禁不住失聲尖叫。
  忽然間身後一人柔聲說道:“別怕!用暗器打他。”當此危急之際,郭襄也不及辨別說話的是誰,在身邊一摸,急道:“我沒暗器。”眼見尼摩星又逼近了一步,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雙掌使招“散花勢”,護在身前。她手掌剛向前伸出,身後突有一股微風吹到,只感手腕輕輕一振,腕上一對金絲芙蓉鐲忽地離手飛出,叮叮兩響,撞在尼摩星的鐵杖之上。
  這兩下碰撞聲音甚輕,但尼摩星竟然就此拿捏不住,兩條黑沉沉的鐵杖猛向後擲,砰砰兩聲巨響,撞在牆壁之上,震得屋梁上泥灰亂落。尼摩星雙杖脫手,身子隨即跌倒。但他一個筋斗翻過,背脊在地下一靠,借勢躍起,“哇哇哇”的怒聲吼叫,黑漆漆的十根手指伸出,在半空中和身便向郭襄撲到。
  郭襄大駭,不暇細想,順手在頭發裡拔下一枚青玉簪,揚手便往尼摩星打去,只見身後微風又起,托著玉簪向前。尼摩星左手在前,右手在後,突見玉簪來勢怪異,急忙雙手齊隔,接著輕叫一聲:“古怪的!”坐倒在地,便此一動也不動了。
  郭襄生怕他使甚詭計,躍到郭芙身邊,顫聲道:“姊姊,快走!”兩姊妹站在羊太傅的神像之旁,只見尼摩星始終不動,郭芙道:“莫非他突然中風死了?”提聲喝道:“尼摩星,你搗甚麼鬼?”心想他鐵杖脫手,行動不便,此時已不用懼他,提著長劍上前幾步,只見尼摩星雙目圓睜,滿臉駭怖之色,嘴巴張得大大的,竟已死去。
  郭芙驚喜交集,晃火摺點亮神壇上的蠟燭,正要上前察看,忽聽廟門外有人叫道:“芙妹,二妹,你們在廟裡麼?”正是耶律齊到了。郭芙喜道:“齊哥快來,奇怪……奇怪之極啦!”
  郭芙來尋妹子,良久不歸,耶律齊想起魯有腳遭人暗算,此時襄陽城外敵人出沒,放心不下,出來迎接她二人回城。他帶著兩名丐幫的六袋弟子,奔進殿來,眼見尼摩星死在當地,吃了一驚。他知道天竺矮子武功甚強,自己也敵他不住,竟能被妻子所殺,實是大出意外,從郭芙手中接過燭台,湊近看時,更是詫異無比。
  但見尼摩星雙掌掌心都穿過一孔,一枚青玉簪釘在他腦門正中的“神庭穴”上。這青玉簪稍加碰撞,即能折斷,卻能穿過這武學名家的雙掌,再將他打死,發簪者本領之高實是不可思議。他轉頭向郭芙道:“外公他老人家到了麼?快引我拜見。”
  郭芙奇道:“誰說外公來了?”耶律齊道:“不是外公麼?”雙眉一揚,喜道:“原來是恩師到了。”轉身四顧,卻不見周伯通的蹤跡,他知師父性喜玩鬧,多半是躲起來要嚇自己一跳,當即奔出廟外,躍上屋頂察看,四下裡卻是無人影。郭芙叫道:“喂!你傻裡傻氣的說甚麼外公啦,師父啦?”
  耶律齊回到大殿,問起她姊妹倆如何和尼摩星相遇,此人如何斃命。郭芙說了,但見妹子的青玉簪竟能將此人釘死,也是說不出半點道理。耶律齊道:“二妹身後定有高人暗中相助。我想當世有這功夫的,除了岳父之外,只有咱們外公、我恩師、一燈大師以及金輪法王他們五人。法王是蒙古國師,自不會和尼摩星為敵,一燈大師輕易不開殺戒,因此我猜不是外公,便是恩師了。二妹,你說助你的是誰?”
  郭襄自青玉簪打出、尼摩星倒斃之後,立即回頭,但背後卻寂無人影,她心中一直在默誦“別怕,用暗器打他”這句話,只覺話聲好熟,難道竟是楊過?但一想到楊過,心中便說:“決不是他!只因我盼望是他,將別人的聲音也聽作了他的。”耶律齊相詢之下,她兀自出神,竟沒聽見。
  郭芙見妹子雙頰紅暈,眼波流動,神情有些特異,生怕她適才吃了驚嚇,拉住她手道:“二妹,你怎麼了?”郭襄身子一顫,滿臉羞得通紅,說道:“沒甚麼。”郭芙慍道:“姊夫問你剛才是誰出手救你,你沒聽見麼?”郭襄道:“啊,是誰幫我打死了這惡人麼?自然是他!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本領?”郭芙道:“他?他是誰?是你說的那個大英雄麼?”郭襄心中怦怦亂跳,忙道:“不,不!我說的是魯老爺子的鬼魂。”郭芙“呸”的一聲,摔脫她手。郭襄道:“剛才人影不見,定是魯老伯在暗中呵護我了。你知道,他生前跟我是最好的。”
  郭芙將信將疑,心想鬼神無憑,難道魯有腳真會陰魂不散?但若不是鬼魂,怎地舉手殺人,自己明明在側,卻瞧不見半點影蹤?
  耶律齊手持尼摩星的兩根鐵杖,歎道:“這等功力,委實令人欽服。”郭芙、郭襄凝神看時,但見每根鐵杖正中嵌著一枚金絲芙蓉鐲,宛似匠人鑲配的一般。這金絲細鐲乃用黃金絲、白金絲打成芙蓉花葉之形,手藝甚是工巧,但被人罡氣內力一激,竟能將尼摩星一對粗重的鐵杖撞得脫手飛出,無怪耶律齊為之心悅誠服。
  郭芙道:“咱們拿去給媽媽瞧瞧,到底是誰,媽一猜便知。”
  當下兩名丐幫弟子一負屍體,一持雙杖,隨著耶律齊和郭氏姊妹回入城中。郭靖和黃蓉聽郭芙述說經過,回想適才的險事,不由得暗暗心驚。
  郭襄只道自己這番胡鬧,又要挨爹娘重責,但郭靖心喜女兒厚道重義,反而安慰了她幾句。黃蓉見丈夫不怒,更將小女兒摟在懷裡疼她,看到尼摩星的屍身和雙杖之時,沉吟半晌,向郭靖道:“靖哥哥,你說是誰?”郭靖搖頭道:“這股內力純以剛猛為主,以我所知,自來只有兩人。”黃蓉微微頷首,道:“可是恩師七公早已逝世,又不是你自己。”她細問羊太傅廟中動手的經過,始終猜思不透。
  待郭芙、郭襄姊妹分別回房休息,黃蓉道:“靖哥哥,咱們二小姐心中有事瞞著咱們,你知道麼?”郭靖奇道:“瞞甚麼?”黃蓉道:“自從她北上送英雄帖回來,常規常獨個兒呆呆出神,今晚說話時的神氣更是古怪。”郭靖道:“她受了驚嚇,自會心神不定。”
  黃蓉道:“不是的。她一會子羞澀靦腆,一會子又口角含笑,那決不是驚嚇,她心中實是說不出的歡喜。”郭靖道:“小孩兒家忽得高人援手,自會乍驚乍喜,那也不足為奇。”黃蓉微微一笑,心道:“這種女孩兒家的情懷,你年輕時尚且不懂,到得老來,更知道些甚麼?”當下夫妻倆轉過話題,商量了一番布陣御敵的方略,以及次日英雄大宴中如何迎接賓客,如何安排席次,這才各自安寢。
  黃蓉躺在床中,念著郭襄的神情,總是難以入睡,尋思:“這女孩兒生下來的當日便遭劫難,我總擔心她一生中難免會有折磨,差幸十六年來平安而過,難道到此刻卻有變故降到她身上麼?”再想到強敵壓境,來日大難,合城百姓都面臨災禍,若能及早知道些端倪,也可有所提防,而這女孩兒偏生性兒古怪,她不願說的事,從小便決不肯說,不論父母如何誘導責罵,她總是小臉兒脹得通紅,絕不會吐露半句,令得父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黃蓉越想越是放心不下,悄悄起身,來到城邊,令看守城門的軍士開城,徑往城南的羊太傅廟來。
  時當四鼓,斗轉星沉,明月為烏雲所掩。黃蓉手持一根白蠟短桿,展開輕功,奔上峴山。離羊太傅廟尚有數十丈,忽聽得“墮淚碑”畔有說話之聲。黃蓉伏低身子,悄悄移近,離碑數丈,躲在一株大樹之後,不再近前。
  只聽一人說道:“孫三哥,恩公叫咱們在墮淚碑後相候,這碑為甚麼起這麼一個別扭名字?可挺不吉利的。”那姓孫的道:“恩公生平似乎有件甚麼大不稱心之事,因此見到甚麼斷腸、憂愁、墮淚的名稱,便容易掛在心上。”先一人道:“以恩公這等本領,天下本該再也沒有甚麼難事了,可是我見到他的眼神,聽他說話的語氣,似乎心中老是有甚麼事不開心。這‘墮淚碑’三字,恐怕是他自己取的名兒。”
  那姓孫的道:“那倒不是。我曾聽說鼓兒書的先生說道:三國時襄陽屬於魏晉,守將羊祜功勞很大,官封太傅,保境安民,恩澤很厚。他平時喜到這峴山游玩,去世之後,百姓記著他的惠愛,在這峴山上起了這座羊太傅廟,立碑紀德。眾百姓見到此碑,想起他生平的好處,往往失聲痛哭,因此這碑稱為‘墮淚碑’。陳六弟,一個人做到羊太傅這般,那當真是大丈夫了。”那姓陳的道:“恩公行俠仗義,五湖四海之間,不知有多少人受過他的好處。要是他在襄陽做官,說不定比羊太傅還要好。”姓孫的微微一笑,說道:“襄陽郭大俠既保境安民,又行俠仗義,那是身兼羊太傅和咱們恩公兩人的長處了。”
  黃蓉聽他們稱贊自己丈夫,不禁暗自得意,又想:“不知他們說的恩公是誰?難道便是暗中相助襄兒的那人麼?”
  只聽那姓孫的又道:“咱哥兒倆從前和恩公作對,後來蒙他救了性命,恩公這待敵如友的心腸,倒可比得上羊祜羊太傅。說‘三國’故事的那先生還道:羊祜守襄陽之時,和他對抗的是東吳大將陸遜的兒子陸抗。羊祜派兵到東吳境內打仗,割了百姓的稻谷作軍糧,一定賠錢給東吳百姓。陸抗生病,羊祜送藥給他,陸抗毫不疑心的便服食了。部將勸他小心,他說:‘豈有<枕的木旁換酉旁>人羊叔子哉?’服藥後果然病便好了。羊叔子就是羊祜。因他人品高尚,敵人也敬重他。羊祜死時,連東吳守邊的將士都大哭數天。這般以德服人,那才叫英雄呢。”
  姓陳的摸著碑石,連聲歎息,悠然神往,過了半晌,說道:“恩公叫咱們到此處相會,想來也是為了仰慕羊太傅的為人了?”姓孫的道:“我曾聽恩公說,羊祜生平有一句話,最是說到了他心坎兒中。”姓陳的忙問:“甚麼話呀?你慢慢說,我得用心記一記。連恩公也佩服,這句話定是非同小可。”
  那姓孫的道:“當年陸抗死後,吳主無道,羊祜上表請伐東吳,既可救了東吳百姓,又乘此統一天下,卻為朝廷中奸臣所阻,因此羊祜歎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恩公所稱賞的便是這句話了。”那姓陳的沒料到竟是這麼一句話,頗有點失望,咕噥了兩句,突然大聲道:“孫三哥,羊祜羊祜,這名字跟恩公不是音同……”那姓孫的喝道:“禁聲!有人來了。”
  黃蓉微微一驚,果聽得山腰間有人奔跑之聲,她心想:“與‘羊祜’音同字不同,難道竟是‘楊過’?不,決計不會,過兒的武功便有進境,也決計不致到此出神入化的地步。這人想說的不會是‘音同字不同’。”
  過不多時,只聽上山那人輕拍三下手掌,那姓孫的也擊掌三聲為應。那人走到墮淚碑前,說道:“孫、陳兩位老弟,恩公叫你們不必等他了,這裡有兩張恩公的名帖,請兩位立即送去。孫三弟這張送去河南信陽府趙老爵爺處,陳六弟這張交湖南常德府烏鴉山聾啞頭陀,便說請他們兩位務須於十天之內趕到此處聚會。”孫、陳二人恭恭敬敬的答應了,接過名帖,藏入懷內。
  這幾句話一入黃蓉耳內,更令她大為驚詫,信陽趙老爵爺乃宋朝宗室後裔,太祖三十二勢長拳和十八路齊眉棍是家傳絕技,他是襲爵的清貴,向不與江湖武人混跡。烏鴉山聾啞頭陀則是三湘武林名宿,武功甚強,只因又聾又啞,卻也從來不與外人交往。這次襄陽英雄大宴,郭靖與黃蓉明知這二人束身隱居,決計不會出山,但敬重他們的名望,仍是送了英雄帖去,果然二人回了書信,婉言辭謝。難道這甚麼‘恩公’真有這般天大的面子,單憑一紙名帖,便能呼召這兩位山林隱逸高士於十天之內趕到?
  黃蓉心念一轉,深有所思:英雄大宴明日便開,這人召聚江湖高手來到襄陽,有何圖謀?莫非是相助蒙古,不利於我麼?”但想起趙老爵爺和聾啞頭陀雖然性子孤僻,卻決非奸邪之徒,那“恩公”倘若便是暗助襄兒殺死尼摩星的,正是我輩中人。
  她正自沉吟,只聽那三人又低聲說了幾句,因隔得遠了,聽不明白,但聽得那姓陳的道:“……恩公從不差遣咱們甚麼事,這一回務必……大大的風光熱鬧……掙個面子……咱們的禮物……”其余的話便聽不見了。那姓孫的大聲道:“好,咱們這便動身。你放心,決計誤不了恩公的事。”說著三人便快步下山。
  黃蓉於那“恩公”是甚麼來歷實是想不到絲毫頭緒,卻又不願打草驚蛇,擒住那三人來逼問。待三人去遠,走進廟內,前後察看了一遍,不見有何異狀,料來因敵軍逼年,廟內的火工廟祝均已逃入城中,是以闃無一人。出廟回城時,天色已然微明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1 AM

將近西門外的岔路,迎面忽見兩騎快馬急沖而來,黃蓉閃身讓在路邊,只見馬上乘的是兩個精壯漢子。兩乘馬奔到岔路處,一個馬頭轉向西北,另一個轉向西南,便要分道而行。只聽一個漢子道:“你記得跟張大胯子說,漢口吹打的,唱戲的,做傀儡戲的,全叫他自己帶來,別忘了帶結彩的巧匠。”另一個笑道:“你別盡叮囑我,你叫的川菜大師傅若是遲到一天,就算恩公饒了你,大伙兒全得跟你過不去。”那人笑道:“嘿,那還差得了?遲到一天,割下我的腦袋來切豬頭肉。”兩人說著一抱拳,分道縱馬而去。
  黃蓉緩緩入城,心下更是嘀咕:“早聽說張大胯子是漢口一霸,交結官府,手段豪闊,附近山寨豪客都賣他的面子,怎地這‘恩公’一句話便能叫得他來?他們大張旗鼓,到底要干甚麼?”突然間心頭一凜,叫道:“是了,是了!必定如此。”
  她回到府中,問郭靖道:“靖哥哥,咱們可是漏送了一張帖子?”郭靖奇道:“怎地漏送了帖子,咱們反復查了幾遍,不會有遺漏的啊。”黃蓉道:“我也這麼想,咱們生恐得罪了那一位好漢,便是沒多大名望的腳色,以及明知決不會來的數十位洗手退隱的名宿,也都早送了英雄帖去。可是今日所見,明明是那一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心中不憤,也要在襄陽城中來辦個英雄大宴,跟咱們斗上一斗。”
  郭靖喜道:“這位英雄跟咱們志趣相同,當真再好也沒有了。咱們便推他為盟主,由他率領群豪,共抗蒙古,咱夫婦一齊聽他號令便是。”黃蓉秀眉微蹙,說道:“但瞧此人的作為,又不似為抗敵御侮而來。他發了名帖去邀信陽趙老爵爺、烏鴉山聾啞頭陀、漢口張大胯子等一干人前來。”郭靖又驚又喜,拍案而起,說道:“此人如能將趙老爵爺、聾啞頭陀等高人邀到,襄陽城中聲勢大壯。蓉兒,這樣的人物,咱們定當好好交上一交。”
  黃蓉沉吟未言,知賓的弟子報道江南太湖眾寨主到來。郭靖、黃蓉迎了出去。當日各路豪傑紛紛趕到,黃蓉應對接客,忙得不亦樂乎,對昨晚所見所聞,一時不暇細想。
  翌日便是英雄大宴,群英聚會,共開了四百來桌,襄陽統領三軍的安撫使呂文德、守城大將王堅等向各路英雄敬酒。筵席間眾人說起蒙古殘暴,殺我百姓,奪我大宋江山,無不扼腕憤慨,決意與之一拼。當晚便推舉郭靖為會盟的盟主,人人歃血為盟,誓死抗敵。
  郭襄那日在羊太傅廟中與姊姊鬧了別扭,說過不去參加英雄大宴,果然賭氣不出,獨個兒在房中自斟自飲,對服侍她的丫鬟道:“大姊去赴英雄大宴,我一個人舒舒服服的吃酒,未必便不及她快活。”郭靖、黃蓉關懷御敵大計,這時那裡還顧得到這女孩兒在使小性兒?郭靖壓根兒便沒知悉。黃蓉略加查問,知她性情古怪,也只一笑而已。
  眾英雄十之八九都是好酒量,待到酒酣,有人興致好,便在席間顯示武功,引為笑樂。黃蓉終是掛念小女兒,對郭芙道:“你去叫你妹子來瞧瞧熱鬧啊,這樣子的大場面,一生也未必能見得上一次。”郭芙道:“我才不去呢。二小姐正沒好氣,要找我拌嘴,沒的自己找釘子碰。”郭破虜道:“我去拖二姊來。”匆匆離席,走向內室。
  過不多時,郭破虜一人回來,尚未開口,郭芙便道:“我就說過她不會來的,你瞧不是嗎?”黃蓉見兒子臉上全是詫異之色,問道:“二姊說甚麼了?”郭破虜道:“二姊說,她在房中擺英雄小宴,不來赴這英雄大宴啦。”黃蓉微微一笑,道:“你二姊便想得出這些匪夷所思的門道,且由得她。”郭破虜道:“二姊真的有客人哪。五個男的,兩個女的,坐在二姊房裡喝酒。”
  黃蓉眉頭一皺,心想這女孩兒可越來越加無法無天了。怎能邀了大男人到姑娘家的香閨中縱飲?“小東邪”的名頭可一點兒不錯,但今日嘉賓雲集,決不能為這事責罰女兒,掃了眾英雄的豪興,對郭芙道:“你兄弟臉嫩,不會應付生客,還是你去。請妹子的朋友齊來大廳喝酒,大伙兒一同高興高興。”
  郭芙好奇心起,要瞧瞧妹子房中到了甚麼客人,她素知妹子不避男女之嫌,甚麼市井酒徒、兵卒廝役都愛結交,心想今日所邀的多半是些不三不四之輩,聽得母親吩咐,當即起身,走向郭襄的閨房。
  離房門丈許,便聽得郭襄道:“小棒頭,叫廚房再送兩大壇子酒來。”“小棒頭”是個丫鬟,郭襄給自己丫鬟取的名字也是大大的與眾不同,那丫鬟答應了。只聽得郭襄又道:“吩咐廚房再煮兩只羊腿,切二十斤熟牛肉來。”小棒頭應聲出房。只聽得房中一個破鑼般的聲音說道:“郭二姑娘當真豪爽得緊,可惜我人廚子以前不知,否則早就跟你交個朋友了。”郭襄笑道:“現下再交朋友也還不遲啊。”
  郭芙皺起眉頭,往窗縫中張去,只見妹子繡房中放著一張矮桌,席上杯盤狼藉。八個人席地而坐,傳杯遞盞,逸興橫飛。迎面一人肥頭肥腦,敞開胸膛,露出胸口一排長長的黑毛。那人的左首是個文士,三綹長須,衣冠修潔,手中折扇輕搖,顯得頗為風雅,扇面上卻畫著個伸長舌頭的無常鬼。文士左首坐著個四十來歲的女子,五官倒生得清秀,但臉上刀創劍疤,少說也有十來處。側面坐著個身材高瘦的帶發頭陀,頭上金冠閃閃發光,口中咬著半只肥雞,吃得津津有味。其余三人背向窗子,瞧不清面目,看來兩個是白發老翁,另一個是黑衣的尼姑。郭襄坐在這一干人中間,俏臉上帶著三分紅暈,眉間眼角微有酒意,談笑風生,十分得意。郭芙心想,瞧他們這般高興,便是邀他們到大廳去,看來也是不去的。
  只見一個白發老翁站起身來,說道:“今日酒飯都有八成了,待姑娘生辰正日,咱們再來大醉一場。小老兒有一點薄禮,倒教姑娘見笑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放在桌上。另一個老翁道:“百草仙,你送的是甚麼啊,讓我瞧瞧。”說著打開打開錦盒,不禁低呼了一聲,道:“啊,這枝千年雪參,你卻從何入覓來?”說著拈在手上。
  郭芙從窗縫中望進去,見他拿著一枝尺來長的雪白人參,宛然是個成形的小兒模樣,頭身手足,無不具備,肌膚上隱隱泛著血色,真是希世之珍。
  眾人嘖嘖稱贊,那百草翁甚是得意,說道:“這枝千年雪參療絕症,解百毒,說得上有起死續命之功,姑娘無災無難到百歲,原也用它不著。但到百歲壽誕之日,取來服了,再延壽一紀,卻也無傷大雅。”眾人鼓掌大笑,齊贊他善頌善禱。
  那肥頭肥腦的人廚子從懷裡掏出一只鐵盒,笑道:“有個小玩意,倒也可博姑娘一笑。”揭開鐵盒,取出兩個鐵鑄的胖和尚,長約七寸,旋緊了機括,兩個鐵娃娃便你一拳、我一腳的對打起來。各人看得縱聲大笑。但見那對鐵娃娃拳腳之中居然頗有法度,顯然是一套“少林羅漢拳”,連拆了十余招,鐵娃娃中機括使盡,倏然而止,兩個娃娃凝然對立,竟是武林高手的風范。
  眾人瞧到這裡,不再發笑,臉上竟似都有憂色。那臉有疤痕的婦人道:“人廚子,你別為爭面子,卻給郭二姑娘找麻煩!這是嵩山少林寺的鐵羅漢,你怎地去偷來的?”人廚子笑道:“嘿嘿,我人廚子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少林寺摸雞摸狗。這是少林寺羅漢堂首座無色禪師命我送來的。他老人家說,到姑娘生辰正日,決能趕到襄陽來跟姑娘祝壽。嗯,這才是我人廚子的薄禮呢!”掀開鐵盒的夾層,露出一只黑色的玉鐲來。
  這黑玉鐲烏沉沉的,看來也沒甚麼奇處。人廚子從腰間拔出一柄厚背薄刃的鬼頭刀,對准玉鐲一刀砍下去,當的一聲,鬼刀反彈起來,黑玉鐲竟是絲毫不損。眾人齊聲喝采,接著文士、尼姑、頭陀、婦人等均有禮物送給郭襄,無一不是爭奇斗勝、生平罕見的珍物。郭襄笑吟吟的謝著收下。
  郭芙越瞧越奇,轉身奔回大廳,一五一十的都跟母親說了。
  黃蓉一聽,心中驚訝只有比郭芙更甚,當下向朱子柳招招手,三退到了內堂。黃蓉命女兒將適才所見再說一遍。朱子柳也是詫異萬分,道:“人廚子、百草仙竟會到襄陽來?那黑衣尼姑多半便是殺人不眨眼的絕戶手聖因師太,那文士的折扇上畫著一個無常鬼,嗯,難道是轉輪王張一氓?”他一面說,黃蓉一面點頭。朱子柳卻連連搖頭,說道:“此事決計不會,想郭二姑娘能有多大年紀,除了最近一次,素來足不出襄陽方圓數十裡之地,怎能結識這些三山五岳的怪人?再說,嵩山少林寺的無色禪師,聽說他近年來面壁修為,武林中的高人專程上山,想見他一面都不可得,怎能到襄陽來給小女孩祝壽?嗯,定是小姑娘串通了一些好事之徒,故意虛張聲勢,來跟姊姊鬧著玩的。”
  黃蓉沉吟道:“但聖因師太、張一氓這些人的名頭,我們平時絕少提及,襄兒未必會知道,要捏造也造不出來。”朱子柳道:“這麼說來,那是真的了。咱們過去見見,以禮想會。他們既是二姑娘的朋友,到襄陽來絕無惡意。”黃蓉道:“我也這麼想,只是聖因師太、轉輪王張一氓這些人行事忽邪忽正,喜怒不測。咱們雖然不懼,可是纏上了也夠人頭痛的,眼前大敵壓境,實在不能再分心去對付這些怪人……”
  突然窗外一人哈哈大笑,說道:“郭夫人請了,一干怪人前來襄陽,只為祝壽,別無歹意,何必頭痛?”說到那“別無歹意,何必頭痛”八個字,聲音已在數丈之外。黃蓉、朱子柳、郭芙一齊搶到窗邊,但見牆頭黑影一閃,身法快捷無倫,倏忽隱沒。郭芙縱身欲追,黃蓉一把拉住,道:“別累舉妄動,追不上啦!”一抬頭,只見天井中公孫樹樹干上插著一把張開的白紙扇。
  那紙扇離地四丈有余,郭芙自忖不能一躍而上,叫道:“媽!”黃蓉點了點頭,輕輕縱起,左手在樹干上略按,借勢上翻,右手又在一根橫枝上一按,身子已在四丈高處,拔出紙扇,落下地來。
  三人回到內堂,就燈下看時,見紙扇一面畫著個伸出舌頭的白無常,笑容可掬,雙手抱拳作行禮狀,旁邊寫著十四個大字:“恭祝郭二姑娘長命百歲芳齡永繼”。黃蓉翻過扇子,見另一面寫著道:“黑衣尼聖因、百草仙、人廚子、九死生、狗肉頭陀、韓無垢、張一氓拜上郭大俠、郭夫人,專賀令愛芳辰,冒昧不敢過訪,恕罪恕罪。”這幾行字墨跡未干,寫得遒勁峭拔。
  朱子柳是書法名家,贊道:“好字,好字!”黃蓉沉吟道:“咱們瞧瞧襄兒去。”
  朱子柳年紀已長,也不用跟小女孩避甚麼嫌疑,當下一齊來至郭襄房中。只見小棒頭和另一名丫鬟正在收拾杯盤殘菜。郭襄道:“朱伯伯,媽,姊姊,你們瞧,這是客人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黃蓉和朱子柳看了千年雪參、雙鐵羅漢、黑玉鐲,以及絕戶手聖因師太、轉輪王張一氓等所贈珍異禮物,都是暗暗稱奇。郭襄開動機括,讓一對鐵羅漢對打,大是得意。黃蓉待那十余招“羅漢拳”打完,柔聲道:“襄兒,到底是怎麼回事?跟媽說了罷。”
  郭襄笑道:“幾個新朋友知道我快過生日啦,送了些好玩的禮物給我。”黃蓉問道:“這些人你怎生識得的?”
  郭襄道:“我是今日第一天才識得的啊。我獨個兒在房裡喝酒,那個韓無垢姊姊在窗外說道:‘小妹子,咱們來跟你一起喝酒,好不好?’我說:‘再好也沒有了,請進來,請進來!’他們便從窗子裡跳了進來,還說到廿四那天,都要來給我祝壽呢。不知他們怎地知道我的生日?媽,這幾位都識得你和爹爹,是不是?不然怎能送我這許多好東西?”
  黃蓉道:“你爹和我都不識得他們。是你甚麼古怪朋友代你約的,是不是?”郭襄笑道:“我沒甚麼古怪朋友啊,除非是姊夫。”郭芙怒道:“胡說!你姊夫怎地古怪了?”郭襄伸伸舌頭,笑道:“他娶了你,不古怪也古怪了。”郭芙伸手便要打。郭襄格格一笑,躲了開去。
  黃蓉道:“兩姊妹別鬧。襄兒,我問你,轉輪王,百草仙他們,可說到咱們的英雄大宴沒有?”郭襄道:“沒有啊,但那個老頭兒九死生和百草仙,都說很佩服爹爹。”再問幾句,見郭襄確沒隱瞞甚麼,說道:“好啦!快去睡罷。”與朱子柳、郭芙轉身出房。
  郭襄追到門口,說道:“媽,這枝千年雪參只怕當真很有點好處,你吃一半,爹爹吃一半。”黃蓉道:“那是百草仙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啊!”郭襄道:“我生下來便生了,甚麼功勞都沒有,你可辛苦了。”黃蓉心想倒不可負了女兒這份孝心,於是接了雪參,回想郭襄誕生之日的驚險苦難,不禁喟然。
  當日英雄大宴盡歡而散。郭靖回到房中,與妻子說起會上群英齊心協力、敵愾同仇,言語中甚是興奮。黃蓉隨即說起聖因師太、百草仙等七人與郭襄夜宴等情。郭襄一怔,道:“竟有這般事?”看那千年雪參時,果是一件生平僅見的珍物。黃蓉笑道:“咱們這位寶貝小姑娘的面子,倒似比爹娘還大呢。”郭靖不語,低頭想著聖因師太、轉輪王、韓無垢等人的生平行事。
  黃蓉道:“靖哥哥,丐幫推選幫主之事,不如提早幾日辦妥,否則遲到襄兒生日,倘若百草仙等人真的到來,襄陽城中龍蛇混雜,或有他變。”郭靖道:“我卻另有一個主意,咱們索性在三月廿四推選幫主,大大的熱鬧一場。要是無色禪師、聾啞頭陀等人駕臨,咱們曉以大義,請這伙朋友同抗外敵,豈不是好?”
  黃蓉皺眉道:“我只怕他們只是借祝壽為名,卻是存心來搗亂一場。你想他們能和襄兒這小孩子有甚麼交情,怎會當真巴巴來祝壽?自來樹大招風,人怕出名,只怕天下武學之士,倒有一半不願你做這武林盟主呢。”
  郭靖站起身來,哈哈一笑,說道:“蓉兒,咱們行事但求無愧於天、無愧於心。為抗蒙古,幫手越多越好。這武林盟主嘛,是誰當都一樣。再說,邪不能勝正,這干人若是真有歹意,咱們便跟他們周旋一場,你的打狗棒法和我的降龍十八掌倒有多年沒動了呢,也未必就不管事了。”
  黃蓉見他意興勃發,豪氣不減當年,笑道:“好,咱們便照主帥之意。你把這枝雪參服了罷,我瞧總能抵上三五年的功力。”郭靖道:“不!你連生了三個孩子,內力不免受損,正該滋補一下才是。”
  他倆夫妻恩愛,當真數十年如一日,推讓了半日,最後郭靖說道:“來日龍爭虎斗,定有好朋友受到損傷,這雪參乃救命之物,咱們還是留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1 AM

第三十六回 獻禮祝壽

 次日英雄大宴續開。郭襄房中竟然又擺設英雄不宴。黃蓉早便吩咐廚房精心備了菜肴,讓女兒招待客人。郭芙這幾日盡在盤算丈夫是否能奪得丐幫幫主之位,對妹子的怪客毫沒放在心上。
  如是數日,英雄大會中對如何聯絡各路豪傑、如何擾亂蒙古後軍、如何協助城守,均已商議妥善。群豪摩拳擦掌,只待敵軍到來廝殺。郭靖見群豪齊心,雖然喜慰,但他久在蒙古軍中,知道蒙古大軍兵勢之強,決非數千名江湖漢子所能抵御,心下總是不能無憂。
  這日三月廿四,大會已畢,排定午後推選丐幫的幫主。群豪用過午膳,紛紛趕往西大校場去,只見校場正中巍巍搭著一座高台,台南排列著千余張椅子板凳。
  這時台下已聚了二千余名丐幫幫眾,盡是丐幫中資歷長久、武藝超群的人物,品級最低的也是四袋弟子,這二千余名幫眾分歸四大長老統率。丐幫原來魯、簡、梁、彭四大長老中,魯有腳升任幫主後新近遇害,彭長老叛幫,為慈恩所殺,簡長老年邁病死,現下只剩下一位梁長老,成為首席長老,其余三位長老均系由八袋弟子遞升。幫眾按著路軍州縣,於東南西北四方圍著高台坐地,丐幫祖傳規矩,不論大會小集,人人席地而坐,不失乞丐本色。
  丐幫職司迎賓的幫眾肅請群豪分別入座觀禮。耶律齊、郭芙夫婦,武敦儒、耶律燕夫婦,武修文、完顏萍夫婦等因系小輩,又是一半主人身份,坐在最後一排;各人十余年苦練,均自覺武功大有進境,暗自盤算,如何在數千英雄之前一顯身手。
  郭破虜坐在大姊身旁,眼見群英濟濟,聲勢非凡,心中說不出的歡喜,說道:“二姊真奇怪,竟不愛瞧熱鬧。”郭芙嘴一扁,說道:“這小東邪的小心眼兒,誰也猜她不透。”
  只見東邊群丐中有一名八袋弟子站起身來,伸手將一個大海螺放在嘴邊,嗚嗚嗚的吹了一陣。黃蓉躍上台去,向台下群雄行禮,朗聲說道:“敝幫今日大會,承天下各路前輩英雄、少年英豪與會觀禮,敝幫上下均是至感榮寵,小妹這裡先謝過了。”說著又行一禮。台下群雄一齊站起還禮。
  黃蓉又道:“敝幫魯故幫主仁厚仗義,一生為國為民,辛勤勞苦,不幸日前在峴山羊太傅廟中為奸人霍都所害。此仇未復,實為敝幫奇恥大辱……”說到這裡,丐幫諸弟子想到魯有腳一生公平正直、寬厚待下,有的不禁嗚咽,有的出聲哭了出來,有的更咬牙切齒,大罵奸賊霍都。
  黃蓉續道:“但蒙古大軍侵犯襄陽,指日便至,我們不能為了敝幫一己的私事,誤了國家大計,是以本幫報仇之事,暫且擱下,且待退了強敵再說。”台下群豪轟然叫好,都說先公後私,這才是英雄豪傑的胸懷。
  黃蓉續道:“只是敝幫弟子十數萬人,遍布天下,須得及早推舉一位新幫主。乘著今日之便,咱們要推舉一位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的英雄,以做丐幫之主。至於如何推舉,小妹並無成見,請梁長老上台說話。”
  梁長老躍上高台,眾人見他白發如銀,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鑠,這一躍起落輕捷,更見功力,人人都喝起采來。這大校場上聚集著四五千人,沒一個不是中氣充沛的,這一齊聲喝采,直似轟轟雷鳴一般。
  梁長老抱拳答謝,待眾人喝采聲止歇,大聲說道:“黃前幫主神機妙算,說甚麼便是甚麼,決不能錯。但她老人家客氣,定要我們四個長老和八個八袋弟子商量決定。我們十二個臭皮匠商量了半天,想出了這麼個法兒。”一時台下鴉雀無聲,靜聽他宣布,只聽梁長老道:“我們想,丐幫弟子遍布天下,雖然都沒甚麼本事,不能有甚麼大作為,人數倒也是不少的。要率領這十數萬人馬,正如黃前幫主所說,非得德才兼備、文武雙全不可。我們丐幫雖不能說人才凋零,但要像洪老幫主、黃前幫主那樣百年難見的人物,那是再也遇不上的了,甚至像魯故幫主那樣德能服眾的人品,也是尋不出的了。我們想來想去,只有請黃前幫主勉為其難,再來統領這十數萬弟子。”他說到這裡,台下又是采聲雷動,比先前更加響了。眾人均想:“別說丐幫之中沒黃蓉這樣的人才,只怕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梁長老待眾人靜了下來,又道:“黃前幫主倘若不答應,我們只有苦求到底,可是眼前卻有一件大大的為難處。蒙古韃子這一次南北大軍合攻襄陽,情勢實在緊迫。黃前幫主全神貫注,輔佐郭大俠籌思保境退敵的大計,這一件大事非同小可,我們若是不斷拿一群叫化兒伙裡的小事去麻煩她老人家,天下的老百姓不把我們臭叫化罵死才怪?因此我們思前想後,只有另行推選一位幫主才是。”這番話只聽得台下眾人個個點頭,均想:“丐幫行事處處先公後私,無怪數百年來始終是江湖上第淮蟀鎩豹!”只聽他又道:“本幫之內既無傑出的人才,黃前幫主又不能分心,眼前只有一條明路,那便是請一位幫外英雄參與本幫,領這十數萬子弟。想當年本幫君山大會,推向舉幫主,終於舉出了黃前幫主,那時她老人家可也不是丐幫的弟子啊。不瞞各位說,當時兄弟很不服氣。還跟她老人家動過手過招,結果怎樣呢?哈哈,那也不用多說,總之給打得五體投地,心悅誠服。她老人家當了幫主之後,敝幫好生興旺,說得上風生水起。君山那一會,黃前幫主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她一條竹棒打得丐幫四長老心悅誠服,可當真英雄了得。”眾人聽得倏然神往,一齊望著黃蓉。丐幫弟子之中,年長的當時大都均親觀其會,回思昔日情境,胸間豪氣陡生。
  梁長老又道:“今日座間,個個都是江湖上聞名的好漢,任那一位願來做敝幫的頭腦,我們都歡喜得緊。只不過英雄好漢太多,可就難以抉擇。我們十二個臭皮匠便想了個笨法兒,只有請各位英雄到台上一顯身手,誰強誰弱,大伙兒有目共睹。”他說到這裡,台下采聲四起。
  梁長老又道:“不過兄弟有一句話說明在先,今日比武,務請點到為止,倘若有甚人命損傷,敝幫可罪過太深。各位相互之間如有甚麼梁子,決不能在這台上了斷,否則是跟敝幫上下有意過不去了,那時卻莫得罪。”他說這幾句話時,目光從左至右的向眾人橫掃一遍,神色凜然。要知比武決勝,各逞絕技,倘若下手不容情,動不動便有死傷,這時正當聚義以抗外敵,如何可以自相殘殺?因此梁長老鄭重告誡,意思是說若有人乘機仇殺,大家便要群起而攻之。
  群雄早知今日丐幫大會大有熱鬧,聽得梁長老如此說,各自暗暗盤算。長一輩的人物本來早有名位,或為那一家那一派的掌門,或為那一幫那一寨的首領,自不能再出來爭作丐幫的幫主;身無所屬的高手為數固亦不少,然均想武林中得名不易,自己武功雖然不輸於旁人,但說要壓倒場中數千位英雄好漢,那可決無把握,設若給人打下台來,鬧的灰頭土臉,沒吃著羊肉卻惹上一身羊臊,自是顧慮良多。四十歲以下的壯年青年,卻有不少人怦然心動,躍躍欲試,但都明白如此比武,自然是車輪戰,上台越早,越是吃虧。因此梁長老說完之後,卻無一人上台。
  梁長老大聲道:“除了幾位前輩耆宿、出世高人之外,天下英雄,盡在此間,只要瞧得起敝幫的,便請上台賜教。本幫子弟中若是自信才藝出眾,也可上台,縱然是個四袋子弟,說不定他向來深藏不露,無人知他英雄了得啊。”他說了幾遍,只聽台下一人暴雷似的喝道:“俺來也!”騰的一聲,躍到了台上。
  眾人看時,都是吃了一驚,但見此人高大肥胖,足足有三百來斤,這一上台,那搭得極是堅實的高台竟也微微搖晃。那人走到台口,也不抱拳行禮,雙手在腰間一叉,說道:“俺叫千斤鼎童大海,丐幫幫主是當不來的。那一位要跟俺動手,便上來罷。”台下眾人一聽,都是一樂,聽這人說話,准是個渾人。
  梁長老笑道:“童大哥,咱們今日不是擺擂台。倘若童大哥不願做敝幫幫主,便請下台去罷。”童大海腦袋一擺,說道:“這明明是個擂台,誰說不是擂台?你不許俺出手,怎地又叫人上台?”梁長老還待要說,童大海道:“好,你要跟我動手也好!”呼的一拳,迎面向梁長老擊去。梁長老後躍避開,笑道:“我這幾根老骨頭,怎受得起童大哥一拳?”童大海笑道:“我原說不成,乘早站開些……”他話未說完,台口人影一閃,已站著一名衣衫襤褸的化子。
  這化子三十來歲年紀,背負六只布袋,是梁長老嫡傳的徒孫,性子暴躁,平素對師祖又敬若神明,眼見千斤鼎童大海對師祖無禮,當下便按捺不住,躍上台來,冷冷的道:“我師祖不能跟後輩動手。童大哥,還是我來接你三拳罷!”
  童大海喝道:“再好也沒有!”也不問他姓名,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叫道:“看招!”便往他胸口捶了過去。那化子轉身踏上一步,“波”的一聲悶響,這拳打中了他背上的布袋。童大海只感到著拳之處軟膩滑溜,心下奇怪,喝道:“你袋中放著甚麼玩意?”那化子冷冷的道:“叫化子捉什麼?”童大海吃了一驚,失聲道:“蛇……蛇……”那化子道:“不錯,是蛇!”童大海想起適才這一拳,不禁有些惡心,第二拳打出去時抬手直擊面門,豈知這化子縱身一躍,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又將背心向著他。
  童大海生怕拳頭被袋中大蛇咬著,又或是一拳打中了大毒蛇的毒牙,硬生生將拳頭收轉,舉掌在胸前一擋,右腿踢向對方下盤。那化子見他發毛,暗暗好笑,側身在台上一滾,背負的布袋已靠上他的小腿。這袋中的大蛇其實甚是馴善,毒牙早已拔去,但童大海那裡知道,連聲大叫,雙足亂跳。那化子右臂長處,已抓住他胸口,順勢運勁,喝道:“伍子胥舉千斤鼎!”將他身舉在半空。
  童大海慌亂中被對方抓住了胸口“紫宮穴”,登時全身酸軟,無法動彈,空自怒氣沖天,卻發不得威。台下群雄想起他的外號叫做“千斤鼎”,再見了他這副狼狽情狀,登時全場哄笑,梁長老忍笑向那化子喝道:“快放下,休得無禮!”那化子道:“是!”將童大海放在台上,一縱下台,鑽入了人叢。
  童大海滿臉脹成了紫醬色,指著台下罵道:“賊化子,再來跟童大爺真刀真槍的打過啊,這般鬼鬼祟祟,算得甚麼好漢?臭叫化,瘟叫化!”他不住口的只罵化子,台下數千丐幫弟子卻只感到有趣,無人理會於他。
  突然間一條人影輕飄飄的縱上高台,左足在台緣一立,搖搖晃晃的似欲摔將下來,童大海心地卻好,叫道:“小心!”上前伸手欲扶。他那知這人有意在群英之前顯一手上乘武功,手掌剛搭上那人左臂,那人一勾一帶,施出了大擒拿手中一招“倒跌金剛”。童大海身不由主的向台外直飛出去,砰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下。眾人瞧那人時,但見他衣飾修潔,長眉俊目,原來是郭靖的弟子武修文。
  郭靖坐在台左第一排椅上,見他這招大擒拿手雖然巧妙灑脫,但行徑輕狂,大違忠厚之道,心下不悅,臉色便沉了下來。果然台下有多人不服,台東台西同時響起了三個聲音。叫道:“好俊功夫,兄弟來領教幾招!”“這算甚麼?”“人家好意扶你,你卻施暗算!”發話聲中,三個人同時躍上台來。
  武修文學兼郭靖、黃蓉兩家,又是家學淵源,得父親與師叔授了一陽指神技,這時在後輩英雄中實已是第一流的人才,見三人齊至,心下暗暗歡喜,尋思:“我同時敗此三人,方顯得功夫。”反而怕這三人分別來斗,當下更不說話,身形晃動,霎時之間向上台三人每人發了一招。那三人尚未站穩,敵招卻倏忽已至,急忙舉手招架。武修文不待對方緩過手來,雙掌翻飛,竟然以一圍三,將三個對方包圍在核心,自己占了外勢。那三人互相擠撞,拳腳越加難以施展。台下群雄相顧失色,均想:“郭大俠名震當世,果然名不虛傳,連教出來的徒兒也這般厲害?”
  那三個人互相不識,不知旁人的武功拳路,被武修文一圍住,無法呼應照顧,反而各自牽制。三人連沖數次,始終搶不出武修文以綿密掌法構成的包圍圈子。
  完顏萍在台下見丈夫已穩占上風,心中自是歡喜。郭芙卻道:“這三個人膿包,當然不是小武哥哥的敵手。其實他何必這時候便逞英雄,耗費了力氣?待會有真正高手上台,豈不難以抵敵?”完顏萍微笑不語。
  耶律燕平時極愛和郭芙斗口,嫡親姑嫂,互不相讓,這時早猜中了嫂子的心意,說道:“小叔叔先上去收拾一批,待他不成了,敦儒又上去收拾一批。他又不成了,我哥哥這才上台,獨敗群雄,讓你安安穩穩的做個幫主夫人,何等不美?”郭芙臉上一紅,說道:“這許多英雄豪傑,誰不想當幫主?怎說得上‘安安穩穩’四字?”
  耶律燕道:“其實呢,也不用我哥哥上台。”郭芙奇道:“怎麼?”耶律燕道:“剛才梁長老不是說麼?當年丐幫大會君山,師母還不過十多歲,便以一條竹棒打得群雄束手歸服,當上了幫主。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嫂子啊!還是你上台去,比我哥哥更成。”郭芙嗔道:“好!小油嘴的,你取笑我。”伸手便到她腋下呵癢。耶律燕往耶律齊背後一躲,笑道:“幫主救命,幫主救命,幫主夫人這要謀財害命啦。”
  這時郭芙、武氏兄弟都已三十余歲,但自來玩鬧慣了的,耶律燕、完顏萍雖均已生兒育女,一見面仍是嘻嘻哈哈,興致不減當年。
  黃蓉早已在大校場四周分布丐幫弟子,吩咐見有異立即來報。她坐在郭靖身旁,時時放眼四顧,察看是否有面生之人混進場來,她一直擔心聖因師太、韓無垢、張一氓等這一干人前來搗亂,但時屆未末申初,四下裡一無動靜,尋思,“那一干人來襄陽到底為的甚麼?說有甚麼圖謀,怎的仍不見有絲毫端倪?如說真的來為襄兒祝壽,世間決無是理。”轉頭看台上時,只見武修文已將兩人擊下台來,剩下一人苦苦撐持,料得五招之內也須落敗,心想:“今日天下群雄以武會友,為爭丐幫幫主,最後卻不知是誰奪得魁首,獨占鰲頭。”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2 AM

其時台下數千英雄心中,個個存的都是這個念頭,但在郭府後花園中,卻有一人始終沒想到這件大事。小郭襄一直在想:“今日是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我拿了一枚金針給他,要他今晚來見我一面,他當時親口答應了,怎地到這時還不來?”
  她坐在芍藥亭中,臂倚欄干,眼見紅日漸漸西斜,心想:“今日已過去了大半天,他就算立時到來,最多也只有半天相聚。”眼望著地下的芍藥花影,兩根手指拈著剩下的一枚金針,輕輕說道:“我還能求他一件事……但說不定他壓根兒就把我忘了,連今天要來看我都沒記得,這第三件事還說甚麼?”轉念又想:“不會的,決計不會。他是當世大俠,最重然諾,怎能說過的話不算?再過一會兒,嗯,只再過一會兒,他一定便會前來瞧我。”想到不久便能和他見面,不由得暈生雙頰,拈著金針的手指微微發顫。
  她輕輕歎了口氣,一個念頭終是排遣不去:“他雖重然諾,可是我終究是個小姑娘啊。他答應的話倘若是對爹爹說的,無論怎麼也定會信守。但是我呢,我這個小東邪郭襄,在他眼裡算得是甚麼?只不過是個異想天開的小女孩兒罷啦。這時他便算記得我的話,也不過是哈哈一笑,搖頭說道:‘胡鬧,胡鬧!’”
  芍藥亭畔,小郭襄細數花影,情思困困。大校場中,黃蓉兀自在反復推想:“羊太傅廟中芙兒、襄兒遭險,得逢高人暗中解救。靖哥哥說,當世只二人有此剛猛內力,但洪七公恩師已故,靖哥哥更加不是。難道邀集這些旁門左道之士來給襄兒祝壽的並非那個殺死尼摩星的高手?然則此人是誰?老頑童周伯通雖愛玩鬧,行事無此細密;一燈大師端嚴方正,決無如此閒情逸致;西毒歐陽鋒、慈恩和尚裘千仞都已亡故,竟難道是爹爹?”
  她與父親已十余年不見。黃藥師便如閒雲野鶴,漫游江湖,誰也不知他的行蹤。說到這件事的古怪難測,倒與他的生性頗有幾分相似。黃藥師名震江湖數十年。乃是出名的“黃老邪”,這些邪魔外道多半和他臭味相投,倘若他出面招集,那些人非賣他的老面子不可。她想到這裡,一呆之下,不自禁的又驚又喜,按理說黃藥師決不會來跟女兒和外孫女如此胡鬧,但他一生行事從來不可以常理推斷,當真如天外神龍,矯夭變幻。黃蓉雖是他的親生女兒,卻也往往莫測高深。他大舉邀人來給外孫女祝壽,說不定自有深意呢?
  她想到這裡,向郭芙招了招手,命她過來,低聲問道:“你妹子在風陵渡出去了一日兩夜,她回來後,有沒說起外公甚麼事?”郭芙一怔,道:“外公?沒有啊!妹子連外公的面也沒見過。”黃蓉道:“你再仔細想想,她在風陵渡和西山一窟鬼一齊出去,到底還講到誰沒有?”
  郭芙道:“沒有啊,沒說到誰。”她自知妹子當日為的是去瞧楊過,但在父母面前,最怕的便是提及“楊過”兩個字。母親倒還罷了,父親只要一聽見,往往臉色一沉,便有一兩天不跟她說話。因此妹子既然沒說,她也就樂得不提,何況此事早已過去,並無下文,又何必提起此人,自討沒趣?
  黃蓉見她臉色微微有異,料到她心中還隱瞞著甚麼,說道:“眼前之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聽到見到過甚麼,全說給我知道。”郭芙見母親臉色鄭重,不敢再瞞,只得道:“只是聽幾個閒人講起甚麼神雕大俠,那便是楊……楊……楊過了。妹子便說要去瞧瞧他。”黃蓉心中一凜,道:“見到了他沒有?”郭芙道:“一定沒見到,倘若見到了,妹子還不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麼?”
  黃蓉心中暗叫:“是過兒,是過兒!當真是他麼?”問道:“在羊太傅廟中出手殺死尼摩星的,你想會不會是他?”郭芙道:“怎麼會啊?楊……楊大哥怎會有這等好功夫?”黃蓉道:“你跟你妹子在羊太傅廟中說了些甚麼,從頭至尾跟我說,一句也不能漏了。”
  郭芙道:“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妹子就是愛跟我頂嘴。”於是將妹子如何說不赴英雄大宴,不瞧丐幫推舉幫主、如何在她生日那天將有一位少年英俊的英雄來見她等言語一一說了,最後笑道:“她朋友果真來了不少,但不是和尚尼姑便是老頭兒老太婆,那有甚麼少年英俊的英雄。”
  聽到這裡,黃蓉更無懷疑,料定郭芙聽說之人,必是楊過無疑。想來郭襄與楊過約定在羊太傅廟相會,卻給姊姊闖去撞散了,楊過不忿郭芙譏刺,為了給郭襄爭一口氣,竟然遍邀江湖高手,來給她送禮祝壽。“但是,他,他為甚麼要給襄兒花這麼大的力氣?”想到小女兒日來心神不定,眼光朦朧,恍恍惚惚,想到她常時突然紅暈雙頰,黃蓉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竟難道襄兒在風陵渡一日兩夜不歸,已和他做出事來?”跟著便想:“楊過恨我害死他的父親,恨芙兒斷他手臂,更恨芙兒用毒針打傷小龍女。啊喲,小龍女和他相約十六年後重會,今年正是第十六年了。楊過是報仇來啦!”
  一想到“楊過是報仇來啦”這七個字,驀地裡背上感到一陣涼意。她知楊過自小便行事十分厲害,對小龍女又是用情既專且深,倘若苦候小龍女十六年終於不得相見,推尋禍根,自會深郭家滿門,這一十六年的怨毒積了下來,以他的性情,決不會將郭芙一劍殺了便能罷休,定當設下狠毒陰損的計謀,大舉報復,“難道他竟要誘騙襄兒上手,使她傾心相從,然後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錯,不錯,依著楊過的性兒,他正會如此。”一想到此點,連日積在心頭的疑竇盡數而解:楊過所以要殺尼摩星救郭襄,所以要遍請當世高手來給她祝壽,全是為了要贏得她的心。
  心下又默默計算:“可是有一點不對了!今日是襄兒生日,十六年前,襄兒出世後,又過數月,楊過才在絕情谷中與小龍女分手。按理推想,他便是要報仇,也得等足十六年,過了與小龍女約會之期再說。這十六年之約雖然渺茫,但那留言明明是她親手所書,誰又能知道他夫妻倆終究不得相會?難道我爹爹……難道南海神尼……”她眉尖深鎖,越想越是不安,心想:“不管怎樣,襄兒若再和他相見,實是凶險無比。襄兒天真爛漫,怎懂得人心的鬼蜮狠毒?”
  只聽得“啊喲”一聲叫,跟著騰的一響,黃蓉抬起頭來,見武修文又將一個上台比武的胖大和尚用掌力震下台來。她走到郭靖身邊,低聲道:“你在這裡照料,我去瞧瞧襄兒。”郭靖道:“襄兒沒來麼?”黃蓉道:“我去叫她,這小丫頭實在古怪。”郭靖微微一笑,想到與妻子初識之時,她穿了男裝,打扮成一個小乞兒模樣,何嘗又不古怪了?
  黃蓉見丈夫笑得溫馨,也報以一笑,當下匆匆趕回府中,一路上雖感焦慮,但想到丈夫那副笑容,想到他那寬厚堅實的雙肩,似乎天塌下來也能擔當一般,心頭又寬慰了許多。
  她徑自到郭襄房中,女兒並不在房,一問小棒頭,說是二小姐在後花園中,不許去打擾她,黃蓉微微一驚:“襄兒連大校場上的比武也不要看,定是和楊過暗中約上了。”於是先回自己房中,身邊暗藏金針暗器,腰間插了柄短劍,再拿了短棒,然後往後花園來。她知楊過此時武功大非昔比,實是個可畏可怖的強敵,因此絲毫不敢怠忽。她不走鵝卵石舖成的花徑,卻從假山石後的小路繞了過去,將近芍藥亭邊,但聽得郭襄幽幽的歎了口長氣。
  黃蓉伏低身子,躲在假山石後,聽得女兒輕輕說道:“怎麼到這個時候,還是不來,可真叫人心焦死了。”黃蓉大慰:“原來他還沒到,正可先行攔阻。”只聽郭襄又道:“每年生日,媽總是叫我說三個心願,這時左右無人,我便和老天爺說了罷。”黃蓉本要出去跟女兒說話,聽了她這幾句話,本已跨出一步的左腳又縮了回來,尋思:“我雖是她母親,平時也不易猜得中她心思,這時正好聽她說三個甚麼心願。”
  過了片刻,只聽郭襄道:“老天爺,我第一個心願,盼望爹爹媽媽率領人馬,會同眾位英雄好漢,把來犯的蒙古兵盡數殺退,襄陽城百姓得保太平。”黃蓉暗暗舒了口氣,心想:“這小丫頭雖然古怪,可不是不識大體之人。”
  又聽她道:“我第二個心願,盼望爹爹媽媽身子安泰,百年長壽,盼望爹娘事事如意稱心。”黃蓉誕育郭襄之時,夫婦倆都遭逢生死大險,事後思及,不免心驚,因此自然而然的對她不如對大女兒那般愛憐,這時聽了她這幾句至性流露的祝願,不自禁的眼眶微濕,疼愛之情,油然而增。
  郭襄的第三個願望一時卻不說出,隔了片刻,才道:“我第三個心願,盼望神雕大俠楊過……”黃蓉雖早料到女兒第三個心願定與楊過有關,但聽到她親口說出:“楊過”兩字,心頭終於還是一震,聽得她續道:“……和他夫人小龍女早日團聚,平安喜樂。”
  這一句話卻是黃蓉萬萬料想不及,她只道楊過既要誘騙女兒,定然花言巧語,說上許多假話,豈知女兒已知道小龍女之事,也明白楊過一心一意等待和小龍女相會,因此暗中為分禱祝。但轉念一想,卻又擔上了心:“啊喲,不妙!楊過這廝用心更加深了一層,她越是跟襄兒說不忘舊情,襄兒越會覺得他是個深情可敬之人,對他更為傾心。不錯,不錯,當年靖哥哥若見了我之後便將華箏公主拋諸腦後,半點也不念及昔日恩義,我反要怪他薄幸了。”
  只因黃蓉將這件事四面八方想得十分周至,自來又對楊過存著幾分忌憚之意,再加上對女兒的關懷過切,不由得思潮起伏,暗暗心驚。便在此時,忽聽得嚓的一聲輕響,牆頭上躍下一人,但見他大頭矮身,形相甚是古怪可笑。
  郭襄一見那人,便跳起身來,喜道:“大頭鬼,大頭鬼叔叔,他……他也來了麼?”
  大頭鬼走進芍藥亭中躬身施了一禮,神態竟然異常恭謹。郭襄笑道:“啊喲,大頭鬼叔叔,你怎地跟我這般客氣啊?”大頭鬼道:“你別叫我大頭鬼叔叔,只叫‘大頭鬼’三字便成了。神雕大俠命我來跟郭姑娘說……”
  郭襄一聽,好生失望,登時眼眶便紅了,道:“大哥哥說有事不能來看我麼?可是他答應過的……”大頭鬼不住搖晃他那顆大頭,說道:“不是,不是……”郭襄急道:“怎麼不是?他明明答應過的。”心中一急,竟要流下淚來。大頭鬼道:“我不是說他沒答應你,我是說,他不是不來看你啊!”郭襄破涕為笑,嬌嗔道:“你瞧你,說話不明不白的,不是這個,又不是那個。”
  大頭鬼微笑道:“神雕大俠說,他要親自給姑娘預備三件生日禮物,是以今日要到得遲了些。”郭襄心花怒放,道:“這許多人已給我送了這麼多好東西,我甚麼都也有啦,請你跟大哥哥說,不用費心再預備禮物了。”大頭鬼搖頭道:“這三件禮物嘛,第一件已預備好啦,第二件神雕大俠帶領了兄弟們正在辦,這時候多半已經齊備。”郭襄歎道:“我倒寧可他早些來,別費事跟我辦禮物了。”
  大頭鬼道:“那第三件禮物,神雕大俠說須得在大校場丐幫大會之中親手交給姑娘,因此請你這就到大校場去,算來時候也差不多啦。”郭襄歎口氣道:“我本是跟姊姊嘔氣,說過不去丐幫大會的,大哥哥既這麼說,那是非去不可的了。好罷,你同我一塊去。”大頭鬼點了點頭,噓溜溜吹了聲口哨,牆外黑黝黝的撲進一件龐然大物來,卻是那頭神雕。
  郭襄一見神雕,撲過卻要攬它項頸,便如見到久別重逢的好友一般。神雕卻退開兩步,傲然昂立,側首斜睨。郭襄笑道:“你可真神氣得緊,不睬我嗎?我偏偏要你睬我。”說著縱身而上一把抱住在神雕的頭頸。這一次神雕沒再閃避,但斜過腦袋,便似莊嚴的父親遇到了又頑皮又可愛的女兒,終於無可奈何。郭襄道:“雕大哥,咱們一起去罷。我請你吃好東西,你喝酒不喝?”大頭鬼笑道:“你請神雕喝酒,那它再喜歡也沒有了。”
  當下二人一雕奔往大校場。走進大會場子,群雄見到神雕軀體雄偉、形相丑怪,無不嘖嘖稱奇。郭襄引著大頭鬼和神雕來到台邊,揀一處空地坐下。負責知賓的丐幫弟子見大頭鬼是生客,當下過來招呼,請問姓名。大頭鬼冷然道:“我沒名字的,甚麼也不懂得的,郭二姑娘帶我來了,我便來了。”
  不久黃蓉也即來到,只想:“楊過公然要到大校場來,事先又作了周密布置,待會定要大鬧一場。”
  這時武敦儒、修文兄弟已給人打下台來,朱子柳的武侄兒、泗水漁隱的三個弟子、丐幫中的四名八袋弟子、六名七袋弟子,均已先後失手。台上耶律齊已連敗三名好手,正施展周伯通所授七十二路空明拳,和一個四十余歲的壯漢交手。
  這壯漢名叫藍天和,是貴州的一個苗人。幼時隨人至四川青城山采藥,失足墜入山崖,得遇奇人,學得了一身剛猛險狠兼而有之的外門武功。他掌力中隱隱有風雷之聲,轟轟發發,的是威風了得。耶律齊的拳法卻是拳出無聲,腳去無影,飄飄忽忽,令對方難以捉摸,兩人一剛一柔,在台上打了個旗鼓相當。這番功夫顯露出來,台下數百名本來大想上台一較的好漢無不自愧不如,均想:“幸虧我沒貿然上台,否則豈不是自獻其丑?人家這般的內力外功,我便是再練上十年,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對手。”
  藍天和的掌力雖猛,但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畢竟難以持久,雖聽他一掌掌發出去時呼呼之聲越來越大,其實中間所蘊潛力卻已大不如前。耶律齊的拳招既不比前快,亦不比前慢,始終全神貫注的見招拆招。他知今日之斗不是擊敗幾個對手便算了局,上台來的敵手多半愈來愈強,因此必得留下後勁。
  藍天和久戰不勝,心下焦躁起來,自思在西南各路二十余年,從未遇到過一個能擋得住自己三十招的勁敵,想不到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偏偏奈何不了一個後輩,當下催動內勁,不住增加掌力。兩人回旋反復的又拆了二十余招,藍天和陡見對方拳法中露出破綻,大喝一聲:“著!”一掌“九鬼摘星”,往耶律齊胸口打去。耶律齊右掌揮出,雙掌相交,登時粘著不動,變成了各以內力相拼的局面。
  過了片刻,藍天和忽然臉上變色,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拱手說道:“佩服,佩服!”他走到台口,朗聲說道:“耶律大爺手下留情,沒要了兄弟的性命,果然是英雄仁義,兄弟心悅誠服。”說著深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躍下台去,耶律齊拱手道:“承藍兄相讓。”
  原來藍天和一掌管打出,與耶律齊右掌相交,急忙催內力,猛覺著手之處突然變得虛虛蕩蕩,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實非實,另有一股粘稠之力纏在掌上。這股似虛非虛的知覺,瞬息間便從對方掌心傳到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時便如積蓄了十多碗沸水,擠逼著要向外爆炸。他這一驚之下,自是魂飛天外,急忙運勁後奪,但手掌竟如給極韌的膠水粘住了一般,雖向後拉了半尺,卻離不開對方掌心。當年師父授他武藝之時,曾說過他這一路風雷掌法,以之行走江湖已可說是綽綽有余,但若遇上了內家高手,千萬要小心在意,只要給對方內力侵入丹田,縱不是當場斃命,這一身功夫可也廢了。這念頭在腦海中一閃,雙目一閉,只待就死,陡然間掌上粘力忽失,跟著丹田中郁熱之氣也緩緩消失,他微一運勁,竟覺全身功夫絲毫未損,那自是對方手下容情,因此上感愧之余,站到台口向群雄交代了幾句。
  適才二人這一場龍爭虎斗,藍天和掌力威猛凌厲,台下人人有目共睹,但耶律己齊居然將他敗於無形,凡是稍有見識之人,再也不敢上台挑戰。耶律齊是郭靖、黃蓉的女婿,與丐幫大有淵源,四大長老和眾八袋弟子都願他當上幫主。他又是全真派耆宿周伯通的弟子,全真教弟子算來都是他晚輩。凡是與郭靖夫婦、全真教有交情的好手,都不再與爭。只有幾個不自量力的莽撞之徒才上台領教,但都是接不上數招,便即落敗。
  郭芙見丈夫藝壓當場,心中的歡喜自是難以言宣,一瞥眼間,忽見一只奇丑的巨雕和那個在風陵渡見過的大頭矮子坐在妹子兩側,不禁一怔。當郭襄和大頭鬼、神雕來到大校場時,耶律齊和藍天和激斗正酣,郭芙全神貫注在丈夫身上,神雕雖然形貌驚人,她卻是視而不見。這時勁敵已去,她才想到何以妹子說過不來卻又來了?一轉念間,暗道:“不好!楊過自稱‘神雕大俠’,這只窮凶極惡的大鳥,必定便是甚麼神雕了。神雕既來,楊過也必定就在左近,他倘若來搶幫主……他倘若來搶幫主……”一剎那間,心中自喜變憂,當日楊過拂袖將她長劍擊彎的情景歷歷如在目前,“齊哥武功雖強,能不能敵得過這個獨臂怪人呢?唉,這人自幼便是我命中的魔星,今日當此要緊關頭,他遲不遲,早不早,卻又來了!”但游目四顧,並不見楊過的蹤跡。
  這時天色將黑,耶律齊又連敗七人,待了良久,再也無人上台較藝。
  梁長老走到台口,朗聲道:“耶律大爺文武雙全,我幫上下向來欽仰,若能為我幫之主,自是人人悅服擁戴……”他說到這裡,台下丐幫的幫眾一齊站起,大聲歡呼。
  梁長老又道:“不知有那一位英雄好漢,還欲上來一展身手?”他連問三遍,台下寂靜無聲。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3 AM

郭芙大喜,心想:“楊過此時不至,時機已失!待齊哥一接任幫主,他便再要來搗亂,也已來不及了。”便在此時,忽聽得蹄聲緊迫,兩騎馬向大校場疾馳而來,聽那馬蹄之聲,馬上乘客顯是身有急事。郭芙一驚:“終於來了!”
  但見兩騎馬如飛般馳進校場,乘者身穿灰衣,卻是郭靖派出去打探軍情的探子。郭靖雖然瞧著台上比武,心中可無時無刻不念著軍情,一見這兩個探子如此縱馬狂奔,心道:“終於來了!”郭靖、郭芙父女心中說的都是“終於來了”四字,但女兒指的是楊過,父親心中所指卻是“蒙古大軍”。
  兩名探子馳到離高台數丈處翻身下馬,奔下前來向郭靖行禮。郭靖與黃蓉不等二人開口,先瞧臉色,蓋軍情好惡,臉上必有流露,但見二人滿臉又是迷惘又是喜歡之色,似乎見到了甚麼意外的喜事。
  只聽一名探子報道:“稟報郭大俠:蒙古大軍左翼前鋒的一個千人隊,已到了新野。”郭靖心中一驚,暗道:“來得好快!”又聽另一個探子道:“稟報:蒙古右翼的一個千人隊,已抵鄧州。”郭靖“嗯”了一聲,心想:“北路敵軍雙分兩路,軍行神速,鋒勢銳利之極。”新野與鄧州離襄陽均不過一百余裡,由兩地南下而至襄陽對岸的樊城,一路平野,並無山川隔阻之險,蒙古鐵騎馳驟而來,只須一日便能攻到。
  卻聽第二個探子喜孜孜的說道:“可是有件奇事,鄧州城郊的蒙古千人隊一個個都死在就地,軍官士卒,無一得生。”郭靖奇道:“有這等事?”第一個探子道:“小人所見也是如此,新野的蒙古先鋒一千人全變了野鬼,只見遍地都是屍首。最奇怪的是,這些蒙古兵屍首上的左耳都被人割了去。”第二個探子道:“鄧州的蒙古兵也是這般,人人沒了左耳。”
  郭靖和黃蓉對瞧一眼,均是驚喜交集,尋思:“蒙古兩路先鋒都是全軍覆沒,那是大大的折了銳氣。雖說來攻敵軍至少有十余萬之眾,損折二千人無關大局,但訊息傳去,蒙古三軍為之奪氣,於我大吉大利。卻不知是誰奇兵突出,將這兩路蒙古兵盡數殲滅?”郭靖問道:“新野和鄧州的守軍怎樣了?”兩名探子齊道:“兩城守軍閉門不出,蒙古軍死在郊外,守城的將軍只怕此刻尚未得知。”黃蓉道:“你們快去稟報呂大帥,他這一高興,定然重重有賞。”兩探子磕過了頭,歡天喜地的去了。
  蒙古先鋒隊尚未與襄陽守軍交戰,即已兩路齊殲,黃蓉站到台上宣布了這個喜訊,登時全場歡聲雷動。黃蓉道:“丐幫新立幫主,固是喜事,可怎及得上這件聚殲敵軍的大事?梁長老,快命人擺設酒筵,咱們須得好好慶祝一番。
  這酒筵倒是早就預下的,丐幫今晚本來要大宴群雄,祝賀新立幫主,這時傳到大捷之訊,錦上添花,人人均是興高采烈。武敦儒等較藝落敗,雖然不無怏怏,但滿場喜氣洋溢,早把少數人的心中郁悶沖得干干淨淨。丐幫宴客不設桌椅,群英東一圍、西一堆的在大校場上席地而坐,便此杯觥交錯,吃喝起來。筵席雖陋,酒肉菜肴卻極是豐盛。群雄都是道是郭靖、黃蓉安排下的奇計,流水般過來敬酒祝捷。郭靖不住口的說絕非自己之功。但他向來謙抑,群雄那裡肯信?黃蓉道:“靖哥哥,這事好生奇怪,此時實在琢磨不透。咱們別忙著分辨,且候確息。”原來黃蓉一得探子之報,知道其中甚有蹊蹺,當即派遣八名精明強干的丐幫弟子,騎了快馬,分赴新野、鄧州再探。
  郭襄和大頭鬼、神雕坐在一起,旁人見了神雕這等威猛的模樣,誰也不敢坐近。郭襄只:“大哥哥怎地還不來?”大頭鬼道:“他說過要來,總會來的。”一言甫畢,忽道:“你聽,那是甚麼聲音?”郭襄側耳靜聽,只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陣獅吼虎嘯、猿啼象奔之聲,她心中一喜,叫道:“史家兄弟來啦!”
  過不多時,群獸吼叫之聲越來越近。校場上群雄先是愕然變色,跟著紛紛拔出兵刃,站了起來,場中登時亂成一片:“那裡來的這許多猛獸?”“是獅子,還有大蟲!”“大家小心!”“提防惡狼,提防豹子!”
  郭靖對武修文道:“去傳我號令,調二千弓弩手來。”武修文應道:“是!”剛欲轉身,忽聽得遠處有人長聲叫道:“萬獸山莊史氏兄弟奉神雕俠之命,來向郭二姑娘祝壽,恭獻壽禮。”聲音非一人所發,乃史氏五兄弟齊聲高呼。他五人內功另成一家,雖非一等一的高手,但縱聲長嘯,竟同具宮、商、角、征、羽五音之聲,鏗鏘豪邁,震人耳鼓。黃蓉向武修文一揮手,命他即去傳令,心想史氏兄弟雖如此說,但人心難測,未必便無他意,寧可調集弓弩手有備而不發,勝於無備而受制於人。武修文躍上馬背,馳去調兵。
  不多時第一隊弓弩手已到,布在大校場之側,郭靖在蒙古習得騎射之術,以此教練士卒,是故襄陽兵精,甲於天下。遂能以一城之眾,獨抗蒙古數十年。襄陽弓弩手人人能挽強弓,發硬箭,射術實不遜於蒙古武士。
  弓弩手剛布好陣勢,只見一條大漢身披虎衣,領著一百頭猛虎來到大校場外,正是白額山君史伯威。那一百頭猛虎排得整整齊齊,蹲伏在地。接著管見子史仲猛率領一百頭金錢豹子、金甲獅王史叔剛率領一百頭雄獅、大力神史季強率領一百頭大象、八手仙猿史孟捷率領一百頭巨猿,各列隊伍,排在校場四周。群獸猛惡猙獰,不斷發出低吼,然行列整齊,竟是絲毫不亂。校場上群雄個個見多識廣,但陡然見了這許多猛獸,亦不免心中惴惴。
  史氏五兄弟手中各提一只皮袋,走到郭襄身前,躬身說道:“恭祝姑娘長命百歲,平安如意。”郭襄忙起立還禮,道:“多謝五位史家叔叔。史三叔,你身子可大好了?史五叔,你胸口的傷也好了?”史叔剛、史孟捷齊道:“多謝姑娘關懷,都好了。”
  史伯威指著五只皮袋道:“這是神雕俠送給姑娘的第一件生辰禮物。”郭襄笑道:“真是生受不起。那是甚麼啊?嗯,我猜你的皮袋裡裝著一只小老虎,他的裝著一只小豹子,是不是?那倒好玩得緊。”
  史伯威搖頭道:“不是,這件禮物,是神雕俠率領了七百位江湖好手去辦來的,費的氣力可真不小。”說著打開手中的皮袋。郭襄探頭往袋口一張,大吃一驚,叫道:“是耳朵!”史伯威道:“正是!五只皮袋之中,共是兩千只蒙古兵將的耳朵。”郭襄尚未會意,驚道:“這許多人耳朵,我……我要來干麼?”
  郭靖、黃蓉卻聽得分明,一齊離座,走到史伯威身前,就皮袋中一看,再想起適才探子之言,不由得驚喜交集。黃蓉道:“史大哥,原來新野和鄧州城郊的蒙古兵,是神……神雕俠率人所殺?”
  史氏兄弟向郭靖、黃蓉夫婦拜倒。郭靖夫婦拜倒還禮。史伯威才答道:“神雕俠言道:郭二姑娘身在襄陽,今日是她十六歲生辰,蒙古蠻兵竟敢無禮前來進犯,豈不是要驚嚇了郭二姑娘?實是非殺不可。只恨番兵勢大,不能盡誅,因此帶領豪傑,殺了他作先鋒的兩個千人隊。”
  郭靖道:“神雕大俠現在何處?小可當親自拜見,為襄陽全城百姓致謝。”這十多年來,郭靖專心練兵守城,極少理會江湖游俠之事,而楊過隱姓埋名,所交多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因此郭靖竟不知“神雕俠”便是楊過。史伯威道:“神雕俠連日忙於為令愛采辦生日禮物,未克前來拜見郭大俠和郭夫人,請予恕罪。”
  忽聽得遠處嘯聲又起,一個聲音叫道:“西山一窟鬼奉神雕俠之令,來向郭二姑娘祝壽,恭獻壽禮。”聲音尖細,若斷若續,但人人聽得十分清楚。
  郭靖見第一件壽禮實在太大,忙提聲叫道:“郭靖謹候台駕。”他話聲渾厚和平,遠遠傳送出去,跟著走到大校場入口處相迎。
  黃蓉和他並肩而立,低聲道:“你猜這神雕俠是誰?”郭靖道:“我猜不出。”黃蓉道:“便是楊過!”郭靖一呆,隨即滿心歡暢,說道:“了不起,了不起!他立下如此奇功,當真是大宋之福。”黃蓉道:“你猜他第二件壽禮是甚麼?”郭靖微笑道:“過兒才智卓絕,只有你方勝得了他,也只有你,才猜得中他的心思。”黃蓉道:“這一次我可猜不中了。”心想:“楊過為襄陽立此大功,但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襄兒,他對我夫婦與芙兒的怨恨可絲毫未消。”
  過了不多時,長須鬼樊一翁領著八鬼來到校場,向郭靖夫婦見了禮,徑自走到郭襄身前,說道:“恭祝姑娘康寧安樂,福澤無盡!神雕俠命我們來送第二件生辰禮物。”
  郭襄道:“多謝,多謝。”眼見西山一窟鬼手中各拿著一只木盒,生怕他們又送來甚麼人鼻子、人耳朵來,忙道:“若是難看的怪事,就別打開來。”大頭鬼笑道:“這次是挺好看的。”
  樊一翁打開盒子,取出一個極大的流星火炮,晃火摺點著了。那火炮沖天而起,在半空中一聲爆炸,散了開來,但見滿天花雨,組成了一個“恭”字。郭襄拍手笑道:“好玩,好玩得很!”吊死鬼接著也放了一個煙花,卻是一個“祝”字。西山一窟鬼各放一個,組起來是“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壽”十個大字。十字顏色各不相同,高懸半空,良久方散。群雄歡呼喝采。這煙花乃漢口鎮天下馳名的巧手匠人黃一炮所作,華美繁富,妙麗無方,端的是當世一絕。
  郭靖微微一笑,心想:“小女孩兒家原是喜歡這個,也虧過兒覓得這妙制煙花的巧手匠人。”
  半空中十個大字剛散,北邊天空突然升起一個流星,相距大校場約有數裡,跟著極北之處,又有一個流星升起。
  黃蓉心想:“這流星傳訊,取法於烽火報警,頃刻之間,便可一個挨一個的傳出數百裡之遙,只不知楊過安排下了甚麼。他這件第二件禮物,決不只是放幾個煙花博我襄兒一粲便算。”當下吩咐丐幫弟子安排筵席,宴請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
  斟酒未定,忽聽得北方遠遠傳來猶如悶雷般的聲音,一響跟著一響,轟轟不絕,只是隔得遠了,響聲卻是極輕。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聽了這聲音,突然間一齊躍起身來,高聲歡呼,大叫:“成功了,成功了!”群雄愕然不解。大頭鬼搖頭晃腦,手指北方,大叫:“妙極,妙極!”這時天已全黑,北面天際卻發出隱隱紅光。
  黃蓉道又驚又喜,叫道:“南陽大火!”郭靖拍腿大叫:“不錯,正是南陽!”黃蓉向樊一翁道:“願聞其詳。”
  樊一翁道:“這是神雕俠送給郭二姑娘的第二件薄禮,燒了蒙古二十萬大軍的糧草。”黃蓉心中已猜到三分,聽他如此說,不禁與郭靖相顧大喜。
  原來蒙古大軍南攻襄陽,以南陽為聚糧之地,數年之前,即在南陽大建糧倉草場,跟著四處征發,成千上萬斛米麥、成千上萬擔草料,流水般匯向南陽。常言道:“大軍未發,糧草先行”,米麥是士卒的食物,干草是馬匹的秣料,實是軍中的命脈所在。蒙古自來以騎兵為主,這草料更是一日不可或少。郭靖曾數次遣兵襲擊南陽,但蒙古官兵守得牢固,始終無功,想不到楊過竟在一夕之間放火將它燒了。
  郭靖眼見北方紅火越沖越高,擔心起來,向樊一翁道:“出手的諸位豪傑都能全身而退麼?可須咱們前去接應?”樊一翁心道:“郭大俠不問戰果,先問將士安危,果然是仁義過人。”說道:“多謝郭大俠掛懷,神雕俠早有安排。在南陽城中縱火的,是聖因師太、人廚子、張一氓、百草仙這些高手,共有三百余人,想來尋常蒙古武士也傷他們不得。”郭靖恍然大悟,向黃蓉道:“過兒邀集群豪,原來是為立此奇功。若非這許多高人同時下手,原也不易使兩千蒙古精兵全軍覆沒。”
  樊一翁又道:“我們探得蒙古番兵要以火炮轟打襄陽,南陽城的地窖之中藏了數十萬斤火藥。因此我們祝壽煙花一起,流星傳訊,埋伏在南陽城內的一千好手便同時動手,先燒火藥,再燒糧草。蒙古大軍的士卒馬匹,這番可要餓肚子了。”
  郭靖和黃蓉對視一眼,均是暗自心驚。他夫婦倆當年隨成吉思汗西征,曾親眼見到過蒙古軍以火炮轟城,當真有崩山裂石之威。只是火藥和鐵炮殊不易得,因此蒙古數攻襄陽,都未用炮。這次是皇帝蒙哥御駕親征,自是攜有當世最厲害的攻城利器了。若不是楊過這一把火,襄陽合城軍民難免盡遭大劫。兩人又想:“殲滅敵軍兩個千人隊,固然大煞其威,但毀了蒙古軍在南陽積貯數年的火藥和大軍糧草,只要他糧食不繼,那就逼得非退兵不可,這場功勞可更加大了。”夫婦倆向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連聲稱謝。史伯威和樊一翁都道:“小人只是奉了神雕俠之命辦事,小小奔走之勞。兩位何足掛齒?”
  這時遠處火藥爆炸聲仍不斷隱隱傳來,只是隔得遠了,聽來模糊郁悶。陡然之間,幾下聲音略響,接著地面也微微震動。樊一翁喜道:“那個最大的火藥庫也炸了。”
  郭靖叫過武氏兄弟,說道:“你二人各帶二千弓弩手掩襲南陽。敵軍倘若部隊齊整,那就不要下手,要是驚慌混亂,可乘勢發箭殺傷。”二人接令而去。
  兩件事接踵而來,校場上歡呼大叫,把盞敬酒之聲,響成一片,人人都稱頌神雕俠功德無量。
  郭芙見丈夫藝冠群雄,將丐幫幫主之位拿到了手,於當世豪傑之前大大露臉,那知驀地裡生出這些事來。楊過人尚未到,卻已將丈夫的威風壓得絲毫不剩,雖說殲滅蒙古先鋒、火燒南陽糧草火藥,實是兩件大大的好事,但她總不免愀然不樂;又聽說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說道:這是楊過送給妹子的兩件生日禮物,那十個煙火大字高懸天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4 AM

惟恐群雄不知此舉全是為了妹子,相形之下,自己更是沒了光彩。她轉念一想:“好哇!楊過這廝恨我斬他的手臂,故意削我面子來著!”想到此處,更是勃而怒。
  梁長老和耶律齊、郭芙同席,眼見人人興高采烈,郭芙卻臉色不豫,微一沉吟,已知其意。笑道:“老頭子可真的老胡塗啦,這一歡喜,竟把眼前的大事拋到了腦後。”當即躍上高台,朗聲說道:“各位英雄請了,蒙古番兵連遭兩大挫折,咱們自是不勝之喜。可還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適才耶律大爺顯示了精湛武功,人人欽服。我們丐幫便奉耶律大爺為本幫之主。天下英雄,可有不服的麼?本幫弟子,可有異言的麼?”
  他連問三聲,台下無人出聲。梁長老道:“如此便請耶律大爺上台。耶律齊躍上高台,抱拳向台下團團行禮,正要說幾句“無德無能”的謙抑之言,忽聽得台下有人叫道:“且慢,小人有一句話,斗膽要請問耶律大爺。”耶律齊一怔,眼見這句話是從丐幫弟子的人叢發出,拱手道:“不敢!請說便是。”
  只見丐幫中站起一人,大聲道:“耶律大爺的令尊在蒙古貴為宰相,令兄也曾居高官,雖然都已逝世,但咱們丐幫和蒙古為敵。耶律大爺負此重嫌,豈能為本幫之主?”
  耶律齊恨恨的道:“先君楚材公被蒙古皇後下毒害死,先兄耶律晉為當今蒙古皇帝所殺,小可與蒙古暴君,實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乞丐道:“話雖是如此說,但令尊之死,甚為曖昧,下毒雲雲,只是風傳,未聞有何確證。令兄犯法獲罪,死有應得,此仇不報也罷。倒是本幫大仇未復……”郭芙聽得他出言譏刺丈夫,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你是誰?膽敢在此胡言亂語?有膽子的,站到台上去說。”
  那乞丐仰天大笑,說道:“好,好,好!幫主還未做成,幫主夫人先顯威風。”也不見他移步抬腳,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見他露了這手輕功,心頭都是一驚:“這人武功強得很啊,那是誰?”台下數千對眼光,齊都集在他身上。
  只見他身披一件寬大破爛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細的鐵杖,滿頭亂發,一張臉焦黃臃腫凹凹凸凸的滿是疤痕,背上負著五只布袋,原來是一名五袋弟子。丐幫中本乏相貌俊雅之人,但這人更是奇無倫。丐幫幫眾識得他名叫何師我,向來沉默寡言,隨眾碌碌,只因十余年來為幫務勤勉出力,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藝低微,才識卑下,誰都是沒對絲毫重視,均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是極限,那料到這樣一個庸人竟會突然向耶律齊當眾提出質問,而武功之強更是大出幫眾意料之外,都想:“這何師我從那裡偷偷學了這一身功夫來啦?”
  何師我為人雖然平庸,但相貌之丑卻令人一見難忘,因此耶律齊倒也識得他,當下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見,要請指教。”何師我冷笑道:“指教二字,如何克當?只是小人有兩件事不明白,因此上台來問問。”耶律齊道:“那兩件事?”何師我道:“第一件,我幫新幫舊幫主前後交替,歷來都以打狗棒為信物。耶律大爺今日要做幫主,不知這根本幫至寶的打狗棒卻在何處?小人想要見識見識。”此言一出,丐幫幫眾心都道:“這一句話問得厲害。”只聽耶律齊道:“魯幫主命喪奸人之手,這打狗棒也給奸人奪了去。此乃本幫的奇恥大辱,凡本幫弟子,人人有責,務須將打狗棒奪回。”
  何師我道:“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請問:魯幫主的大仇到底報是不報?”耶律齊道:“魯幫主為霍都所害,眾所共知,當世豪傑,無不悲憤。只是連日追尋,未知霍都這奸賊的下落,這是本幫的要務,咱們便是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尋到霍都這奸賊,為魯幫主復仇。”
  何師我冷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奪回。第二,殺害前幫主的凶手還沒找到。這兩件大事未辦,便想做幫主啦,未免太性急了些罷?”這幾句話理正詞嚴,咄咄逼人,只說得耶律齊無言以對。
  梁長老道:“何老弟的話自也言之成理。但丐幫弟子十數萬人,遍布天下,不能無人為首,而尋棒鋤奸,更不是說辦便辦,也須得有人主持。”何師我搖頭道:“梁長老這幾句話,錯之極矣,可說是反因為果,本末倒置。”
  梁長老是丐幫中四大長老之首,幫主死後便以他為尊,這五袋弟子竟敢當眾搶白,可說大膽已極。梁長老怒道:“我這話如何錯了?”何師我道:“依弟子之見,誰人能奪回打狗棒,誰人能殺了霍都為魯幫主報仇,咱們便擁誰為本幫之主。但如今日這般,誰的武功最強,誰便來做本幫幫主,假如霍都忽然到此,武功又勝過耶律大爺,難道咱們便奉他為幫主不成?”這幾句話只說得群雄面面相覷,都覺頗為有理。
  郭芙卻在台下叫了起來:“胡說八道,霍都的武功又怎能勝過他?”何師我冷笑道:“耶律大爺武功雖強,卻也不見得就天下無敵小人只是丐幫的一個五袋弟子,也未必便輸於他了。”郭芙正惱他言語無禮,聽他自願動手,那是再好也沒有,叫道:“齊哥,你便教訓教訓這大膽狂徒。”
  何師我冷冷的道:“本幫事務,向來只是幫主管得,四大長老管得,幫主夫人卻管不得。別說耶律大爺還沒做幫主,就算當上了,耶律夫人也不能這般當眾斥責幫中弟子,是不是?”郭芙滿臉通紅,只道:“你……你這廝……”
  何師我不再理她,轉頭道:“梁長老,弟子倘若勝了耶律大爺,這幫主便由弟子來當,是不是?還是等到有人獲棒殺仇,再來奉他為主?”梁長老見他越來越狂,胸中怒火上升,說道:“不論是誰,他若不能戰勝群雄,那就當不上幫主,日後若不能獲棒殺仇,終也是愧居此位。耶律大爺若是當了本幫之主,那兩旁件大事他不能不辦。但如勝不過何兄弟,他又焉能得任此位?”何師我大聲道:“梁長老此言有理,小人便先領教耶律大爺的手段,再去尋棒鋤奸。”言下之意,竟是十拿九穩能勝耶律齊一般。
  耶律齊行事自來穩健持重,但聽了何師我這些話,心頭也不禁生氣,說道:“小弟才疏學淺,原不敢擔當幫主的重任。何兄肯於賜教,那好得很。”何師我冷冷的道:“好說,好說。”將鐵杖在台上一插,呼的一掌,便向耶律齊擊去。這一掌力似乎並不甚強,但掌力分布所及,幾有一丈方圓。梁長老尚未退開,竟被他掌力在臉頰上一帶,熱辣辣的頗為疼痛,忙躍在台側。
  耶律齊不敢怠慢,左手一撥,右拳還了一招“深藏若虛”,用的仍是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的招數。兩人拳來腳往,在高台上斗了起來。這時將近戌時,月沉星淡,高台四周插著十多枝大火把,兩人相斗的情狀台下群雄都瞧得清清楚楚。
  黃蓉看了十余招,見耶律齊絲毫未占上風,細看何師我的武功,竟辨不出是何家數,所出拳腳,招式甚是駁雜,全無奇處,但功力卻極深厚,少說也有四十年以上的勤修苦練,心想:“最近十一二年來,才偶爾在丐幫名冊之中,見到何師我因積勞而逐步上升,從沒聽人稱道過他的武功。但瞧他身手,決非最近得逢奇遇這才功力猛進。他在幫中一直隱晦不露,難道為的便是今日麼?”
  待斗到五十招以上,耶律齊漸漸心驚,不論自己如何變招,對方始終能從容化解,實是生平罕見的強敵,但他卻又不乘勢搶攻,似乎旨在耗消了自己內力,然後大舉出擊。
  耶律齊這一日已連斗數人,但對手除了藍天和外,余子碌碌,均不足道,並沒耗去他多少力氣,眼見何師我若往若還,身法飄忽不定,當下雙拳一挫,陡然間變拳為掌,徑行搶攻。周伯通那雙手互搏之術並非人人可學,耶律齊雖是他的入室高弟,卻也沒學到他這路奇功,但全教玄門的正宗武功,耶律齊卻已學到了十之八九,這時施展出來,但見台邊十多根火把的火頭齊向外飄,只此一節,足見掌力之強。火把照映之下,高台上兩人拳掌飛飄,形影回旋,當真好看煞人。
  黃蓉問郭靖道:“你說這人是何家數?”郭靖道:“迄今為止,他尚未露出一招本門武功,顯是在竭力隱藏自身來歷,再拆七八十招,齊兒可漸占勝勢,那時他若不認輸,便得露出真相。”
  這時兩人越斗越快,一轉瞬間便或攻或守的交換四五招,因之沒多時便拆了七八十招,果如郭靖所雲,耶律齊的掌風已將對手全身罩住。郭靖和黃蓉凝目注視著何師我,知他處此境地,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領,仍用旁門雜派的武功抵擋,非吃大虧不可。耶律齊也已瞧出此點,掌力漸漸加重,但毫不盲進,只是穩持先手。
  眼見何師我非變招不可,驀地裡他雙手袍袖齊拂,一股疾風向外疾吐,跟著縮了回去,台邊十余枝火把的火焰同時暴長,一陣光亮,隨即盡熄滅,群雄眼前一黑,只聽得耶律齊和何師我齊聲大叫,騰的一聲,有人跌下台來。何師我卻在台上哈哈大笑。眾人驚奇訝之下,誰都沒有做聲,靜寂中只聽得何師我得意的笑聲。
  梁長老叫道:“點燃火把!”十多名丐幫弟子上來將火把點亮,只見耶律齊站在台下,左臉上鮮血淋漓,破了個酒杯大的傷口。何師我伸出左掌,冷笑道:“好鐵甲,好鐵甲。”手掌中抓著一把鮮血。
  郭靖和黃蓉對望一眼,知道郭芙愛惜夫婿,將軟蝟甲給他穿在身子,因之何師我擊了他一掌,手掌反被甲上的尖刺刺破。但耶律齊臉上如何受傷,如何跌下台來,黑暗中卻未瞧見。
  原來何師我於激斗正酣之際,突然使出“大風袖”功夫,將高台四周的火把盡數吹滅。耶律齊一怔之下,急忙拍出一掌,以救自身,猛覺得指尖一涼,觸到了什麼鐵器,立時醒覺,知道對方久戰不勝,忽施奸計,在黑暗中取出兵刃突襲。他雖赤手空拳,也不懼敵人手有兵刃,當下使出“大擒拿手”,意欲奪下對方兵器,將他奸謀暴於天下英雄之前,一招“巧手八打”,欺到了何師我身前兩尺之處,右腕翻處,已抓住了敵人兵刃之柄。他左掌跟著拍出,直擊敵人面門,這一來,何師我兵刃非撒手不可。
  黑暗之中,何師我果然側頭閃避,松了手指,耶律齊夾手將兵刃奪過。便在此時,他左頰上猛地一陣刺痛,已然受傷,跟著拍的一下,胸口中掌,站立不穩,登時被震下台。他那料到對手的兵刃甚為特異,中裝機括,分為兩截,上半截給他奪去,余一的半截陡然飛出,擊中了他的面頰。這一下深入半寸,創口見骨,但所中尚非要害,何師我的殺手本在那一掌之中,幸好郭芙硬要他在長袍內暗披軟蝟甲,這一掌他非但未受損傷,何師我的掌心反而被刺得鮮血淋漓。
  郭芙見丈夫跌下台來,驚怒交迸,忙搶上去護持。梁長老等明知何師我暗中行詐,然無法拿到他的證據,同時兩人一齊受傷帶血,也不能單責那一個違反了“點到為止”的約言,看來兩人都只稍受輕傷,但耶律齊被擊下台,這番交手顯是輸了。
  郭芙大不服氣,叫道:“這人暗使奸計,齊哥,上台去跟他再決勝敗。”耶律齊搖頭道:“他便是以智取勝,也是勝了,何況縱然各拼武功,我也未必能贏。”
  黃蓉向耶律齊招招手,命他近前,瞧他奪來的那半截兵刃時,卻是一根五寸來長的鋼條,一時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何人以此作為武器。
  何師我昂起一張黃腫的丑臉,說道:“在下雖勝了耶律大爺,卻未敢便居幫主之位。須得尋到打狗棒,殺了霍都,那時再憑各位公決。”眾人心想,這幾句話倒說得公道,眼見他雖然勝得曖昧,但武功究屬十分高強,聽了這幾句話後,丐幫中便有人喝起采來。
  何師我站在台口,抱拳向眾人行禮,說道:“那一位英雄再賜教,便請上台。”
  他那“台”字剛出口,猛聽得史伯威“啊”的一聲大叫,圍在大校場四周的五百頭猛獸忽地站起,齊聲吼叫。單是一頭雄獅或猛虎縱聲而吼,已有難當之威,何況五百頭猛獸合聲長嘯?這聲音當真如山崩地裂一般,但見大校場上沙塵翻騰,黃霧沖天,群雄身前的酒杯菜碗被這巨聲震得互相碰撞,叮叮不絕。
  群獸吼叫聲中,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十五人同時躍到台邊,抽出兵刃,團團將高台四面圍住。
  忽見校場入口處火光明亮,八個人高舉火炬,朗聲說道:“神雕俠祝賀郭二姑娘芳辰,奉上第三件禮物。”八人說畢,便即足不點地般進場而來,轉眼間到郭襄身前,人人露了一手上乘輕功。中間四人各伸一手,合抓著一只大布袋,看來那第三件禮物便是在這布袋之中了。
  八人躬身向郭襄行禮,自報姓名,群雄一聽,無不駭然,原來當先一個老和尚,竟是五台山佛光寺方丈曇華大師,素與少林寺方丈天鳴禪師齊名,其余趙老爵爺、聾啞頭陀、昆侖派掌門青靈子等,無一不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前輩名宿。
  郭襄卻不知這些人有多大名頭,起身還禮,笑靨如花,說道:“有勞各位伯伯叔叔了。那是甚麼好玩的物事?”提著布袋的四人手臂同時向後拉扯,喀喇一聲響,布袋裂成四塊,袋中滾出一個光頭和尚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5 AM

第三十七回 三世恩怨

那和尚肩頭在地下一靠,立即縱起,身手竟是十分矯捷,但見他怒容滿臉,嘰哩咕嚕的大聲說話,卻是誰也不懂。郭靖與黃蓉識得這和尚是金輪法王的二弟子達爾巴,不知他怎生給曇華大師、趙老爵爺等擒住。
  郭襄本來猜想袋中裝的定是甚麼好玩的物事,卻見是個形貌粗魯的藏僧,微感失望,說道:“大哥哥送這和尚給我,我可不喜歡。他自己在那裡,怎麼還不來?”
  來送第三件禮物的八人之中,青靈子久居藏邊,會說藏語,他在達爾巴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達爾巴臉色一變,大吃一驚,目不轉睛的望著台上的何師我。青靈子又用藏語大聲說了兩句話,將背上負著的一根黃金杵交給了達爾巴,那本是達爾巴的兵刃,他受八大高手圍攻而被擒,這兵刃也給奪了去。
  達爾巴倒提金杵,大叫一聲,縱身躍到台上。
  青靈子向郭襄笑道:“郭二姑娘,這和尚會變戲法,神雕俠叫他上台變戲法給你看。”郭襄大喜,拍手道:“原來如此,我正奇怪,大哥哥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找了這和尚來有甚麼用呢。”
  達爾巴對何師我嘰哩咕嚕的大聲說話。何師我喝道:“兀的,你說些甚麼,我一句不懂。”達爾巴猛地踏步上前,呼的一聲,揮金杵往他頭頂砸了下去。何師我側身避過。達爾巴舞動金杵,招招進逼。何師我赤手空拳,在這沉重的兵刃猛攻之下只有不住倒退。
  丐幫幫眾見這藏如此凶猛,都起了敵愾同仇之心,紛紛鼓噪起來。梁長老喝道:“大和尚休得莽撞,這一位是本幫未來的幫主。”但達爾巴那裡理睬,將金杵舞成一片黃光,風聲呼呼,越來越響。
  丐幫中早有六七名弟子忍耐不住,躍上台邊,欲待上台應援。但青靈子等八大高手、史氏五兄弟、西山一窟鬼,一共二十三人團團圍在台邊,阻住旁人上台。丐幫雖然人眾,一時卻搶不上去。正紛亂間,青靈子晚晃身上了高台。拔起何師我插在台邊的鐵棒。何師我大驚,縱身來搶,但給達爾巴的金杵逼住了,竟無法上前一步。
  郭靖和黃蓉不明其中之理,猜不透楊過派這些人前來搗亂,到底是何用意?但想他送給郭襄的第一件和第二件禮物於襄陽大大有利,這第三件禮物不該反有敵意,因此夫婦倆袖手不動,靜觀其變。
  耶律齊雖給何師我使詐擊下高台,但他已立志承繼岳母的大業,決為丐幫出力,眼見何師我給達爾巴逼得手忙腳亂,大聲喝道:“何兄勿慌,我來助你!”縱身躥向台邊。猛聽得左首一人叫道:“誰都不得上台。”橫臂阻住了他的去路。耶律齊伸手一撥,那人反抓擒拿,招數精妙,而內力雄渾,更是別具一功。耶律齊吃了一驚,看那人時,正是史氏兄弟中的老三史叔剛。耶律齊連變數招,始終不能將他擊退,心下暗暗駭異:“這人只是神雕俠手下的一名走卒,已然如此了得,那神雕俠叱吒號令,驅使得動這許多高手,他自己更不知是何等人物?”青靈子高舉鐵棒,大聲道:“各位英雄請了,請瞧瞧這是甚麼物事。”突伸右掌,向鐵棒攔腰一劈,喀的一響,鐵棒登時碎裂,這棒原來中空,並非實心。青靈子拉開兩截斷了的鐵棒,露出一條晶瑩碧綠的竹棒來。
  丐幫幫眾一見,剎那間寂靜無聲,跟隨齊聲呼叫:“幫主的打狗棒!”正上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等動手的幫眾紛紛退開,人人都大為奇怪:“打狗棒怎麼會藏在這鐵棒之內?如何會落入何師我手中?他又干麼隱瞞不說?”
  眾人靜待青靈子解釋這許多疑團,青靈子卻不再說話,躍下台來,雙手橫持打狗棒,恭恭敬敬的交給了郭襄。郭襄睹物思人,想起魯有腳的聲音笑貌,不禁心下黯然,接過棒來,遞給了母親。
  這時達爾巴的金杵招數更緊,何師我全仗小巧身法東閃西避,險象環生。丐幫幫眾見了打狗棒後,都知青靈子等擒了達爾巴來對付何師我,中間必有重大緣故,當下不再有人意圖上台應援。
  眼見不出十招,何師我便要喪身在金杵之下,黃蓉猛想起一事:“何師我用兵刃打傷齊兒,他袖中明明藏有兵刃,何以到此危急關頭,仍不取出御敵?”只見達爾巴的金杵掠地掃去,何師我躍起閃避。達爾巴金杵倒翻,自下而上。何師我雙腳離地,身在半空,這一招無論如何沒法閃躲。忽聽得錚的一響,兵刃相交,何師我借勢躍開,手中已多了一件短短的兵器。達爾巴怒容滿臉,大聲咒罵,黃金杵舞得更加急了。但何師我兵刃在手,劣勢登時扭轉,但見他點、戳、刺、打,兵刃雖短,招數卻極奧妙,與達爾巴打了個旗鼓相當。朱子柳看了片刻,忽是省悟,叫道:“郭夫人,我知道他是誰了。只是還有一件事不明白。”黃蓉微微一笑,道:“那是用膠水、蜂蜜,調了面粉、石膏之類塗上去的。”
  耶律齊和郭芙、郭襄姊妹這時都站在黃蓉身邊,聽了他二人的對答,都摸不著頭腦。郭芙問道:“朱伯伯,你說誰是誰了?”朱子柳道:“我說的是打傷你丈夫的這個何師我。”郭芙道:“怎麼?他不是何師我麼?那麼他是誰了?”朱子柳道:“你仔細瞧瞧,他使的是甚麼兵刃?”郭芙凝神瞧了一會,道:“這短兵刃長不過數尺,卻又不是峨嵋刺、判官筆,也不是點穴撅。”
  黃蓉道:“你得用心想想啊。他何以一直不用兵刃,寧可干冒大險,東躲西閃,直到給那和尚逼得性命交關,才不得不取兵刃出來?他用兵刃打傷齊兒,以要先滅燭火?”郭芙皺眉道:“這人奸詐狡猾,那又有甚麼道理了?”郭襄道:“想是他怕場中有人認得他的兵刃身法,因此不願顯示真相。”朱子柳贊道:“著啊,郭二小姐聰明得緊。”
  郭芙聽他稱贊妹子,心中不服,道:“甚麼不願意顯示真相?他不是清清楚楚的站在台上嗎?誰都瞧得見。”郭襄想起母親適才的話,說道:“啊,他臉上這些凹凹凸凸的瘡疤,原來是用膠水面粉假扮的。這張臉啊,真是嚇人,我只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瞧第二眼。”黃蓉道:“他越裝得可怖,便越不易露出破綻,因為人人覺得丑惡,不敢多看,那麼他喬裝的假臉上日久如有甚麼變形,別人便不會發覺。唉!喬裝這麼多年,可真不容易呢。”朱子柳道:“臉形可以假裝,武功和身法假裝不來練了數十年的功夫,那裡變得了?”
  郭芙道:“你們說這何師我是假的,那麼他是誰啊?妹子,你聰明得緊,你倒說說看。”郭襄搖搖頭道:“我一點也不聰明,因此我一點也不知道。”朱子柳微微笑道:“大小姐是見過他的,那是候二小姐可還沒出世,十七年前,大勝關英雄大會上,有一人曾與我斗了數百合,那是誰啊?”郭芙道:“是霍都?不,不會是他。嗯,他用的是一把折扇,和這兵刃倒有點相像,是了,現下手中這把扇子只余扇骨,沒有扇面。”朱子柳道:“我跟他這場激斗,是我生平的大險事之一,他的身法招數我怎能不記得?這人若不是霍都,朱子柳是瞎了眼睛啦。”
  郭芙再瞧台上那何師我,見他步伐輕捷,出手狠辣,果然依稀便是當年英雄大會上那個霍都,但心中仍有許多不明之處。又問:“倘若他真是霍都,這西藏和尚是他師兄啊,難道便認他不出,卻跟他這般狠打?”黃蓉道:“只因達爾巴認得出他是師弟,才跟他拼命。那年終南山重陽宮大戰,楊過以一柄玄鐵劍壓住了達爾巴、霍都二人,霍都見性命危殆,突使奸計,叛師脫逃。這事全真教上下人人得見,你總也聽人說過的罷?”郭芙道:“嗯,原來達爾巴因此才這般恨他。”
  郭襄聽母親說“楊過以一柄玄鐵劍壓住了達爾巴、霍都二人”這句話,想像楊過當年的雄姿英風,不禁神往。
  郭芙又問:“怎地他又變成了乞丐?咱們的打狗棒怎地又在他手中?”
  黃蓉道:“那還不容易推想嗎?霍都叛師背門,自己怕師父和師兄找他,於是化裝易容,混入了丐幫,渾渾噩噩,不露半點鋒芒,十余年中按部就班的升為五袋弟子,丐幫中固然無人疑心,金輪法王更是尋他不著。可是這等奸惡自負之徒決不肯就此埋沒一生,時機一到,他便要大干一場了。那是魯幫主出城巡查,他暗伏在側,忽施毒手,下手時卻露出自己本來面目,並留下活口,讓那弟子帶回話來,說殺魯有腳的乃是霍都。他奪得打狗棒後,暗藏在這鐵棒之中。待得本幫大會推舉幫主,他便可提出‘尋還打狗棒’這件大事來。這是本幫世代相傳的幫規,又有誰能駁他呢?唉,霍都這奸賊,如此工於心計,也可算得是個人傑。”
  朱子柳笑道:“但有你郭夫人在,他縱能作偽一時,終究瞞不過你。”黃蓉微笑不答,心道:“霍都混在丐幫之中,始終不露頭角,便能瞞過了我,但想做丐幫之主,卻把黃蓉忒也瞧得小了。”
  朱子柳道:“楊過這孩子也真了得,他居然能洞悉霍都的奸謀,既將打狗棒奪回,又揭穿了霍都的真面目,送給郭二小姐的這件禮物,可不算小啊。”郭芙道:“哼,不過他碰巧得知罷了,也沒甚麼了不起。”
  郭襄心想:“那日大哥哥在羊太傅廟外,見到我祭奠魯老伯,知道我跟魯老伯是好朋友,因此千方百計去為我報仇,嗯,這件禮物可當真不小,他這番心意……”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霍都雖在丐幫中扮成一個丑叫化子,可是有時卻又以本來面目在外惹事生非。史氏兄弟中的史三叔曾給他打傷過,想是史三叔一意找他報仇,終於尋到了他的蹤跡。”黃蓉點頭道:“不錯,江湖上時時有霍都的行跡,旁人更不會想支丐幫中的何師我和他同是一人。何師我,何師我,你瞧他這假名,便是以自己為師之意。一個人太自以為了不起,終有敗事的一日。”
  郭芙道:“媽,怎地這何師我又說要去殺死霍都?那不是傻麼?”黃蓉道:“這只是一句掩飾之言,只是令旁人更加不起疑心而已。”
  郭芙道:“楊……楊大哥既然早知何師我便是霍都,應當早就說了出來,不該讓這何師我來打傷齊哥。”黃蓉微笑道:“楊過又不是神仙,怎知齊兒會中此人暗算?”郭襄道:“大姊卻是神仙,因此把軟蝟甲先給姊夫穿上了。”郭芙瞪了她一眼,心中不自禁的得意。
  說話之間,台上達爾巴和霍都斗得更加狠了。兩人一師所傳,互知對方武功家數,達爾巴勝在力大招沉,霍都長於矯捷輕靈,看看又斗數百招,兀自不分勝敗。突然之間,達爾巴大喝一聲,金杵脫手,疾向霍都擲去,這杵重達五十余斤,一擲之下勢道凌厲之極。霍都吃了一驚,他生平從未見師兄使這般招數,心道:“他久斗不勝,發起蠻來了?”急忙側身閃避。達爾巴搶上前去,手掌在金杵上一撞,金杵轉過方向,又向霍都追擊過去。霍都大駭,才知道十余年中師兄追隨師父左右,師父又傳了他深湛武功,這飛擲金杵之技正是從師父五輪飛砸的功夫中變化出來,眼見金杵撞來的力道太猛,決不能以鐵扇招架,只得滑步斜身躲過,金杵從他頭頂橫掠而過,相差不逾兩寸。
  達爾巴金杵越擲越快,高台四周插著的火把被疾風所激,隨著忽明忽暗。霍都在杵影中跳蕩閃避,往往間不容發。台下群雄屏息以觀,瞧著這般險惡的情勢,無不駭然。達爾巴擲到第十八下,猛喝一聲,雙掌推杵,金杵如飛箭般平射而出。霍都再也無法閃避,砰和一聲,金杵正撞胸口。他身子軟軟垂下。橫臥台下,一動也不動了。
  達爾巴收起金杵,大哭三聲,盤膝坐在師弟身前,念起“往生咒”來念咒已過,縱下高台,走到青靈子身前,高舉金杵交還。青靈子卻不接他兵刃,說道:“恭賀你清洗師門敗類。神雕俠饒了你,叫你回西藏,從此不可再到中原。”達爾巴道:“多謝神雕大俠,小僧謹如所命。”合十行禮,飄然而去。
  郭芙見霍都死在台上,一張臉臃腫可怖,總不信這臉竟是假的,拔出長劍,躍上台去,說道:“咱們瞧瞧這奸人的本來面目,究是如何。”說著用劍尖去削他的鼻子。
  驀地裡霍都一聲大喝,縱身高躍,雙掌在半空中直劈下來。原來他給金杵一撞,身受致命重傷,卻未立即斃命。他故意一動不動,只待達爾巴上前察看,便施展臨死一擊,與其同歸於盡。豈知達爾巴淒然念咒,祝其往生極樂,隨即下台而去。郭芙卻上來削他面目。霍都乍見死屍復活,大驚之下,竟忘了揮劍抵御。她身上的軟蝟甲又已借給了丈夫,眼見性命要喪在霍都雙掌之下。郭靖、黃蓉、耶律齊等同時躍起,均欲上台相救,其勢卻已不及。
  只聽得嗤嗤兩聲急響,半空中飛下兩枚暗器,分從左右打到,同時擊中霍都胸口。這兩枚暗器形體甚小,似乎只是兩枚小石子,力道卻大得異乎尋常。霍都身子一仰,向後便摔,噴出一口鮮血,這才真正死去。
  眾人驚愕之下,仰首瞧那暗器飛來之處,但見雲淡星稀,鉤月斜掛,此外空蕩蕩並無別物,暗器似乎分從台前兩根旗桿的旗斗中發出。
  黃蓉聽了這暗器的破空之聲,知道當世除了父親的“彈指神通”之外,再無旁人有此等功力,只是兩根旗桿都高達數丈,相互隔開十余丈,何以兩邊同時有暗器發出?驚喜之下不暇細想,縱聲叫道:“是爹爹駕臨麼?”
  只聽得左邊旗斗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大笑,說道:“楊過小友,咱們一起下去罷!”右邊旗斗中一人應聲:“是!”兩邊旗斗之中各自躍下一人。
  星月光之下,兩個人衣衫飄飄,同時向高台躍落,一人白須青袍,一人獨臂藍衫,正是黃藥師和楊過。兩人都是是斜斜下墜,落到離台數丈之處已然靠近,黃藥師伸右手拉住了楊過的左手,在半空中攜手而下。眾人若不是先已聽到了兩人說話之聲,真如陡然見到飛將軍從天而降一般。
  郭靖、黃蓉忙躍到上台去向黃藥師行禮。楊過跟著向郭靖夫婦拜倒,說道:“侄兒楊過,向郭伯伯,郭伯母磕頭。”郭靖忙伸手扶起,笑道:“過兒,你這三件厚禮,唉,真是……真是……”他心中感激,不知道要說“真是”甚麼才好。
  郭芙生怕父親要自己相謝楊過救命之恩,搶著向黃藥師道:“外公,幸好你老人家的彈指神通功夫,免得我受那奸人雙掌的一擊。”
  楊過躍下高台,走到郭襄身前,笑道:“小妹子,我來得遲了。”
  郭襄一顆心怦怦亂跳,臉頰緋紅,低聲道:“你費神給我備了三件大禮,當真……當真辛苦你啦。”楊過笑道:“只是乘著小妹子的生日,大伙兒圖個熱鬧,那算得甚麼?”說著左手一揮。
  大頭鬼縱聲叫道:“都拿上來啊。”大校場口有人跟著喝道:“都拿上來啊!”遠處又有人喝道:“都拿上來啊。”一聲跟著一聲,傳令出去。
  過不多時,校場口湧進一群人來,有的拿著燈籠火把,有的挑筐提籃,有的扛抬木材木板,分布在校場四周,當即豎木打樁,敲敲打打,東搭一個木台,西掛一個燈色,進來的人源源不絕,可是秩序井然,竟無一人說話,個個只是忙碌異常的工作。
  群雄見了楊過適才送了那三件厚禮,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暗想他召集這一大批人來,定又大有所為。那知過不多時,西南角上一座木台首先搭成,有人打起鑼鼓,做起傀儡戲來,做的是“八仙賀壽”。接著西北角上有人粉墨登場,唱一句“滿床笏”,那是郭子儀生日,七子八婿祝壽的故事。片刻之間,這邊放花炮,那邊玩把戲,滿場上鬧哄哄的全是喜慶之聲。每一台戲都是三湘湖廣、河南四川的名班所演,當真是人人賣力,各展絕藝。群雄各依所喜,分站各處台前觀賞,喝采之聲,此伏彼起。
  這時史氏兄弟已帶領猛獸離場,西山一窟鬼和神雕、青靈子等高手也都悄然退去。
  郭襄見楊過給自己想得這般周到,雙目含著歡喜之淚,一時無話可說。
  郭芙想起妹子在羊太傅廟中的言語,說有一位少年大俠要來給他祝壽,現下果如所言,不禁暗藏恚怒,拉著黃藥師的手問長問短,對身周的熱鬧只作不見。
  郭靖雖覺楊過為小女兒如此舖張揚厲未免小題大做,但想自來行事異想天開,今日一日之中為襄陽城和丐幫干了如此三件大事,此刻要任性胡鬧一番,自也由得他,當下只是捻須搖頭,微笑不語。
  黃蓉問父親道:“爹爹,你和過兒約好了躲在這旗斗中麼?”黃藥師笑道:“非也!那日我在洞庭湖上賞月,忽聽得有人中夜傳呼,來訪煙波釣叟,說有個甚麼神雕俠,邀他赴襄陽一會。那個煙波釣叟武功不弱,性兒卻有點古怪。我老頭子擔起心來,生怕他暗中要對我的好女兒、好女婿不利,於是悄悄跟了來。原來這神雕俠竟是小友楊過,早知如此,老頭子又何必操這份心?”黃蓉知道父親雖在江湖上到處雲游,心中卻時時掛念著自已,笑道:“爹,這一次你可也別走啦,咱們得好好兒聚一聚。”
  黃藥師不答,向郭襄招了招手,笑道:“孩子過來,讓外公瞧瞧你。”郭襄從未見過外公,忙近前行禮。黃黃師拉著她手,細細瞧她的臉龐,黯然道:“真像,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不會玩約 發表於 2007-9-14 11:16 AM

像。”黃蓉知他又想起了亡妻,說郭襄生得像他外婆年輕之時,怕勾起他的心事,並不接口。郭芙笑道:“那還有不像的麼!你叫老東邪,她叫小東邪……”郭靖喝道:“芙兒,對外公沒規沒矩!”黃藥師大喜,道:“襄兒,你的外號叫‘小東邪’麼?”郭襄臉上微微一紅,道:“起初是姊姊這麼叫我,後來人人都這麼叫了。”
  這時丐幫的四大長老圍在楊過身邊,不住口的稱謝,均想:“他為襄陽城立此大功,又奪回打狗棒,揭破霍都的奸謀,魯幫主大仇得報,若肯為本幫之主,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梁長老道:“楊大俠,敝幫老幫主不幸逝世……”楊過早猜中他的心思,不待他說下去,搶著道:“耶律大爺文武雙全,英明仁義,是我昔年的知交好友,由他出任貴幫幫主,定能繼承洪、黃、魯三位幫主的大業。”
  黃藥師問了幾句郭襄的武功,轉過頭去,要招呼楊過近前說話,一回頭,只見他身影微晃,已走出校場口外,說道:“楊過小友,我也走啦!”長袖擺動,一瞬眼間已追到了楊過身邊,一老一少,攜手沒入黑暗之中。
  黃蓉心頭有一句要緊話要對父親說只是身旁人多,不便開言,那知他說走便走,竟無片刻停留,吃了一驚,急忙追出。
  但黃藥師和楊過走得好快,待黃蓉追出,已在十余丈外。黃蓉叫道:“爹爹,過兒,且相聚幾日再去!”遠遠聽得黃藥師笑道:“咱兩個都是野性兒,最怕拘束,你便讓咱們自由自在的去罷。”最後那幾個字音已是從數十丈外傳來。黃蓉暗暗叫苦,眼見追趕不及,只得回轉。大校場上鑼鼓喧天,兀自熱鬧。
  丐幫四大長老聚頭商議。一來若無霍都打擾,已立耶律齊做了幫主,二來楊過二丐幫有大恩,他既也推薦耶律齊,此事可說順理成章。當下四人稟明黃蓉,上台宣布,立耶律齊為丐幫幫主。
  幫眾依著歷來慣例,依次向耶律齊身上唾吐。幫外群雄紛紛上前道賀。
  郭襄見楊過此次到來,只與自己說得一句話,微笑相對片刻,隨即分手,心中說不出的惆悵,眼見姊姊興高采烈的站在姊夫身畔,與道賀的群雄應酬,但覺心中傷痛再難忍受,當即轉身,要回自己家去。只走得幾步,黃蓉已追到她身邊,攜住了她手,柔聲道:“襄兒,怎麼啦?今天不快活麼?”郭襄道:“不,我快活得很。”說了這句話,隨即低頭,滿眶淚水,險些便掉了下來。黃蓉如何不明白女兒的心事,卻只說些戲文中的有趣故事,要引她破涕為笑。
  兩人慢慢回府。黃蓉陪女兒到她自己房裡,問道:“襄兒,你累不累?”郭襄道:“還好。媽,你一夜沒睡,該休息了。”黃蓉拉著她,並肩坐在床邊,伸手給她攏了攏頭發,說道:“襄兒,楊過大哥的事,我從來沒跟你說過。這回事說來話長,你若是不累,我便跟你說說。”郭襄精神一振,道:“媽,你說罷。”
  黃蓉道:“這事須得打從他祖父說起。”於是將如何郭嘯天與楊鐵心當年在臨安牛家村結義,郭、楊兩家指腹為婚,如何楊康認賊作父、賣國求榮、終至死於非命;如何楊過幼時寄居桃花島;如何郭芙斬斷他的手臂,如何他和小龍女在絕情谷分手等情,一一說了。
  郭襄只聽得驚心動魄,緊緊抓住了母親的手,小手掌心中全是汗水。她怎料想得到這個自己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的“大哥哥”,與自己家裡竟有這麼深的淵源,更料不到他那只手臂竟是為她姊姊斬斷,而他妻子小龍女所以離去,也是因中了姊姊誤發的毒針所起。她只道楊過只是她邂逅相逢的一位少年俠士,只因他倜儻英俊、神采飛揚,這才使她芳心可可,難以自遣,卻原來這中間恩恩怨怨,竟然牽纏及於三代。待得母親說完,她已是如醉如癡,心中一片混亂。
  黃蓉幽幽歎了口氣,說道:“初時我還會錯了意,還道他和你結識,實蓄歹念。唉,說到誠信知人我實是遠遠不及你爹。你楊大哥今晚干這三件大事,別說他絕無邪念,縱是不安好心,咱們受惠非淺,也是感激不盡。”郭襄奇道:“媽,楊大哥怎會不安好心?他有甚麼邪念?”黃蓉道:“我起初想錯了,只道他深恨咱們郭家,因此要在你身上復仇。”郭襄搖頭道:“那怎麼會?他若要殺我出氣,那真是易如反掌,風陵渡邊,他只須出一根手指便戳死了我,費甚麼事?”黃蓉道:“你是小孩子,不懂的。他如要叫你受苦,要咱們傷心煩惱,自有比殺人更惡毒十倍的法兒。唉,那不必說了,我此刻也知道他不會。可是我心中掛著一件事,好生不安。”
  郭襄道:“媽,你擔心甚麼?我瞧楊大哥對從前的事也已不放在心上。他不久便要和大嫂相會,那時心裡一快活,甚麼事都一筆勾銷了。”黃蓉歎道:“我擔心不安的,便是怕他見不著小龍女。”
  郭襄瞿然而驚,道:“甚麼?那怎麼會?楊大哥親口跟我說,楊大嫂因為身受重傷,得蒙南海神尼救去醫治,約好了十六年後相會,他夫妻倆親深重,互相等了這麼久,怎能見不著?”黃蓉眉頭深皺,“嗯”了一聲。郭襄道:“楊大哥說,楊大嫂在斷腸崖下心劍刻字,說道:‘十六年後,在此重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又說:‘珍重千萬,務求相聚’,難道刻的字是假的麼?”黃蓉道:“這刻字是千真萬確,半點也不假,可是我便擔心小龍女對楊過相愛太深,因而楊過終於再也見她不著。”
  郭襄不明白母親言中之意,怔怔的望著她。黃蓉道:“十六年前,你楊大哥夫妻都受了重傷,你楊大哥尚有藥可治,小龍女卻毒入膏肓。你楊大哥眼見愛妻難愈,他也不想活了,縱有仙丹妙藥,他也不肯服食。”她說到這裡,聲音更轉柔和,歎道:“唉,有些事情,你年紀還小,這時候是不會懂的。”
  郭襄怔怔的出神,過了片刻,抬頭道:“媽,倘若我是大嫂,我便假裝身子好了,讓他服食丹藥治病。”
  黃蓉一呆,沒料到女兒雖然幼小,竟也能這般為人著想,說道:“不錯,我只擔心小龍女當時便是如此,才離楊過而去。她諄諄叮囑,說夫妻情深,勿失信約,又說了珍重萬千,務求相聚。當時我瞧著‘珍重萬千’四個字,便猜想小龍女突然影蹤不見,是為了要你楊大哥安安靜靜的等她十六年。唉,她想這長長的十六年過去,你楊大哥對舊情也該淡了,縱然心裡難過,也會愛惜自己的身體,不再圖自盡了。”
  郭襄道:“那麼,那南海神尼呢?”黃蓉道:“那南海神尼,卻是我的杜撰了。世上壓根兒就沒這一個人。”郭襄大吃一驚,顫聲道:“沒……沒有南海神尼?”
  黃蓉道:“那日在絕情谷中,斷腸崖前,我見了楊過這般淒苦模樣,心有不忍,只得捏造了一個南海神尼來安慰他,好教他平平安安的等過這一十六年。我說南海神尼住在大智島,實則世上就沒這樣一個島。我又說南海神尼教過你外公的掌法,好令他更加堅信不疑。楊過這孩兒聰明絕頂,我若非說得活龍活現,他怎能相信?他若是不信,小龍女這番苦心。也就沒有著落了。”
  郭襄道:“你說楊大嫂已經死了多年了麼?這一十六年的信約全是騙他的麼?”黃蓉忙道:“不,不!說不定小龍女仍在人世,到了相約之日,她果真來和楊過相聚,那自是謝天謝地。她是古墓派的唯一傳人,古墓派的創派祖師林朝英學問淵博,內功外功俱臻化境,倘若遺下神奇功夫,令小龍女得保不死,也是在情理之中。”
  郭襄心下稍寬,道:“是啊,我也這麼想,楊大嫂是這樣的好人,楊大哥又這般愛她,們她不會就這麼死的。倘若楊大哥到了約會之期見她不著,豈不是要發狂麼?”
  黃蓉道:“今日你外公到來,我便想向他提一句,請他老人家相助圓這個南海神尼的謊兒,可是一直不得其便。”郭襄也擔起憂來,說道:“這會兒楊大哥正和外公在一起,他立時會問起南海神尼之事。外公不知前因後果,不免洩漏了機關,那可怎生是好?”黃蓉道:“倘若小龍女真能和他相聚,自是上上大吉,其麼都好。要是到了約期他見不著小龍女,此人一發性兒,真不知要鬧出多大亂子來。他會深恨我撒誑謊騙他,令他苦等了一十六年。”郭襄道:“媽,那你不用擔心,你全是為了他。你是一片好心,救了他的性命。”
  黃蓉道:“不說郭、楊兩家三世相交,便是過兒自已,他曾數次相救你爹爹、媽媽、姊姊和你,今日又為襄陽立了這等大功,雖說咱們於他小有恩惠,但實不足以相報其萬一。唉,過兒一生孤苦,他活到三十多歲,真正快活的日子實在沒有幾天。”
  郭襄黯然低首,心想:“大哥倘若不能和楊大嫂相會,只怕他真的要發狂呢。”黃蓉又道:“你楊大哥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只因自幼遭際不幸,性子不免有點孤僻,行事往往出人意表。”郭襄淡淡一笑,道:“他和外公,和我,都是邪派。”黃蓉正色道:“不錯,他是好人,可是有點邪氣。要是小龍女不幸已經逝世,你可千萬別再和他見面了。”
  郭襄沒料到母親竟會這般說,忙問:“為甚麼?為甚麼不能再見楊大哥?”黃蓉握住她手,說道:“要是他和小砒女終於相會,你要跟他們一起去游玩,便一起去,愛到他們家裡去作客,便去好了,就是隨他們到天涯海角,我也放心。但若他會不到小龍女,襄兒,你不知你楊大哥的為人,他發起狂來,甚麼事都做得出。”郭襄顫聲道:“媽,他如見不到楊大嫂,傷心悲痛,咱們該好好勸他才是。”黃蓉緩緩搖頭,說道:“他是不聽人勸的。”
  郭襄頓了一頓,問道:“媽,隔了一十六年,你說他傷心之下,會不會再圖自盡呢?”黃蓉沉吟半晌,道:“許多人的心思我都猜得到,可是你楊大哥,他從小我就不明白他心中在打甚麼主意,正因為我猜他不透,是以不許你再跟他相見,除非他和中龍女同來,那自是又當別論。”郭襄呆呆出神,並不接口。
  黃蓉道:“襄兒,媽這全是為你好,你如不聽媽的話,將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她見女兒秀眉緊蹙,眼現紅暈,柔聲道:“襄兒,我再說一回事你聽,那是你楊大哥之父楊康的作為。”於是又將楊鐵心如何收穆念慈為義女,如何比武招親而生下楊過、終於傷心而死等情一一說了,最後道:“穆念慈姊姊品貌雙全,實是一位難得的好女子,只因誤用了真情,落得這般下場。”
  郭襄道:“媽,她也是沒有法子啊。她既歡喜了楊叔叔,楊叔叔便有千般不是,她也要歡喜到底。”
  黃蓉凝視著女兒的小臉,心想:“她小小年紀,怎地懂得這般多?”眼見她神情困頓,眼皮軟垂,於是拉開棉被,幫她除去鞋襪外衣,叫她睡下,給她蓋上了被,道:“快合上眼睛!媽看你睡著了再去。”郭襄依言合眼,一夜沒睡,也真的倦了,過不多時,便即鼻息細細,沉沉入夢。
  黃蓉望著女兒俏麗的臉龐,心想:“三個兒女之中,我定要為你操心最多。你們三姊弟中,到底我最憐惜那一個,可也真的說不上來呢。”當下自行回房安睡。
  傍晚時分,武氏兄弟派了快馬回報,說道南陽的大軍糧草果然一焚而盡,火藥爆炸,炸死了不少蒙古兵將,余火兀自未熄,蒙古前軍退兵百裡,暫且按兵不動。襄陽城中得到這個確訊,滿城狂喜,“神雕大俠”四個字掛在口上說個不停。有的更加油添醬,將楊過說得猶似三頭六臂一般,講到他怎地殲滅新野、鄧州兩路敵兵,怎地火燒南陽,口沫橫飛,有聲有色,似乎一切全是他親眼目睹,誰也沒他知道得明白詳盡。
  當晚郭靖夫婦應安撫使呂文德之邀,到署中商議軍情,直到深夜方回。次日清晨,耶律齊、郭芙、郭破虜依例到後堂向父母請安,等了良久,不見郭襄到來。黃蓉擔心起來,命丫鬟到二小姐房中瞧瞧,是不是她身子不適。過了一會,那丫鬟和郭襄的使女小棒子同來回報,說道:“二小姐昨晚沒回房安睡。”
  黃蓉吃了一驚,忙問:“怎地昨晚不來稟報?”小棒子道:“昨夜夫人回來得晚了,婢子不敢前來驚擾,只道二小姐過一會兒就能回房,那知道等到這時還沒見到。”
  黃蓉微一吟,即到女兒房中察看,只見她隨身衣服和兵刃、銀兩等一樣也沒攜帶,正自奇怪,忽見女兒枕底露出白紙一角。黃蓉情知不好,暗暗叫苦,抽出一看,只見紙上寫道:
  “爹爹媽媽尊鑒:女兒去勸楊大哥千萬不要自尋短見,勸得他聽了之後,女兒即歸。女襄叩上。”
  黃蓉呆在當地,做聲不得,心道:“這女孩兒恁地天真!楊過是何等樣人,這世上除了小龍女之外,他還能聽誰的勸?要是他肯聽旁人的言語,那也不是楊過了。”有心要即行出去尋女兒回來,但南北兩路蒙古大軍虎視襄陽,眼前攻勢雖然頓挫,但隨時能再揮兵進攻,這時候如何能為兒女之私,輕身涉足江湖?當下和郭靖商議之後,寫了四通懇切的書信,分交八名能干得力的丐幫弟子,分四路出去尋找郭襄,命她即行歸家。
  郭襄那日聽了母親詳述往事之後,隨即睡去,但惡夢連連,一會兒見楊過揮劍自殺,將另一條手臂也斬斷了,一會兒又見他自千丈高崖上躍將下來,跌得血肉模糊。做了幾個惡夢之後,滿身冷汗的醒來,坐在床上細細思量:“大哥哥給了我三枚金針,答允給我做到三件事。眼前金針還剩一枚,正好持此相求,要他依我,千萬不能自盡。他是豪俠之士,言出必踐,我這便找他去。”於是留了一封短簡,當即出城。
  可是楊過和黃藥師攜手同行,此刻到了何處,實是毫無頭緒。郭襄行出三十余裡,腹中饑餓起來,要想尋一家飯店打尖。但襄陽城郊的百姓為了逃避敵軍,早已十室九空,別說飯店,連有人的人家也找不到一家。郭襄從未獨自出過門,想不到道上有這等難處,坐在路旁一塊石上,來雙手支頤,暗暗發愁。
  坐了一會,心想:“沒有飯店,尋些野果充饑便了。”縱馬四顧,身周數裡之內連果樹也沒一棵。正沒做理會處,忽聽得馬蹄聲響,一乘馬自東而西奔來。馳到近處,只見馬上坐著個極高極瘦的年老僧人,身披黃袍。馬匹奔馳極快,轉眼便過去了,奔出數丈,那老僧忽地圈轉馬頭,回到郭襄身前停住,問道:“小姑娘,你是誰?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郭襄見他目光如電,心中微微一凜,但隨即想到在黑龍潭前所遇到的一燈大師,暗想:“那一燈大師如此慈祥,這老和尚想必也是好人。”答道:“我姓郭,要去找一個人。”那老僧道:“你去找誰?”郭襄側過了頭微微一笑,道:“老和尚多管閒事,我不跟你說。”那老僧道:“你要找的人是怎生模樣,或許我曾在道上見過,便可指點途徑。”郭襄要想不錯,便道:“我要找的那人最好認不過,是個沒有右臂的青年男子。他或許是和一只大雕在一塊兒,也或許只有他獨自一人。”
  那老僧正是金輪法王,聽她所說之人正是楊過。心中一驚,臉上卻現喜色,道:“啊,你要找的人姓楊名過,是不是?”郭襄大喜,道:“是啊,你識得他?”法王笑道:“我怎不識得?他是我的小朋友。我識得他的時候,你還沒出世呢。”
  郭襄俏臉上一陣紅暈,笑問:“大和尚,你叫甚麼法名啊?”法王道:“我叫珠穆朗瑪。”珠穆朗瑪是西藏境內一座高山之名,此峰極高,天下第一,法王隨口說了出來,隱有武功高絕、無人可及之意。
  郭襄笑道:“甚麼珍珠,木馬,嘰哩咕嚕的,名字這麼長。”金輪法王道:“叫珠穆朗瑪。”郭襄道:“好,是珠穆朗瑪大師,你知道我大哥哥在那兒麼?”法王道:“你大哥哥?”郭襄道:“楊過啊?”法王道:“啊,你叫楊過作大哥哥,你說姓郭啊?”郭襄臉上又是微微一紅,道:“我們是世交,他從小住在我家裡的。”
  法王心念一動,道:“我有個方外之交,與老僧相知極深,此人武藝高強,名滿天下,也是姓郭,單名一個靖字,不知姑娘認得他麼?”郭襄一怔,心想:“我偷偷出來,他既是爹爹的朋友,說不定硬要押我回去,還是不說的好。”說道:“你說郭大俠麼?他是我本家長輩。大和尚是瞧他去麼?”
  法王人既聰明,又是久歷世務,郭襄這麼神色稍異,他如何瞧不出來?當即歎道:“我和郭大俠乃是過命的交情,已有二十余年不見,日前有北方聽到噩耗,說郭大俠已經逝世,老僧心痛如絞,因此兼程趕來,要到他靈前去一拜。唉,大英雄不幸短命,真是蒼天無眼了。”說到這裡,淚水滾滾而下,衣襟盡濕。他內功深湛,全身肌肉呼吸皆能控縱自如,區區淚水,自是說來便來。
  郭襄見他哭得悲切,雖然明知父親不死,但父女關心,不由得心中也自酸苦,眼眶一紅,說道:“大和尚,你不用傷心,郭大俠沒有死。”法王搖頭道:“你別瞎說!他確是死了。小女孩兒怎知道大人的事?”郭襄道:“我正自襄陽出來,怎不知道?剛剛昨天我便見過郭大俠。”
  法王此時再無懷疑,仰天大笑,說道:“啊,你便是郭大俠的小姐。”突然又搖頭道:“不對,不對,郭大俠的小姐叫郭芙,我也識得,她今年總有三十五歲出頭了,那像你這般小?”郭襄經不起他這麼一激,道:“那是我大姊姊。她叫郭芙,我叫郭襄。”
  法王心中大喜,暗想:“今日當真是天降之喜,這福氣自己撞將過來。”說道:“如此說來,郭大俠真是沒死了。”郭襄見他喜形於色,還道他真是父親健在而喜歡,覺得此人良心真好,說道:“自然沒有死!我爹爹倘若死了,我哭也哭死了。”法王喜道:“好,好,好!我信你了。郭二姑娘,如此我便不到襄陽去了。相煩你告知令尊郭大俠和令堂黃幫主,便說故人珠穆朗瑪敬候安好。”你料知郭襄定要問他楊過之事,於是以退為進,雙手一合十,牽過馬來,便要上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